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植媳妇倒也爽快能干,虽然瞧着有些凶,倒是说到做到,回头就给江书麒弄了张桌案、两根条凳来,又添了盏四角油灯,甚至给在栏杆上加了一层深蓝色的帷幕,这天牢竟如一个房间一般,又搬了个带盖的马桶来,一日三餐虽不是特别好的,倒是比在江南牢里吃得好多了,两个孩子也能吃饱。

闲来没事,江书麒就在牢里教两个儿子认字。

待狱卒一走,闻氏是真的后悔和江书麒吵架,被他赶出了那间大牢房,自己单呆一间,吃了是发馊的饭菜,睡的是草堆。

九月初六下午,江书鲲与江书鹏来牢里探望江书麒,这次除了送吃的,又送了被子,见牢里不如素妍说的,立时就明白过来。

几个当值的西北老兵得了信,都跑来见江书鲲,没成亲的拉着江书鲲要娶老婆,还说要把家安在皇城。

江书鲲一一应下,说到时候定给他们都寻个好媳妇,也会帮衬一把,到底是同过患难的兄弟,也是他从西北带回来的老兵。

临走的时候,江书鹏给当值的管五塞了五十两银子,让关照着江书麒父子。

得了江家的银子,几个西北老兵待江书麒倒也用心,一日三餐吃得比狱卒还好,每顿还配上一壶上等好酒。江书麒喝上几口酒,听西北老兵吹西北战场上的往事,说江书鲲父子如何英勇杀敌,安西郡主布阵用兵如何的神奇…杨元帅又怎样的英明。

同样一场战事,八个人讲,就有八个不同的场面,但江书麒能听出来,他二哥的公候爵位那是用一家五口人用性命换来的。素妍的安西郡主封号,也是名至实归的。

每次他们讲,小八、小九听得似懂非懂,小八到底大了,听得多了,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待西北老兵一离开,闻氏就开始道歉说好话,求江书麒原谅她。

这一求便是好几天。

直至这日,胡植夫妇给江书麒送了暮食,又闲聊了一阵。

胡植喜道:“江家人门风好,声望好,在西北时,平国公和安西郡主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胡植妻道:“江五爷还不知道呢,今儿皇城官媒署里来了位姓韩的媒婆,是来相看管五、于满囤四人的,说是九月初九让他们去皇城金满堂茶楼相看。”

胡植不解地问:“江五爷,你有免死金牌在手,大可拿了金牌领着孩子出去。”

江书麒摇了摇头,“胡大哥这话差矣,读书人最讲究一个清清白白,就算是杀头的大罪,也得等刑部判案后再出去。何况,我犯的贪墨案,又是被人糊弄利用。要是用不到金牌,我亦要带回江家交给父亲发落。”

这金牌是素妍放弃三县沐食邑换来的,他能用则用,不用便要带回去。

这一场牢狱之灾,让江书麒想明白了很多事。

家里人探过他后,他便细细地回味了前因后果。

越想越是愧对家人,都是他误信了闻氏,惹来了这场横祸。

胡植叹道:“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得多,若是换作我,早就拿金牌出去了。”

每次他们来找江书麒说话,闻氏就在一边听着。

天牢里的人也知道狱卒们待最里头的囚犯有些不同,不仅吃的上比他们好,就是用的也是好的。

其他犯人打听了一番,得知那里面住着江家的老五。

广平郡王就失声笑了起来:“江家也有人犯了案子?”

狱卒道:“是贪墨案,错就错在他贪来的银子给了闻其贵助了静、宁二府。”

广平郡王顿无笑声,无语哽咽。

506 盗金牌

若江书麒仅是贪墨案,被流放、降职就成。只因与闻家扯上关系,就要关入大牢。

胡植妻要离开的时候,闻氏唤了声“胡大嫂”,笑道:“这些天老看你来,一直说不上话,胡大嫂是我见过最贤惠、美丽的女子。”

长得丑的,偏喜欢别人夸她漂亮。

胡植妻便是如此。

胡植刚从西北回来,没见过什么女人,只想着有个女人嫁他为妻,愿意为他生儿子就成。

闻氏见她欢喜,忙道:“请问胡大嫂,闻家的案子…”

“闻家,哪个闻家?”

闻氏道:“早前的吏部尚书闻其贵。”

“哦,你说那个挑唆宁王世子造反的闻家呀,我知道,刑部定了几十条罪名,九月初十于西菜市口问斩。”

闻氏浑身一颤。

胡植妻一脸茫然,“江五太太问这做甚?”

她竟不知,被自己唤着江五太太的妇人是闻家的女儿。

闻氏抑住剧烈的悲伤,摇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九月初十,今儿已经是九月初八了,明日就是九九重阳节。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

当天夜里,闻氏苦苦地哀求着江书麒:“夫君,好歹我们也做了六七年的夫妻,你原谅妾身好不好?我求你原谅我…”她跪在栏杆前,重重的磕头。

江书麒听到阵阵声响。

“你若不原谅我,今日妾就磕死在牢里,妾犯的错很重。你怎么怪妾都不为过。你就让妾死在这儿吧,让妾一死谢罪…”

江书麒本想于过往几日一样,不往心里去,可到底是夫妻,心下一动,道:“你真知错了?”

“妾知错了,妾不该怨恨江家,不该挑驳夫君与江家的骨肉亲情。”

江书麒不想原谅。看着两个年幼的儿子,有一个已经夭折在江南的牢里,剩下的两个,他希望能看到他们平安长大。

小八仰头看着父亲。

小九用稚嫩的声音道:“爹爹原谅娘亲吧,我想娘亲了,让她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江书麒再硬的心肠也柔软下来,道:“好。爹原谅你们的娘亲。”

一连求了好几日,今日又是拼命的磕头。

次日一早,江书麒与相熟的狱卒说了一声,放闻氏与他们父子三人住一处。闻氏要了一桶热水,擦洗了一番,换上了体面的衣袍,一整日哄带着两个孩子。玩得极是欢喜。

她借着整理床榻的机会,想地到免死金牌,却只寻到一袋子银子,约莫有二三十两。她小心地揣在怀里,小八看在眼里,对于母亲的所为,有些不解。

晚上来送暮食的是天牢厨房里的婆子,丈夫是天牢里的狱头。

闻氏一早就观察出来了,并不是每晚都是胡植妻来送饭,偶尔也会是别的女狱卒。抓了一些零碎银子。约莫有三四两,小心地用帕子包好塞到婆子手里,低声道:“待我拿到免死金牌,还请婆婆放我出去才好。”

婆子微愣。

闻氏给了她一个坚定的表情。

婆子锁好牢门,提着粥桶离去。

江书麒与两个儿子埋头喝粥吃馒头,这几日下来,小八、小九也不馋嘴了,见到吃的。也不会用手去抓。

闻氏不知从哪儿寻了根二尺来长的木棍,小心地藏在背后,走到江书麒身后,抬手就是一棍。江书麒吃痛,回头相望,闻氏又一棍,顿时额上渗血。

小八瞪大眼睛,痴了片刻,尖叫惊呼“爹”,跑近江书麒就要扶,却见闻氏厉喝一声:“吃你们的饭。”

闻氏从江书麒的怀里摸索一阵,终于掏出了免死金牌。

小九脑海里掠过“那是能让他不死的东西”,奔了过去,抱住闻氏的腿,拼命摇晃,“娘,人不能拿走爹的东西,没有这金牌,我们就要死!你把金牌还给爹爹…”

小八抱住江书麒也是一样的摇晃,声声唤“爹”。

闻氏拍打着牢门,大声道:“来人,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有免死金牌,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不多会儿,喊声就唤来了狱卒和那名狱头娘子。

小九紧紧地抱住母亲的腿,说什么也不敢撒手,“娘,那是爹爹的金牌!”

她不能心软,她得救父母、哥哥、侄儿,闻家不能这样倒下。

闻氏拿定主意。

小八见父亲昏迷不醒,起身厉喝,“把金牌还给爹!”

狱卒见有免死金牌,只能放人。

闻氏不想耽搁,江书麒被她打晕,她已经再无退路,就算回到江家,江家怕也要休妻了。她这回犯的可谋杀亲夫的罪名,比昔是三房的孟氏犯得更重。

她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狠狠心,她低喝:“小九,放开!”

小九摇头,只拼命抱住母亲。

闻氏想要驳开他的手。

牢门已开。

她得出去,明儿就是九月初十,闻其贵父子就要被杀头。

她无论如何也得救出几个人来。

闻氏见剥不开小九的手,抬腿就是重重的一脚,小九小小的人儿,一个踉跄撞在桌案上,那方方正正的桌腿,险些要把他的娇嫩的细腿给折断一般,他“哇”的一声哭起来,然只哭一声便再没声响。

闻氏出了牢门,隔着栏杆望了一眼。

小八见状,飞奔过去,抱起弟弟,恨恨的看着母亲。“小九!弟弟!快醒醒!快醒醒…”

闻氏痛苦地看着这一幕,“小八,你不要怪我。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江家不会再要我了,我必须救你外公、外婆和你舅舅、表哥…”

小八虽然年幼。此刻被愤怒充斥、填满了整颗心。他亲眼目睹亲娘地他父亲下手,又摔昏他的弟弟,眼泪汪汪,用稚嫩而滴血的心问:“我们还不如表哥么?”

“是。你表哥能延续闻家的香火、闻家的根,可江家人丁兴旺,有你们、无你们都可。”

这是一句世间最无情的话。

若干年后,小八每每忆起这幕,还是不能原谅闻氏。成为他一生都不能化解的恨。

闻氏决然而去。

到了前面天牢,近了闻家人,站在牢房外,闻家人吃的都是如开水般的稀粥。

当一个女子的影子映入牢房,闻其贵抬头望了过来,见是闻氏,惊喜道:“雅霜。是你吗?”

闻氏道:“爹,是我。我来救你们了,我拿到了免死金牌,只是这金牌只能救五个人。爹,你和娘、大哥我是一定要救的,还有一个你想救谁?”

什么丈夫、儿子…

没有她爹娘就没有她,没有闻家也没有她的富贵。闻雅云就是最好的例子,昔日闻家陪嫁那么多的东西,还是不能助闻雅云保住荣华富贵。

闻太太与闻大爷奔管牢门,不可思议地看着闻氏手里握着的免死金牌,那四个大字闪闪发光,耀人眼目。

相隔几间牢房后,便是静王府的人。

静王妃一脸茫然:“这免死金牌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听说过镇远候陈家因是太祖皇后的娘家又是开国功臣,太祖皇帝特赐了丹书铁券,这免死金牌…”

静王世子微微垂眸。

宇文轲也看着那边,沉思良久。“记得先帝时,曾封赏了安西三县沐食邑,后来被她请辞了,曾有传言说,她用三县封邑换取了一块免死金牌。”

广平郡王惊道:“大哥的意思是说,那免死金牌是安西郡主给的?”

静王世子苦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安西怎么可能给了闻家。换作你、我都会留下保命,谁也不知道他日会发生什么。”

宇文轲轻叹道:“一介女子,能居安思危,弃三县世袭的封邑不要而只求一块金牌。谋略长远,令人叹服。”

闻氏拿着的免死金牌,无疑吸引了众人的眼睛。

很快就有狱头到了。

闻家都是朝廷钦犯,就算有免死金牌,也得上报刑部。

闻氏大声叫嚣着,“怎么还不放人,难道你们没看见,我手里有免死金牌,见此牌如皇帝亲临?”

狱头等一干狱卒跪在地上,道:“刑部早已定案,说闻家上下犯的乃是死罪。在下想问一句,闻小姐这金牌从何而来?”

“你管我从何而来,金牌在我手里,我想救谁便能救谁,否则,要这金牌有何用?”

狱头对一边的狱卒道:“你立马禀告刑部顾大人,就说天牢这里出了大事。闻小姐,若是顾大人同意放人,小人定会立马放了闻家五条性命。”

狱卒出去不到两刻钟,就有狱丞着了官袍而至,见确实是皇帝所赐的免死金牌,忙忙下跪。

闻氏道:“放我父母、兄长和两个侄儿。放人啊!”

闻大奶奶一听,忙道:“大姑子救我!”

闻氏仿佛随时都能救出家人一般,冷着脸瞪了一眼,不以为然。

她原本没打算救闻大奶奶,想救的只有她的哥哥、父母,既然能救侄儿,便多救一个。

狱丞脑子里快速地转动着,闻家乃是朝廷重犯,新皇初登大宝,就算释放了江湖匪盗,却唯独不敢赦免闻家和静王党犯过的官员。“如果在下没记错,闻小姐也是戴罪之身。除你之外,还能救四人。按我朝法典,救人之权当属免死金牌拥有者。换句话说,是谁得了此牌,便由谁决定救谁?顾大人得入宫查寻内务府和礼部卷宗,看这金牌乃是谁人拥有?若非闻小姐之物,闻小姐犯的乃是盗取皇家圣物之罪,这个罪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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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7 筹钱捞人

闻氏只刻听罢,但觉胆颤心惊,依旧大声咆哮:“这金牌…乃是先帝赏赐于我。”

狱丞越发听着不像,已经起身,冷笑道:“敢问闻小姐,你于我朝有何大功,于皇家又立有怎样的功勋,先帝要赏赐你金牌!闻小姐,话可不要乱说,你若乱说,要是皇上一声令下,便是有人想救你也救你不成。”

天牢的那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大呼声:“来人啊!罪妇闻氏盗我江家免死金牌,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闻氏死撑道:“快放我父母…”

狱丞厉喝一声,“大胆罪妇,胆敢盗取皇家圣物,已犯死罪。来人,如实禀报顾大人。给我拿下闻家罪妇,一并与闻家人关于一处,等候顾大人发落!”

一群狱卒冲上前来,困住闻氏,有人趁势吃豆腐的,有人恼恨闻氏欺骗害他们跪了许久的,下手很重,闻氏一个柔弱女子,哪是六名狱卒的对手,很快就被弄得狼狈,金牌被夺不说,还被推入了闻家死囚牢里。

闻其贵得晓实情,抬手就是一记狠重的巴掌:“愚蠢!”

闻氏捧着打疼的脸颊,“我愚蠢!我还不是想救你们。我们一家是被谁连累的?还不是你们,现在反倒怪我?”

闻其贵绝望地将脸转向一边,“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笼络江家人,如三房的何氏、曹家、李家,那样做才是上策,你这等行事方法是公然与江家作对,是断了闻家最后的希望。”

闻其贵的三姨娘小心地立在隔壁牢房里,她是官妓也罢。是官婢也好,她的女儿闻雅雾到底是被江家人救出去了。

刑部大牢的风波刚息,顾力行便带人去了江家。

惊得江书鸿以为出了大事,半夜起来迎接应付。

顾力行一入聚友厅就冷着脸,“你们江家可是被先帝赏了块免死金牌?”

江书鸿听到一问,立时松了口大气,还以为是什么泼天的灾难,忙道:“先帝时。小妹因西北战场立有军功,先帝赏了两块免死金牌。”

原来不是一块,而是两块。

顾力行掏出金牌,“这块可是其间之一。”

下次他若是想对江家下手,只怕都得三思而后行,江家是不能惹的。就算他如何算计,江家都有自保的后路,而他顾家是没有的。

再则。江家从来没有对顾家失礼,即便他顾力行那些年在官场被人打压,人家对他也是有礼有节,既不亲近,也不远疏,更谈不上得罪顾家。

江书鸿细细地辩认一番,道:“确实这块。这是小妹亲手交给我五弟江书麒的,说让他在案子判定之后,许能救他一家性命。”

顾力行便将今晚天牢里发生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江书鸿惊道:“顾大人…你是说我五弟和侄儿都受伤了,是被闻氏打伤的?”

顾力行轻叹一声。“原想明日再告诉你们的,没想今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停了一下。露出几分同情。

一直就听人说,江家与闻家不和,两家早已经闹翻,没想闻氏居然敢谋杀亲夫,江书麒被闻氏打得满头是血,就连那个不过三岁的幼童也撞断了左腿。

顾力行道:“江书麒的案子已经定了。犯有贪墨罪,皇上口谕要江家凑足他贪污的五万两银子便可放人。江书麒剥夺官职,贬为秀才,若再想考取功名,需找一德望之人作保,如此方可参加明春恩科大考。”

只贬为秀才,还可以参加下届科考,一切都得从头来过。

这算是北齐建朝以来最轻的处罚,只怕新皇这么示下,多半也是因着素妍的缘故。

江书鸿心下暗喜,江书麒并不是断了仕途,他能考过几年前的大考,便能考过明春的。抱拳道:“多谢顾大人告知!”

顾力行想到上回在宫里,与端嫔谈到长子顾令宽的事,端嫔要顾力行将顾令宽送往皇城书院。江家因是清流一派,与皇城书院的院正、先生、周大学士都颇有交情,抱拳微微一笑,“有件事还想请江大人帮忙。”

“顾大人客气,有话还请直言。”

顾力行道:“我有个长子,资质愚钝,学习倒也刻苦,想去皇城书院念书,连考了两回,都未被书院收录。”

江书鸿笑着回了礼,“这个好说,赶明儿顾大人把令郎送来,我三弟与皇城书院的人倒也相熟,尽快替你办妥。”

“多谢江大人了。”

“同朝为官,难免有些难处,再则这于我三弟来说也是举手之劳,顾大人客气了。”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寒喧了一阵,顾力行以前未曾与江书鸿多有接触,这回说了一阵,觉得此人并无众人传说的那样毫不长处,至少行事沉稳,待人也真诚,充满着人情味。许是被他一文、一武的两个弟弟抢去了风光,反显得他有些平庸。

江书鸿客气有礼地送走了顾力行。

江舜诚那边也得了消息,派人来问出了甚事。

江书鸿生怕父亲担心,亲自去如意堂回话,说江书麒的案子由皇帝亲自定的罪,属贪污受贿罪,照着顾力行的话说了一遍。

虞氏松了口气,“还想着这回许要用去一块免死牌,竟是无事了。这两块免死牌,一块就当作妍儿的嫁妆,另一块留在江家。”

江书鸿道:“这是应该的。”

江舜诚道:“从公中凑五万两银子,把江书麒从天牢里捞出来罢。”

虞氏道:“今年接二连三办了好几桩喜事,公中就只得三千两银子了。就这三千两,还要办大房传业的婚事呢。”

就算家大业大,也经不住几回喜事,这聘礼、喜宴,哪件不是花钱的,这花钱时如流水,存钱时似滴水,好不容易滴满一桶水,哗啦一声,一桶水便扑完了。

江书鸿道:“明儿我召了兄弟们来凑钱,好歹也能凑齐五万两。”

虞氏愤然道:“闻氏这是找死,不许理她。既然顾大人将她与闻家死囚关于一处,且由顾大人去。”

江书鸿道:“到底是五弟的妻子,且问问五弟的意思,要是五弟有捞她出来的意思,再另想办法。”

次日,兄弟几人散了朝会回家,聚在大书房里商议凑钱的事。

二房这大半年来也有不少钱,原因是两个儿子的拍卖行生意火红。江传达大半年间在冀州、沧州、卫州陆续开了三家,每月的进项就有几万两银子。

二房出了三万两银子,大房、三房各出一万两,凑够五万两。

这边钱刚凑好,顾太太领了顾令宽前来拜见江书鸿。

江书鸿将顾令宽要去皇城书院读书的事说了,江书鹏想着因江书麒的案子欠了顾家一个人情,欣然应允。去如意堂见虞氏,寒喧了几句,领顾令宽去皇城书院拜先生。

对于顾家来说很难的事,对江书鹏却是轻车熟路,他自到翰林院任职后,也偶尔去皇城书院担任先生,每月要授几堂课,他所所授课业主要讲授书法、史记人物。不仅是他,翰林院其他学士、大学士也是如此,各自有了空闲,都去皇城书院授课。

顾力行念着江家的人情,看到闻氏就头疼,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江家也不例外,虽说江家家和万事兴,偏有个坏事的闻氏。

九月初十的清晨,狱卒们给闻家一家准备了丰盛的吃食,大鱼大肉及三品式样精致可口的素菜。

于满囤昨儿去茶楼里相亲,总算是定下来了,虽是个出宫的老宫女,人家也不嫌他长得丑,满脸胡须。那女子还说她小时候记得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个样子,还说他是真男人,乐得于满囤找不到东西南北。今儿一早就听说了闻氏打伤江五爷,还让小九撞断了腿,念着江家的恩情,原本的好心情,变成了一肚子的怒火。

今儿他当值,领了两名狱卒送饭,高声道:“闻大人、闻太太快吃吧,吃完这顿,以后都不用吃饭了。”

闻其贵的长子闻亚旭取了饭菜,搁到牢中的桌子上,眼泪奔涌而出。

闻大奶奶见丈夫哭,跟着失声大哭起来,很快抬眸看着闻二奶奶:“都是二爷任意妄为害了全家。”

今日,闻家上下就要被推到西菜市口杀头,那里有专门的一座台子,但凡犯有重罪的人,到了每年九月九日后,就要推上杀头台。

女人们咽咽哭泣,哭声汇聚到一处,竟有说不出的悲切。

闻其贵平静落漠地坐在桌前,倒了几碗酒,一碗递给儿子,一碗递给年纪最大的长孙,这孩子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三个略小些的闻家孙子,看着这样的一幕,也跟着闻太太、闻大奶奶哭泣。

牢里顿时哭成了一团。

闻其贵看了看几个年纪稍小的孙子,“你们不用死,明日就会被发配西北边关从军,你们得好好的活下去,为闻家繁衍香火子嗣。”

牢门外,于满囤笑了起来,“还繁衍香火呢?西北良家子弟从军到了四十岁娶不上媳妇的一大把,想我于满囤是个囫囵身,三十五了还没娶上媳妇。戴罪发配,那脸上是要刺青的,女子们谁愿意自己生下的孩子打小就是罪人,能尝到女人的滋味就是有福了,还妄想娶媳妇。”

他的一句话,将闻其贵最后的希望也给扑灭了。

508 闻家灭

年纪小的孙子虽不会被杀头,却是罪臣之后,面有黥刑,就算生下了孩子,儿子照样刺上黥刑。朝廷虽不杀他,但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是军中罪奴,立了功是别人的,犯了过谁都可以惩罚。

明天,未成年的男子去西北。而闻家妇人则被贬为官妓,未满十五岁的则为官婢,待她们年满十五又是官妓。如果在官家妓寨里生育男子为奴,生下女子为婢,长到十五岁又是官妓…世世代代皆如此。

这样的处罚,比让她们去死还更让人痛心。

闻家的几个姨娘因生得貌美,早就被狱卒们给染指了,就连年轻些、又失了丈夫的闻二奶奶也没有避开此劫。倒是闻大奶奶因为年纪大些,几月的牢狱生活早失了颜色倒无人碰触。

闻氏只觉得恐惧和对死亡的害怕像无边无际的浪潮与黑暗,包裹过来,侵扰着身心,越想越害怕。

她抱住栏杆:“我不是闻家人,我是江家妇,我是江家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