依娜夫人神情冰冷,冷哼一声,目带不屑,朗声道:“金勃有狼神庇佑,大难不死,他已经回牙庭向叔父禀明你派人暗杀他!大汗一定会颁布对你的追杀令!海都阿陵,就算你是北戎第一勇士,只凭你一个人,怎么抵挡得住几百个勇士的追杀?从今天开始,北漠西域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插翅也难逃!”

“你识相的话,不如束手就擒,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她说完,看也不看被挟持的尉迟达摩一眼,手指朝海都阿陵的方向一点。

手执刀枪棍棒的亲卫一层层向里推进,缩小包围圈,围住海都阿陵的所有退路,等着瓮中捉鳖。

绝境之中,海都阿陵脸色沉凝,默然不语,似乎知道自己身陷重围、无路可逃,已经放弃希望,打算拼死一搏。

依娜夫人唇边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她和金勃几兄弟最为要好,从小就看不惯在狼群中长大的海都阿陵抢走几个堂兄弟的风头,北戎王族都是神狼的后代,出身高贵,海都阿陵这个没爹没娘的贱种、一个异族人,怎么配当北戎王子?

亲卫慢慢向厅堂靠近,走在最前面的几个激动得两眼放光,不过没有人敢第一个出手,海都阿陵是北戎第一勇士,名声响亮,他们不敢贸然动手。

最外围的弓箭手继续拉弓,箭矢扑向海都阿陵,他身影一闪,躲到了廊柱背后。

依娜夫人站在人群之后,见亲卫迟疑,大声呼喊:“谁割下他的脑袋,谁就是万户长,赏百金!”

亲卫们受到鼓舞,呐喊声四起。

三个亲卫手举长刀,心一横,大喊着冲向海都阿陵。

海都阿陵浅黄色双眸猛地睁大,冷冷地环顾一圈,气沉丹田,一声怒吼:“找死!”

这一声吼叫带着内力,如百兽之王狂啸,排山倒海,气势磅礴,厅堂屋瓦颤动,灰尘簌簌掉落。

围攻他的亲兵只觉那吼叫就如同在耳畔炸响,头晕目眩,心跳如鼓,五脏六腑像有把刀在翻腾搅动,整个人站立不住,几欲软倒。

一片长刀落地的啪啪声响,几个离海都阿陵最近的亲兵捂着耳朵惨叫几声,浑身发抖,唇边溢出鲜红血丝。

其他亲兵吓得直往后退,想起海都阿陵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雄姿,犹如一盆雪水浇下,生存的渴望暂时压制住了想要立功的狂热冲动。

依娜夫人后退了几步,脸色铁青。

墙头之上,海都阿陵发出怒吼声后,躲在暗处的瑶英也觉得耳边雷鸣不断,心脏一阵狂跳。

她稳住心神,手指轻轻攥住袍袖。

杨迁站在她身旁,遥望厅堂,双眉紧皱,右手紧握长剑,道:“海都阿陵不愧有第一勇士之名。”

瑶英没有做声。

大厅里,海都阿陵一声怒吼震退几个亲兵,单手提着尉迟达摩冲出包围,兔起鹘落,犹如一把钢刀,直接撕碎亲兵的围堵。嗖嗖几声,箭矢飞扑而至,他挥手一扫,掌风激荡,箭矢在离他几寸的距离落地。

依娜夫人不断尖叫着发号指令,亲卫咬牙继续往前冲,几十上百人一拥而上,就算没有武器也能把对方压扁。

海都阿陵一人同时对敌四五个亲兵,临危不乱,守势森严,犹如生了三头六臂一般,进退防守自如,长刀斩下之处,血肉横飞,亲卫纷纷倒地。

厅堂挤得水泄不通,身影交缠,火光摇曳,外面的人已经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亲卫挤成一团,转个身都困难,绞杀仍在继续,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个接一个亲兵倒下,海都阿陵浑身浴血,犹如一头野兽。

有人对上他的眼神,吓得两股战战,直往后退。

他唇角勾起,瞅准一个空隙,提着尉迟达摩,迅速冲出重围,跃上屋顶,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依娜夫人狂怒的吼叫声响起:“还不赶紧追上去!格杀勿论!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高昌!”

亲卫们高声应是,握紧长刀,追了上去。

厅堂里,尸骸倒伏,满地鲜血。

掉落在地的火把点燃了锦帐,火苗窜起,一转眼就吞噬了半间厅堂,大火熊熊燃烧,宫宇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远处,杨迁久久凝望海都阿陵逃走的方向,心头震动,握着剑柄的手冰凉如雪。

他少时习武,颇为自负,一身浪荡习气,最爱和人比试。就在刚才,他跃跃欲试,很想跳下去和海都阿陵比一个高下,此刻,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长辈总笑话他莽撞天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海都阿陵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这身花架子唬人有用,其实不过是花拳绣腿,假如他真的冲上去了,肯定接不住对方的杀招。

杨迁收回视线,转头看着瑶英:“公主所料不错,依娜夫人果然杀不了海都阿陵。”

瑶英轻声道:“海都阿陵敢只身入宫,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他粗中有细,行事虽然粗莽,实则心有成算。”

杨迁不甘心地道:“可惜让他逃过了一劫。”

瑶英神色平静。

她杀不了海都阿陵,谢青重伤未愈,其他人不是海都阿陵的对手,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能做。认出海都阿陵后,她立刻吩咐谢冲几人把金勃的求救信送到依娜夫人手中,并告知依娜夫人海都阿陵想撺掇尉迟达摩杀了她。

依娜夫人果然中计,设下埋伏,想要先下手为强。

虽然伏击失败了,海都阿陵暴露了身份,等他逃回北戎,瓦罕可汗、金勃和其他王子会怎么对他?他的麻烦接踵而至,接下来的日子,追杀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就算这一次他能化险为夷,北戎内部矛盾积压重重,冲突早晚会爆发。现在的他太年轻,无法压制住北戎贵族,哪怕他杀了瓦罕可汗父子,也不能让贵族信服,必将处处受到掣肘。

大火冲天,夜风寒凉。

瑶英拢紧披风,彤彤火光映在她的面具上。

海都阿陵肯定不会知道,今晚的陷阱是她在借刀杀人。北戎挑拨中原各国互相征战,想坐收渔翁之利,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加剧他和其他王子之间的矛盾。北戎一旦四分五裂,就无法发动远征。

……

王宫乱成一团。

杨迁护送瑶英出宫。

瑶英叮嘱他道:“等尉迟国主回来,下一步就是安排人手。依娜夫人刚才不顾国主的死活,国主可以多提些要求。”

海都阿陵不会杀了尉迟达摩,依娜夫人越不顾忌丈夫,他越要留下达摩的性命。

杨迁嗯了声,他了解达摩,达摩文不成武不就,最擅长的本事就是屈服,他这会儿应该已经按照计划取得海都阿陵的信任了。

谢青等在宫门外,得知海都阿陵没死,眉头皱了一皱,搀扶瑶英登上马车。

瑶英在墙头吹了很久的风,身上冰凉。

谢青塞了只暖炉给她,她接过握在掌心里,身上暖和了点。

杨迁站在马车外,目送马车走远,忽然拔步追上马车,敲了敲车窗,问:“公主,您既然知道海都阿陵不会死,为什么坚持要进宫?”

今晚的计划他、尉迟达摩和谢冲几人反复推演过,公主不必露面,可是公主非要进宫,他还以为公主想亲眼看着海都阿陵伏诛。

方才海都阿陵逃脱,所有人不敢置信,唯有公主反应最为平静,可见公主早就知道结果。

明知伏击会失败,为什么非要进宫?

瑶英手握暖炉,缓缓地吐了口气,轻笑着说:“不瞒四郎,这样我能少做点噩梦。”

她曾被海都阿陵囚禁,他非常自负,知道她只是个弱女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耐心地用熬鹰的方式驯养她,迫使她屈服。

很多个夜晚,她又累又饿又怕又绝望,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心里暗暗想,不如从了海都阿陵算了。

下一刻,她握着李仲虔送她的明月珠,咬紧牙关。

“从前,我看到海都阿陵就害怕。”

瑶英抬手抚了抚发鬓,朝杨迁微笑。

她知道海都阿陵会率领铁骑践踏中原,知道书中的李仲虔死在和他对敌之时,没办法不怕他。

“所以今晚我必须进宫,亲眼看着海都阿陵遇伏,看他受伤,以后再面对他时,我胆气能壮点。”

既然无法回避,那就直面恐惧。

她语气俏皮,像是在说笑。

杨迁却笑不出来,凝望她片刻,认真地道:“公主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的妹妹和公主差不多的年纪,天真烂漫,不知愁滋味,每天为穿什么样的衣裙、戴什么首饰才能力压群芳、博得心爱情郎的赞美而烦恼,公主却流落塞外,辗转万里之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兄长团聚。

瑶英闭了闭眼睛,想起李仲虔离开后那段绝望无助的日子,叶鲁部大王子淫邪的目光,其他王子贪婪的注视……

辛酸的回忆汹涌而来,她眼眶微热。

一道高洁清冷的身影掠过,似有大片大片明亮光束倾斜而下,冰冷黑暗的回忆如潮水般褪去。

瑶英回过神,手里的暖炉散发出熨帖的温热,手指暖乎乎的,心头热流涌动。

她想起在佛寺的时候,跟着僧人去做早课。

梵音缭绕,男人端坐在佛殿之上,手持莲华,一身赤红如火的袈裟,朝她看了过来,眼似琉璃,翩然出尘。

她背不出经文,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眸光清淡,挪开了视线。

瑶英轻笑出声,“后来我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声音婉转轻柔。

杨迁能感觉出她此刻的放松,不禁替她舒了口气,好奇地问:“那个人是佛子吗?”

瑶英点了点头:“佛子待我很好。”

杨迁想起城中的流言,不禁纳闷:公主为什么说流言是假的?

他迟疑了一阵,没好意思说出心中感慨,看着马车轱辘轱辘驶入夜色中,转身回王宫。

海都阿陵从眼皮底子底下逃脱,依娜夫人暴跳如雷,派出所有亲兵前去追杀。

杨迁带着一帮喝得醉醺醺的浮浪子弟冲进王宫,拔出长剑,自告奋勇:“夫人,国主落到歹人手中,危在旦夕,我等身为国主的子民,不能坐视不管!请允许我们去解救国主!我要将海都阿陵碎尸万段!”

说完,一剑斩断坐席。

依娜夫人冷冷地瞥他一眼,点头应允。

杨迁立刻找她索要出城的铜符。

依娜夫人盛怒之中,没有多想,命人取来铜符。

杨迁接了铜符,跪地行礼,嘴角微微勾起。

第82章 送行

追杀的亲兵一波接着一波, 黑魆魆的静夜里时不时传来让人心悸的弓弦声,海都阿陵横臂挥刀, 漫天都是冷冽的刀光。

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尉迟达摩被紧攥着的肩头火烧一样疼痛, 抖如筛糠,一脸惊恐, 褐色双眸却沉着地睃巡四周。

他们逃出王宫,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

海都阿陵衣衫残破,浑身染血, 整个人像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拎着尉迟达摩跳到一处积雪覆盖的屋顶之上,一把扔开尉迟达摩,嘴中发出一声声急促的唿哨。

黑夜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响,人影晃动, 几个身着黑衣的亲卫应声而至, 跪在他脚下。

“金勃还活着, 他回去向大汗告发我了。”

海都阿陵声音冰冷。

亲卫们大吃一惊,对望一眼,叩首道:“属下办事不利, 愿回牙庭向大汗自陈罪责,绝不会连累王子。”

尉迟达摩躺在积雪上, 心里暗暗佩服:海都阿陵刚刚冲出重围, 九死一生,还没逃出高昌,就能冷静地谋划怎么洗清他的罪责, 不愧是瓦罕可汗最器重的后辈。

海都阿陵狞笑,随手抹去脸颊边黏稠的血水,哐当一声,弃了手中已经砍翻了刃的长刀,朗声道:“你们忠心追随于我,随我出生入死,为我冒险刺杀金勃,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忠勇之士,何罪之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你们办事不利,是金勃命大。”

亲卫们怔住,面露感动之色。

“我命中该有此一劫。”海都阿陵负手而立,看着自己的属下,一字字道,“大汗必定怒火滔天,一人做事一人当,下令刺杀金勃的人是我,我会担下所有过错,任凭大汗处置。”

他俯身,抽出属下腰间的佩刀,递到属下手中。

亲卫接过刀,一脸茫然。

海都阿陵拍拍他的肩膀:“我刺杀金勃一事败露,大汗和其他王子不会放过我,依娜的追兵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想死在一个妇人手上,你们割下我的头颅回去领赏,大汗不仅会饶恕你们,还会赏赐你们金银美女。”

亲卫反应过来,双手发颤。

海都阿陵目光在每个部下脸上转了一转,平静地道:“你们已经尽到你们的职责,不必再听从我的号令,以后各寻生路罢。”

亲卫们双目含泪,仰望他坚毅挺拔的身影,久久无言。

突然,一声清脆撞响,接刀的亲兵甩开长刀,愤然站起身,双眼红得能滴出血,泣道:“王子南征北讨,英勇奋战,为北戎立下汗马功劳,每次冲锋一马当先,军中谁人不知!只因为王子不是大汗的亲儿子,就被大汗冷落猜疑,大王子、二王子设伏暗害王子,王子身受重伤,大汗明知二王子他们嫌疑最大,只砍了几个盗贼敷衍了事,如此偏袒,我不服气!”

他这一句句控诉打破岑寂,激起千层浪,其他亲兵也都纷纷面露愤慨之色,怒道:“王子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王子乃我北戎第一勇士,大王子、二王子下毒手在先,王子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大汗行事昏聩,懦弱无能,大王子、二王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假如他们继承可汗之位,我们哪还有活路!”

“对!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与其在他们帐下受气,还不如跟着王子,只有王子能带领我们征服更多土地,打更多的胜仗,抢更多的美人!”

“王子,我们叛了吧!”

亲卫们抬起头,望着海都阿陵,左手握掌,覆于胸前,做出效忠的姿势,齐声道:“我们愿追随王子,为王子赴汤蹈火,直到战死的那一天!”

海都阿陵凝视自己的部下,双眸微微发红,叹道:“我实在不忍连累诸位随我赴死。”

亲卫们大声道:“我们无怨无悔!”

海都阿陵静立不动,沉默良久,无奈地叹口气:“我们是神狼的后代,身上流淌着神狼的血液,不能像老鼠一样在阴沟里打转,死也要死得英勇!我们回牙庭,假如大汗真要我以死谢罪,我无话可说,不过在赴死之前,我先得拉上大王子他们几个人和我作伴!”

亲卫们神情振奋,大声应和。

尉迟达摩一声不吭,静静地注视着海都阿陵鼓动部下随他作乱。

依娜夫人追杀他,金勃和其他活着的王子也会派出杀手,他自身难保,故作姿态,收服部下,接下来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困境,这些对他死心塌地的部下绝不会背叛他。

果然粗中有细。

海都阿陵安抚好群情激愤的部下,看向尉迟达摩,扶他起身:“刚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国主见谅。”

尉迟达摩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脸色阴沉如水,问:“你果真要叛出北戎?”

海都阿陵浅金色眸子里寒光闪烁,道:“假如大汗真要杀我,我不能引颈待戮。”

尉迟达摩双眼微眯,打量他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手中只有几千兵马,无力抗衡北戎,我不能承诺王子什么,除非王子能和其他王子平起平坐,我才能助王子一臂之力。”

海都阿陵目光陡然变得狠戾。

尉迟达摩吓得直往后退,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屋顶,身子晃了好几下,勉强站稳,双目鼓胀,怒道:“今晚我差点被你害死!你只有这点人手,我可不能陪你送死!”

他一边怒吼一边瑟瑟发抖,显然色厉内荏,海都阿陵看出他在虚张声势,心里轻蔑地一笑:这位尉迟国主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胆小怕事,今晚依娜示意部下万箭齐发,他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身上一股尿骚味。

孬种。

海都阿陵瞧不起尉迟达摩这种男人,不过他现在孤木难支,只能将就着和这样的人结盟,虽然高昌兵马不多,只要能削弱大王子几人的助力,他就多一分胜算。

他转身,眺望东南方向,薄唇轻抿。

他本该是驰骋草原、肆意猎杀的狼,为了活命,不得不做一只整日在阴沟里乱窜的老鼠。今天他差点死在一个妇人的陷阱之中,此番耻辱,他会铭记在心。早晚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每一个嘲笑他、看不起他的人,用他们的鲜血洗刷他的屈辱!

强者为尊。

大汗之位终究会落到他手中,天底下最美貌的女人,最肥沃富庶的土地,最贵重的珍宝,都将是他的掌中之物。

……

两个时辰后,依娜夫人的亲卫在城门外三十里处发现奄奄一息的尉迟达摩。

亲卫连忙将浑身是血的他送回王宫。

依娜夫人闻讯过来探望。

巫医刚刚为尉迟达摩拔出几支箭矢,他身上赫然几个血洞,躺在榻上,双唇乌青,怒道:“蛇蝎妇人!你好歹毒!明明看到我在海都阿陵手里,居然还下令放箭!你想趁机杀了我吗?佛陀保佑,我趁海都阿陵不注意的时候滚下城墙,捡回了一条命,你失算了!”

依娜夫人忍气道:“国主实在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不顾国主的安危?我急着拿下海都阿陵,就是因为担心国主。”

说完,话锋一转。

“国主为什么会密会海都阿陵?他和你说什么了?”

尉迟达摩额边青筋暴跳:“你怀疑我和海都阿陵里应外合?他差点杀了我!你派人软禁我,我身边都是你的耳目,我倒要问问你,他是怎么混进王宫的?你故意放他进宫,是不是想借他的手杀了我?”

他激动之下扯动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哎呦直叫唤,一会儿骂依娜夫人歹毒,一会儿骂海都阿陵狠辣,骂了几句,汗如雨下,气息微弱,声音越来越小。

巫医赶紧为他处理伤势。

依娜夫人冷眼看着巫医为尉迟达摩上药,确定他真的受伤了,转身走出屋子,问亲兵是怎么发现国主的。

亲兵如实回答,声音越来越低:“夫人……发现国主的时候,他的里裤湿透了。”

依娜夫人面露憎恶之色。

居然吓得尿了裤子!难怪当初北戎大军还没攻城,尉迟达摩就献上了降表。

依娜夫人勾唇轻笑,丈夫如此懦弱,就算知道一双儿女已死,也决计不敢报复她,有叔父瓦罕可汗做靠山,她可以在高昌为所欲为。

她放下对丈夫的怀疑,命亲兵继续追踪海都阿陵的踪迹。

半个时辰后,王宫禁卫过来请示,城中豪族听说国主险些遇刺,怕海都阿陵去而复返,派出家兵进城保护国主。

依娜夫人心生警觉,道:“不能让他们进城!”

她能控制尉迟达摩,就是因为王城守卫都是她从北戎带来的人,而且她暗中收买了王宫禁卫。高昌豪族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实则各怀鬼胎,假如豪族的家兵进城了,她还怎么震慑王公贵族?

王宫禁卫出去颁布诏令,回来时一脸为难:“夫人,杨家、孟家、张家的人说如果不能早点抓到刺客,他们寝食难安,必须加派人手保护王宫和宅院才能安枕。”

依娜夫人面色铁青,冷声道:“那就让他们夜里都警醒些。没有我的命令,家兵不许入城!”

王宫禁卫头上直冒汗,斟酌着道:“夫人,国主被送回来的时候,城中百姓都看到了,如今城里人心惶惶,长此以往,只怕不妥。”

依娜夫人冷冷地瞥一眼身边几个近卫,假如他们昨晚能杀了海都阿陵,哪会有这些麻烦事?

近卫不敢吱声。

王宫禁卫小心翼翼地说:“夫人,为今之计,不如以国主之名发布诏令,派遣城中豪族的家兵去追捕海都阿陵和他的走狗,如此一来,夫人既可以安抚人心,阻止各家的家兵入城,还能趁机削弱河西、河陇遗民。”

依娜夫人沉吟片刻,合掌轻笑:“妙计!”

高昌贵族大多出自河西、河陇望族,仗着家族根基深厚,每每阳奉阴违,她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他们要求派家兵入城,肯定是想夺回王宫,她不能让他们如愿。

王宫禁卫说得对,既然他们以保护国主为借口,那她就把他们的家兵都打发得远远的!

……

当天下午,王宫发布诏令,命豪族召集人手,驻防各处,严防刺客,再从家兵中挑出武艺出挑的人,凑齐十支队伍,每队五人,向东追击刺杀国主的刺客。

“依娜夫人说了,抓不到刺客就不必回来了!”

豪族立即反对,他们要进宫保护国主,而不是被打发去荒漠吃沙子!

“我们要见国主!”

“我们要进宫护卫国主!”

王宫前一片吵嚷声。

宫里,依娜夫人冷笑连连:想趁机夺权?让你们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宫外,杨家宅院。

杨迁听完部下的汇报,摩拳擦掌,转身冲进长廊,笑着道:“公主,您猜得不错,我们的人喊得越大声,依娜夫人越疑神疑鬼,不敢让各家家兵入城。”

廊前一道窈窕倩影,正抬头仰望壁上斑驳的彩绘壁画,闻言,转过身,朝他一笑,一袭团窠纹窄袖锦袍,肤光胜雪,双眸清亮。

杨迁兴奋难耐,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公主,人选我早就选好了,现在依娜夫人要求他们追击海都阿陵,他们必须马上动身。”

说完,叹口气,仿佛很无奈,眼底却掠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兴奋。

瑶英和他相视一笑。

她从苏丹古那里得知北戎斥候遍布西域,层层关卡严防死守,各个部落管理森严。

想尽快向中原传递消息,难如登天。

杨迁这些年招募了不少人手,他们愿意冒死送信。

瑶英相信他们的忠诚,不过光靠忠诚和毅力突破不了北戎人的封锁,他们没有北戎内部通行的文书铜符,走到哪里都会被北戎骑兵追杀。

她和杨迁讨论了几种掩饰身份的办法:商人,僧侣,使团。

最后,瑶英灵机一动:有什么身份比依娜夫人的亲兵更妥帖呢?

有依娜夫人的诏令,队伍可以畅通无阻,至少在高昌到瓜州、沙州这一带的路途上,没人会仔细盘查他们。

所以瑶英和尉迟达摩才会向依娜夫人报信。

依娜夫人能设伏杀了海都阿陵最好,失败了也没什么,他们推算过每一个可能产生的结果,认为值得冒险。

现在,他们从依娜夫人那里得到诏令,拿到通关文书铜符,以护卫国主之名调集人马,转移秘密训练的义军,在高昌各地布置人手——这一切都在依娜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杨迁情不自禁地感慨:“有了诏令,事情就顺利多了。”

瑶英提醒他:“不能掉以轻心,依娜夫人的诏令只能用上几个月,过了沙州,一切还得看他们的机变。”

杨迁道:“他们知道此行艰难,无所畏惧。”

瑶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