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薇没说话。
好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同周文道“我明白了。”
“谢谢你，文哥，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杨薇平静出声，随后她挂了语音，同出租车司机开口“师傅，麻烦你掉个头回去，快一点！”
师傅点点头，随后开着车带着杨薇往回走“小姑娘是主播啊？是不是受欺负了？”
“嗯，”杨薇应声，“我是做搞笑主播的，但大家总是误会我。”
“正常的啊，”师傅笑着道，“好多人心里，行业就分个三六九等，我们也经常受欺负，可人过一辈子，这都是经历，要一辈子顺顺坦坦的，又有什么意思？小姑娘，”师傅回头道，“好好干。”
杨薇听着他的话，破涕笑开，下车时候，她温和道“师傅，你也好好加油啊。”
说完，她关上出租车的大门，然后她就看见宋哲还站在原地。
宋哲看见她，女人脸上带着眼泪，他愣了片刻，随后抿了抿唇，就看见她大步朝他走来，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艰难出声“刚才我说的话，对…”
那句对不起还没出声，一巴掌就“啪”狠狠抽在了他脸上，清脆又响亮，似乎是用尽这个女人所有力气。
疼痛让宋哲脑袋一懵，随后就听见杨薇道“宋哲，我不管行还是不行，都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我喜欢做这行我就做，我做得好，做得不好，都与你没有关系。赌约结束之前，麻烦你不要来找我。如果你下次再对我说这种让我难过的话，这一巴掌，我还要打。”
“戳人刀子的话我不是不会讲，可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别人也不会随便说，你以为是大家傻吗？是大家都没你聪明吗？”
“不是，”杨薇平静出声，“是因为我们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就要尊重别人，考虑别人，言语和刀没有区别，没谁会忍耐你一辈子。我有很多重话，可我从来不对别人说，这一次，我对你说一遍。”
“宋哲，”她看着他，声音比刀还锐利，“你这样的人，活该被所有人讨厌。”
宋哲微微一愣，就听见杨薇一句一句开口出来“不管你付出多少，不管你在背后多么努力，不管你有多在乎别人，你这样的人，总会被人讨厌。你小时候所有人都讨厌你，你看看中学除了江淮安和武邑谁还能忍受你，如果你不是阿姨和叔叔的儿子，他们也会烦透你，就连我——”
“你闭嘴！”
“也讨厌你。”
这话落下来，宋哲整个人呆呆站在原地。杨薇捏着拳头，心跳得飞快，可她还是逼着自己骂出声来“我讨厌你幼稚，你自私，你恶心。你学不会尊重，也不懂顾及他人，你这样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开你。你越占有，越想要，越失去。”
“都离开又怎么样？”宋哲艰难笑起来，苍白的脸上勉力维持着笑容，“我在乎吗？我不在乎，随便你，随便你们。你们全走了都无所谓，我在意吗？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你以为我很有空吗？我很忙的！我有很多事情的，和你们在一起我还要花时间，你以为我又很乐意？我寂寞了我也有很多朋友啊，对对对，他们都是为了钱，他们都不是真心的，又怎样？！”
宋哲退了一步，红着眼眶，掷地有声“我不在乎！我过得很好，没有你，没有你们，我也会过得特别好！”
杨薇没说话了，她静静看着宋哲。
人生头一次，她发现，她赢了。
面对宋哲的时候，她从容站着，在这一场对抗里，她赢了。
她松开了拳头，她呼吸平静，她的眼泪干在脸上，好久后，她轻笑开去。
“别活得这么可怜。”她平静出声，“阿哲，一个人如果长大得太晚，会很疼的。”
宋哲咬着牙没说话，杨薇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宋哲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他骤然觉得有种惶恐涌了上来，他追上去，大吼道“你说谁可怜？你凭什么说我可怜？你有资格说我可怜吗？！”
杨薇没说话，她拉开出租车门坐了进去，宋哲提步追着跑过来，大声道“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杨薇坐进车里，车快速跑了起来，宋哲追在车后，嘶吼道“杨薇，你停下！你他妈别走！”
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人没有任何余地，没有任何停歇。宋哲站在原地，他有些焦躁将双手插在头发里，来回踱步。
他眼泪都被他压在眼里，他急促呼吸着，逼着自己笑起来。
“什么人啊。”
他笑着出声“这算什么重话？谁在乎啊。”
而后他咬着牙关，掏出手机来，颤抖着手拨通杨薇电话。
杨薇看着宋哲的来电。
他的电话她几乎能背出来。
然而这一刻，她静静看着，好久后，她挂断了他。
她把他放进了黑名单。
宋哲连续拨打两次听见忙音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就站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道路上，听着周边人小声议论着他，耳边是清晰的忙音。
嘟嘟嘟。
他想，杨薇一定是在别人和打电话。
没事，那他坚持打，就这么打下去。
他就站在街头一直给杨薇打电话，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高林赶了过来，焦急道“先生，您今天约了赵总吃饭，现在得过去了。”
宋哲不说话，他点点头，跟着高林上了车，然后开始给手机充电。
他很平静，他就一直在打电话，不停的打。
高林察觉他的异样，终于忍不住开口。
“先生，”高林小心翼翼道，“您给杨小姐打电话，是做什么呢？”
“我刚才有句话没说完。”
他还有句对不起，没有说完。
chapter 23
杨薇打完那一巴掌, 回去的时候, 整个人都在颤抖。然而她却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她感觉这一巴掌她好像忍了很多年, 又觉得这一巴掌似乎是种莫名的结束。她坐在出租车上, 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到屋里以后，她洗了把脸，晚上照旧开了直播。
她开始和人闲聊着今天除了宋哲之外的事，分享着一些感受。屏幕上女孩子们许多都在和她说加油，说别害怕。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叫猫大侠的人突然用飞船刷满了屏幕。
“你很好。”他说，“你加油。”
杨薇愣了愣，接着她就看见这个人用着自己一秒一条的特权，一直在刷
“你超级好。”
“你特别棒。”
“你很优秀。”
“你独一无二, 你肯定能做到你想要的。”
杨薇愣愣看着那屏幕上一条一条刷出来闪亮的弹幕，这个人太笨拙了, 他的词汇太贫乏，夸人也就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你很好”“你很棒”。
可是这么朴实的话, 她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在这晚上听得多。这个人用一个人, 就填满了就整个屏幕。
所有人都跟着他开始刷，一群人仿佛一堆复读机一样，满屏幕看上去，全是安慰。
杨薇忍不住笑了，笑着又觉得眼眶有些红。
“我说你们, ”她笑着出声, 声音里有些沙哑, “要不要这么感动。”
“好啦好啦，”她抬手让大家停下来，随后道，“来来来，我们讲点开心的事儿，我给你们唱首歌？”
杨薇去拿了自己的尤克里里来，她最近在学这个，她抬头看向屏幕“猫大侠，”她问，“你想听什么？”
宋哲没说话，他看着镜头前的人，他突然发现，她已经好久没这么同他笑过了。
他静静看着她，杨薇见猫大侠没反应，就同给所有人道“我给你们唱歌《小情歌》好了，甜一点。”
说着，尤克里里质朴简单的音色从视频里传了出来，宋哲静静望着视频里的人，目光都挪不开了。
他突然发现，其实这么静静看着她，也觉得，挺好的。
直播完毕后，杨薇慢慢平静下来，她开始认真思索今天的事情。
除了最后那个大叔以外，今天所有人都拒绝了她，这是为什么？
她把许多街头访谈类的节目翻出来，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一面吃一面看这些人怎么在街头做互动。
她发现所有做得好的互动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质接地气。
控场那个人永远能一瞬间融入那个群体，形成无差距的氛围，让气氛受她调动欢乐起来，忽略他本人的性别。
她想到自己最开始的几次搭讪，她太认真也太疏远了。而她的紧张强化了她的女性气质，会使氛围越发难以掌控。
她不能紧张，她要开始学会在街头，去控制一个“场”。她不能害怕被人拒绝，她也不能怕失败。
第二天冷玫来找她的时候，她突然道“冷姐，我想一个人去。”
冷玫愣了愣，杨薇平静道“我想去找点感觉，你让我一个人去试试。”
冷玫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她抬手在杨薇肩膀上拍了拍。
杨薇选择在晚上，她穿着一身宽大随意的休闲衣服，这衣服让她看上去完全看不出任何曲线，然后她自个儿背了一个音响，话筒，带了个不伦不类的小帽子，来到了人来人往的广场。广场上有许多卖艺的人，唱歌的、跳舞的、还有翻跟头耍猴的。杨薇四处看了看，有些紧张找了个偏僻的位置，把东西都放了下来，接着她拿着话筒走出去，开始说话。
一开始她有点紧张，就像是在背书一样，哪怕很好笑的段子，也完全说不出那个感觉。
大家来来往往，看她一眼，眼里似乎带了几分嫌弃，还觉得有些吵。
但杨薇没停，她坚持说，不停的说。
她把嗓子都说哑了，但是，没有任何人为她停下。
第二天她把直播时间改成了白天，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清嗓子，宋哲一面处理着事儿一面听着她的直播，最后终于有些不能忍耐，用他高级会员的字体问了句“怎么一直清嗓子？嗓子坏了？”
杨薇“…”
能把问候的话说得像骂人一样，这也是种本事。
不过鉴于猫大侠是她的金主，而且平时人也挺好的，加上她被宋哲锻炼出来的强大心脏，她也没有在意，喝了口水道“我昨晚去广场卖艺去了，给路人说段子，嗓子都说哑了。”
“有没有收获？”
“是不是超多人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
“我家宝宝是最棒的！”
…
屏幕上的话让杨薇有些尴尬，她敷衍着点头应下来。
等到了下班时间点，宋哲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低着头同高林道“问问冷玫杨薇的行程。”
他这句话好像是随口吩咐，但高林完全能理解这个人内心是经过了多么剧烈的挣扎才问出这句话。
他不敢有任何揭宋哲短的行为，赶紧点头去办事，没多久，高林就回来道“今晚七点半，太太会到盛景广场做表演。”
“嗯。”
宋哲点了点头，没有多说。高林心领神会，赶紧道“先生，今天您晚上都没事儿，可以回家好好休息。”
“我知道了。”宋哲应了声，继续看着文件，等到了五点半，宋哲就自己偷偷出了门，高林提着需要他审批的文件进办公室，看见空荡荡的办公室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时间，忍不住给了宋哲电话“先生…”
“现在五点半了，”宋哲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我们公司五点半下班。”
高林“…”
他入职以来就没有五点半下过班！而且现在刚到五点半就跑了，也跑得太快太准时了一点…
“先生，合同…”
“我下班了，明天来签，你把合同拍照发给我看。”
高林感受到了宋哲强烈要求下班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应声道“好的，祝您看太太表演愉快。”
“嗯，我知道…”话没说完，宋哲就顿住了，有种被人看透了小心的羞恼涌上来，怒喝了一声“谁和你说我去看她的？！我只是下班！”
“嗯。”高林平静道，“您只是下班。”
宋哲“…”
没什么好说的了，挂电话。
宋哲到了盛景广场，找了个地方吃了饭，吃饭的位置是在二楼，可以将下面的场景一览无余。他就看着周边人来人往，等到快要七点半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她背着个大音响，穿着休闲服，带着不伦不类的帽子。
这身打扮和她过往完全不一样，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发现此时此刻的杨薇，已经和他记忆里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可她着话筒站在路边，一个人努力找着状态，不管有没有人听，都一直在自说自话的样子，又像极了他记忆里那个从不认输的姑娘。
他静静看着她，看着没有任何人理会的她从最开始的紧张，手足无措，到自说自话。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态，甚至于还悄悄到了离她最近的店里，可以清楚听清她在说什么。
“大家都说朋友之间千万不能谈钱，其实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朋友这种感情完全是不能拿钱去衡量的，不是这感情太单纯，是这感情不值钱。比如说你和你父母家人感情好，你怕和他们谈钱吗？有些人也怕，但比朋友好太多了。”
…
“我一朋友，她当时生了场病，她对象对她那是不离不弃啊，结果她妈妈的朋友就说了，还好你女儿找了个外地人，本地人看见女儿有病的，绝对不会要的。比如我儿子这种，是绝对看不上你女儿的。你猜我朋友他妈怎么说？”
说着，杨薇往另一边一站，眼睛一瞟，那一瞬间，一个充满了鄙视又用教养压着的老太太形象瞬间出来，捏着嗓子道“所以啊，我就和我女儿说，你出去看看，找个有素质的，可别当屎壳郎老在家门口滚粪球。”
…
宋哲听着她的话，忍不住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他拿着纸巾闷住笑，然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就是随便听听，提步就走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他一样站在那里，把前因后果都看个遍，更多人就是来去匆匆。宋哲静静看着她，心里骤然就有些疼了。
周边下起小雨来，有些人开始收摊了，杨薇也打算离开，却突然看到面前有个小女孩站在杨薇面前，杨薇愣了愣，就听见小女孩说“后来呢？小兔子怎么了？”
杨薇顿了顿声音，她看着那个小姑娘，片刻后，她开始说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尾。
雨越来越大，人群开始散开，小姑娘拿着伞，举着棒棒糖，认认真真看着杨薇。
宋哲就看着杨薇站在雨里，看着小姑娘，认认真真把最后一段说完。
然后她拿下她的帽子，像小丑一样鞠了个躬，小女孩鼓掌，宋哲在她背后，也忍不住为她轻轻鼓掌。
他就看她每天晚上都来，她来，他也跟着过来。他会把电脑带过来，就放在离她最近的冷饮店里，静静看着她。
他看着她越来越自信，越来越从容，无声中好像有了一种力量，让她所站之处，就成了她的舞台。
离冷玫规划正式开播第一场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天，那天她周边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她一个人说了一个多小时，休息的时候，隔壁套娃娃的大爷走过来，在杨薇面前放了一块钱。
杨薇愣了愣，随后她心里骤然高兴起来。这是第一个给她钱的！
然而紧接着，她就听到那大爷道“小姑娘，你是我见过最能说的了，都说这么久了，你都没带停的，吵得我耳朵嗡嗡嗡的，我给你一块钱，你休息一下，啊？”
杨薇听得懵懵的，随后她拿着话筒，认真道“我不！”
“别倔啊，”大爷叹了口气，“真的，你看你说这么半天，有人看吗？”
“没人看我也要说。”杨薇一脸认真，大爷点点头“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你这是有备而来，专门找我麻烦的。”
“我…”
话没说完，杨薇就听到旁边有人笑了一声。
杨薇一回头，看见那个笑的路人赶紧摆正了脸，但也没走，旁边也陆续有人停下来，就等着看她和老大爷吵架。杨薇脑子里闪过什么。
她一直在想，如何控制观众的情绪，如何让他们和自己一起陷入她所在的情绪范围。
然而她却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群众都是有吃瓜本能的，当他们遇到有趣的事，他们会驻足，自然而然陷入那个场景，把自己当成参与者，而不是观众，这种情况下去调动观众情绪，那会更容易。
一旦你让对方意识到他们在看一场表演，他们就会有期待，把自己当成观众，要对你进行点评，这样会让你调动他们的难度拔高很多。
杨薇沉默下来，她不再吵了。她收拾了东西，静静回去，想了一晚上。
第二天晚上，冷玫让她开的户外直播开了。
冷玫和向维都有点紧张，他们都不知道杨薇自己准备准备成了什么样。
这次杨薇主播的主题是“如何轻松和别人交朋友”
开播之后，冷玫喊了开始，就看见杨薇坐在位置上，拿着隔壁几个女孩子一看一看的，冷玫有点想上去提醒杨薇，都已经开始了，磨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