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师父!”

“乖,起来吧!先回床上躺着,一会儿吃碗热肉粥。”

小蝶昏迷了一整天,直至次日午后才渐次清醒过来,热也退了,素妍的风寒症好了个七八成。

一场大雪,阻了她们的行程,又在小镇多滞留了几日,天晴雪融后,五绝去街上租了辆马车,又继续赶路。

到了下个州城,素妍拿五百两银票兑换成小额银票,又换了一百两银子。领着小蝶去了成衣铺买了套崭新的冬衣,自己是因为体弱染病,小蝶则是因为穿得太过单薄。

小蝶心头暖暖的,这次生病,有师伯给她熬药,还有好吃的肉粥,病好了,又有小师妹给她买衣服,而且这次不用穿那种暗沉得难看的颜色,是这种很鲜、很亮紫色,布料是她从未穿过的锦缎。

小蝶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哪个年轻女孩不爱美。

“师姐要是喜欢,就再多挑两块衣料,回去后,自己缝成衣服,春秋一套、夏天一套。”

小蝶支吾着:“我师父…不许我们穿得太好看。我怕她会骂!”

“为什么不行?”素妍不可理解,正值妙龄,非得穿那种老人才穿的颜色。

“我的衣服,都是师姐们穿过,着实小了,穿不得就送我。我师父座下全都是师姐妹,除了三个是本门内家弟子,其他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有饭吃、有衣穿就是莫大的幸福,哪里还敢挑剔颜色。”

小蝶依是孤女,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听师父说过,当年她四年模样,在一座破庙里病得奄奄一息,是五绝下山巡视各处棋室生意,救下了她,给瞧病,带她回山上,就连她的名字“小蝶”亦是五绝取的。

那时,小蝶太小,对于家人的印象全无,只依昔记得自己有个名字,唤妮子。

可是后来,她去过当年五绝捡到她的地方,那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把自家的女儿唤作“妮子”,那本不是她的名字,而是那一带百姓对女儿的称呼。

素妍问:“你之前穿的那套黑不溜秋的衣服,该不会是男式改过的吧?”

小蝶没答。素妍知道自己猜中了。

曾经,她在无色庵里消度光阴,那些比丘尼袍,也是别人穿过的旧衣服,颜色不好了、破了,才给她穿。而她,又不会补衣服,总是补得难看。曾有一度,无色庵里有柳多鱼,她女红好,主动为她缝补。后来,柳多鱼去了,又有新来的可怜女人,她暗中帮过两回,也愿意帮她补衣服。

前世、今生,她都没学会女红。

“师姐别担心,你待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你就挑两块衣料,回头自己做成喜欢的款式。”

“我…还是不要了。我怕买了布料回去,反而惹得众师姐妹不高兴。有这套冬衣,我很知足了。弱水师妹,我们先回去,说不准师伯已经等急了。”

这件冬衣,是小蝶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穿过的新衣服,不是师姐们穿小给她的,还是真正的一件新衣。

小蝶唤五绝为师伯,小蝶的师父姓邱,名讳上春下华,是五绝的师妹,与五绝自小一处长大。也是鬼谷宫里为数不多、又有地位的女道长,她们的感情很好。从小蝶懂事起,邱道长手下的弟子,敬五绝如同敬重邱道长一般,彼此之间也多有照应。

这次,五绝奉命前往察看鬼宫门下的生意,邱道长就派了武功最好的小蝶跟着。让其他师姐妹好好地羡慕了一把,鬼谷宫门规森严,没有各自师父恩准,是不允许私自下山的。

五绝看着面前的冬袍,“这是你给我买的?”

“是,我想师父也许会喜欢天蓝色,挂在成衣铺里瞧着挺大方得体,就买了。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别早,师父和师姐的衣服都太单薄了。”

五绝道:“我看你的衣服,件件质地上乘,款式新颖。往后,你还是和其他师姐妹一样,穿戴质朴些。”

鬼谷宫可是道观,虽有几个俗世弟子,可大家穿着都很质朴。

“穿得太好,也是错吗?”素妍不明白了,有好衣服穿,偏要穿差的,这是何道理。

五绝不想瞒她:“我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那师父可以说,我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若有人细问,你就说只看我还算合你心意,至于身世旁的也不曾细问。师父,你看我言行举止,如果说我是山野孩子,师伯、师叔定然不信。

不如坦荡大方一些,一句你不知,便可推得干干净净。再则,我先生现下已早离江南,若他们好奇想查,也是查不出来的。”

五绝微微一笑,“看你年龄不大,心思倒也缜密。”

“一不做二不休,就造成师父是受我贿赂收我为徒。到了终南山最近的州城,买上数十块布料,送给门中的师姐妹做新衣,露一露富,让他们以为,我就是富商女儿,成不了什么气候。”

076以强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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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绝大笑起来:“好一招以强示弱。”

“师父如此,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到时候,我就买上几十匹布料,派人浩浩荡荡地送到鬼谷宫。他们要议论,且由他们去。”

这样一来,大家反而不会猜疑素妍的身世。

*

腊月初三,五绝一行回到了终南山境内。

夜里,素妍整理自己的包袱时,意外发现了一个不属于的香囊,打开时,里面竟是五千两银票,思来想去,是朱武给她的。她想着此到鬼谷宫,要十五岁前才能回家,花钱的地方亦多,将银票用心收好。

在终南山下的终南县城里,素妍一口气把最大绸缎庄里的货物搬走了大半,终南县地处偏僻,富人稀少,绸缎一月中难得卖出几匹,可这次素妍一口气就买了上等绸缎五匹,其他都以寻常绸缎为主,又挑茧绸二十匹,多以粉、淡紫、浅橙为主,显得淡雅不俗,除此之外,送给师兄弟的以蓝灰、浅灰为主。都是些既算不是特别昂贵,但穿在身上,显得很抢眼的料子。

不仅如此,她还到成衣铺子里定制了一批蓝灰色的男式衣袍,又定了粉、淡紫两色的女式衣袍,还用笔绘了固定的款式,男式、女式各一百套,虽都是寻常布料,一挥手就是又去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店家见是大生意,被素妍讨价还价一番,又免费赠送一百条手帕。与店家约好来年二月下浣便要取货,店家乐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对于贫寒的终南县来说,这样的大手笔更是闻所未闻,素妍表现出暴发富商女的形象。

五绝将素妍唤到一边:“弱水,你告诉为师,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银票?”

“也没多少,不过几千两而已。我就是瞧着,鬼谷宫弟子的衣服太难看,想随道换换颜色。往后男弟子统一着蓝灰色衣袍,女弟子可着粉、紫两色衣衫,这不是挺好的么。”

五绝气急,“你如此花钱,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你使。”

“花没了就不花,要么再另想法子找钱。既然开了头,索性就做实。”

“六两钱子一套的衣袍,你可真舍得。以往本门弟子的衣服,从未超过一两五钱,你这价格,都可以够他们做好四套了。”

绸缎庄派了小二赶着马车,将绸缎送至终南山鬼谷宫山门下。

小蝶满心欢喜,这么多的布料,师姐妹都有漂亮衣服穿了,连师兄弟也都有了。沿着台阶,奔进鬼谷宫。

重重道观,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楼台廊阁,在这清晨,旷寂而孤冷。房屋鳞次栉比,廊台繁复。

小蝶站在道观前,看着丈余高的围墙,再看着道观大门上悬挂的大匾,龙飞凤舞,铁笔银勾地写着“鬼谷宫”三字,门前摆着一人多高的大狮子,威风凛冽,站大门前,能看到空旷的习武场上,师兄弟、师姐妹们正在摆阵练剑。

“师姐、师妹们,我回来了!新来的师妹给大家买了见面礼,全都是漂亮的布料,连师兄、师叔、师伯也都有份!快跟我到山下搬布料去,还有好多好吃的呢…”

年龄稍小的弟子们,再也控制不住,一溜烟就围聚了过来。

“小蝶师姐,是真的吗?又来了位新师妹,有漂亮衣服,还有好吃的?”

“快走吧,有满满一大车呢。”

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到了小蝶身上穿着的新冬衣,款式也很特别,也很抢眼,站在人群里,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小蝶大声道:“新来的弱水师妹已拜入五绝师伯门下,她在终南县城张记成衣铺里,为各位师兄弟、师姐妹定制了衣衫,近日各位有时间量好尺寸,派人送到成衣铺即可。送去时,只需注好姓名,到时按名字发放衣服。衣服的钱,弱水师妹已经付过了。”

一时间,鬼谷宫里甚是热闹,有清高的人,不屑啐道:“这都是什么事?从来没有过的,五绝师叔怎么收了个这样的人做弟子?”

“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一甩手就是大笔的银子。”

众人议论纷纷,尤其是男子,哪里有受过这等事的。

素妍这么做的结果是,师姐妹们个个欢欢喜喜地领了她的情,可是师兄弟们却个个对此不屑一顿,甚至面露鄙夷。直至最后,师姐妹们都去了城中量体裁衣,却无一个男子去裁衣。鬼谷宫子弟出生的女子,多选蓝灰色的料子,而孤女身份收入门下,亦或是俗家弟子的女子,都喜欢挑选粉、紫两色,也有人要求翠绿、橙黄等色彩的。

一时间,送布料的马车被搬空,素妍跟在五绝身后,不紧不慌地上了石阶。

看着前面欢喜得像一群小鸟般的少女,五绝没看到一个男弟子下山搬东西,道:“弱水,恐怕你要失算了。”

“师父,你看这个。”素妍从怀里掏出一纸契约了,这是她在终南县城时与张记成衣铺签的,上面清楚地写着,“此契约交完三百套衣服后失效”,“师姐妹们自然会领情,但是师兄弟们碍于颜面,不会有一人领情。

整个鬼谷宫又以男弟子为多,女弟子统共二十八人,还多是邱师叔座下的,在山上的本门弟子有三百八十一人,而我只订了一百套,就没想过他们会领情,与其如此,还不如送给师姐妹们,让她们人人都多两套衣服。”

师姐妹们将所有的布料放在地上,只等着走在后面的五绝和素妍。

终于看到五绝的身影,所有习武的人都停了下来,只见五绝身后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背着两只特大的包袱,怀里还抱着琵琶,仿佛那沉甸甸的东西能立时将她压垮。偏她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素妍迈着漂亮的步子,对着众人抱了抱拳:“各位师兄弟好、师姐妹好!”转身微微一笑,“师父,你挑两块喜欢的布料做新衣服吧,是弟子孝敬你的。”

五绝不说多话,走到布料中央,挑了两块蓝灰与天蓝色的料子,素妍自己看中的三块料子存在县城绸缎庄,付了钱,与店家说好,需要的时候再去取。她不会女红,拿着布料回来也做不成衣服。

“劳烦小蝶师姐,把送给各位师伯、师叔的布料送到他们房里去。送给师姐妹的,大家看着挑选吧。弱水今儿累了,先跟着师父回房歇下了。”

神秘,不是佐怒天才会,五绝也会。

这样一来,素妍给大家的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可做的这些事,让人不可理喻。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而素妍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好坏参半,得到实惠的师姐妹们自然说好,可师兄弟们都有些莫名。

077学艺

春夜深深,月光如水,浓稠如练的月华洒照寰宇,道不出的孤寂,整个终南山似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鬼谷宫里,依稀传出刀剑碰撞的声音。一阵悦耳的琵琶声飘荡而出,掠过耳畔,如夜风轻诉。两音交织在一起,竟亦显得和谐。

几个月了,自从那位叫弱水的小师妹到来,每天晚上,鬼谷宫就有了音律的声音。

“这个弱水真是古怪得很,上次我看见她,还是在她来的第一日,穿了件紫色的冬袄,像个泥娃娃似的。几月来,深居简出,连五绝师叔住的小院都少出来,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能见到她的,也就是邱师叔的那几位师姐妹们。”

说话的是佐怒天的大弟子,名叫赵伯拓,与他拆剑招的是佐怒天的二弟子,名唤叶琰。两人同年入门,偶尔会离开鬼谷宫一阵子,但几乎是每年秋冬时节,又都会回来。这让他们的身份显得扑朔迷离。

五绝居住的小院里,素妍弹罢琵琶,看了眼桌上放置的八卦图,在棋艺、兵法上,她是一点即通,可在布阵上却是进步极缓。每日还要跟着小蝶学习剑法武功,同样的,她的武功也是一样进步极缓。

邱春华派了自己手下各方面最优秀的弟子过来教授素妍,每个时辰都要学不同的东西,医术、布阵兵法、武功,素妍选择放弃占卜术,她有前世的记忆,许多会发生的大事她已知晓。

一个人如果会了占卜术,会不会遇事就要卜卦,却缺乏正常的辩别和明晓是非的能力,也会丢失选择事物的判断。

五绝见素妍面对八卦图愁眉不展,道:“弱水,为师带你出去走走吧。”

“好。”

也许是学的东西太多,也至她没有多少时间闲下来想心事,在学好选择的三样后,她还坚持琴棋书画的学习。

棋艺由五绝亲手教导,而整个鬼谷宫懂音律的人更是极少,据说宫中有一个通晓音律的南长老,可他要等到五月时才会归来。

夜色朦胧,素妍走了一截,在一棵桃花树下立住脚步:“师父,你说我是不是没有学武功和布阵兵法的天赋?”

她近乎自言自语,“以前我也学过琴,可是几日下来一点进度没有,这才改学琵琶,我几乎是一日就能学会一首曲子,还能越弹越熟络。学什么,也是讲究缘分的…”

五绝都明白,这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可她从未放下学习琴棋书画,即便朱武不在,她还是坚持完全朱武布置给她的功课,每日对着朱武留下的十几页字帖习练,还看着他的画反复练习,这份坚持,让五绝动容。

本门中,也曾有师父为了逼弟子采用一些非常手段,可五绝没有这么做,因为乖巧懂事的素妍,让她不忍这么做。

“弱水,为师过几日要去趟北方,这一来一去,也许就是数月。你要学的项目,由你邱师叔教你。”

师徒二人往桃林深处走去,月光下,看到两个少年正在练习剑法。

是他!竟然是他。

借着桃花树上挂着的灯笼,素妍清晰地看到那个练剑的少年,再是熟悉不过了,那不是去岁沙梅会花园里欺负她的那个少年么?还被他莫名的亲了一下。

五绝呢喃道:“弱水,你瞧清楚,他们就是左护法的两个弟子。他们在武功上进步很快,虽拜入鬼谷宫三年,但呆在山上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半,但他们的武功,比一般的鬼宫子弟还要高…”

那位二弟子是寻常人么?显然不是。

他们的进步如此大,只能说明二人在武功上都有天赋。

蓦地回首,五绝已不见了素妍的踪影。

那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是佐怒天的弟子,那样猥琐,连个小女孩子都不放过,都想着要欺负一下。

她坚决不要看见他,若是被他瞧见,他一定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也能遇上他。见到那家伙,她一定会做恶梦的,还是不要被他发现的好,若是发现了,指不定会有多少麻烦。想想那家伙就觉得讨厌,惹不起,她总能避得起。

五绝寻了个遍,未见素妍,只得回到小院。

素妍立在院中桃花树下,仰头看着明月,不待五绝相问,她便低声道:“左护法的两个弟子,有一个我以前见过。他是认识我的。”

五绝问:“哪一个?是身材魁梧的,还是那个长得像女孩子的?”

素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师父这形容真好。”那个猥琐的家伙,的确长得像女孩子一样漂亮,“像女孩子那个。”

“你说叶琰。”

素妍笑意一敛:“这恐怕不是他的真名字吧。”

“你不知道他的真名?”

“不知道。去岁我家设了宴会,来了许多公子、小姐,他便是其间一位。他的真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皇城人氏,如果没有猜错应是皇亲国戚。”

五绝微微一笑,压低嗓门,“丫头,为师告诉你,他的真名叫作宇文琰,是战功赫赫、左肩王宇文恪的独生儿子。”

素妍猜到了他的身份非同寻常,却不知道他竟是左肩王的儿子,难怪昔日那么猖狂,目中无人。“那一个呢?”

五绝摇了摇头,“赵伯拓的身份成谜,至今我也未查出来。他学兵法布阵很是用心,超乎常人的刻苦,很得佐怒天的欢心。佐怒天几乎是倾尽全力传他武功和布阵。”

“师父,我再去看看医书,把药名、药效背清楚。”

五绝轻叹一声。

一个人再聪慧,也是精力有限。素妍小小年纪,已经学得琴棋书画无一不好,经过时间的磨砺,她相信,素妍一定会更加优秀。

“师父,如果可以,你替我找个可以帮忙的人来,医术需要实践,摸触,等我背熟了药名、药效,我想试试。洗衣、打扫房间这些事,我都会做,可着实太耽搁我的时间了。”

五绝是见过素妍洗衣、打扫的,甚至还看到她去院中的小厨房里生火烧水。“你放心,这次我会找个能帮你干活的人来。”

“谢谢师父!”

078处罚

夜,又归于宁静。

五绝一觉醒来,还看见素妍的屋里亭着灯光,而人却在院子里,她手里拿着支木剑,正一招一式笨拙地学着剑招。到底是以前没有接触过武功,如今学来,显得尤其缓慢。

又几日。

五绝下山了,她住的小院里搬来了小蝶、小晴和滴翠三人,她们三人分别奉师命教授素妍武功、医术和布阵。

这日晚上,素妍又在练习新曲谱。鬼谷宫有偌大的藏书阁,足有三层,什么样的书籍都有,据说后山还有先辈们留下的藏书洞,其规模到底有多大,只有门中有身份的人方可进内。门中第十一代、十二代弟子只能在藏书阁里阅书。

素妍特让小蝶帮她寻了两本好曲谱来。

第一遍刚练完,就见小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弱水师妹,你快去看看吧。师父…师父她要罚小蝶师姐和滴翠师妹。”

“为什么?两位师姐做错什么了?”

“师父说,她们教授师妹数月,可师妹的武功和阵法迟迟不见进步,是她们没有教好你。所以,要门规处罚,每人鞭笞三十。”

素妍放下琵琶,随小晴奔向邱春华住的大院子。鬼谷宫门下有六大道长,这六人允许大量收受弟子。又有二护法、四长老。每届护法都会从六大道长挑选。护法年过六十便退位四长老之职。

四长老的辈份是门中最高,二护法最受人敬重,宫主闭关修炼期间,二护法代行副掌门之职,但二护法所管不同。左护法主要是掌管本门弟子的教养之职,右护法则主管本门各地生意。四长老可游历天下,亦或回本门修炼,但见个人喜好。素妍到时,四长老里,有三位都在闭关修练,唯南长老云游未归,归期未定。

六道长乃是四长老门下最优秀的弟子,收授弟子,传授本门绝技,每年春天,鬼谷宫中又设各种绝技的擂台比试,择选优者。

邱道长是六道长之中排第五,与五绝的感情最好。

素妍赶到时,小蝶与滴翠正被绑在院中大槐树下,有两名女弟子挥舞鞭子,一下又一下地击落在二人身上,随着一鞭下,一声轻咛交替传来,声声入耳,声声催急,小蝶死死地咬住双唇,滴翠却是痛苦不堪。

邱道长端坐太师椅,对院中的一切视若未见,面无表情地品着茶水。“同样是传授技艺,小晴就做得很好,这些日子弱水的医术略有进步。你们两个玩忽职守,未曾用心,必须得罚。”

素妍跪地而行,近了道长跟前,央求道:“师叔,饶过她们这回。我用心学,我用心学好不好?”

邱道长视而未见,冲对外面施刑的弟子道:“打,给我狠狠的打。叫她们传授师妹武功、阵法,那是对为师对她们的信任,可她们倒好,就知玩耍,不肯用心。弱水是个好孩子,脑子机灵,怎会没有进步,全是她们没好好教。”

所有的错,邱道长都推到了小蝶和滴翠身上。

素妍对武功一时无法入门,对那些复杂阵法,更是难以弄懂。“师叔,我会用心学的,你饶过二位师姐,我用心学,求求你了。”

邱道长垂眸看着素开,厉声道:“七日后,若是你再无进步,贫道就罚她们五十大鞭。”

素妍回头看了看二人,再这样打下去,只怕会伤得很重。“请师叔饶过她们。”

“看在你们小师妹的面子,就暂且饶过你们。再不用心教,重惩不怠。”

小晴与素妍扶了小蝶、滴翠回去,褪开衣衫,后背都是累累鞭痕,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本有此门规,师兄、师姐传授师弟、妹们,传艺者不用心,便会受到重罚,同样的,学者不用心,也会被罚。

五绝不在,邱道长不会鞭笞素妍,她只能教训小蝶与滴翠。

素妍为小蝶上药的时候,小蝶因为疼得厉害,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滴翠也被打得去了半条命,素妍道不清是自责,还是愧疚,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为什么?

明明是她无进步,却要罚她们。

是她连累了二位师姐,她哭着冲出了房间,站在院中的桃花树下,放声大吼。

小晴静默地跟随其后,“小师妹,这就是鬼谷宫的规矩。师父和师伯一直希望我们可以出息。多少年来,外人以为鬼谷宫神秘莫测,可没人知道,在本门里,左护法、长老和几位道长师伯,他们其实是看不起女子的。

我们三个都是自愿要来教导师妹的,你也看到了,我们三个都不小了,如果不来教师妹,左护法就要从我们师姐妹里挑去配人。”

素妍听到这儿,这是本门的女弟子,怎么感觉像是右相府里的丫头。就算是丫头,与主子处得好了,还能有个好去处。

“就连师父也决定不了我们的命运。到时候,我们的命运都握在左护法、长老手里。他们让我们嫁给谁,我们就嫁给谁。鬼谷宫山下往南三里地,有一个鬼谷村,那里住的都是鬼谷宫前辈的后人,亦有因打擂失败导致身体有残,或曾于本门有功负伤无法再效力,移居鬼谷村,我们要配的就是那些人…

小师妹到后,大家都知道你是五绝师伯的弟子,能教你绝技是我们的荣幸。这些年来,五绝师伯一直在各处行走,一直想挑个得心的女子承继衣钵。虽然其他师伯与师兄弟私下有议,嘲笑五绝师伯的眼光,可我们都知道,你是和我们不同的。五绝师伯和我师父,都对你寄予厚望。因为…只有你才能改变我们鬼谷宫女弟子的命运。”

素妍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为什么?”

小晴望着夜空,明月还是那样的亮,可转眼间,她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鬼谷宫建门最初,都是男子。后来,第二代掌门就发现一个问题,本门的子嗣难以承继,破例收授一批女子入门。待得她们大了,就将她配给本门隐居鬼谷村中的男子。”

079刻苦

最初,那是些武功卓绝、才华横溢的人,久而久之,就变成打擂致残,但忠于本门;有功本门,意外伤残者。因为只要不残,又有绝技防身,便可以做道长、护法、长老。可是本门的掌门却是从鬼谷内家子弟里挑选,这是为了防止有不二之心的人给鬼谷宫惹来大祸。

到了第四代掌门时,出现了一个叫作蓝袖的女子,她反抗命运,不愿嫁给身残的本门弟子。只得去参加本来属于男子的擂台,她武功高强、布阵、医术更是一绝。可是最后,她却因大战数日,体力不支,死在了宫主手中。

宫主甚为惋惜,在她临终之前,答应了她一个请求。便是从今往后,鬼谷宫的女弟子,但凡确实优秀者可以破格位列道长、护法、长老之列。

师伯和师父说过,要改变我们女弟子的命运,除非有一个如同蓝袖的前辈的女子,可以让本门的男子输得心服口服,只有他们输了,才会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从而将这一条加入到门规之中。

这些年来,师伯、师父都想为我们女弟子争取到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每十年,鬼谷宫会有一次男女对决,设有五局。上一个十年,五绝师伯在前四局里与佐怒天胜负各半,却在最后一场因棋艺而输。那时,五绝师伯与佐怒天就约定,十年后,由他们的弟子比试。”

良久,素妍未说一字。

小晴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倏尔,素妍道:“晴师姐,为我布设阵法,我来闯阵。”

素妍不再关注在书上的内容与滴翠的讲解,而是直接化成了实练,就设在鬼谷宫的后山树林里,许是吃了皮肉苦头,以前不懂的地方,根据她自己的理解、体会,都一一懂了。

接下来的日子,素妍主要放在棋艺、武功、医术、阵法四门上,日夜苦练。

七日后,邱道长考验,见有了长进,各赏了小晴、小蝶、滴翠三人一瓶祛瘀化血的雪膏。

五绝去的时候比素妍预想的要长,这年入秋之后,邱道长座下所有的女弟子,几乎都加入到一起教授素妍的队列中。这就意味着,若是素妍尚有学得不好,她们都会跟着受罚。

五绝是初冬时回到鬼谷宫的,当看到又长高的素妍,得知素妍现在的阵法、武功和医术都进步很大,她很是安慰。与五绝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个半大的姑娘。

五绝冷着声,不带半分感情:“柳多鱼,这就是你的小姐。”

柳多鱼一身绣娘打扮,笑微微地望着素妍,很快就认出了她:“你真是那位给我银子的小姐?”

素妍望着五绝:“师父怎么她弄来了?”

“你不是说她很勤快吗,洗衣、做饭、打扫房间,她可是样样在行。你在门中的课业那么重,为师可不想你因为这些事分了心。”

素妍后里拿着本阵法书,“你比我后入师门,往后就叫我师姐吧。”

五绝面无表情:“我可不想收她为徒。”

“那就让她拜邱师叔门下,做个俗家弟子。”素妍淡淡地说,不像是商量,更像是决定。

邱道长却压根不愿收授俗家弟子,用她的话说,她自己的弟子一大堆,她都管不过来。

素妍急了:“你还是叫师姐,从现在开始,我名为你师姐,实为你师父。我会教你读书识字,还会教你武功,只要你想学的,我都会教你。”

柳多鱼甜甜地想着,她原想是给恩人做丫头的,却做她师妹,这样挺好。

素妍说到做到,每日总会抽出一会儿的时间来教柳多鱼,先从最简单的汉字教起,一天只教六个字,然后让柳多鱼自己在地上用树枝练习,直到柳多鱼认为练得好了,才在纸写上一遍,每日由她检查。

至于武功,小蝶主动承担了,她着实不想素妍分心,到了后面,小晴也一并承担了教授柳多鱼认字的事儿。

某一日,柳多鱼来找素妍,说她的名字不够好听,请素妍另给她取个名字。素妍握起笔,大笔一挥,写了三个名字:“柳絮儿、柳飘飘、柳飞飞”任由柳多鱼自己挑选。

柳多鱼拿笔自己勾选了柳飞飞,这样的名字听起来和其他师姐妹差不多。

岁月匆匆,光阴荏苒,寒来暑去,素妍在山上度过了自己的光阴,每一日都过得繁忙而充实,甚至连静下来想念爹娘的时间都没有。

天才是什么形成的?就是这样被众人逼出来的。也有素妍内心的那份不甘,她必须要努力,因为她成为所有师姐妹们的希望。想着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却成为物品一样,被门中长辈配给残疾的弟子,心里就隐隐作痛。

进入鬼谷宫前三年,她几乎很少玩耍。她从来不曾放下书法丹青的习惯,每日至少一个时辰。第四年,她的生活才有了规律无论多忙,有了更多的时间习练书画。琴技方面,许是摸索出了经验,她弹出的琴也不再难听。不仅如此,闲下来的时候,还教会柳飞飞吹箫。

现在柳飞飞会识很多字,还有不错的武功,在素妍捣腾药材的时候,她也能在一边帮上忙。成为素妍最得力的助手,邱道长见柳飞飞也不是那么差,才勉强答应让柳飞飞唤她一声师父。而在这之前,其他师姐妹早已经拿柳飞飞当成师妹了。

*

夜,静得诡魅。

素妍练完了功,沐浴完毕,弹了一会儿琴,这是一支难度很高的琴曲,几年下来,她开始习惯挑战。每一次都视作是战胜自己、战胜困难的机会。

柳飞飞站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讲叙从邱道长那边听来的消息:“师姐,左、右两位师伯正在商议定下比试时间。你的武功和赵伯拓相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但这家伙不懂医术,棋艺么又很稀松平常。”

柳飞飞停了一下,她还有一项工作,就是每日把听来的事,都细细地讲给素妍,素妍的纤指未动,手下的曲子流畅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