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颊通红,满头是汗,一双眼睛看着灯光竟然有瞬间的满足。

竟然怕成这样。

“李雍,”季嫣然贪婪地看着灯光,“要不然就点着灯睡怎么样?”都怪方才去烧纸,旁边的小丫鬟吓哭了,讲了许多鬼事给她。

她大胆地安慰丫鬟,其实自己已经被吓了个半死,方才睡着的时候,她又想起季嫣然被人掐死时的情景。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季嫣然眼看着李雍一脸冷漠地伸出手,要再次将灯熄灭,她就要开口阻止,却没想到那灯光一跳,散发出的光芒只是弱了些。

李雍没有说话,慢慢地侧过了身,仿佛睡着了。

“李雍。”

她叫了一声,李雍却没有半点的动静。

“李雍,你有没有想过将窗边的两棵树挪走,实在…太可怕…”

半晌,李雍才睁开眼睛,目光如泉水般清澈:“樱花很快就要开了。”

窗外的是樱花树吗?她还真的没注意。

“那还是别挪了,这样挺好看的,推开窗子樱花就会飞进门…”

虽然将来会很美好,现在却十分的可怕,她盯着树影,好像一眨眼睛它们就会变成两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眼见着她的头又要往被子里缩。

李雍的声音再次传来:“释空法师和那小和尚在这屋子里禅坐,外面的花树也是从寺庙后移过来的,这里多多少少有些佛性,倒是北边园子里没有人居住,有脏东西只会到那里去。”

听李雍这样一说,她的莫名心安下来。

“这么说,”她眼睛一闪,“我们应该去北园子烧纸的。”

李雍目光一闪,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害怕。

软榻上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他却不喜欢这样半明半灭的环境,他再次伸出手想要灭灯,却还是忍住了,万一她一会儿惊醒,他岂不是又要遭殃。

季嫣然却突然想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事来。

她也应该关心一下李雍:“李雍,你屁股疼不疼?”

李雍再次被喊醒,清冷的眼眸一皱,眉宇中有了几分的郁色,这孽障。

李二太太又病了,闹着要将李丞迁入祖坟,身为掌家人的李文庆却不肯答应。

李氏本支、旁支的人都聚了过来,因为死去的还有他们的子弟。

如果入祖坟岂能将他们的孩子扔在外面,反正祖坟的风水因一个人也是坏,几个人一起也是坏。

李家堂屋里一片混乱,李老太太说了两句话就心疾复发,让季嫣然搀扶着去内室里歇着,外面全都由李文庆支应。

李文庆紧紧地握着拳头,一边是李二太太不依不饶的哭声,一边是族人的逼迫,他如同坐在火盆上被炙烤。

“您可要一碗水端平。”

“当年我们的孩子若是活着,也能成家立业了。”

“我们家里也看到了鬼影,原来是我那可怜的孩子。”

李老太太吃了药总算喘过一口气来,哆嗦着手道:“先办法事,请最好的先生,不惜大价钱,只要能让孩子们怨气消散…不伤我们李家祖坟风水安葬,我给他一匣金叶子做酬劳。”

一匣金叶子。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李文庆的脸顿时变得铁青,这种话传出去,那些先生哪有不上门的道理,这银钱砸在谁头上谁不来。

果然李老太太前边刚说完话,门口就有家人来道:“老太太,门口来了一位道长,说我们家怨气冲天,恐怕会有灾祸降临,他与我们家有缘,特意来指点迷津。”

这话听起来分明是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

李文庆伸出手阻拦,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李老太太道:“请进来,将人请进来。”

一个进了门,后面必然会有更多人到场。

“母亲,”李文庆额头青筋浮动,“您不能这样…”

“怎么?”李老太太喘着气,瞪圆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季嫣然不停地在老太太胸口拍揉着。

屋子里哭泣的女眷们听得这话也都抬起了头,目光就像一把把刀子剜着他的皮肉。

李文庆见过这样愤恨的神情,当年李文昭从京中回来,族人就是这样盯着李文昭看,硬是将李文昭逼进了常静轩。

一进去就是这么多年。

他不愿意做众矢之的,所以他必然要忍耐,不就是迁坟吗?那就让他们迁。

李文庆向后退了一步。

季嫣然悄悄地抿了抿嘴,退的好,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只是可怜了那些金叶子,她不由自主地就去拿那匣子,手刚摸上去,就被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拍开。

季嫣然幽怨地撇了撇嘴。

李老太太低声道:“我这手专打馋嘴的猫儿。”

李二太太已经哭得瘫软在那里,李三太太站起身道:“这法事要怎么做才好?”

“从现在开始,”老道士道,“李家上下不准沾半点荤腥,诚心祭拜祖先,让祖先肯收容这些孩子,尤其是丧子的夫妻,半个月不准踏出房门,每天焚香祷告,为孩子祈福。”

第四十四章 丑公子

半个月不出房门。

李文庆皱起眉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老道士环看四周:“如果这一点做不到,本道也不用再说下去。”

“做得到,做得到,”李二太太先道,“别说半个月不出房门,就算一年不出门,十年不出门,我也能做到。”

李老太太问过去:“都能做到吗?”

族中女眷纷纷答应。

李文庆看了一眼旁支的兄弟,那人立即上前:“老太太,这涉及到祖坟和太原李家的运势,是不是问问宗长的意思。”

“说的是,”李老太太也犹豫起来,“也不知道宗长在哪里,这书信过去一来一往,恐怕最少也要月余。”

“那可就晚了,”老道士说着,“既然没有下定决心,那就是本道与李家的缘分不到,这件事就作罢吧!”

眼见人要走,女眷们都急起来。

“道长既然进了李家门,怎么也要说清楚。”季嫣然站起身,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中满是红丝,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没有睡好,尤其是她慌张的模样,格外的让人觉得可怜,显然李家闹鬼将她折腾的不轻。

老道士看了看季嫣然,那凌厉的目光又落在了李律身上:“你们经历了什么还用再问吗?这不过是刚刚闹起来,再过些日子,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李二太太越来越觉得这道士神通的厉害,季氏差点入了葬,律哥在家门口被瓦当打坏了头,难道这本是天意?

李律听得脚发软,他可不想跟季氏一样差点被人害死。

“这件事还是按道长说的办吧,”李律哑着嗓子,“鬼影我倒是不怕,就是觉得大哥很可怜,整日里在园子游荡,母亲因此也日日哭泣,想必族中其他人家也是如此,既然道长说不会伤了祖坟的风水…何乐而不为。”

李文庆厉眼看向李律,这是喝了几壶尿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季嫣然用袖子掩面:“我和大哥都差点死过,那种滋味儿谁又能知晓,天一黑就要担惊受怕,要不是照顾三爷,我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李文庆眼看着屋子里又乱起来。

李老太太下定决心:“就这样办了,一切都听道长的,”说着一盒子金叶子就推了出去,“宗长那边我自会去禀告,想必也会给我老太太几分颜面。”

老道士郑重地道:“这几天当众人一心,本道定下的规矩,谁也不得有半点的逾越,否则功亏一篑,从现在开始焚香沐浴,不要与人多言。”

“至于这些银钱,”老道士甩甩袖子十分潇洒,“还入不了本道的眼,本道不过是为自己增添功德罢了。”

道士手中的拂尘一抛,向门外走去:“明日本道会来此开坛做法,能不能成就看你们的诚心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道士,季嫣然只觉得手心发痒,这样的角色她也想演。

不过就是一盒金叶子做道具,就能让人惊为天人,而且演得那么像,李雍找来的这个人很是靠谱。

李二太太进了门就吩咐丫鬟打水、拿来崭新的衣袍,催促李文庆:“老爷快些吧,只要忍耐半个月,我们的丞哥就能好了。”

李文庆阴沉着脸,眼睛中有几分的戾气,不让他出门,那些藩货要怎么办?他还要去江家忙碌那些事。

他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李文庆刚想到这里,不知道从哪儿伸过来一双手冲着他领口而来。

李文庆一把推过去,差点将李二太太推个趔趄。

“老爷,”李二太太目瞪口呆,“您这是做什么?”

“你跟着发什么疯,那些话也能信吗?”

李二太太含着泪:“老爷,丞哥可是您的长子,您早就说过要想办法补偿那些送了命的族人,现在大家可都看着您呢。”

钱氏竟然也来要挟他。

“快点快点,将鲜艳的帐子都换了供桌摆上,老太太说了就算服侍的人也要更衣,这些日子谁也不准来打扰二老爷和二太太,有什么事就知会老太太和三太太。”

“吉时要到了,二老爷、二太太快换衣衫吧!”

李文庆皱起眉头,他怎么觉得这是要将他囚禁起来。

“老爷,”李二太太抱住了李文庆的大腿,“您就依了妾身吧!”

眨眼的功夫李家上下焕然一新,李老太太亲自上阵,将李家布置的如同道场。

季嫣然坐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就吩咐唐千:“别偷供果吃,该动手了。”

李家这场法事做的声势浩大,曾葬在东山下的十几座坟冢,都要等到吉时之后掘开重新安葬去李家祖坟。

祭拜时坟上满是哭声,纸钱漫天飞舞。

这样的阵仗已经持续了三天。

就在离坟冢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头戴幂离站在那里遥望。

“丑公子,我们该走了,东家吩咐过您不能在外面逗留时间太长。”

“我只是看一看,”丑公子道,“这场祭奠很有意思。”

李家大爷喜欢读书、写字,李家就买来了许多笔墨纸砚,曾经伺候过李家大爷的下人一身孝服跪在那里哭个不停。

更有意思的是,不知是谁画了几幅画,从李家大爷出生、开蒙、求学画起,最终将他画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他娶妻、生子、入仕,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站在李家门前。

“为什么要这样?”丑公子忽然道。

“听说因为那里埋着的都是些孩子,他们没能长大所以心中有怨恨,这些画就是想要全了他们的心愿。”

“这次李家人十分的虔诚,许多人都很羡慕,做了他们家的子弟也算是幸运了,还能入葬祖坟…”

丑公子道:“人死如灯灭,谁又会真的记得他们,为他们思量。”

丑公子大约觉得十分憋闷,伸出手将脸上的幂离摘下来,一张布满了疤痕,扭曲的脸就出现在人前。

不远处那张画作上的翩翩少年郎仿佛正一脸讥诮地看着他。

他竟然忘记了,从前他是那个模样。

“公子,您快戴上,千万莫要给我们惹事了,东家还等着您呢,这批藩货要早些出手,您若是耽误了,我们全都要受罚。”

丑公子重新将脸藏在幂离后,一步步向前走去:“有时候人活着,还不如死了。”亲眼看着最亲近的人为了利益放开他的手,任他沉入江水之中,濒死之际又被人捞出烙上疤痕,作为丑奴永远效忠他的东家。

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被推入了万丈深渊,从此永无翻身之日。

第四十五章 登门拜访

丑公子带着人从一扇隐蔽的小门进入江家院子。

正门都是贵人走的地方,似他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只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行走。

下人走过来低声道:“今天东家不太高兴,你们走路要小心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