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口处,他们看到杨鼎坐在那棵高高的杨树上,目光深锁在远处,也不知在守望什么!
重仁忽笑着冲她语意双关的说了一句:“有些事,不下重剂,根本就点不醒梦中之人!”
依灵疑狐不解,并不以为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废话!
那么他又在下什么重剂,想点醒的又是哪个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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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第一次上穿雁峰,也知道松柏遍眼的林峰深处定别有洞天。
阿意他们被拦在了峰下,秦山只容方重仁与依灵两个人上峰。
等穿过一道暗藏在山洞中的甬首,豁然开朗后是一处山谷,气候湿润,遍地春花,灿烂的叫人心醉。
接到明雷信的第二天,重仁与依灵便跟着秦山回到了穿雁峰,在山下就地扎营歇了一宿,第三天清早便进了那世外桃园。
一番好走,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年代很久远的竹屋,古朴而清幽,一道雍容华贵的紫色背影就那么傲世独立的站在赤柘萝与赤珠蕾的尽头…
当依灵瞧见那一片艳极似红霞的花丛时,立即楞在了那里。
自从姥姥过世后,她就不曾再见过如此盛艳的赤柘萝,每一朵花蕾居然开的那么硕大;而赤珠蕾更是花开妖艳,株株与萝成双成对!
这里,花红柳绿,露水晶莹,晓晨明柔,缕缕轻雾飘摇,带着山风的微凉,宛若仙境!
头发半白的身影立在其中,倩靓傲然,自成风韵…
“他们来了!”
秦山在花丛前的碎石小径上停下步子,轻轻的向那人禀告,然后往外退去,守到远远的林子外!
那个身子一僵,转过身上来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孔,就好像岁月从不曾在她脸上刻下足迹,依旧丰腴而艳丽,目光却跟重仁一般深不可测…
第十八章 任逍遥 一笑恩仇了 9[VIP]
九
她轻轻飘出花丛,姿态优美之极,丝毫没有老者的笼钟之态…
依灵以为她会见到一个老掉牙的老婆婆,可没想过眼前的人儿竟这么的美艳。
她曾在医书上看到过:相传西域有一种驻颜术,种以奇蛊,便能养以奇容,从而永保青春之色。肋
想来这位年过百龄的妇人便是这样一个传奇。
但,一份恩怨记了一世,也够为难她了…
重仁微然一笑,盯着她说:“在下不才,不知该称您为火凤公主还是贵妃娘娘,又或者直接称您前辈更为合适…”
是,她叫秦英,曾是苏州王张士诚的妃子,若追溯的更远些,她还应该是火凤国消失不见影的喀丽丝公主,那个以血蛊几乎灭了精绝国的小小女子…
此刻,她的脸色异样的沉静,也泛着异样的苍白,凌利的目光缓缓的自重仁身上游过,盯到了依灵身上,然后,涌现出复杂莫辩的神色!
也不见她怎出手,眨眼间,依灵已入了她的手,重仁没出手阻拦,看着秦英用纤纤的长指挑开了依灵的衣襟,拨落衣裳,露出一件粉色的小衣…
依灵脸儿微红,却没有抗拒,当雪白的肌肤映进人眼时,可以看到那玉色的脊梁上极有规律的排布着一列自下而上的朱红印记…镬
秦英没有去瞧那些血蛊的铬印,目光寻找的是她的肩头,雪白的肩头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只是有一个淡淡的胎记:一弯月形的淡印…
像是看痴了一般,秦英不敢相信的瞪着那个印记很久很久!
“竟…竟然是真的!”
开出口来是那么惨淡苍凉!
依灵静静的温和的睇望,没有怨尤,也没有指责!
下一刻,有只微凉发颤的素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我居然又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居然害了你们一代又一代…”
秦英惨笑,眼底里深深的懊悔!
“已经都过去了!”
依灵轻轻的道,整了整衣裳,温笑:“当年种种皆如昨日死,该恨的该怨的都已消散,您心中牵痛近百事的过往全都成了历史。人世一场,到头来全是白骨,最该守住的其实是活着时的那份美好!您是长者,是闭居世外的高人,遇过的事比我们这些晚辈吃过的稻谷还多,事到如今,真是无需再介意曾经。今日我们冒昧来搅,只是向您求血蛊的解救之法,还请祖姥姥成全…”
她咬字清楚的吐出“祖姥姥”三个字!
是的,秦英才是“章门”的祖姥姥!
秦英不姓秦,她应姓沈,她的父亲叫沈仪,母亲是火凤国公主喀桑云珠。当年,她曾是火凤国尊华无比的公主,她有一个仙子般好听的名字:喀丽丝,她更长着比九天仙女还漂亮的容貌!
但,为报父母之仇,她摇身一变,又成了人见人怕的恶魔!
那一年,她潜伏在精绝国,遍下血蛊,掀起了一场劫难!
那一年,她眼见引起蛊乱,无数人死于眼际,她再也无法自持镇定,然而大错已造成,覆水再难收!
那一年,她悔不当初,打算陪他们一起死!
有人救了她!
一个气度非凡的中年男子将她自那人间修罗场里救了出来,给了她一个崭新身份,一个崭新的名字:秦英!
中年男子告诉她他叫秦林,是她父亲沈仪的师兄!沈仪出塞游历十几年未归家门,高堂老父老母分外牵挂,那一年,他受沈父沈母的重托离家万里来寻人,才知道沈仪早在多年前死于精绝国的弯刀之下。
秦林本想就此回中土,却又在无意之间听说公主喀丽丝身世成迷的奇传,有人说她是驸马的骨肉,有人说她是精国血脉。
醒过来的喀丽丝听得秦林如此这番的自我介绍,只用生硬的中土话问了一句:“何以你会认定我是沈仪的女儿?”
秦林微笑说:“因为你肩上有一道月形的胎记!但凡沈家的血脉必有那一道印记!”
后来,她随秦林来了中土,可惜没有见上一眼生养父亲的爷爷奶奶,他们在秦林走后不久便过了世。
沈家九代单传,再没有其他什么亲人,于是秦林把喀丽丝认作了义女,让她与他自己的亲生女儿秦云作伴,唯盼以秦云活泼开朗的性子去影响她,帮她走出旧日阴影!
秦云倒真是让秦英开心了好几年,如果没有遇到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张士诚,也许她们可以做一辈子好姐妹!
犹记得那一年张士诚兵败被人追杀躲进了他们隐居的林子,秦英习惯性的按着火凤国的风俗蒙着面在山溪里洗衣,然后凑巧救了他!
这一救,便是一生一世的魔。
她中了他的毒,他的翩翩风采成了她心是难以抹杀的烙印,他却在前来拜请义父为将时喜欢上了秦云…
秦家与她有恩,她不争,把爱恋藏在了心底,不想落云妹妹却“见异思迁”,喜欢了别人,误了佳期,那个骄傲的男子一怒之下便拿她作了替代!
替代便替代,她认了,夫君拿她当作气秦云的棋子,她也认了,总以为精诚所致必金石为开!
那些年,她在眷云宫中时受圣宠时受冷落,再多的苦水她皆往肚子里咽了下去,她只是想求一份温暖,求一份安定,天真的期盼有朝一日拨云见日,可老天不如她的意,将她的梦无情的击了个粉碎!
第十八章 任逍遥 一笑恩仇了 10[VIP]
十
那一年,明军大破苏州城前昔,秦英用计将秦云骗到硝烟弥漫的战场,大腹便便的她试图通过秦云作最后一博,想用秦云要胁手握一路人马的谷知天阵前倒戈,不想被人识破,反手被擒!肋
那一日,她被谷知天扣拿在一处僻静安全的庵院,落云十三骑严密的看守着她,同时忠贞不渝的守护着即将待产的秦英。
那天晚上,秦云与秦云同时产下女婴!
秦英难产,产后只草草的瞄了一眼胡乱被包起来的孩子,便昏厥过去,醒来时,听闻明军正在攻打都城,心里悲恨交加。
睁开眼的一刹那,两个娃娃都在哭,她抬头瞧时,只见自小一起长大的秦云正温柔似水的喂着襁褓里的孩儿,丝毫不理会另一个振天哭闹的小家伙,听得烦了,只让庵里的师父给弄点米汤抱到外头去喂食…
她以为秦云喂的是她自己的孩子,满心认定那个饿的嗷嗷大闹的才是她的骨肉…
她恨透了秦云,立誓让谷家的后人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趁秦云假腥腥的出去瞧另一个孩子时,一把亮铮铮的匕首割破了孩子的手臂,睡梦里的孩子惊哭出声,招来了在院里与落云十三骑交谈的秦云。
镬
秦云抱着沾着米汤的孩子,闻声奔进房来见得这情状,失了颜色,大声疾呼:“你做什么?”
秦英冷笑的将指间细细的一颗红珠碾碎按上孩子血流不止的伤口,丢下一句:“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绝不会…西域血蛊一旦植于体内,不管你有怎样天大的本事都没用,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孩子一寸一寸在你面前枯死,一代传一代,至死不休,我会在远处看你们,如何垂死挣扎,痛不欲生…”
那一刻,看着素来镇定自若的秦云惊慌失了措,她痛快极了,满意的夺过自己的孩子冲出门去,再不管秦云惊骇的叫唤…
她以为她抱走的是自己的孩子,结果,几十年的光阴,等到恨的人都已化成了白骨,却被人告知她错的离谱,一株血蛊竟种在了自己孩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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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明绢带来了一个锦盒,雪藏了近百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斜眼读罢,惊骇了本已淡定下来的心思!
或许说,自秦云死后,她便失了维持了那么多年的浓烈恨意,什么都淡了,瞒天过海的让人捉拿方重仁,只是想用他来救明绢,来报朴家对她行的恩惠!
当年,她背着孩儿冲进被攻陷的都城,齐云楼上已火光冲天,她的夫婿带着他的妃嫔们准备投火自焚以谢天下…
她求他不要胡来,退一步海阔天空,江湖隐遁或可再图东山再起,他只是笑说:“一步错,天下误,大丈夫岂能苟且偷生…
当日秦云紧随其后追来,再次见到了一别多年不曾再见过面的张士诚,凝眸相视,挥泪如雨,生生就把秦英给冷落在了旁。
她的夫君对秦云说:“一朝心生疑,全盘尽输,当初诚若不曾猜忌,或许便不会有今日的败局…”
他让秦云捎一句话给明帝:“天日照尔不照我!”便绝然的投进了熊熊大火里!
他是那样的绝情,直到临死才正眼看了她一眸,歉疚的许她一诺:“来生再还你今世恩情…”
他已经知道当初真正救他的其实是她秦英,却在看到秦云后,用错了情,表错了意,报错了恩,事到最后,反把救命恩人无情的伤透!
他知道她爱他,也明知该待她好,却还是情不能自已,狠着心误了她一世,而她居然恨不了他,只把所有的怨全归结到了秦云身上!
大火吞噬他的那一刻,她没有多想的要跳进去,想追到黄泉问他:她到底何处不如了他心里念着的她!
论容貌,她们不相上下,论才情,她们难分伯仲,为什么他见了秦云一眼,就从此痴迷不悔…
秦英没能追随而去,秦云拦住她,秦山抱住她,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在火里烧成了焦炭。
她丢下了孩儿发疯失了常,狂奔而去,江湖颠簸,时痴时傻,落魄潦倒中,是朴家的未亡人穿雁救了她,渐渐治愈她心头的伤!
伤愈了,恨难拔,冰冻三尺,结成岩钢,压在心头再难放下!
等到再回首,已是天下大统,张家已成昨日黄花!
太祖帝执意追杀张氏后人与家将以定天下,她也曾回地头去寻过自己的孩儿,然,人海茫茫,昔年的张氏旧部全改名换姓,再无处联络,更无处寻访!
那些年,她凭着自己的能耐收服了一个道上黑帮改名暗楼,从此广建人脉,以蛊制人,几十来时间,建立了自己庞大的势力,为了寻女,为了报复,更为了有朝一日可替夫扬眉吐气颠覆朱家的天下!
她很早就寻到了秦云的下落,士诚兵败自焚后,她带着女儿和谷知天分道扬了镖,江湖上永不再见。
可是秦英不懂血蛊的厉害,一年年用心教养着被她视若明珠的女儿,又只能无奈的看着她们一代一代在她面前不明不白的死亡…
她一直让人留意着她们的行踪,每隔十几年她会去瞧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拍棺痛哭,流泣断肠,似乎只有那样,她的心里才觉得的痛快!
恨了那么多年,秦云死了,而她还活着,自种奇蛊保持着盛年的容貌,待看尽天下生老病死后,才蓦然发现曾经的一切都变的不再重要。
那个时候,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替被她自小养大的明绢续命。
自然,当年救她命的人早已再世为人,但她一直记得朴家的恩泽,就好像她永远记得秦林对她的爱惜,可惜的是她的义父因为秦英的不争气活活被气死,她对于秦云的恨,一半也是缘于此!
她一直懂知恩图报,所以,在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后,她回去建了一座穿雁山庄送给了朴家后嗣。
之后更多的时候,她藏身于山林深处,冷眼看着世人走着生老病死的轮回,秦英心死,再没有多少热情,却在几十年之后与朴家的三丫头结了缘份。
第十八章 任逍遥 一笑恩仇了 11[VIP]
十一
就去年的时候,听说秦云一心宠护的小丫头嫁了人,她淡笑着准备看他们万劫不覆,
结果,大大的出人意料,秦云竟然给那个丫头寻了一个无惧血蛊的奇男子,情深不渝,天下少有…肋
再细查一番,才发现那人却是秦云长子的后人,身怀得天独厚的异禀:能改命途,能解百毒,巧的是,他竟然还懂血蛊…
得报后,她淡笑,吩咐来人说:“他们的后人不配得了福气,尔等且去想子把宇文棠风给我弄来,并且要让他彻底在外头那个世界消失…”
他们越是想生死两不离,她就越是想挑得他们生不相亲,死难相见…
世人盛传谷家能改天换命是吗?
很好,她会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似当年谷知天一样傲气睨人的男子,如何来抗拒不可躲避的命运…
秦英曾在父亲沈仪的坟前启过誓,再不会累及无辜伤人性命,所以,她不会伤人,只会用蛊控制人,将不听话的人玩弄于鼓掌!
但是方重仁不怕蛊,为此,秦山在送他来穿雁山庄之前,让人用车轮战不分昼夜的耗尽其力,终将其伤的只余一口气息,送到穿雁山庄,又故意让明绢以曼陀罗药治他!镬
秦英清楚的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就意味着失忆,她预先让庄主换了庄中的家丁卫士,给方重仁一个全新的身份,因为这是她有生之年能给明绢寻到的最好的礼物!
暗楼人脉广,想要让一个人消失那是轻尔易举的事,然而谷家的传人又岂是寻常之辈。
宇文棠风身边也聚集着不少非常之人,眼见他出事,早就暗寻上了门。
先是杨鼎,再是独孤陌,皆跑到了这不起眼的地方来寻衅滋事,她二话没说,让人设法将他们个个击破,擒为阶下之囚!
叶依灵带着太行三郎来时,她正闭关静修,那个直到去年才重新遇上的秦山一直守护着她,未离半步,以至于疏忽了山外的情况,没有立马解决了他们,结果便惹出了祸端。
又或者,这个祸端尽早会爆发,宇文棠风不是寻常之辈,他怎会甘心为人所制。皆是她久不涉世,太过轻敌,故而反被将了一军!
秦山便是她十八岁时救下的那个武学奇葩,可怜岁月不饶人,当初救下的小小孩娃山儿,如今亦已白发苍苍。
初见时,他兴奋的告诉他她的女儿当年是他抱走了,几十年来,她过的很好,可惜如今亦早就老死不在人世,却有出色的后人养在江南。
一个人孤独了那么久,知道自己尚有血脉在人世,秦英心里甚欢喜,但,等见了面才发现那不是她的血脉,他们没有那个月形的胎记…
这件事,她没有说穿,那时候烽火连天,兵荒马乱的,毛头孩子模样又都长的差不多,秦山若抱错旁人的婴孩,也是很寻常的事。
她没想到的是不光秦山弄错了,连她也弄错了!
秦云的遗书写的分明:当年,秦英错种血蛊,秦山错偷女婴,而秦云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是早早夭折在了那场战乱里。
所以,错了!
什么都错了呵!
————红袖独家连载————
往事皆是错,事到如今她又差点造成了一个更大的错!
遗书上写的分明,曾经那么多年,秦云想寻她把恩怨化解,是她没有给过她一个机会。
最后,秦云已没有勇气再提这事,只想竭尽全力了了这劫数,而不愿让秦英知道事实的真相再在她伤上撒盐,痛上加痛,所以才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凄痛与自责…
此刻,睇着面前这么一张宁静无怨的脸孔,秦英有的只是苦笑!
“或许,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老天没让秦云亲口来笑她的自作自受,却让她的后辈来申诉她们这些年所承受的苦难!
秦英满身苍桑,怀着忏悔的转过了身去,往火焰似的花丛而去,步履是那么的沉重…
重仁走上前一步,吸了一口浓浓的花香,低低而有力的叫住:“前辈…灵儿身上的蛊您可有办法…”
火凤古籍有云:种蛊之人,以其热血诱蛊母破/体可解蛊,这句话他记得分明!
秦英停下来,好久好久的静立,没回头,略带嘲弄的低喃:“你是谷家的传人!我秦英与你们谷家誓不两立,为什么我的血脉之后竟然嫁给了谷家的后人…”
“这很重要吗?”
重仁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淡淡的反口辩道:“所有恩怨都已成了烟与尘…当年的人当年的事传到今日又有几人在惦记,您为了再兴张周王朝,建暗楼,聚金银,广结人脉,联合异族图异动,以致边关失事,祸殃百姓,震动天下,前辈,您为了复已逝旧国,为了昔日私怨,将无数人置于水生火热,又造下了多少恩怨情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