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然乘小船与李文昭会面。

李文昭见到季嫣然带着唐千过来不禁有些惊讶。

季嫣然道:“是阿雍让我来的,说爹要兼顾那么多族人,我在一旁能帮上忙。”

李文昭点点头,没想到雍哥那样深沉、自律的人会不将礼数放在眼里,不但任由季氏出入家门,还支持她抛头露面。

李文昭不禁愧疚,他还是太不了解儿子了,雍哥那严谨、清冷的外表下,或许有一颗火热的内心。

李家的船调整之后,立即跟随季子安的船继续向前行。季子安乘坐的大船已经先一步到了张可远身边。

“张大人,”季子安笑着道,“您也是来审鲤鱼精的?”

“什么鲤鱼精,”张可远沉下脸,“你身为御史竟然带着人这样胡闹,本官已经连夜向朝廷递了奏折,将你在太原做的荒唐事一一具禀,你就等着御史台向你问罪吧。”

季子安浑身一抖,好在风大没有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怀里的小暖炉还散发着热气,腰间挂着的“火器”也在,这都是大侄女事先安排好的,他有了这些东西心里踏实不少。

“我看该被弹劾的人是张大人,”季子安板着脸道,“你在太原任知府,却对掺假的胡药视而不见,定然与那些商贾早有勾结。你是不是也听说了这‘鲤鱼精’手中有许多破此案的关键证据,才慌慌张张地带兵来此捉人?”

“什么证据?”张可远皱起眉头,他只听说鲤鱼精每日弹琴闹得太原府不得安生。

“事到如今张大人还要装作一无所知,”季子安冷笑一声,“只怕一会儿就要颜面扫地。”

季子安说完不等张可远说话,面向一站,风吹过他的衣衫,他脸上那清正的表情更甚:“本官乃朝廷的督察御史,你若有冤屈只管道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那小船微微一晃,立即从里面走出两个人。

张可远定睛一看,是承恩公世子爷和冉六两个纨绔。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冉六会来都是看中了那‘鲤鱼精’的琴技,方才在船里那么久八成已经捡了便宜。

纨绔还不就是那样,整日里左拥右抱,不过图的都是一时的爽快,转身恨不得将那些女人远远丢开,只要他给冉六些颜面,冉家就不会再与他作对。

“世子爷、六爷,方才是我的侍卫失手才会放了箭,回到府衙我定然会惩办他,”张可远说着看向季子安,“季御史要在这里审案,你们不如先行离开…”

他堂堂知府,叫一声世子爷、六爷已经自降身份,两个人若是识相就不会再与他为难。

冉六果然叹口气道:“我们的确不该在这里妨碍朝廷审案。”

张可远脸上露出笑容来,正是如此。

“伯父也说,凡事要遵循朝廷法度,不可有半点的轻视,我虽然没有入仕,冉家却世受皇恩,家中子弟要有报效之心。”

张可远连连点头,这纨绔还有些脑子。

“这事与我无关,我自然该走,”冉六顿了顿,“只可惜我知晓了一个天大的冤屈,若不弄个清楚,将来回到京中断然无法向伯父交代,更在圣上面前抬不起头来。”

张可远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怎么会料到冉六最终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冤屈?”

第八十一章 牵着鼻子走

“张大人还记得那年太原李家的惨祸吗?”略带着几分低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人从船舱中走出来。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顾珩和冉六身边,虽没有他们的贵气,却多了几分儒雅,只有内心有修养的人才会有如此的气度。

张可远有些怔愣,不是说鲤鱼精吗?怎么船中还有旁人。

这个人与李家又有什么关系。

张可远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察觉身边的江家管事脸色变了。

“这有什么不妥吗?”张可远问过去。

江家管事没有理会张可远,而是吩咐身边人:“快去禀告大老爷和小姐,丑奴没有死,他在这里。”

丑奴?

风吹过来,掀开了那男子头顶的幂离,他那张布满了疤痕的脸也就出现在张可远眼前。

张可远差点就惊呼出声,这是怎样一张恐怖的脸,那鲜红的皮肉都翻开暴露在阳光之下,说不出的诡异、恶心。

一个人若是顶着这样的脸,就应该缩在阴暗的角落,怎么还敢出来见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可远不安地挪动着脚步,

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那种感觉着实让人心慌。

“张大人,”江家管事低声道,“我劝您一句,立即将此人拿下,否则引出的事只怕你也无法平息。”

张可远道:“你说清楚些,这…人到底是谁?”

“太原李家二房的长子。”

张可远的脸色彻底变了,李家的事他是知晓的,那时他虽然不是知府却也在太原任职,一个死了多年的人今日却站在这里,他吞咽一口:“那…他…之前在哪里?是…是不是江家…”

“大人,您问的太多了。”

江家管事冷冷地吩咐:“那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大人应该下令捉拿他下狱。”

张可远正望着眼前的一切发怔,身边的人已经拉开了手中的长弓。

季子安扬声道:“张可远,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吗?众目睽睽之下,你犯下如此恶行,太原知府是要做到头了。”

“除非你将我们全都杀了,否则你就要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季子安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太可怕了,今天他恐怕真的要有血光之灾。

身边的护卫急忙安抚:“张可远这狗官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大人不要动怒,有冉家和我们的人在定然要保那人安然无恙。”

一波羽箭射向那小船,竟然没有避开顾珩和冉六,江家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季子安听到船舱里惊呼一声,紧接着有人跑了出来:“丞哥真的是你吗?谁…谁也不要杀我的丞哥。”

李二太太一脸憔悴,眼睛中满是惊恐和焦急,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季子安的袖子,指甲抠入了他的皮肉:“大人求求您救救…救救我的…”

话还没说完,小船上的李丞已经转过头来。

四目相接,李二太太如遭雷击,整个人打了个冷战。是丞哥,就这样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丞哥。

“丞哥,他是李丞,他就是李丞,”李二太太嘶喊着,双手不停地挥舞,若不是被身边人按住,只怕已经冲入了江水中,“你们看到没有,他是李丞,我的长子,他没有死,几年前江家害死我们李家子弟,李丞活了下来,他们…他们要捉他…他们要杀人灭口。”

李二太太心情激荡之下,神情癫狂,话语错乱,却不停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不能让他们再杀了我的丞哥,大人求求你,快去救我的丞哥。”李二太太向季子安跪下来。

季子安本就腿脚发软,差点被李二太太拖拽着摔倒在地。

季子安急忙扬声道:“张大人你听到没有,这人是李丞,本官要问他几年前的李家惨案始末,你不可伤他分毫。”

张可远早就紧张地握住了身边的佩剑,李家那桩大案子当年就连林家也曾亲自过问,他若是就这样杀了人,将来必定会被追责,可是眼前的情形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就算他下令,那些人也不会住手。

“大人,您看看有许多小船靠过来了。”

小船疾驰而行。

“是李家人,”张可远的下属认出来,“那是李大老爷。”

江面上的船越来越多,也吸引了岸上人的目光。

这件事注定要无法遮掩。

张可远的心一片冰凉,无论他杀了李丞还是顾珩、冉六,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不要说季子安不会放过他,冉家和顾家也不是他能招惹的,整个张家恐怕都会因今天的事彻底败了。

想到这里,张可远脑子一阵眩晕,他就算从这里逃走,也难辞其咎,江家照样不会放过他。

他是来惩戒季子安的,怎么一切却反了过来,要死的人变成了他。

“住手,”张可远喊道,“先不要…”他的声音却淹没在喧哗之中。

季子安大船不断靠近,顾珩和冉六护着李丞向后退去。上了大船,躲避在船舱中,江家那些羽箭就不足为惧。

“你们先走,”冉六挥动着手中的剑威风凛凛,“小爷就看看江庸敢不敢杀我。”

冉六当前一站,那些箭果然就纷纷失了准头。

终究还是不敢动他,冉六脸上露出笑容。

顾珩都要为冉六竖起手指,到底是京中经久不衰的纨绔,身上有几分本事。

“谢谢。”李丞的声音传来。

冉六笑着挥手,不敢去看李丞的眼睛:“小意思。”

眼见李丞登上了大船,江家管事的目光也黯淡下来,他们完全失去了先机,就从丑奴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已经被季子安等人牵着鼻子走。

这是一个陷阱,整个江家都在其中,恐怕大老爷也要受牵连。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文庆眼睛中满是愤怒,恨不得立即将李文昭撕碎,闹出这样的动静,江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方才好像有人在喊大哥的名字,”季嫣然走到李文昭身边,“爹,您听到了没有?”

李文昭点了点头,径直看向李文庆:“老二,季大人让人送信给母亲,二弟妹说丞哥没有死,她在大牢里见到了丞哥。”

李文庆的眼睛剧烈收缩,这怎么可能,他是亲眼看到丞哥被江家人拖进了江中,丞哥怎么会还活着。

想到这里李文庆忽然笑起来:“大哥,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上当?你是在诳我。”

第八十二章 还我公道

李文昭看着弟弟的笑脸,心中说不出的失望,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没有半点的悔意。

李文昭道:“我一直想不通,当年江家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就算江家知道了我要弹劾他们,也该捉了族人之后威胁我,或者趁着我在河东道将我杀死岂不是更加干脆,何至于祸及那些孩子。

现在我想明白了,江家杀鸡儆猴,告诉世人只要他们与江家为难就会是这样的结果,而我更是如此,离开朝廷还要在江家管束下过活,不仅不能状告江家还要为江家办事。

太原李家更会成为江家的走狗。

江家让你掌管李家不过是因为你也是李家人,但凡李家出了事,江家只要将所有罪责推在你身上就能够脱身。”

李文庆听得这话忍不住浑身一抖,这些天江家的确对他不闻不问,更没有救他的意思,任由季子安这样查下去…”

李文庆向后退去:“你们想干什么?”

要看着他狠狠栽个跟头吗?

李文昭道:“事到如今,你应该回头了,江家做了什么事,你应该去朝廷说个清楚。”

又是这一套。

李文庆伸出手指着李文昭:“今天你们将我骗过来就是为了你的仕途对不对?亲手将弟弟送进大牢,你前程无量啊。”

他们明明是同胞兄弟,李文昭却一直都压在他头顶上。

什么都是李文昭好,什么都是李文昭对,就连父亲也是只喜欢李文昭一个人。

谁想过他的感受。

跟在李文昭身后,就连娶妻也要娶个拙妇。

他与钱氏这门亲事,在李文昭没有成亲之前就有保山提过,父亲和母亲开口拒绝了,时隔几年之后轮到他身上,父亲、母亲竟然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说白了,钱氏就是李文昭穿过的破衣裳,他怎么可能对她好,每次想到她都会觉得恶心。

谁都看不起他。

就连丞哥也一样,事事向李文昭看齐,脾气秉性愈发像父亲,即便是临死之前也用那样一双眼睛看着他。

仿佛对他万分的失望。

丞哥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唯唯诺诺这么多年,总算要为自己抗争一回,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错了。他李文庆才能够执掌太原李家。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从来就没有人。

江家也不会任由李文昭这样下去。

“大哥,你今日是下定决心要算计我了,”李文庆露出怪异的神情,“害死我,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文庆话音刚落就听季嫣然喊叫起来:“那是谁啊。”

李文庆下意识地顺着季嫣然的目光看过去,季子安那条船上站着许多人,可唯独一个人特别的显眼,因为他与旁人不同,穿着淡青色的长衫,身形略有些单薄,光是看背影就能感觉出几分的悲凉、萧索。

李文庆的心一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李丞那双清透的眼睛。

“二叔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说,”季嫣然道,“我看到的不是大哥的鬼影,我骗您呢。”

李文庆心中一热,一个答案从呼之欲出,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丞哥真的没死?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