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道:“雍哥从来不说假话,他说有影子那就是了。”

一阵风吹来,周围的木叶不停地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两个小丫鬟干脆拉起了手。

“娘,”李文庆道,“这好好的院子,哪里有那些东西呢,夜深了,天也凉了,您还是回去歇着。”

“二叔,”季嫣然忽然伸出手,“您往右边靠一靠。”

李文庆脸色愈发阴沉。

“您就走一步,”季嫣然声音很轻,“我方才看到的影子就去了那边。”

“老二,”李老太太拉起了季嫣然的手,“你就听嫣然的,往旁边走一步,若是没有岂不是更好。”

“简直是荒唐,”李文庆道,“母亲,季氏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她这是在胡闹。”

李律刚好也赶了过来,他紧紧地攥着一只荷包,提着灯去看,灯光下他的脸泛着青光:“那影子在哪里。”

李文庆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让他醒醒神,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也跟着掺和。

“就在那边,二哥你看到没有?”季嫣然伸出手指向李文庆的方向。

李律摇头:“没…什么都没有啊。”

光看李律身上的那些宝物就知道,他平日里没少往道观里送钱,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出来。

“二叔,您走过去。”

十几双眼睛都落在他身上,李文庆十分不舒坦,当着老太太的面他又不好太发作,若是不能应付过眼前的事,只怕今夜谁都不得消停。

李文庆向旁边走了一步,他倒要看看季氏在耍什么花样。

季嫣然突然蹲下来:“你们瞧就在那里,二叔的脚边上。”

“咦,他跑了,他怕二叔。”

一个在棺材里活过来的女子这样大呼小叫,所有人都跟着心惊胆寒。

“你们看到没有?”

灯笼晃来晃去,仿佛真的有黑影子似的,年纪小的丫鬟已经牙齿打颤哭起来:“有,真的有。”

“没事了,他不敢来,他怕二叔,”季嫣然说着抬起了脸,“二叔,您可真厉害。”

李文庆忍不住也向脚下看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李文庆道:“都回去歇着吧,我们是以儒治家,儒家不信鬼神,季氏你身为李家妇,该遵守李家的家训,今天的事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定然罚你。”

季嫣然还没说话,李老太太转过身道:“丫头,你真的瞧见了。”

李文庆目光一闪,老太太竟然也跟着掺和起来。

季嫣然点点头:“看到了,像是…像是一个小孩子。方才在屋子里,三爷教我写字,我们就瞧见有个影子在书桌边。”

小孩子,在书桌边。

下人们互相看了看好像已经找到了答案。

大太太和二房的大爷死了不久,二太太一病不起,请了位先生来看,说二太太是撞到了大爷,先生要做法事,二太太却不准,哭着想要看到大爷,让大爷给她托梦。

这小孩子八成就是大爷。

李文庆只觉得怒气撞上心头,他沉着眼睛向季氏看去,季氏是在说丞哥,李雍和季氏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既然没事了,就都散了吧!”

李老太太先发话,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李文昭想要上前搀扶李老太太,袖子却被季嫣然拉住。

“爹,三爷有话想跟您说,可惜现在行动不便,让我将您请过去。”

李文昭抿了抿嘴唇,他不是不想见雍哥,只不过当年的情形…他那个样子,不如将雍哥托付给二弟,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方才季氏四处找鬼影,他也不自觉地想到了死去的丞哥,雍哥叫他莫非是因为这个。

唐千觉得自己死定了,三爷那边还什么都不知晓呢。

想到这里,唐千撒丫子就往回跑,气喘吁吁地来到李雍床边,“三奶奶带着大老爷来了。”

李雍略微有些惊讶,却还是镇定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黑之后,唐千送信来说父亲和二叔一起去了书房。

季氏跟容妈妈嘀咕了一会儿,带着人去了老太太房里,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让老太太知道,二叔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已经谅解了父亲。

季氏四处找鬼,也算是个好法子。

妇人经常喜欢与道婆来往,谁家多少都会有几桩神神鬼鬼的事,二叔不会因此为难一个妇人。

唐千道:“三奶奶说,您跟她一起见到了鬼。”

三爷一世英名,一个不小心就被三奶奶给污了。

李雍皱起眉头,季氏没有事先知会他,就在人前这样说。

“爹,三爷就在里面了。”

说话间,李文昭已经踏进了屋子。

灯光之下,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竟久久无言。

雍哥长大了,李文昭的手微微颤抖。

“父亲。”李雍先开口。

李文昭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了李雍床边,目光就落在了李雍身上。

“你…”李文昭声音艰涩,“你这伤怎么样了?”雍哥被罚的时候,他从屋子里出来为雍哥求情,二弟答应他会给雍哥一条生路。

“好多了。”

李雍说完这话,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文昭半晌才开口:“你叫我过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雍目光一沉,他什么时候叫父亲来屋子里?

季氏是不是又自作主张…

李雍刚想到这里,只听外面门窗同时作响,似是有人从外面上了栓。

院子中传来季氏的声音:“爹,您就在屋子里凑合一晚,别忘了要给三爷上药,三爷不能动,要出恭的话,恐怕也要靠您了,我去陪祖母。”

这是…李文昭向李雍看去。

李雍沉声道:“季氏,将门打开。”

外面却没有半点声音,季氏仿佛已经走了。

“唐千。”李雍又叫了一声。

窗下容妈妈回道:“唐千几个被老太太叫走了,今晚我们守着小院子,您就放心吧!”

李文昭伸手去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他们父子两个被锁在了一起,到天亮之前这门是不会开了。

李老太太听到这消息满意地点了点头,父子两个多年未见,是应该在一起好好聊聊。

唐千苦着脸不等说话,就被李老太太一拐杖打在腿上:“你们若是坏了事,我便绝食不吃不喝,看雍哥要怎么惩办你们。跟你们三爷关在一起的是他老子,又不是什么猛兽,你们哭丧着脸做什么?”

李老太太说完:“嫣然,扶着祖母回去。”

一老一小笑眯眯地向前走去。

唐千干脆抱着头蹲下来,为什么每次三奶奶一吩咐,他们就要痛苦呢。

屋子里李文昭拿起了药瓶向李雍走了过去。

“父亲,不用了,等到明日再换药…”

“那怎么行,不要因此前功尽弃。”

被子掀开,李雍的伤口映入眼帘,李文昭不禁颤抖:“雍哥,这些年你是不是很恨我这个父亲。”

第三十九章 解开心结

屋子里一阵静默。

李雍过了一会儿才简短的说:“没有,从前那些都过去了,父亲应该向前看。”

冷静地就像是在处理公务一样。

若不是亲身体会,李文昭不会发现雍哥变了这么多。

从一个缠着他去骑马,依偎在母亲怀里吃药的孩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身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

“我给你上药,”李文昭道,“你忍着些。”

药还没上完,李文昭已经汗透衣襟,床铺上的李雍却一言不发。

雍哥小时候身子不好,比同龄人看起来要瘦弱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们就格外的宠溺这唯一的孩子。

虽然是嫡长子,但是他却没有早早请来西席启蒙,若是雍哥身体康健,即便平庸一些也很好。雍哥却出人意料的聪颖,要不是晋王和太子嫌他年纪太小,说不得就进宫做了陪读。

他和妻子两个人却觉得,幸好没选上。他们的雍哥应该回到太原,做个不太惹眼的儒生,将来也不要入仕,只要守着家业就好了。

没想到后面会有这样的变故。

雍哥变得出类拔萃,单薄的身子骨也被他硬生生练出了文武双全,甚至早早离开了家门。

这在别人眼中的光耀,是多少的挫折和风吹雨打造就的。

妻子知道了会怨恨他吧。

李文昭好不容易才将伤口包扎好,坐下来静静地望着李雍。

“看来你二叔给你选了一门好亲事,你从小就懂得规矩,这些年…又对自己要求太过严苛,长此下去恐难与人交心,若是娶个含蓄内敛的闺秀,最终还是要夫妻离心。”

“我与你母亲就是这般,早早就有了婚约,成亲的时候才相见,我…心中万般不愿,故意冷落她,甚至借口外放离开家,后来她生你的时候差点就…我才发现她早就已经在我心里,幸亏她活了下来,一切尚能挽回…”

想起过往,李文昭眼睛熠熠生辉:“如今想想,当年我们错过了许多,若是一切重新来过,我必然不能如此。”

“你与季氏也算一同患难,这是难得的情分,季氏为了救你费了不少的心思,你应该放在心上,万万不能辜负了她。”

“否则就算是你母亲知晓了,也不会原谅你。”

“你自己也会后悔。”

李雍听着这话,想到了大牢里季氏的那番言辞。

“既然我没死,我们不如合作…一起过了这难关,将来和离各奔东西,也算好聚好散。”

所以他们才会联手演了这样一出戏。

现在季氏不但骗过了二叔、二婶,还哄住了父亲和祖母。

李雍静静地听完:“父亲不用操心我与季氏,我们的婚事,将来会自己做主。”

李文昭道:“可不能始乱终弃。”

“父亲。”李雍语气淡然,目光却一敛。

李文昭也板起脸:“怎么,我还说不得不成?”突然之间就有了父亲的威严。

这样的情景让李雍熟悉又陌生。

真正属于父子之间的交谈。

这就是季氏想要的结果,他仿佛看到季氏站在他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她的想法总是让人匪夷所思,可往往却很有效。

他不能继续与父亲谈论下去。

“父亲知道为什么二叔会这样对我吗?”李雍沉声道。

李文昭面色一沉,心中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

“是因为江家,”李雍道,“当年母亲、大哥和族中的子弟也是死于江家之手。”

李文昭一下子站起身来,脸上是惊诧和慌乱:“你都知道。”

李雍静静地道:“所以我离开家,投效军中,就为了有一天能够对付江家。江家想要将平卢收入囊中,害了崔将军,我带着人护送崔家唯一子嗣入京,江家人察觉之后动用河东的兵马追杀,我为了引开江家人就回到了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