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样算计长房,让人心寒。

却没想到,一切并不像他想的这样糟糕。

方才三弟明明被气得暴跳如雷,却没有惩戒她,甚至连句责难的重话都没说,真是不像那个随时随地都会板着脸的怒目金刚。

如果有机会,他应该劝劝三弟,这样欢欢喜喜,打打闹闹,岂不是很好吗?

至刚易折,人太严肃或许不是好事。

他觉得三弟妹和三弟很般配,不久的将来三弟说不定还会喜欢上这样的妻子。

李丞竟然悄悄地笑起来。

“大哥,该吃药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李丞吓了一跳,三弟妹还在屋子里,她不是应该跟着三弟走了吗?

“大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想的怎么样了?”

张开手一副要账的模样。

李丞不禁心中叹气,他才刚刚腹诽了三弟,报应不会来得这样快吧!

“大哥可以慢慢想,反正我要在这里守你一晚呢。”

李丞心中一跳,不禁惊恐:“不用…我…遣个下人…来…就好…”

“哪有哦,”季嫣然端起了瓷碗,“没有又懂得医术,又能陪大哥说话的下人。”

李丞一动嘴,苦涩的药汁适时送了进来,他只得吞咽下去,一勺勺的药就这样不停地落入他口中。

药都喝完。

季嫣然将药碗放在矮桌上:“大哥想没想过要如何向江家和二叔要账。”

要账?

“对,我们就是去要账,这些年他们欠下的账。”

被三弟妹这样一说,他心中为什么会觉得十分敞亮呢?

李丞陷入了思量,棺材铺也重新安静下来。

杜虞却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小院子里,那季氏训斥承恩公世子爷的模样仿佛就刻在了他脑子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一个女子如此的专横。

“主子,”杜虞禀告,“江家院子里的护卫的确不少,我带着人过去,也不一定能将人顺利带出来。”

李约看了看杜虞:“人救出来就好了,谁救的并不重要。”

杜虞一怔,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主子也能猜出结果,因为他不是个能够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是那个季氏,”杜虞舔了舔嘴唇,“就连承恩公世子爷都站在她那边。”

李约这次抬起头来:“那还真是不寻常。”

杜虞咬住了上嘴唇,那个不肯老老实实呆在承恩公府,四处惹祸,经常被朝中大臣一本参到皇上面前的顾珩,在她面前温顺的像只猫一样。

他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季氏太奇怪了,好像不管怎么平静的地方,只要她一到就会搅出波澜。

杜虞想着向李约看过去,主子如果遇到她会怎么样呢?

李丞在棺材铺里养伤,太原城的“青天大老爷”仍旧在审案,江家搭起了粥棚,百姓们欢欣鼓舞,李文庆却惶惶不可终日。

不知什么原因,钱氏竟然没有死,在大牢里不喊冤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就跟普通的女犯没任何区别,他去探望几次,不论他说什么钱氏都很少回答,只是嘱咐他将家中铜器拿出来,等到朝廷答应可以赎罪时,先赎了旦哥。

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他对钱氏很了解,钱氏有什么事瞒着他。

不管怎么样,钱氏都不能再替他顶罪,钱家现在应该已经听到了消息,大舅兄不日定会来到太原城,见到娘家人钱氏就更不可能去死了。

不止是这样,书院那些读书人一起上了份请愿的文书,请朝廷设立官属药局和收买药材所,置辨检药材的官员,如遇假药当众烧毁,从药材的贴榜到合剂局所有章程事无巨细。

不用说,这是李雍的杰作。

李雍向来严谨,他定然早就已经着手再做此事,这样完成的请愿文书,递上去之后必然会见成效。

季子安查起案来就更加肆无忌惮。

整整一天了,江家那边风平浪静,江瑾瑜没有出手要阻止的意思。

江家和季子安之间会不会已经达成共识,江家会让别人来背下这黑锅。

想到这里李文庆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人会是他吗?

好在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遣走了身边的几个掌柜,季子安查下来,没有人证也不会定他的罪名。

“老爷,”管事匆匆忙忙进了屋,“朱掌柜来了,他…要见您。”

朱掌柜不是已经走了吗?

李文庆站起身去了书房,见到了狼狈不堪的朱掌柜。

朱掌柜浑身已经湿透了,发髻有些散乱,脸上还是惊慌的模样。

“二老爷不好了,”朱掌柜道,“我铺子里那个二掌柜已经跑了。”

“跑就跑吧,”李文庆松了口气,“你也找机会离开太原。”

朱掌柜摇摇头:“我可能走不掉了。”

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李文庆不想再听下去:“朝廷又没有查到你头上,你自然可以随时离开太原府。”

朱掌柜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道:“二老爷,您听说没有,码头那边闹鲤鱼精了。那边的村子里有个姑娘为给父亲治病,变卖了家财买了几颗‘胡僧药’,结果反而害了她那父亲的命,姑娘悔恨之中投了湖,变成一条鲤鱼精,等着要给他父亲复仇。”

鲤鱼精。

李文庆瞪圆了眼睛:“这你也能信。”

第七十四章 有才情

朱掌柜脸色苍白:“二老爷…我…不得不信啊,您看看我…恐怕很快就要被衙门找上了。”说着就更加惊慌失措起来。

李文庆拿起桌上的杯子立即泼了过去,淋得朱掌柜一脸茶水:“清醒了再跟我说话。”

朱掌柜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却还像是在迷糊中,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都要站不住。

李文庆心中不安的情绪愈发浓烈。

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

他就不信,鬼神精怪全都成群结队出现在太原城。上次闹鬼他就吃了大亏,现在绝不会相信有什么鲤鱼精。

朱掌柜半晌才道:“二老爷,您可以去湖边看看,每日里都聚了许多人,希望鲤鱼精显灵…官府查不到的线索,鲤鱼精全都给了指点。”

“不仅如此,那鲤鱼精还十分的有才情。清晨或是黄昏,鲤鱼精就会出现调琴,一艘小船如片落叶般出现在江心,曲调婉转、哀伤,让人听之落泪,琴声吸引了许多人。

开始只是那些青楼里卖艺的女子,那些女子故意在岸边与其较琴艺却败下阵来,后来有些闺秀和公子也悄悄去赴约,虽然只有几天时间,那首曲子就已经轰动了太原城。

我昨天夜里去湖边也是想探听传言是否属实,结果…我真的听到了琴音。”

朱掌柜说着吞咽一口,脸上恐惧的神情更甚:“我正想要雇条船去江中看看,就觉得有人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掉进了水里,多亏我带着几个家人,否则…就会淹死了。”

这个蠢货。

李文庆厉眼看过去:“你落水有人看到没有?”

朱掌柜点点头:“有…有…看到。”

他醒过来就看到岸边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看出他就是药铺的掌柜,那些人眼睛中都是对他的猜疑。

他压制着心中的冲动,生怕开口去解释,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李文庆只觉得怒气一直撞到了胸口,朱掌柜平日里是个精明的人,怎么现在就犯了糊涂,若是心里没鬼怎么可能去江边,偷偷摸摸看一眼也就罢了,还弄得人尽皆知。

“回去收拾干净,”李文庆厌弃地道,“你这副模样是想要引得官府来捉不成?”

朱掌柜整个人仿佛要瘫坐在地上:“我不敢回去…朝廷的人已经去我家中查了一通,虽然还没有找到实证,可等那鲤鱼精送消息…我就算完了。”

李文庆瞪圆了眼睛。

这样重要的事居然最后才说出口:“你准备要怎么办?”

李文庆眼睛中满是杀意,朱掌柜终于跪在了地上:“二老爷放心,我就算被捉也不会供出您来,只求您照应我家中老小,让他们有所依仗。”

“出去吧,”李文庆道,“你将事做好,我必然也会做到。”

朱掌柜爬起来退了下去,人刚刚到院子里,就听到外面一声惊呼:“这是谁啊,怎么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李文庆脑子“嗡”地一下炸开。

哪里有热闹,她都会凑上来,他就从来没见过这样令人厌恶的女子。

李文庆大步走了出去,立即就看到季嫣然提着帕子正与朱掌柜说话。

季嫣然身边的人转过头来,李文庆也看了清楚。

季子安。

名震太原府的御史与朱掌柜撞了个正着。

“季大人,”李文庆立即迎了过去,“您怎么来了这里,快…去书房里我们说话。”说着挥挥手示意朱掌柜离开。

朱掌柜悄悄地向旁边走两步。

“咦,你等等,你不就是那个在掉进江里的人吗?”

朱掌柜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看到那女子一脸遗憾地看着季御史:“叔父您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这人就被鲤鱼精拖进水中,四五个人合力才将他送上了岸。”

季嫣然大惊小怪地疾呼,旁边的季子安却镇定的很,满身的刚正不阿,定神打量着朱掌柜,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道:“那鲤鱼精将太原城弄得人心惶惶,本官已经决定要追查清楚,你落水果然是它所为,本官定为你讨回公道。”

朱掌柜只得躬身道:“大人明鉴,跟鲤鱼精无关…是我不小心失足…”

“嚄,”季子安道,“可见有些传言做不得真,不过即便不是…到了审案那日,你也要去做个证。”

朱掌柜低头颤声:“是…愿听大人吩咐。”

远远的李雍就看到季家叔侄在说话,那模样就像两只大尾巴狼。

短短的一瞬间,李文庆已经被气得摸了腰间两次,那里随身藏着一柄软剑。如果不是不能在人前杀人,李文庆恐怕早就将那两颗脑袋当做了摆设。

“三爷,”唐千上前禀告,“江庸已经到了太原城。”

李雍转身就要走,却停顿下来,沉着眼睛吩咐唐千:“你留下…不用跟着我了。”

唐千看向季嫣然的方向,三爷这是让他保护三奶奶吗?

眼看着朱掌柜离开,季嫣然才发现身边的唐千,不用说李雍肯定是出去了。

“又被遗弃了?”季嫣然看着唐千递过一包桂花糖,“吃吧,吃饱了不想家。”

唐千刚刚将糖丢进嘴,季嫣然就问过去:“外面出什么事了?”

“江…家人回来了。”

那还真的大事了。

季嫣然直起后背,一朵云彩遮住了太阳,整个院子瞬间阴沉下来。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江庸大步进了门,江瑾瑜就等在院子里。

“伯父。”江瑾瑜悄悄地打量着江庸,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让她失望的是江庸眉宇中没有半点异样的神情。

“京城的事还顺利吗?”江瑾瑜端了一杯茶上去,她咬了咬略微有些苍白的嘴唇,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的明丽些。

江庸接过茶,吩咐身边人:“退下吧,我有事要跟大小姐说。”

屋子里的人走了干净,江庸才皱起眉头,声音严厉许多:“太原城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开粥棚救济那些人,是嫌聚来的人还不够多吗?”

江瑾瑜眼睛一红:“侄女也是没法子,季子安用御史的身份压下来,侄女不能明面上与他冲突。”

不过就是个季子安。

江庸沉下眼睛,他已经送了个蠢货来太原府,怎么还能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