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他心中想着的意思,可是经季氏这样一说,他怎么就觉得有些奇怪。好像要缠人的那个是他。

季嫣然将手中的黑棋落在棋盘之上。

“你不知道白子先行吗?”顾四更不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真的会下棋?

“不,”季嫣然嘴角微微扬起,表情说不出的愉悦,“在我的棋局里,执黑棋先行。”古代的棋局都是白先,到了现代才改成黑先,也怪不得这只包子要惊讶。

她也只是灵机一动,既然古代的规则下白棋不能赢,她为什么还要继续纠结下去,不如换一种思路,要知道规则不同,结果就是大相径同。

顾四迟迟没有落子,这次换做季嫣然惊诧:“难道只是先下了一颗棋,世子爷就没法复盘了吗?”

当然不是。

顾四的棋落在了黑棋的旁边。

接下来呢?

季嫣然将装着黑棋的棋篓递给顾四:“世子爷继续复盘吧!”

好像整件事已经与她无关了一般。

守在旁边的常征不禁抿了抿嘴唇,这是什么情况。

释空法师在一旁禅坐,李三奶奶撑着下巴观棋,只有世子爷手握两颗棋轮番放上去,自己跟自己较劲。

世子爷这次是不是吃亏了。

顾四的笑容渐渐没那么轻松了,这盘棋早在十年前他就记在脑海中,可是对棋局的推算全都基于白子先行,现在一切倒转,博弈的情形自然就和之前不同,这样一路将棋子放下去,顾四也愈发的沉默。

季嫣然只觉得阳光落在她肩膀上,暖暖的舒坦,这样的天气她喜欢在院子里喝茶,没有人打扰,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就是神清气爽。

顾四将最后一颗棋摆好,抬起头来,季氏正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似的。

他这样冥思苦想,她倒是逍遥自在,解棋局的人是他还是她。

“好了。”顾四微微扬声。

季氏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埋怨地看着他:“这么慢,天都要黑了,”说着顿了顿,“结果呢?谁赢了?”

结果已经显然易见。

顾四道:“执黑棋先行,结果也是一样,黑方50目,白方45目,执黑棋赢。”

“不对,”季嫣然好整以暇地起身,“执黑棋先行,占据优势,结果应该还回七目半,所以这盘棋执白赢。”

这样的规矩,闻所未闻。

顾四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说话。只有自己和自己对弈才会知道,黑棋先行的确占据优势…

“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规矩。”走过来的江家人已经开口反驳季嫣然。

“是吗?”季嫣然起身舒口气,“那你就是孤陋寡闻了。”

“我看的就是一局棋,在我的规则里执白棋赢,至于你们怎么想,你们的规则又是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

第二十章 刮目相看

解不出棋局却改了规则,若是谁做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定然要贻笑大方。

放在季氏身上却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季氏早就臭名远扬,破罐子破摔,谁会跟她去计较这些。

江瑾瑜沉下了脸,这是承恩公世子的主意,还是季氏的主意,她仔细看过去,只见承恩公世子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季氏缩在一旁。

沐猴而冠,这四个字放在季氏身上再适合不过,不用说方才季氏故弄玄虚装模作样,完全是被人教出来的。

看来是承恩公世子是铁了心要插手李家的事,她以为之前他们都已经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她还因此帮他赚了一大笔银子,他这次竟然翻脸不认人。

十年中他们江家想方设法想要将释空法师收为己用,但是各种手段却没有任何的起色。他们江家做不到的事,她不信承恩公世子和那个季氏能做到。

季嫣然向旁边挪了两步。

顾四不禁道:“你躲在我影子里干吗?”

“阳光有些刺眼。”季嫣然笑一笑,江大小姐看这只包子的眼神,让她脸红。

江大小姐这个即将要做晋王妃的人,还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可惜了这只包子,皮薄馅大,被人盯上了。

“这棋局的规矩是女施主想出来的?”释空法师缓缓开口。

季嫣然行了个佛礼:“法师不要介意,我听说只要这局棋执白子能赢就好,既然如此何必拘泥于规则,本来万事只要合乎情理,彼此愿意遵守,就可为法则,这法则别人能定,我自然也能定。”

季嫣然说完,发现旁边的包子正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喜人。

释空法师却变得格外的安静,半晌他才缓缓地起身,慈祥的目光就落在季嫣然的脸上,那温和的眼神却仿佛能将她看透般:“慧智,将棋盘撤下吧,棋局已破不用再摆了。”

就这样。

江家管事张开嘴:“法师,这会不会太…儿戏。”明明就是那季氏胡乱一说,释空法师怎么就这样轻易地认同。

释空法师看向季嫣然:“你来到这里,只是想要老衲为你的夫君治伤?”

季嫣然上前一步恭敬地道:“还请法师慈悲。”

“老衲曾说过,若是解开此棋局,无论提出什么要求,老衲都会答应。”

释空法师转身走向禅房,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只药箱。

小小的药箱上绘了一棵金桂树,那树画的活灵活现,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闻到桂花香。

“这是老衲徒弟的药箱。”

季嫣然没想到释空法师会说起这些:“原来法师也收女徒弟。”描绘桂花树的画法看起来十分的婉约,她才做这样的猜测。

释空法师微微一笑:“当年她也似你这般来求我救她母亲,只是她母亲的病老衲治不好,所以她就发愿与我学医术,将来必定青出于蓝胜于蓝,到时候也就能医治她的母亲。”

季嫣然好奇起来:“那…她有没有治好她的母亲?”

释空法师摇摇头:“没有。”他目光深远,似是想到了那一年,小小的女孩子来到他面前,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央求他治好她的母亲,不要再让她母亲饿肚子。她母亲生了病,形如枯槁,却咽不下半点东西。她不停地将各种糕点送到她母亲的手中,哄着她母亲吃,仿佛只要她母亲吃了病就会好。

后来她母亲去世了,他去超度,又看到她避开人爬进了棺材里,将糕点送到她母亲手里,那一次糕点掉下来摔碎了,她“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就是那一刻心软,决定留在了武朝,收她为徒。

释空法师道:“那棋局就是我徒弟留下的。”

季嫣然一愣,原来释空法师的徒弟是常宁公主。

眼看着释空法师和季嫣然走出了塔林,江瑾瑜耳边一阵嗡鸣声。十年了,释空法师第一次走出这里。

“大和尚说棋局解开了。”江家管事气喘吁吁地禀告,简单地将整件事说了一遍,季氏为那棋局定了什么规矩他却记不全了。

“不可能。”江瑾瑜皱起眉头,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小的也觉得…可是大和尚就…认同了。”

而且是在江家人眼皮底下。

“大小姐,您来晚了!”圆润的嗓音响起来,一脸慵懒的顾四站在江瑾瑜面前,“您也是来解棋局的吧?可惜我们都输给了李三奶奶。”

“您将这消息送去京城,太后娘娘、晋王爷定然会十分高兴。”

江瑾瑜淡淡地道:“临时改规矩也叫解棋局吗?”

顾四道:“到底算不算解,那要传出去让大家去评判。”

“江大小姐,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顾四说完绕开江瑾瑜就向前走去。

“等一等,”江瑾瑜皱起眉头,“在京城,那船珠子已经收了,为何现在又带着人来到太原府闹事,公爵爷可知晓?”

顾四笑道:“那船珠子是江大小姐落水,我家护卫舍身相救的答谢,跟我来太原府又有什么关系,大小姐莫要觉得我赚了便宜,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江家女的身价,别说一船珠子,就算十船珠子我也能收得。”

幂离之下,江瑾瑜脸色苍白,她捏紧了帕子:“我劝你,李家的事你不要插手的好,即便是你父亲,也不会这样与江家为敌。”

“大小姐是想要收买我吗?”顾四停下来,伸出手,“那要看看江家的诚意了。”

“你…”江瑾瑜只觉得胸口一滞。

顾四摇了摇头:“没有银子,我可是什么都不会答应。”

说完话,他带着人向前走去,丢下了江家众人。

“世子爷,”常征道,“我们要去哪里?”

顾四扬起下颌:“去李家。”

李家?常征不禁道:“您不是一直躲着李三爷,恐怕与他见面吗?今天怎么倒要登门拜访。”

“那是因为我之前觉得欠了他的,如今他夫妻和顺,”说到这里,顾四看向季嫣然离开的方向,目光微闪,“我自然就不怕他向我讨账…不但不怕,我反而觉得他好像欠了我的。”

第二十一章 不请自来

“三爷,三奶奶将胡僧请回来了,而且…来的是释空法师。”

唐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李雍耳朵里,李雍却没有将整句话凑起来读懂其中的意思。

婆子们扭打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声音还留在他脑海里。

季家的下人占了先机,二婶的人竟然打不过她们。

这可真让他大开眼界,就连军营里练兵,也没有这样精彩。托季嫣然的福,他也做了一回内宅妇人。

“三爷,三爷…”

“三爷…”

“临走的时候,我都嘱咐你,让你别死,在大牢里都撑着没死,总不能就在这时候咽了气吧!”

清澈的声音压过他脑海里所有的嘈杂,让他一下子醒过来,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季氏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眸。

她梳着妇人头,头上簪着压着喜字的凤凰簪,耳朵上的珊瑚耳钉鲜艳欲滴,很难想象,这妇人头是为他而梳。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对女子敬而远之,因为娶妻暂时并不在他计划之内,家中逢大变,他要做的事很多,母亲的丧礼上,他练就了一颗坚硬的心,一切都要由他自己来安排,他不喜欢被人触碰,更不愿意被人任意摆布。

没想到这一次,他在如此的情况下,遇到了季嫣然。

“我没事。”李雍嗓子低沉而沙哑。

季嫣然抬头看过去,李雍嘴唇紧抿,目光清冷,神情中有一丝的迷茫,但是他却仍旧绷起了后背,如竹节般的手指紧紧地攥着一把匕首,因为发热,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微紊乱,汗水从他额头上淌下来,没入系紧的领口当中,喉结跟着不停地上下滑动,明明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却还在苦苦的支撑。

季嫣然不禁要佩服他,能支持到现在没有晕厥,真是不易。

“李施主的伤很重,我要重新清理伤口,挑出碎骨和异物,重新缝合上药。”

李雍听到了一个令他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释空法师。

季氏真的请到了释空法师,他竟然一时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现实。

“你请来了…法师…”李雍艰难地开口。

季嫣然点点头。

是真的。

一杯水递到他面前,李雍低头去喝,温热的水流过他干燥的唇喉,让他又增添几分的清明:“谢谢你…”

这是他们成为夫妻之后,最客气的一句话。

季嫣然低下头道:“不用谢我,只要别白费我的心思。”

听到这话,李雍重新沉静下来,此时此刻他身上的体力几乎流失殆尽。

释空法师道:“置一屏风,将他衣衫解开些。”

季嫣然吩咐下去,伸出手去解李雍的领口,这样严严实实地裹着,真是嫌自己命大,好不容易才请来了释空法师,她可不想法师还没出手,倒给他闷死了。

她还没有碰到李雍的衣襟,只听得破空声响,一个人窜到了她身边:“长亭,你怎么伤成这样。”

季嫣然愣在那里,抬起头看过去,不禁讶异,面前的竟然是承恩公世子爷。

他怎么会来李家,而且听他那话里的意思,与李雍还是熟人。

顾四也对上季嫣然的眼睛,大咧咧地笑起来。

容妈妈在一旁暗自生气,这位承恩公世子爷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明明方才的气氛很好,三爷和三奶奶相处下去,夫妇和顺指日可待,世子爷却这样坏了好事。

她差点觉得,承恩公世子爷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