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薇拉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林姨没说话，她低着头，没敢回声。
她的确是瘦了许多。
她本来就瘦，如今更是皮包骨头。她换了一个发型，显得看上去没那么消瘦，宋哲天天见着她，没有察觉，可杨薇第一眼看着，便知道这个人和之前比起来消瘦了许多。
她脸上的红润是化妆画出来的，眼里的神色也是强撑。
林姨向来知道杨薇是个细致的人，她骗得过宋哲，却骗不过杨薇。
她沉默了很久，却是问：“太太今天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杨薇直接道，“林姨把我养大，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也该回来看看您。”
“太太真会讲话。”林姨似乎是真的开心起来，她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带了欢愉道，“有太太这句话，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不是啊。”杨薇握着林姨，认真道，“您这辈子还有很多事儿要做，至少要看着我再结婚，生个孩子，替我带带孩子，您说是吧？”
说着，杨薇忍不住继续道：“林姨，你看我也没个爸妈帮忙，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估计还得麻烦你。”
林姨被杨薇说得有些恍惚，等她回神的时候，她似乎就知道了什么。她也没说穿，看了一眼厨房，只是道：“太太，您和先生怎么样了？”
杨薇愣了愣，她看着林姨期待的额目光，她知道林姨在期盼什么，她想实话实说，可在说出实话那一瞬间，她却突然不忍开口。
于是她笑起来，温柔道：“挺好的。”
她垂下眼眸，接着道：“他现在脾气改了很多，我也想通了。我今天就是跟着他回来，高林很快就会把我东西搬进来了。”
“真的？！”
林姨惊喜出声：“太太，你们和好了？！”
谎话说出口，再接着圆下去，就没这么困难了。
她笑着道：“是啊，你放心吧。我和他和好了，重新谈恋爱，过一阵子，我们就结婚了。”
“好…”林姨因为激动，说话都带了颤音，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是点着头，不停道，“好…回来就好…能在一起就好…”
“太太…”
“你叫我薇薇吧，”杨薇终于忍不住纠正，“林姨，你是我们长辈，你叫我薇薇，叫宋哲小哲就好了。不要这么生疏。”
林姨抬眼看向杨薇，她的眼泪在眼眶里因为眼球的颤动而颤抖，她注视着她，好久后，她笑起来。
“好。”她柔声道，“你们就是我的孩子，薇薇啊，”她抬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认真道，“每个人长大都是很难的。小哲他长大得晚了点，可是这一路你都陪着他走过来，这种少年夫妻是不一样的。他有什么不好，你就告诉他，让他改，答应林姨，”她看着她，小心翼翼，“别放弃他，啊？”
“林姨，”杨薇听着林姨的忠告，心中酸涩，她艰难笑起来，“你放心吧，我和他重新在一起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放弃不放弃？”
“他现在对我很好，”她转头看着厨房的方向，柔声道，“我很喜欢。”
“那就好。”
林姨点头，高兴道：“我看你们闹，看了好几年，我心里揪着，可又不能管。你们总算是走回来了，林姨也就放心了。”
两人说着，宋哲端着菜出来，杨薇见了，赶紧起身过去，从宋哲手里接了菜，柔声道：“我端过去吧。”
说着，她就把菜端了过去，同林姨道：“林姨，你歇着，让我们照顾你一次。”
她说完，转过身去，进了厨房。
宋哲正端了另外一个盘子要出去，她突然道：“我同林姨说咱们和好了，等一会儿配合一点。”
宋哲愣了愣，随后他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杨薇和他布好菜，便一起吃饭，饭桌上杨薇给宋哲和林姨夹菜，一面吃饭，一面说话，宋哲看着她就坐在身边，感觉自己好像是做梦一样。
等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去厨房收拾，宋哲洗碗，杨薇收拾桌子，她低着头道：“你一会儿让高林帮我把东西搬过来吧。林姨是下周的手术是吗？我就住在这儿陪她吧。”
“好。”
宋哲垂着眼眸，洗着碗，面上看不出喜怒。
杨薇擦了桌子，继续道：“林姨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两了，既然装了情侣就别让她操心，晚上我和你睡一个屋。”
杨薇说完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宋哲眼观口，口观心，故作镇定道：“嗯，好。”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睡地上。”
听到这话，杨薇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也没多说什么，桌子擦好就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她看见林姨坐在沙发边上，仔细擦拭着一些照片。
杨薇走过去，笑着道：“林姨，你在做什么啊？”
“整理一些照片。”
林姨抬头笑起来，她看见杨薇走过来，收起照片，高兴道：“我之前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儿，您过来，我带您去看。”
杨薇点头道：“行。”
说着，她伸手去扶林姨，林姨带着她上了楼，转到了她小时候的房间里。
她的房间纤尘不染，似乎还是她走的时候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些东西。
林姨带着她走过去，从书架上开始翻找什么，一面找一面道：“你走后啊，小哲经常睡不着，他睡不着了，就会来这个房间，窝在你的床上，开着灯睡。他以为我不知道，我清楚着呢。”
说着，林姨抽出一个相册来。
她拿着相册，转过身去，递给杨薇：“他把好多东西都搬过来了，那天我打扫卫生，看见这个相册。你看了会高兴的。”
杨薇有些疑惑，她也没多问，听了林姨的话，打开了相册。
打开相册第一页，她就愣了。
相册里，是十几岁的她去参加英语演讲的样子。
她以前总在想，为什么自己总有这么多的照片，然而在看到相册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懂了。
她的心微微一颤，而这个时候，宋哲似乎终于想起什么来，他急忙上了楼，冲到杨薇房间门口，然后又急急停住。
他看着杨薇手里的相册，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种类似于紧张的神色来。然而他还是故作镇定，手扶在门框上，一言不发。林姨看了看他们，悄无声息走出房间，往楼下走了去。房间突然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静得呼吸声都能听见。
杨薇捧着相册，她突然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一本相册，而是一个十几岁少年，那颗炙热又温柔、别扭又傲慢的心。
“宋哲。”
她忍不住笑了，宋哲扭过头去，看着长廊尽头，别扭道：“当时不是新买了个相机吗，就，随便乱拍了一些。”
听到这话，杨薇抿着唇。
她藏着笑意，假装没听懂这拙劣的谎言，只是低下头去，手拂过她的少年，温柔道：“拍得挺好的。”
说着，她慢慢道：“那时候，原来你眼里的我，这么好看呀。”
宋哲没说话，他听着她翻页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姑娘低着头，神色平和又温柔。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曲线，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像梦一样美丽的色彩。
他静静注视着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杨薇抬起头来，他们隔着不足两米的距离，静静相望。片刻后，宋哲嘴角一弯，突然道：“现在也好看。”
“嗯？”
“我说，”宋哲故作镇定，笑着道，“你过去好看，现在好看。”
“等到未来，也一定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你一辈子，都很好看。”
chapter 74
宋哲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薇是有些诧异的。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把目光拉回相册上。她抬手翻看着相册，指着相册里有一张她突然回头的照片道：“这是哪儿？我怎么没印象？”
“这是我和你第一次去动物园。”
宋哲一看照片, 就知道是哪里, 他笑着道：“那天你不敢和长颈鹿合影, 怕它低头咬你, 你记得吗？”
听到这个描述, 杨薇有了些印象。
她也笑了, 点头道：“记得的。”
说着, 她开始指着相册，一一问过去。
宋哲和她一起坐在床边, 她问，他就回答着当时发生了什么。
杨薇听着听着, 才慢慢意识到，在年少时候, 他一直如此密切关注着她，用着超出了她想象的耐心, 记录着她的点滴。
她抬眼看向身边的人, 目光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宋哲不由得愣了愣, 下意识道：“怎么了？”
杨薇摇了摇头, 随后道：“没事。”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宋哲聊着天, 等到了睡觉的时间点，她去看了看林姨。
林姨正在咳嗽, 她咳嗽着起身去拿药，杨薇赶紧开了灯，去给她拿了水和药。
林姨缓了缓，把药吃下去，随后才看向杨薇，笑着道：“怎么还没睡啊？”
“我这就睡了，”杨薇扶着林姨躺下去，温和道，“临睡前来看你一眼。”
林姨没说话，她就静静看着杨薇，好久后，她突然道：“你们都知道了吧？”
杨薇顿了顿给她掖被子的动作，林姨目光很平静，似乎是早已知悉，好久后，杨薇垂下眼眸，继续给她掖着被子道：“林姨，你放心，阿哲已经找了国内外最好的专家，现在癌症也已经是慢性病了，治愈率很高的。”
“我不担心。”林姨叹了口气，“我活得时间也够长了，你看，先生和太太都走了，我已经很幸运了。”
杨薇知道林姨说的先生太太，不是她和宋哲，她心里有些难过，赵阳兰和宋彦青没有活到现在，一直是她内心巨大的遗憾。她看出林姨想说话，便坐到一边，听着林姨唠叨道：“我的情况我也了解，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我心里就有数了。本来觉得很害怕，可是现在看着你和少爷，也就不害怕了。”
“你们能好好的，我也就没什么挂念了。”
“您别这样说，”杨薇拉着林姨的手，有些难受，“我们还有很多事儿做得不好，您得挂念着。”
林姨看着杨薇，她静静打量着她，许久后，她握住杨薇的手，认真道：“你和林姨说句实话。”
她看着她，认真道：“你和少爷在一起，真的过得好吗？”
杨薇愣了愣，她没想到林姨会说这句话，林姨看着她，眼里带了几分挣扎：“我想了一晚上了，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对他就要偏颇些。可是我也希望你过得好，我看得出来，你这次回来，和他不亲近，你同林姨说，你是不是为了林姨回来的？”
“林姨，”杨薇终于笑了，她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若只是为了你回来，犯不着和您说我和宋哲和好的。”
“我和他，”杨薇犹豫了片刻，终于是找出一个词道，“我和他，只是才重新开始，他变了很多，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而已。”
林姨听着这话，终于放下心来，可她还是拉着她，加了句：“别委屈自个儿。”
“放心吧。”杨薇点头道，“不委屈。”
哄着林姨睡了，杨薇才起身回了卧室，进门时候她发现，宋哲已经把地铺打好了。
其实这一刻杨薇就意识到，林姨已经睡了，他们两人这场表演也该落幕了。可是看着宋哲认认真真打着地铺，眼里压着欢喜的样子，她又觉得有一丝小小的愉悦划过心头，让她沉默下去。
她躺到床上，看着宋哲躺在地面，她翻身看着他，好奇道：“地铺硬吗？”
“我说硬你会让我上床吗？”宋哲凉凉瞟了她一眼，杨薇脸靠在手上，笑着道：“不会啊。”
“那硬不硬，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杨薇认真道，“要是地面太硬，你可以现在去睡隔壁，早上五点再睡回来，林姨不会发现。”
“算了吧，”宋哲赶紧道，“地板不硬，我能坚持！”
杨薇没再说话，她抬手关了床头的灯，屋子里陷入黑暗，宋哲声音慢慢响起来：“林姨和你说什么了？”
“问我是不是真和你和好了。”
杨薇简短回答。
“那你怎么说？”
“肯定说不是啊。”杨薇叹了口气，“林姨肯定感觉咱们相处不正常。”
“你说得是。”宋哲认真点头，“我们演得不够逼真。”
“不，”杨薇纠正，“是我觉得你演得太浮夸了。”
“嗯？”
“我和你现在的样子，在林姨眼里，估计不像是恋人，像是母慈子孝的母子。”
宋哲：“…”
片刻后，他慢慢道道：“你说话还能不能再损点？”
“孙子？”
好了，宋哲这次确认她可以再损了。
但他也大概知道了杨薇的意思，杨薇能回来，他便觉得已经很满足了。他怕她又走，事事迁就忍让，但一段关系里双方必然要势均力敌，他现在的态度，看上去太谦卑了。
其实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已经很好，但是林姨都看出来，他再如何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在黑夜里看着天花板，慢慢道：“其实我很怕你生气。”
杨薇背对着他，睁着眼，好久后，她开口道：“我不生气，你别怕。”
“宋哲，”杨薇突然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句话问得太突兀，宋哲心跳快了半拍。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终于有了几分勇气，慢慢道：“很早了。”
“有多早？”
“早得让我觉得，第一次见到你，可能就喜欢了。”
“你那时候不是很讨厌我吗？”
“这并不矛盾。”宋哲垂着眼眸，“我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讨厌你。”
这个思路让杨薇有些震惊，她忍不住回头，睁着眼道：“你别和我说，你欺负我，也是因为喜欢我？”
这次宋哲狗胆包天，他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枕头如泰山倾塌一样落了下来。
他听到杨薇愤怒道：“你是小学生吗？！”
宋哲埋在枕头被子里，小声道：“不是说不生气吗？”
这话让杨薇哽住了，她的气憋了回去，宋哲听着她在身后没了回声，低低笑了。
杨薇气得下床去捡枕头，宋哲听到她下来的声音，赶紧去藏枕头，只是藏好了一个没来得及藏第二个，杨薇手疾眼快捞了个最近的，就开始提着枕头砸他。
“我不生现在的气，我生过去的气不行吗？有你这么幼稚吗？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会写作业？你是不是故意被老师罚？你是不是真的看不懂我的笔记本？还骗着我要重抄一份。”
杨薇越想越火大，抬手拼命砸着宋哲。
宋哲“哎哟哎哟”的叫唤，随后终于没忍住，就地一滚，杨薇刚好往前砸着枕头，突然失去了砸的对象，整个人都扑了过去，宋哲手疾眼快，一把把人捞在了怀里。
温度传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杨薇贴在他的心口，听见他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过了好久，宋哲先笑了。
“大半夜这么投怀送抱，我有点吃不消啊。”
话刚说完，杨薇一个枕头直接飞脸，把宋哲打蒙了以后，杨薇赶紧爬回了床上，背对着宋哲，假装睡下。
男女之间暧昧的开始，总是来自于假装幼稚、装疯卖傻、或者故作不经意的肢体触碰。最初时候可能反应不过来，但很快杨薇就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心跳得飞快，完全不敢动，又提高了十二分警惕听着身后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后，杨薇见身后没动静，她小心翼翼回过头，就看见宋哲侧着身子躺着，一只手撑着头，笑意盈盈看着她。
杨薇吓得赶紧回过头，就听见身后人笑着的声音：“我摆了这么久姿势你终于回头了，我就想问你一句。”
“你讲。”
“帅么？”
杨薇：“…”
没等到杨薇的回答，宋哲心满意足：“帅得说不出话了。”
说着，他躺平道：“不和你闹了，晚安。”
第二天早上起来，林姨也不避讳他们，直接说自己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