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妈妈抿嘴笑道:“大小姐到底还是伸手帮了忙。”

冉九黎抿了一口茶:“江家人也不蠢,自然会想到让京兆府尹插手,我只是递了个口讯给京兆府尹夫人,这些人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哪边风硬就偏向哪边,知道我们冉家和五姓望族又有纷争,只会站在一旁看情势不会贸然插手,接下来怎么办就看李家和季嫣然自己的了。”

管事妈妈轻声道:“那季嫣然也有些本事,从前奴婢倒是没看出来。”

冉九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程大、程二两个人都跟了她,就连一直在岭南的陈瞻等人以后恐怕也要在她身边了。”

管事妈妈有些惊讶:“李…李家宗长能够答应?”

冉九黎伸出手推开车窗向远处望去,半晌才道:“若不是他答应,谁又会这样做。”

管事妈妈道:“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冉九黎冷笑一声:“江家也该受受挫,这些年他们占尽好处,越来越肆无忌惮,季家和李家都被逼的无路可走才会奋力一搏。”

说话间,外面又是一阵锣鼓声响。

管事妈妈立即出去询问,半晌她才回来道:“大小姐,是六爷来了,看样子是要在大理寺前面搭台子,要不要去拦着。”

“让他去吧,”冉九黎道,“若是不在这时候帮忙,他就算以后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他心里也会不舒坦,这种事我们都不好出面,小六无官无职去闹腾一下,最多就是得个训斥。”

管事妈妈点点头:“这些年冉家多亏有了大女在,否则当年常宁公主去世,我们冉家恐怕也要像林家一样被五姓望族挤出京城。”

冉九黎目光深远:“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说常宁,常宁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我不及她。”

管事妈妈不敢再多说,常宁公主没了最维护她的就是大女。

冉九黎整理一下袖子,始终让自己保持端庄大方的仪态:“跟父亲说,皇上也好久不听御史台的谏言,希望这次能够出一把力。”

管事妈妈道:“这下释空法师能够翻案了,李家和季家应该会赢下这一局吧?”

“未必,”冉九黎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对错,向来是一个人说了算,只有皇上觉得释空法师和李家是对的,江家才会被定罪。现在李家气势做足了,却还是会有变数,那李雍没有功名在身,本来可以依靠崔将军,只可惜崔家也没落了,在皇上面前恐怕人微言轻,希望他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冉六眼看着冉家马车离开,立即撸起了袖子:“长姐走了,快台子搭好了没有?让人给我扮起来,今天咱们就好好唱唱这世间的不平事。”

众人只见一个台子搭起来,上面挂了一个三个字“点春堂”,锣鼓一阵,然后有个穿着鲜艳的女子小步走上来,女子一亮相张嘴就唱出词儿。

那声音抑扬顿挫,婉转中又透着一股的激昂。

众人很快听了明白,大约是朝廷忠良被陷害,一个小丫鬟也为他鸣不平。

唱词儿别说从前没有听过,这曲调儿也从不曾出现,第一次听开始只觉得新奇,随着那女子身姿婀娜的摇摆,手中的扇子和手帕应和着节奏,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唱出的每一句话,都扣人心弦。

当唱到“有道是这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时,人群中爆出一阵的掌声。

就连涌过来的衙差,都被人群死死地压在了后面。

“别动,别动,”冉六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谁说这里不能搭台子,谁来拆我就与他没完,状不准告,冤不能伸,戏还不准人唱不成?小爷今天还真不信那个邪了,抓人不是,将小爷一起抓了,大家一起进去做个伴,看看能不能填满你这大牢。”

人群又是一阵叫好声,冉六跳下来走向李丞,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李丞不禁摇头:“你这是何必呢?”

冉六笑道:“关键时刻不帮忙还算什么兄弟。顾珩不过就是被打了四十廷仗,小爷皮厚八十廷仗也打不死。”

“胡说。”李丞不禁训斥却又拿冉六无可奈何。

不一会儿功夫这混乱的场面就传去了宫中。

江庸跪在地上:“天子脚下这样胡作非为成何体统,冉家这样纵容子弟有辱门风。”

皇帝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江庸悄悄松了口气,无论是谁,只要触犯了天子威仪,都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们想要对付江家,这些花样还不够看:“都是微臣管束不严才会丢了皇上的颜面,请皇上发落微臣,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没有借口闹得京城不得安宁,更不会逼迫皇上为释空法师正名。”

江庸整个人趴伏在了地上:“天子的威仪不容冒犯啊。”

“将闹事的人都捉起来,”皇帝冷冷地道,“京兆府尹不是不肯动吗?那就让刑部去办…”

皇帝话音刚落,内侍快步走进来:“皇上崔庆递牌子进来…”

“好啊,”皇帝冷笑,“一个个都想要逼迫朕,他们本事不小。”

内侍轻声道:“皇上您还是看看这牌子,这次的与往常的有些不同,”说着将那已经从中间裂开的牌子递了上去,“奴婢方才瞧了一眼,这仿佛是骁骑尉令,您当年御驾亲征,发下去十块令牌,说好只要选出来骑兵能够突围活着回来,便授予他们骁骑尉的官职,虽然那一仗大捷,只可惜十个人全都战死而且…尸骨无存,现在…这一块令牌回来了。”

皇帝听得这话眼前一亮,立即向那令牌看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看我李家男儿

江庸听到这些话,太阳穴就像针扎一样疼。

两年前皇上突然出现在平卢,一心御驾亲征,却屡屡受挫,为了挽回颜面,皇上命身边的骑兵前往突袭。

这些骑兵是皇上一手训练出来,皇上为此设立骁骑营,将来这些人上了战场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只要突袭成功凡是活着回来的人,一律被封为“骁骑尉”,只可惜那些骑兵全都殉国,皇上能打赢此仗全都是因为他们。

皇上常常会提起这件事,现在怎么那骁骑尉的牌子倒现在出现了,崔家到底在搞什么鬼。

江庸道:“皇上,此事有蹊跷,不如先让微臣去问一问。”

只要提起打仗就等于戳中了皇上心思,皇上最喜欢的就是领兵四处征战,常常感叹自己没有生在太祖时,若是能做一个开国将军他就心满意足了。

江庸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左右皇帝的情绪。

可是显然现在阻止已经晚了。

“传崔庆,”皇帝道,“朕要问问他这牌子哪里来的,朕的骁骑尉在哪里。”

内侍应了一声,立即去通传。

不一会儿功夫崔庆站在大殿上行礼。

皇帝握紧了那破旧的令牌:“崔卿为何送上这令牌。”

崔庆低头道:“当年圣上御驾亲征,麾下骑兵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没有机会封赏他们。”

皇帝目光微沉:“那些将士为武朝立下汗马功劳。”

崔庆接着道:“圣上曾让我父亲四处寻找那些将领的下落,最终发现他们都战死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其实我父亲并没有据实禀告,还有一个人活着,如果没有他,就不会偷袭成功,为我军争得先机。”

皇帝站起身:“他人在哪里?为什么这些年不回京面见朕。”

崔庆躬身道:“请皇上传他觐见一问便知。”

崔庆话音刚落江庸便接口:“那些将领都的尸身都已经找到安葬,皇上也抚恤了他们的家人,怎么可能还有人在世,你说的那个活下来的人是谁?”

崔庆没有抬头:“当着江大人的面,崔庆不敢犯下欺君之罪,否则只怕尸骨无存。”

“好了,”皇帝道,“就将人传进来,是非对错朕自有评断。”

这件事显然已经激起了皇帝的兴趣。

皇帝把弄着手中的令牌,仔细地看过去就会发现这令牌边缘缺了一块,仿佛是被箭矢撞击之后形成的,可以想到贴身戴着这令牌的人会是什么结果,只怕那箭矢的其余部分已经陷入他的皮肉之中。

这人还活着?那可真是让人惊奇。

思量间,只听内侍传报一声,立即有人被带了进来。

皇帝也抬起了眼睛,那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长袍,立于江庸等人身边却依旧十分的出挑,虽然年纪尚轻,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端凝的气势,他撩开袍子行礼,整个人不卑不亢,颇有些沉稳自信的大将之风。

多少子弟在疆场上建功立业,没有性命相搏,哪里来的赫赫军功,如果没有他们,如今的盛世将会毁于朝夕。

是否曾在军中厮杀,面对过生死,只要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张陌生的面孔虽然让皇帝十分失望,这显然并不是皇帝一手培养起来的骑兵将领,不过皇帝并没有失去好奇之心:“你是谁?并非是朕的骁骑尉。”

李雍神色自若,沉声道:“微臣太原李文昭长子李雍。”

原来他就是那个李雍,那个将崔庆送出了平卢的人,皇帝微微挑起眉毛,已经知道为什么崔庆引荐李雍前来。

皇帝冷冷地道:“这是欺君之罪。”

“并非欺君,”李雍道,“当年皇上命骑兵将领破百济战局,十人带领百余兵马前往攻城,只有骑兵大胜,引得敌军回防,武朝兵马才可能脱困,却没想到临行之前有人退缩,崔将军为了稳住局面私自杀一人,又恐引起混乱,于是便让微臣充当骁骑将军,与众人一起前往百济。

征战那日,骁骑将军宋祯发现端倪却将骁骑尉令牌给微臣,告诉微臣若是能枭首敌军将领,便为微臣请功,将来加入骁骑营,为圣上效命。我们到了百济城下,才发现斥候探知的军情有误,百济城内有守军一千余人,我们可以绕路离开百济回到军营,此时得知圣上大军已经与敌军相遇,双方浴血奋战,损失惨重,军中补给也被敌军切断。既然已经无路可退,不如放手一搏,二百人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攻城,几番生死相搏,最终攻入城内,与敌军厮杀,几乎全军阵亡。”

这些话说出来又唤起了皇帝的记忆,若不是他的骁骑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江庸一阵心跳,他万万没有想到,李雍还会有这样的军功。

崔庆道:“李雍乃是我父亲爱将,父亲上奏朝廷的折子里已经为李雍请功,如果父亲没有战死,李雍已经在勋官名录上…”

“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江庸打断崔庆的话,“皇上明鉴,只要找到骁骑尉的令牌,再编出一番说辞,军功自然就落在了他身上。”

“是否立了军功微臣说了不算,”李雍看向江庸,黝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寒光,“江家也有武将在京,江大人可以让他们前来向我验看。”

李雍微微抬起头,站在大殿中如同阵前那勒缰驻马的将军,竟然让江庸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股压迫的感觉。

李雍道:“征战沙场的将士,都用血洗过甲胄,想要问军功不如就问手中那杀敌的利刃。”

江庸捏住了手,江家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怕一个孺子,只是这一刻李雍俯视着他,面容凛然的模样,让他额头上沁出了汗液。

江庸道:“两年前你为何不向圣上禀明实情,如今前来分明就是…”

李雍微微一笑,神情十分坦然:“此前身在军营,只要报效朝廷,而今自然要护着家中老小,”说着他再度跪下来,“家中妻室都已经入狱,微臣身为人夫,不要说进宫面圣,便是舍命相搏也是应当。”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敢来战

大殿上一片静寂,江庸悄悄地看着皇帝,李雍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只要皇帝不予采信,那些事都会烟消云散。

可是他从心里知晓皇帝不会这样做,皇帝最喜欢看的就是一声令下,臣子舍命相搏。百济城一战一直都让皇帝引以为傲。

李雍虽然不是骁骑尉,却被宋祯认可,最终拿了骁骑尉的令牌。

皇帝的威信不但不会因此折损,反而大大增加,将来运筹帷幄战事,更会让人信心倍增。

“既然如此,”皇帝道,“我就给你机会证明。”

江庸的心顿时沉下来,他不想给李雍这个机会,当时他们八百骑兵追杀崔庆,李雍在受伤的情形下,仍旧让崔庆脱离险境,他们的骑兵也由此折损百人,要不是为了遮掩崔庆的行踪,李雍也不会中了圈套。

当日他就该让人果断杀了李雍,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风波。

“江卿,”皇帝目光落在江庸身上,“这些年江家也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军功五转者四,四转者三,三转以下该有七八人吧?”

这话说得江庸心中一凛,每次封赏皇上仿佛都是随意而为,没想到却记得这样清楚,可见皇上还是在防备着江家。

江庸立即躬身:“是,只不过他们大多都在河东道和平卢。”

皇帝思量片刻:“江池和江澹兄弟都在京中任职,就让他们来吧!”

江池在大理寺审案,江澹任职兵部,两个人都是江家后进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他们都年长于李雍,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战场上都有足够的经验。可他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只要江家子弟出面,他就希望一击必中。

李雍死了,江家就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江庸准备再为江家子弟争得些许先机:“皇上,江澹征战时伤及了根本,才会回京休养,虽然如此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江澹必然会竭力而为。”

崔庆扬起眉毛也道:“李雍在大牢里也受了重刑,若不是释空法师只怕现在已经化成泥了,即便是这样还依旧能够请战。”

江庸面不改色:“崔大人若是想要提及太原府的案子,就去大理寺,这桩案子皇上交给了晋王爷。”

皇帝却没有接江庸的话,反而看向李雍:“你可愿意与江池和江澹兄弟比试?”

李雍躬身道:“听闻皇上的骁骑营有百余人,请皇上让微臣等每人带二十人摆阵,既然要比,就少不了列阵迎敌。”

皇帝眼睛亮起来:“好,朕就给你兵马,不过不是以一对一,而是你以一敌二,你敌对的骁骑营人数也会增加一倍,你可敢一战?”

李雍声音十分平静:“微臣领命。”

皇帝脸上露出些许喜色:“你若是赢了朕自当嘉奖,就照朕之前所说,封你为骁骑尉。”

江庸不禁脸色微变,现在的情势却已经不能让他开口反对。

李雍撩开袍子谢恩:“微臣不敢贪功,只想护得家人平安,请皇上给拙荆一个机会,让她为自己和师门的医术正名。”

皇帝脸上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你可知道你放弃了什么样的机会,自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个臣子以五品官阶入仕,你将来就不会后悔?”

李雍道:“拙荆与释空法师本不相识,都是为了救微臣才会卷入这件案子,微臣若是只顾自己前程,便可以对她不闻不问,那么微臣定然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皇帝不禁一笑:“就是因为这个?那你大可以求赦免的圣旨,将李氏从大理寺带走。”

李雍神情自若,沉声道:“若是无罪,哪里用的着赦免,就算微臣求来旨意,拙荆定然也不肯答应归家,若是就让她不顾师门,她只会埋怨微臣。”

皇帝半晌脸上才露出笑容:“若你大败,你们夫妻就去大理寺团聚,永远也别想再见天日。”

李雍语气中透着坚定:“臣不会败。”

皇帝重新做回御座上:“传江池和江澹与李雍在行宫校场一决胜负。”

大理寺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