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然又向前走了几步,仿佛要将那可怜的妇人逼得无路可退,没有了那些混混在其中,剩下的人都不敢随意说话。

“我说的不对吗?”季嫣然道,“那孩子是你扔在福康院门口的,你先不要他的。”

“我没有不要他,”妇人终于哭出声来,“我想让他活下来,是有人…从我手中抢走,我…我若是不答应…”

妇人脸上满是恐惧,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妇人话音刚落,就又有人走进来,为首的是穿着官服的刑部官员和御医。

徐太医皱起眉头看向四周:“这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福康院。”

“她…她的孩子让他们治死了…”地上的混混挣扎着出声,“他们还要…杀了…我们…这…还有没有…王法…我们…”

徐太医皱起眉头,江家管事来说过,一切都准备停当,他们到了只需要向李季氏问罪,可现在院子里都是李家的护卫,李雍英武挺拔地站在那里,李雍身边的女子应该就是李季氏,那女子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哪有半点的狼狈和慌乱。

李雍走过来径直看向刑部郎中,神情淡然不卑不亢:“几位大人是来审案的吗?”

说话间李家护卫已经将几个混混提来。

李雍接着道:“这些人故意前来寻衅滋事,只要一审就能见分晓。”

那咬掉了舌尖的混混张开嘴还要说话,却感觉到肩膀一沉,整个人再次被压在了地上。

刑部郎中识得这套手法,是军中专门惩罚将士用的,人倒在地上立即就要军法加身。

他不禁皱起眉头,这李雍难不成在军中历练过?这样的人见过生死,都心狠手辣,想到这里他厉声道:“李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下械斗。”

“不曾,”李雍眼角透出几分冷峭来,“李家的护卫不过是保护我们罢了,他们都是赤手空拳,倒是这些人早有预谋,身上定然带着利器。”

说着他一脚踹向地上的人,一柄匕首顿时从那人身上掉落下来。

“你这是…”刑部侍郎瞪圆眼睛。

李雍道:“大人说我这是故意的吗?”

“一个朝廷命官,还没有审案怎么就能妄下决断。”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声音打断了李雍的话。

季子安威风凛凛地拨开人群走出来,身上的官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雍又好气又好笑,季子安倒是能抓住时机来抢风头。

季子安道:“不如先别着急,仔细听听他们怎么说。”

人群向两边散开,那妇人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嘴唇不停地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季嫣然走过去蹲下身来:“如果你不把孩子送来,他们就会将你那生了恶疾的丈夫送走对不对?”

妇人惊诧地抬起头看着季嫣然,然后缓缓摇头:“不…不是的…妾身丈夫已经走了…他们是要将我和婆母都送走,他们说我们也染了恶疾。”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将一军

妇人竭力反驳着,她不是一个狠心的母亲。

季嫣然直起身:“你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不是,”妇人道,“如果我们都被送走…我的孩子也会死在那里,我也拿不出银子给孩子治病,我想着…这里是福康院有郎中和药材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能治他的病,谁知…谁知…我的孩子会死在这里…”

妇人的话没有说完,徐太医冷声道:“这里原本有太医和医工为病患诊治,李季氏和冉家却私下对医工用刑,如今还闹出了人命。依照本朝律例定然要一查到底,也好给这可怜的母子一个公道。季大人身为御史更应该公正严明才是。”

季子安皱起眉头仿佛十分为难:“两位大人真的想要查?这桩案子恐怕牵扯甚广。”

季子安说的是冉家人吧,动手打医工的是冉家六爷。

徐太医并不害怕,这些事江家早就已经想到了,就要在这里将冉家一军:“医者用药关乎人命,就算是太后娘娘格外信任的释空法师犯了错也一样难逃罪责,所以不管牵连到谁都要押送刑部大牢里审问。”

徐太医说到这里,陡然感觉到一道厌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李季氏。

一个寻常的妇人竟然不加遮掩的藐视朝廷官员,这样的无法无天,一会儿定然要让她吃到苦头。

因为医者犯错,都要太医院来辨药方,李季氏的生死根本就是握在他手中。

季子安道:“你们真的下定了决心?”

徐太医不愿再多言,看向刑部郎中,刑部郎中挥挥手就要抓人。

“两位大人真的知道要抓谁吗?”李雍上前一步。

季嫣然站在李雍身后,好像无论外面怎么喧阗,她这里都会一片安宁似的。

刑部郎中刚要说话,却看到不远处的门打开了,紧接着跑出一个个头矮小,十分瘦弱的孩子,那孩子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那妇人身上,立即如乳燕投林般扑了过去:“娘,我在这里,娘…”

妇人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当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才恍然惊醒,那双本来已经暗淡的眼睛陡然有了光彩:“初七,我的儿。”

母子两个抱在了一起。

满院子惊诧的抽气声。

妇人犹自喃喃道:“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送来治病的孩子都好端端的,并且孩子们的病情都已经开始好转,那些人散布谣言说我们治死了人,显然就是故意陷害,”季嫣然说着看向徐太医,“两位大人还要抓民妇去衙门吗?”

徐太医怔愣在那里,这怎么可能,江家不是一定确认过了吗?来之前他心里想的都是要如何给李季氏定罪,却没想到…李季氏根本无罪。

没有治死人,他们要审问谁?

难道要抓走这些被打了的混混,还是那办事不利的医工。

“这…”刑部郎中都说不出话来。

“的确有冤案,”季子安道,“不过要从那假胡药说起,一切都是本官亲身经历,本官从太原到京城一直在追查此案,两位大人定然有所耳闻。没想到案子还没查清楚,亲侄女还差点就被人冤屈,可见这其中有多少的内情,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问两位大人,真的下定了决心要为他们伸冤吗?”说到这里他指向了院子里的百姓。

刑部郎中半晌才稳住心神:“自然要查,不过要一件件的来。”

“既然大人有这样的决心,本官就将案情与大人说一说。”季子安挥挥手,李家家人立即抬了箱子到了众人面前,跟在那箱子后面的还有几个郎中打扮的人。

“可算憋死小爷了,”冉六跨进院子,看到了徐太医,他立即笑开了花,“哎呦熟人啊,我爹最喜欢吃徐太医的药,吃完了底下走气,身子实在是舒坦。”

徐太医脸色一变,冉六居然说出这种粗俗的话来,这是在侮辱他只会开让人放屁的药方,虽然满心的怒气,他还是强忍着向那些箱子中看去,已经失了一城不能再被李雍等人牵着鼻子走。

季子安接着道:“我以为只有太原城里有假药,这几天在京中一查不得了,这里也是假药横行,吃了这种药病会好才怪,可见从前那些所谓的胡僧治死人的案子都要重审一遍,”说着看向冉六,“也多亏了冉家六爷帮忙,请到了郎中来分辨这些药材,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了头绪。”

徐太医目光彻底沉下来:“你们如何知道那是假药?”

季子安挺直胸膛,与有荣焉地看着季嫣然:“我的侄女与释空法师一起做了画册,将那些常用的番药都画了下来。”

徐太医心中一凛:“画册在哪里?”

冉六满脸笑容:“已经呈给了太后娘娘。”

所以太后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这件事显然遮掩不住。徐太医觉得嗓子干裂的发疼,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到福康院,太医院生怕被卷进江家这桩案子里,现在他却主动送上了门。

李雍忽然道:“今天的事波及到我妻室的名声,现在我要带着这些人前去衙门,请两位大人也派人与我做个明证,季大人说的对,既然要查就查个清清楚楚。”

季嫣然没想到李雍会现在要挟太医和刑部官员一起去衙门。

地上的妇人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这事都是因我们母子而起,妾身带着孩子也去衙门…”

季子安向刑部郎中伸出手:“大人,我们走吧!”

事情会这样顺利,多亏李雍带来的护卫稳住了局面,眼看着众人向外走去,季嫣然拉住李雍压低声音道:“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犒赏。”

“不要胡闹,”李雍道,“现在你立即回李家等太后娘娘的旨意,不出意外明日都会宣你进宫。”

季嫣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要小心,早点回来。”

李雍大步向前走去,刚到门口,只见季嫣然插着腰吩咐:“将这院子清理干净,不换衣服谁也别进去喂药…”

她还是不肯听他的话,若是乖顺,也就不是她了。

李雍吩咐唐千:“保护好三奶奶。”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宠的滋味儿

李雍站在衙门里看向对面的京兆府少尹。

京兆府少尹仔仔细细地将状纸看了一遍又一遍,额头上慢慢地沁出了汗水。李雍是无官无职,但是前头有李家几十条人命的冤案,这桩案子已经被皇上朱笔批给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审,现在案情有了新的进展,他这个少尹也责无旁贷要整合卷宗上报。

“二爷,您不能进去。”

崔庆却不管不顾地推开隶卒进了门,见到李雍松了口气,立即问道:“三哥,你们都没事吧?”

崔二爷年纪比李雍应该大几岁,却要叫李雍三哥,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崔二爷对李雍神情中带着关切和恭敬,看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将崔二爷从平卢救出来的是李雍,否则李雍就不会在差点死在太原府。

想到这里京兆府少尹脸上就更多了几分的郑重。

李雍道:“拙荆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陷害,在太原府的时候还伤在死士手中,这桩案子不查清楚,我们整个李家寝食难安。”

这么说还要将太原府的案宗也从头到尾查一遍。

崔二爷冷笑一声:“没想到他们连个女子都不放过,若是衙门不肯管,大不了我再去敲登闻鼓。”

少尹立即道:“既然李家上了状纸,府衙就会一查到底,除非证据不足…”

“没关系,”李雍抬起眼睛,神情中多了几分的沉着和端凝,“相信朝廷只要肯查,早晚都会有个结果。”

这下少尹没有了话说。

立好了案宗,李雍和崔庆才走出门。

崔庆忍不住道:“在太原的死士跟这次的人是…”

李雍摇摇头:“不是同一拨人,这次抓的不过就是江家找的混混而已。”

“那为什么…”崔庆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你是想要敲山震虎?”

“有这个原因,”李雍道,“而且朝廷只要立了案,就可以发悬赏通告,到时候派人去查就会方便许多。”

比如让曾经的不良人插手。

说到这个,崔庆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三哥你方才说“拙荆”,你不是一直要和离的吗?为此还三年不肯归家,让我姑父出面找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压一压季家,我劝你回去看看,你说这辈子都不会见那…季氏…”

李雍停下脚步,崔庆差点就撞上来。

李雍脸色生硬,没有回答崔庆的话,反而道:“你到京城这么久,江家的事可有了眉目?”

突然就被提起了伤心事,崔庆低下了头:“还没有。”

李雍向远处看去,面上有几分的凝重:“留在平卢的兵马可等不了那么久,只怕都会被江家整编,到时候你即便回去又有什么用。”

崔庆听得这话哭的心都有了,李雍一向会安慰人,今天怎么偏偏往他胸口捅刀子。

李雍的表情淡淡的:“给你的机会不多,要仔细思量思量怎么跟皇上说,平卢那边又该怎么去整饬。”

崔庆彻底蔫下来。

李雍走到门口翻身上马:“等这边的事安排妥当,我再去找你。”

崔庆眼见着李雍绝尘而去,从前在军中的时候许多事都是李雍教他的,所以虽然他比李雍年纪大,他也要尊称李雍一声“三哥”。父亲也说过将来他一定要进武职,也只能做将军手下的军司马,李雍才是将帅之才。

他不在乎,因为他与李雍本就是兄弟。

可现在站在这里他却有种失宠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

赵明璟看着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

很快天就会黑下来,这一天就要过去。

管事上前禀告:“王爷,看样子人是不会来了,大约是福康院那边出了事,脱不开身…”

管事话音刚落,护卫前来禀告:“去福康院闹的江家人被送去了衙门,李季氏并没有治死病患,都是她和冉家一起设下的圈套。”

意料一种,赵明璟并没有惊奇,一个肯来与他提条件,不惜嫁到太原府的人,怎么可能太愚蠢,只不过也没有他想的那般聪明罢了。

赵明璟问过去:“福康院那边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李季氏给病患治了伤就回季家去了。”

也就是说不但没有来拜见他的意思,而且连个消息都没有传过来。赵明璟的目光微沉,看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李季氏。李季氏跟随李雍从太原来到京城定然也是在利用李家。

赵明璟道:“去问问慈宁宫那边怎么样。”

管事很快回来禀告:“太后娘娘看了几眼李季氏画的番药,然后就让林家小姐侍奉着歇下了。”

赵明璟站起身来:“让人准备好,明日用过早饭我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他就在宫中见见那李季氏。

赵明璟上马回到王府,到了门口下人就迎上来:“江大小姐来了,在花厅里等了王爷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