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又廷没有理会她,指间夹着烟,却没有再继续抽。

谨言看了眼急救室,让她想到多年前那一幕,不由得愣神。

回过神,再去看顾又廷才。

只见他仍是寻常神色,沉着冷静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摹。

千头万绪间,放在外套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谨言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很快就走到角落一端去接听。

刚接通,就听到那边人问:“白经理,你明天要回美国了?”

似乎能料到王婧的讶异,她没有犹豫,很快应:“是的。”

隔着电话,仿佛还能看见王婧着急的神色:“可是,你和路总不是聊得满好的?人家路总看着对你也挺好的,干嘛好端端要回去?我昨晚忘记关窗户着凉了,昨晚关机睡到了现在,一开机就看到你说要回去美国的信息,你知道我有多惊讶?”

听到那敏感的问题,谨言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却发现顾又廷漆黑的眼眸正无声地盯着她,似乎在打量她。

那视线不似往常般深邃,反而十分平静,将平时的锋芒全敛了。

那眸光看似平淡无奇无波无澜,她却无缘无故觉得顾忌。

又见他不知何时又开始抽起烟,淡淡的烟雾升腾起来,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

令他本就令人猜不透的神情,显得更加莫测。

他吐出烟雾,定定瞧着她,随即又不动神色地望向远处。

谨言往前方的方向,挪了几步路,隔了半天,才道:“我现在,没有精力和你一起负责那个企划案,我会找机会和路柏琛好好说,相信他能理解,”她停住,又看了眼明显隔着有些距离的顾又廷,心下仍是顾忌,抿着唇,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订好了后天的机票,很快就会回美国。”

王婧在那边含含糊糊地说:“白经理,你又不是不知道,路柏琛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肯和我们谈项目,要是你走了,我又要重新物色新客户,找新客户的话,当初你…”声音有些犹豫不决,半晌,才好似下了决定般说:“你费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敲定不了这个项目…”

白谨言挂掉电话,重新走过来时,顾又廷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他就坐在光线最好的位置,头上的灯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黑色的短短碎发,本是十分清爽,却是被他一张脸衬得肃然,有种冷冷的气质。他有着一米八三的高大个子,淡蓝色的西装外套散开来,露出里面的贴身衬衫,一身贲张的肌肉彰显着强健的力量,端正的五官蕴含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气势。

就算睡着的他,也仍如一头气势迫人的猎豹。

走廊静悄悄地,周围没有一丝声音。

白谨言停顿了会,正准备移动身体。

顾淮不知道去哪了…

而她如果一直留在这里,只有他们俩人,未免太过奇怪…

谨言刚转过身,就听到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传来:“谁的电话?”

谨言顿住,不知他的用意,但还是转过身,客气地回道:“同事。”

他嘴里叼着烟,“嗯”了一声,很快,又问:“说的什么?”

谨言犹豫,看他神色无异常,也就不作他想,“也没什么,就是工作的事。”

顾又廷没再问,抽着烟,烟雾袅袅盘旋而上。

良久,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谨言见他烟抽得十分凶,刚还完整的一根烟,很快又要燃完了,她也不知是四周过于安静,还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觉得太疲倦,看到这人头顶全是被烟雾盘旋着,心中生出一丝微妙波动,她不去多想,忍不住说:“你没有应酬就少抽点烟。”

这话说得太暖昧,偏偏她自己却没有半点察觉。

顾又廷幽幽地抬起眼,望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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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会,扔掉烟头,踩熄了:“你那项目怎么样?”

谨言一愣,对他今晚接二连三的问题,难免觉得诧异。

却又想,不管一个人再厉害权势再大,在亲情面前,仍是会脆弱。

所以此时也就放下了那压迫人的身份,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看向顾又廷,似乎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回望着她的目光平静中透着几分温和,温和到她没有多想,实诚地道:“项目换了太多人,对它的影响不太好,但幸好现在有个不错的客户,所以虽然是有点困难,但也算有希望…”

“只是有点困难?”低沉而带着不屑的声音,顾又廷抬头看着她稍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和生涩的面颊,眸色幽深,很随意得说道:“一个绿化项目,一没十足可观的利润,二呢公司实力不够,理想化多过于现实。偏偏,这个不成器的项目,又派了个年轻女性来做,嗓门比不上人大,性格也没有人强势,实力又更是远远不够…”

顿了顿,他本是要一口断言她的结局,却是想到这小女人当时耍的小聪明。

看着她面色微变的小脸,不以为意地加了句:“除非有后台,否则想谈成这项目没可能。”

谨言没想到他默不作声的,却扔出这么一颗响雷,直让她面色浮红,又羞又恼,仍是习惯性地去抿唇,半晌,反驳他:“并不是说女性就做不来销售这一行,我相信,就算没有后台,但只要肯好好努力去做一件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顾又廷凝视着,眼底暗含着讽意,扔出一句:“并不是说所有女性都做不来销售,而是单指你,台面上的话不会说,女人的那些小技俩你学不来,耍狠也不会,只知道努力用功?你也是这样教女儿的?”

对于他这样直白的话,她始料不及,一时被说得面红心燥,心胸开始有些起伏不停:“台面上的话我会说,但是并不是无原则的说,那些小技俩我也许是学不来,但不一定所有人都吃这一套,如果遇到需要耍狠才肯合作的客户,我…我觉得不合作也罢。”

看着面前咬唇恼火的小女人,顾又廷似笑非笑,真是死脑筋…

顾又廷目光淡淡扫过她发红的耳垂:“那怎么办,你软硬不吃,难道要客户来迁就你?”

被他直接戳破,她咬紧唇,干脆不再出声,也不去看他。

想起那几年的时光,她从第一天开始做销售的经历。

一个月,一天打十通电话不止,回回被拒。

三个月,经历了不知多少回的拒绝后,终于成功约见一个客户。

六个月,每天只拿保底工资,工作险险不保,最后是托家瑞的关系,拿下第一个客户。

后面的时间里,就算家瑞不说,她也心知肚明,大部分客户都是她托关系推荐过来。

一直到现在,她仍解决不了的这个项目,家瑞也提过由她出马…

顾又廷的眸色幽深,看着忿忿不平的小女人:“关于这个项目,说来听听。”

谨言愣住。

不由得讶异地看他。

以来接下来又是惯例的冷嘲热讽,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和这人决裂。

却是没有想到,迎接她的是带着有几分柔和的声音。

近几年工作上的委屈,还有连月来受的挫折,她不是不压抑的,身边却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久而久之就学着自己藏在心里,此时此刻,看着这张没有半点挑衅的俊脸,忽闪了下眼眸。

谨言没想过要说,却在和他的对视下,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听她说到被王尚毁约的事情,语气中还有几分对他的抱怨,似乎确实是因为他,她才丢了这个项目,顾又廷嘲弄地皱了皱眉,拉过她的手,将她直接拉到身旁的座位上,她挣扎地动了动,他一翻身将她压住。

谨言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愕,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有几分愣头愣脑。

身体承受着他健硕沉重的身子,男人的***隐隐抵着她。

他故意顶了顶,故意逗她。

她恼火,将身子往后退了一下,却发现无路可退。

她咬着唇:“你想干什么?”

顾又廷仍是压着她,目光逼视着她,“我做的是王尚没来得及做的。”

谨言的脸颊还红红的:“你是说,他是为了一已之欲…才和我合作?”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目光定在她白皙发着红的脸上,一双水眸映衬着一张脸愈是楚楚动人。

停了一会,男人才从她身上起来,替她拢好衣服,重又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要做成这个项目,其实也是不可能。你回去后,跟你的上司说,压低一个点,付款方式改成分期,改建条件也改掉,不要太死板,在商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讲究利益,不要太理想化,太理想化了就免不了到处碰钉子。”说到这,看着一旁听得一脸认真的女人,他习惯性地点支烟,吸了一口,才道:“这些不做点变化,那你就只有另个法子,找个后台来靠。”

谨言听听他针针见血,前面一番话听得心里一阵震惊,偏偏后面…

他又恢复那惯常的冷嘲!

心中有气,却又不得不服他的见解,心中暗暗记下了,只等回头汇报上去。

想到这,心里不免一震。

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话,在这之前,估计永远料不到。

看着他刚毅的侧脸,谨言沉默了一会,良久,低低说了句:“谢谢。”

无论项目如何,他这番话,对她仍是受益匪浅。

他没有回话,只默然地吸着烟,刚吸两口,却莫名地把烟掐了。

顾淮刚办完各种手续,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谨言微红着脸地端坐着。

一旁的顾又廷,神色沉静,正去掐灭烟头。

顾淮乍然见到他们这样,觉得还挺新奇,像是刚新婚不久害羞的夫妻。

虽然觉得老大这人,阴阳怪气的,脾气又大,平时老沉着脸,把工作当作饭来啃的男人,更适合那些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御姐行女人,但现在这样看来,娇娇弱弱的小嫂子,看起来和他也满配的,也不是没有可能驾驭不了老大。

想到前几年,家里人对小嫂子颇有一番意见,到如今顾老太花费心思想请小嫂子来家里,她却是态度冷淡,再想到老太进院的原因,不禁感叹一声,谁能料到今天?顾淮暗想着,这风水果然是轮流转。

“小嫂子,你来啦!”

待情绪平稳下来,顾淮才上前,对着谨言打了声招呼。

“嗯,医生怎么说?”

正被顾又廷那些话充斥着的谨言,闻声立刻回过神来,站了起来。

“医生说,妈的情况比较危急,因为做过搭桥手术,手术本身对妈的身体创伤就很大,而且对精神心理也有很大的影响,所以这次的刺激对她的打击非常严重,情况可大可小…”

谨言想到老太受打击的原因,心中一下千思万绪。

与此同时,急诊室的门打开了,有护士匆忙地快步出来。

“请问家属中有没有人是aB型血?江女士手术过程出血较多,由于今天下午有个大型车祸,医院血库的aB型血现在很稀缺,为免一会血源供应不足,麻烦是aB型血的家属跟我过来抽血,以备手术中给江女士供用!如果没有,需要立即去调,但途中浪费的时间,可能对病人很不利…”

话音刚落,顾淮就脱口而出:“我是aB型血!”

护士看着面前惊动了院长,出动了德高望重的江医师,那位正沉着脸坐着的男人,顿时松了口气,向顾淮说道:“那麻烦你跟我过来。”说完就往前走去,就见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她转过脸望了她一眼,“请问有什么事?”

谨言眸光微闪,“请问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摇了摇头,“不是很好,她本来心脏就很脆弱,又受了很大的刺激,对她的心脏来说是很大的打击,这种情形,就要看老太自己了,只希望她能撑过去,哎…”说完,就加快步伐离开了。

谨言听得心中一紧,回过身,不安地看着急诊室。

等到凌晨时分,手术仍在进行中,她不敢走开。

医院的主要顶尖的医生都来了,与顾又廷打了声招呼,就进了手术室。

这时候谨言才注意到顾又廷,他高大挺直的身子站在急诊室门口,静静地站着,看不到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那山一样伫立着的身影才转过来。

正好,看到神情疲倦的她,眉间一皱。

那边的谨言本是靠着椅背,并无睡意,身心俱疲间,竟然不知觉地睡着了。

这些天谢谢亲爱的们耐心等待,明天加更回报乃们~\(≧▽≦)/~啦啦啦

发疯的顾又廷!!!

接下来的时间里,谨言做了个沉沉的梦。

她梦到了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的开阳,梦境和之前无数次的梦都不同。

没有开阳开心的笑容,没有美好的童年记忆,而是…

他一个人被压在车轮下,独自一人,无助又痛苦铄。

很快画面又闪到了急诊室亮着的红灯上,画面里出现了她,一头凌乱的发,她让母亲回去休息,独自等着急诊室的灯暗下来,时间长远又煎熬,她把脸埋在双膝里,泪水浸湿衣服,不知哭了多久,看着手里紧握着的手机,明知道不能够,可她真的需要有个肩膀能够依靠。

她一边颤抖着手指,一边拨打着熟悉的电话,几乎屏气凝神。

一边听着手机里的铃声,眼睛盯着急诊室。

这等待的时间,几乎耗尽了整个梦的三分之二,一直到最后,电话都没有接通…

谨言从梦里醒过来,睁开眼,视线里是白茫茫的一片,才知道是做梦。

将近十度的天里,她却睡出了一身冷汗,看到窗户已是天大亮的景像,正迷茫,忽然手机震动,在桌上看到自己的手机,伸手拿过来接了,那边白母的声音传来:“言言,你和小熊怎么在那边呆那么久?”

白谨言之前离开的时候,说的是半个月时间能回美国,这下都已经过去近两月的时间。

想到这,静默了一会儿,半晌,她才说:“…遇到些事情,所以耽搁了些时间。”

那边的白母,从来没有离开过小熊这么久,心里说不急是不可能的,语气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焦灼,“…那你什么时候能忙完?你和家瑞又要顾着工作,能带好小熊吗?”

谨言听得出白母的意思,她想小熊了,五年前,开阳的离开,对母亲的打击不比自己小,但小熊的到来,俨然是照亮家里一切黑暗,赶走了她们心里那些阴霾的小太阳,所以这几年来,比起她,白母更加依赖小熊。

谨言脑袋还有些迷迷糊糊,过度的疲惫过后,一觉醒来,只觉人更累,听到白母着急的话语,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妈,你不要着急,我已经订好机票了,明天下午我就和小熊回去了。”

“明天下午?”白母在那边,明显欣慰了不少,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这边昨天刚下了场大雪,外面冷得都没有人出来,你和小熊过来的时候,记得带多几件衣服,帽子手套都记得给她戴上,还有,你自己也记得多穿件外套,别着凉了…”

白母还在那边温声的嘱咐着,谨言却是一句都答不上,面部僵硬。

一直到听到了声响,她才顺着声响的来源望过去,入目的是一张刚毅英俊的脸。

她才注意到不远处坐着个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瞧着她,不发一声,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着。

他怎么会在房间里?

刚才她说的话,他也全部都听见了?

看着那双仿佛看穿一切的那双深邃黑眸,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

心里一沉,唇线紧绷,她还没有从震惊和诧异里回过神来,就听到那边白母迟疑带些着急的声音:

“…言言?你有听到我在说吗?…你那边是不是有事情?言言…”

“我听到了,我明天会注意的,你放心。”

她硬起头皮,压低声音:“妈,你那边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

那边的白母才安心,又再嘱咐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做亏心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白谨言抿了抿唇角,收好手机,半晌,掀开床被,从床上走下去,正准备去找自己的鞋,就见鞋就放在面前,于是很快穿上,想要直接就从房间出去,走到门口时,想开门出去,脚像生了根一样,拔不动。

她深吸了口气,返过身去看他。

“我昨晚睡着了,顾…你妈手术还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