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然的话还没说完,那参军的妻室已经厉声道:“朝廷已经下令将人分隔在城中的卫所,你还想要怎么样?难不成要杀死他们才安心。”

季嫣然目光沉着:“去卫所自然不行,那里的郎中和医工每日都能随意出入,病患也能走出卫所大门,我说的分隔,是要至少相距数里并有人把手。”

参军的妻室眼睛中仿佛有两把匕首,要将季嫣然刺的鲜血直流:“若是李将军染了瘟疫,你又该怎么做?”

季嫣然显得十分平静:“将他和别人分开,就算治不好疫症,也只是这些人受难,不至于再牵连旁人。”从古到今凡是想要阻止流行病蔓延,都必须严格地隔离病患,古代甚至有些手法过于残忍。

“这样的法子用不着你来想,”旁边的郎中道,“若是不能及时止住疫症蔓延,朝廷自然会出兵…”

大疫甚至会有人被活活烧死或是填埋,这用不着李季氏来说。

坐在高位上的田老太爷也开始摇头起来,李季氏显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她在这里帮不上忙。

“我说的与朝廷的自然不同,”季嫣然站起身,“要让患了病症的人愿意与旁人分隔开,病患的家人也能主动将他们送来。

我买下北城的药铺,就是要将所有病患都留在北城,这里的药材和郎中最多,会一起为他们医治。

不是要将他们送到一处弃之不管,我们会留下来,只要疫症没有平息,我们就不会离开。

他们活着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治疗,他们死了我们会将他们掩埋。再也不会被驱赶,也不会被杀死,只要我们愿意医治,愿意坚持,那么这里就是我们说了算。

这个城,这里所有的病患,我们说了算。”

少女说到这里眼睛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坚毅。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扭转局面

田家屋子里一真安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

季氏说的话让人瞬间竟然信以为真。

真的闹出了大疫,那么一切都要由朝廷接手,再说哪个病患又会主动前来定州,每年都要动用地方驻军才能将染上疫症之人聚集在一处。

也就是说季氏想的根本无法实现。

有人先笑出声。

“不信吗?”季嫣然神情平静。

众人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代表了一切,没有人会去帮季氏,谁也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季氏身上。

“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说的都能实现,你们就要听我的,我需要大量的郎中辨症、制药,”季嫣然说着从紫檀木匣子里拿出三张药方,“如果这些药用起来有效,日后大家都可以用此方为病患医治,这就是我回报给大家的报酬。”

田氏父子互相对望,难不成有人能够帮李三奶奶撑住局面。

谁呢?

谁又敢在这时候插手进来,万一有些差错,不光性命难保,家族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季嫣然站起身行礼退出去。

所有人看着季嫣然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却没有人为季嫣然说话。

季嫣然来到定州这么久,定州城仍旧是一盘散沙。

显然她已经输了。

谢燮望着定州城内的慌乱。

此时此刻的季嫣然定然很难受,被人拿来与常宁公主比较,就等于活在常宁的阴影下,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束手束脚。

有了常宁珠玉在前,田家也不肯支持她,现在她也只能将自己困在定州城做最后一搏。

谢燮摇着手中的扇子,感受着从窗口吹来的阵阵清风,在这样的天气里看这样出趣事儿,真是惬意的很。

随从上前禀告道:“李约早就在定州附近,他却不肯进城来,今天一早带着人去四处寻找药材了。”下属低声禀告。

谢燮微微笑起来,季家的草药又出了问题,李约当然要带人去帮忙,一个定州城就将他们牢牢地牵制住。

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看江家和太子的了。

谢燮道:“告诉程瑞接下来要听太子的安排。”他终于又可以回京做他的闲人了。

谢燮带人驱马向城外驰去,谢燮刚刚离开立即就从官路两侧的大树后闪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向程大道:“我们会跟紧。”

程大点点头,三奶奶说了,这次不能让谢燮白白看戏。

这次就算不能说了谢燮,也要让他尝尝难受的滋味儿。

季元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太子遣来定州城,而且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是季嫣然带给他的福气。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功名,家中一切正蒸蒸日上,却一下子被季嫣然推入了谷底。

想到这里季元征皱起眉头,二弟虽然找到了却被衙门里打了脊杖,只剩下半条性命。父亲更是死的不明不白,送到族中一封血书不但没有任何的结果,他也因为这些事被同僚排挤。

他本是一个清正、良善的人,硬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他如何能不动气,季嫣然这次若是真的丢了性命,虽然他会因为失去一个妹妹而难过,对季家族中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季元征眼看着病患让人搀扶着走进卫所,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他只想办完事务快些离开这里。

“太子爷怎么说?”

程瑞看向季元征。

季元征道:“太子爷的意思,自然是要以京城为重,若是不幸成了大疫,就要快些处置,这样才能将疫症压制下去。”

听到“处置”两个字,程瑞心中一颤:“您说的是?都要…”先皇时遇到一次大疫,用的法子就是一夜之间将所有的病患都处死。

程瑞心头不禁一颤。

季元征叹口气:“我也希望不要这样,舍妹还在城中啊。”这就是太子爷派他前来的用意,他总算是季家人,季嫣然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将来他也能做个明证。

太医院院使查看了疫情不停地摇头:“我们已经无从选择,既然病患已经聚集在北城,我们就将北城封死,这是最好的处置法子。”

季元征眼睛一红眼泪顿时落下来:“这…就要封城?我那妹妹来到定州是给病患看症的,这可怎么才好。”

“季大人要多多保重,”太医院院使摇了摇头,“这次是大疫,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季元征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早知道我们应该提前几天动身,这样还能帮上忙,我那妹妹在城中也是孤立无援…”

“是季氏好大喜功,有意逼走了城内的郎中…这才酿成大祸。”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季元征诧异地看过去,只见一个郎中走过来道:“都是季氏的错,幸亏太医院主持大局。”

季元征听得这话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看着衙门来人准备动手,季元征的心慌跳不停,总算要尘埃落定…

季嫣然总算是输了。

彻底输了这一局,搭上了她的性命。

一个没有任何诰封的妇人,如何能够和太子、江家斗。就算季承恩回到京中,他们一家人也不能团聚,从此阴阳相隔。

季元征心中油然生出几分的快意。

“大人,有一队人马向这边赶过来了。”

衙役上前禀告,众人这才听到马蹄声响,紧接着一人一骑出现在众人眼前。

季元征仔细地看过去,一张让他无比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六叔。”

季子安本就生得浓眉大眼,如今正色地望着众人,就如同是那大殿之中的菩萨,宝相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季子安好像脱胎换骨彻底变了个人。

季元征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六叔,您这是…”

“自然是来帮忙,”季子安道,“这样的事,总不能放着嫣然一个人去做,你说是不是?”

季子安说着向身后看去,十几辆马车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这是什么情况。

正当季元征怔愣之间,又有人喊起来:“那又是些什么人?”

另一条官路上,隐隐约约可见身着甲胄的士兵和穿着一身黑衣的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后悔

季元征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帮季嫣然的,他立即看向旁边的太医院院使。

院使会意点了点头。

“六叔,”季元征先开口道,“这位是太医院的严院使,严大人接了旨意日夜兼程赶过来治疗时疫,如今已经安排下去,准备将病患集中在北城,暂时关闭城门,防治时疫蔓延。”

季元征心跳不由地加速,生怕季子安说出什么质疑的话来。

院使正要开口,没想到季子安先道:“是要如此,河北道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已经很艰难,若是在让大疫盛行那可真是要苦不堪言。”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若是有百姓听到定然要感动地掉泪。

季子安说完看向严院使:“我这侄儿也是良善之人,一心想着报效朝廷,为百姓谋福。”

严院使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季大人前程不可限量。”

季子安的夸赞让季元征受宠若惊,难不成六叔看清了现在的局势,特意来向他们示好?从前让他嗤之以鼻的表叔,现在却让他喜出望外。

季子安伸出手拍了拍季元征的肩膀:“从小就读圣贤书,果然是个好儒生。朝廷让你前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季元征道:“为了百姓自当尽心竭力。”

季子安笑起来:“说得好。”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笑声季元征心里一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家女子不顾生死照顾病患,我家的男儿也当如此,从京中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上表朝廷,季家不论男女,此次不平瘟疫绝不还京。”

季元征眼皮猛然一跳,整个人僵立在那里,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表朝廷?

在他离京之后?

季元征心窝一阵疼痛,想想城中那些得了疫症的人,他忍不住就要拔腿逃走。

他正思量着只觉得手腕一紧,他顿时惊骇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被季子安牢牢地攥住,季子安脸上流露出疯狂的神情,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仿佛饿狼抓住了一块肥肉,随时都可能会将他吞进去。

季子安方才不是在夸赞他,而是来坑他的,季元征嘴唇发抖,季嫣然和季子安都疯了,还要拖他下水,现在只有他才知晓内心里的恐惧。

季子安接着道:“这两日陆续会有人和药材运过来。”

说话的功夫,那些士兵和黑袍人已经走到了几人面前。

严院使还没询问,季子安已经看向那些人道:“这些是福康院和卫所救治的伤兵还有患了疠风的病患,伤兵不用说自愿来帮忙的,黑袍人是嫣然得力的帮手,若不是嫣然有事吩咐他们去做,他们早就到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愿意来诊治病患的郎中,往日行悲悯之事的贤良人家都会遣人来。只要此次之事效果显著,日后但凡哪里有瘟疫,他们就会这样行善举,为朝廷分忧。”

严院使没想到季家还有这样的安排。

要知道皇上一直以“仁君”自称,绝不会阻止这样的救济。

这对疫症是好事,他们却要被掣肘,因为来的人太多,他们不可能一一买通,与他们上下一心。

万一被人捉住把柄,可就真就…到时候太子爷绝不会冒险保他。

“走吧。”

季子安向前走去,偌大的力气不由得季元征挣扎,差点让季元征一个趔趄摔在那里。

他不去,他不能去。

“进去之后,咱们就不出来了。”季子安咂嘴,果然英豪不是那么好做的,他心里害怕也要吓吓季元征这小子,“兴许我们都会死在那里。”

将恐惧说出来果然会好一些。

“看看你先染上疫症还是我先…咦,你小子哆嗦什么。”

季子安瞪圆了眼睛,他当然不能承认发抖的人其实是他。

季元征只觉得被人揣进了一块冰在怀中,听到季子安的那些话他几乎要惊骇的晕厥过去。

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还有什么要交代给家里的,现在说出来请人带回京去。”

终于在季子安这句话之后季元征再也忍不住大呼起来:“我先不进去了,我就…不进去了…”

“那怎么行?”季子安看着眼前那高高的城墙,“我们怎么能让嫣然自己孤零零地在那里,我们要去陪着她,支持她,维护她,就算别的事做不了,也能站在她身后,至少让她放心地向前走。

总之,有我们在谁都别想欺负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