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一宿,想到这事。他就心下难安。

无论在朝堂上表现得如此淡定自如,可他却心头太多的不安与好奇扰得不厌其烦。

从朝上回到养性殿,立即遣了大总管去凤仪宫打听,大总管回话道:“皇上,再过一会儿安西郡主就入宫。”

他搁下大半晌也不见看完一份的奏折,朗声道:“起驾凤仪宫!”

杨云屏领着凤仪宫上下施施然行了个宫礼,呼了“万岁”,新皇赐了“平身”,她首先起身,吩咐左右“各去忙着。这里有本宫服侍。”众宫娥袅娜而去,不一会儿,大殿就只剩凤仪宫的四大宫娥与皇后宫里的大总管服侍。

窗外,凤仪宫的院子里,蔷薇在花枝上绽满了或绯红如血、或洁白如雪、或橙黄如火、或陌紫如霞的花朵。时日越发见热。凤仪宫窗上新换了雨过天青色蝉翼纱。朦胧如烟,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地窗纱微微拂动,原本的清凉惬意,映入新皇眼中,却越发焦躁不耐。

杨云屏十指纤纤,拈起桌上的金丝蜜枣,放入口中一抿。一旁的雪雁连忙递上小碟,候着她将核吐出。

她在怀着二皇子宇文恒时,就偏爱这样的蜜枣,如今生下宇文恒也是爱吃的。

新皇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起后宫里的事,杨云屏一一答了,简明扼要。清楚明了。

皇帝、皇后亦是夫妻,然,却没了寻常百姓夫妻那样的相濡以沫,即便是杨云屏见着他也得叩拜行礼。

杨云屏未将他视为夫君,更多的是当他是皇帝。

“禀皇上。安西郡主入宫了,一会儿就到。”

他又有些日子没见着,每一次相见,她总会给他带来些不一样,然后余下好几日让他暗自回味,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涯海角。

素妍携着青嬷嬷与紫鹊行礼安,新皇赐了座儿。

青嬷嬷和紫鹊被雪雁领到偏殿用茶点、闲话家常。

杨云屏留了大总管服侍,起身告退,不待她开口,素妍已经抢先道:“二姐且留下说话,你与皇上是夫妻,我与皇上是师兄妹,也没什么事能瞒得了二姐。”

她不可以再像以往一般,与新皇独自相对,哪怕只是下一盘棋,虽然她内心无愧,到底给了旁人几分暧昧的遐想余地。

她有夫君、孩子,就算为了宇文琰,也得行事磊落才好。

人言可谓,能避则避。

有皇后坐陪在侧,却不能让旁人说了闲话去。

不是素妍偶尔有悟,着实是上回入宫,她私见新皇,不知怎的,虞氏也知晓了,曾将她唤到一边问话,用一个母亲教导女儿的苦心道:“妍儿,我知你见皇上是清白磊落的,可旁人会怎么想?现下皇上在,旁人自留几分口德,万一…偏有不知事将你们私见的事说出来,让左肩王情何以堪,让耀东将来如何面对?娘不反对你见他,但你事事不可自想着自己,做事之前,你亦多问一下自己:若是宇文琰知晓应当如何?”

那一刻,她才明白,她真的太自私了,居然忽略了她是宇文琰的妻子。

虞氏一提点,素妍便觉得过往行事多有不妥。

大殿上,算上大总管便是他们三人。素妍捧着茶杯,轻呷了一口,言语平淡,在新皇面前却是直视而对,侃侃而谈,丝毫不曾为他森然眸光所惧,“皇上今儿想见臣妇,有话但请直言。”

她原是一早就猜到的,但她不能先说出来,得等他说。

新皇目光锁定在杨云屏的身上。

杨云屏知晓,有她在,新皇不愿说原由。起身道:“臣妾去御膳房准备午膳…”

素妍微微眯眼,眉梢略微上挑的浅笑,妩媚活泼立时变得娇俏出尘,引得人双目移不开,仿佛魂魄都为之吸去,“二姐每回都是如此,今儿可还早着呢,哪能就备御膳了?”她早起身来,欠了欠身,“既然皇上不肯说。臣妇唐突,直说来意了。”

没有杨云屏派人去传唤,她也是要入宫的。

杨云屏面露诧色:“难不成三妹一早就要入宫?”

素妍点头道:“可不,今儿进宫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附庸山人的事,一件是给三皇子、二公主送满月贺礼。”

她知道他是为何事,却只说是要为这两件事入宫。

她是聪明的,不用猜测的口吻,只说那是她要办的事。

素妍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从里面拿出半块螭纹玉佩:“附庸前辈让我捎话给皇上,他问皇上,可知先帝的几大憾事?让我把这信物亲手呈递给皇上。”

新皇瞧着半块螭纹玉佩,浑身如触电一般,怎会是这样?先帝留给他一个锦盒。那盒里便有另外半块玉佩。“先帝的憾事…”他反复沉吟,轻抚着玉佩,突地对大总管道:“去养性殿,把朕龙床上的锦盒取来。”

大总管应声,捧着拂尘离去。

素妍吐了口气。“附庸前辈在世外多年,他不轻意来皇城。这次来许是有要事相商,他想见皇上。要是皇上愿意,就到郊外修园‘谆谆教诲’阁见他。”

新皇反复摸索着手里的玉佩,先帝那儿留下的另半块,应与这一半原是能合二为一的。曾与先帝争夺帝位的宇文诲,到底还有着怎样的秘密。为什么宇文诲会在三十年后再度现身?

到底有多少秘密是他不晓的?

“附庸山人是宇文诲?”

素妍脆声应“是”。

新皇惊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要不是他发现了画里的秘密,她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下去。

杨云屏一脸惊愕。听不明白素妍与新皇打的哑谜,却知道宇文诲这个人,他是先帝的五弟,史书有载。说“靖王宇文诲与秦王宇文谆争夺帝位,诲败,畏罪自杀。”只寥寥几句。

新皇又问:“你是何时知晓的?”

素妍几乎不假思索,扬了扬头,“西北大捷。我去寻附庸前辈,那时他告诉我实情。我亦答应了他,除非他愿意与第三人道破,否则我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

昨晚,她见着附庸山人,他的意思便是认可素妍把身份秘密告诉给新皇。

人当守信,既然应了,就不可说出去。

宇文诲才华横溢,而今有着越过朱武的才华,他并不意外。三十年前的附庸山人在北齐就是闻名的大才子,世人说他是“曹植再世”。

素妍道:“我瞧得出来,附庸前辈并无恶意,皇上会去见他一面么?”

新皇并没有回答。

大殿上一片静默,杨云屏亲自替他们蓄了茶水,又坐回到原来的地方,三个人近近地坐着,低声说着话儿。

新皇曾听先帝提过,“朕这一生,真正的兄弟有两个,一个是左肩王宇文谦,一个是宇文诲。”

那时,新皇很是好奇,宇文诲不是那个与先帝争夺帝位的靖王么?

大总管进了大殿,手里捧着一只古朴的檀香木锦盒,上面雕刻着五爪飞龙,祥云环饶,气势不凡,仿佛那龙随时都要冲上云霄,转身离去。

新皇启开锦盒,从里面拿出另半块螭龙纹来,两块玉佩竟巧妙的合到一处,仿佛从就不曾分离过,只是玉上有淡淡的碎纹。

是这块!

先帝居然独自珍藏着半块玉佩很多年,亦如宇文诲也暗自珍藏。

新皇抚摸着玉,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少有能见到刻得如此细腻的螭纹镂空玉佩,一瞧就是有些年岁的,仿佛女人的肌肤般光滑。他将玉佩搁回锦盒,肃然起身,抬步往出了殿门。

素妍望着他地背影出神:那般笔挺昂藏地身影。宛如刀戟劲松一般,原本满心期待,却在这一刻沉重到无法负荷,被无尽的失望所填满。

新皇突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眉梢未曾一动,冰冷眼中寒气大作,突地勾唇一笑,越发勾魂摄魄:“朕今晚前去见他。”

854 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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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妍顿如释重负,笑容浅淡,“好,我们恭候皇上大驾!”

她变了!

居然连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都不给了,新皇想与她下盘棋,或者多说几句话也好。

素妍却甜美如昔地笑道:“皇上不愿与臣妇下盘棋么?”

他却看着一侧的杨云屏。

杨云屏低垂着头,心里暗讷:莫不是自己扰了他们的兴致。

素妍道:“皇后二姐通棋艺,也是爱瞧下棋的。我都没拿她当外人,皇上倒先见外了?”

这叫什么话?是说他待皇后不好么?

新皇的眉眼跳了一跳,眸里的光芒逾胜。

杨云屏欠身道:“臣妾不如三妹冰雪聪明,皇上就与三妹下两盘,也好让臣妾在旁学习。”

新皇想起之前素妍不愿他单独相处,心中更添黯然,有太多的话,他想与她说说,如今竟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此刻听她们一说,又心软了两分,提袍折回大殿。

杨云屏对左右高呼“取棋盘”。

朱雀自仿殿应声,很快捧了棋盘来。

杨云屏静坐一侧,用心看他们下棋。

新皇的棋路越发沉稳,几乎是走一步思十步,而素妍本就是下棋的高手,一脸的云淡风轻,无所谓成败胜负,享受的只是下棋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紫鹊自偏殿的帘子后探出头来,望着大殿上的三人,素妍对翠鹂道:“劳烦翠鹂姑娘告诉我的侍女紫鹊,让雪雁姑娘领她和青嬷嬷去华妃、良嫔宫里送礼物,让她们代我向二位娘娘多说几句吉祥话。”

杨云屏道:“去吧!”

素妍一面落子。一面不紧不慢地道:“皇上可曾知道,附庸山人在尘世还有一女。”

杨云屏面露诧色,呆愣愣地看着新皇。

新皇道:“不是说,他的妻妾子女都不在人世了?”

大总管不晓得这附庸山人是何许人。只知这是世外之人,算是神仙了,难道神仙也有凡尘中人的骨血,侧耳聆听。

清晨的曙光照在素妍清丽水灵的面容上,更显得瞳若墨染,面似雪莹。

日光透光窗棂的缝隙,脉脉而入,照得她肌肤似雪,明眸如星,那慧黠一笑。更添几分顽皮娇俏。

素妍在如同讲故事的平静中,讲了冯鸣凤年轻时的一段往事,以一个旁观者的语调,中肯娓娓而谈,冯鸣凤无论是像了宇文诲。或是像了靖王侧妃税寒,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有着天侣璧人的父母,他们的女儿又岂能差了。

偏偏,原是金枝玉叶身,却是卑微侍妾命。

“大胆!叶氏一族竟如此猖狂,竟敢干出逼良为妾的事。还当着人家父母双亲强占人家的女儿,这…实在目无王法。”

素妍唇边掠过愠怒的笑,似要发作,但到底是知晓得久了,她也发作不起来。“冯氏本是附庸山人幸存于世唯一血脉,当年附庸山人家中遭难。唯她一人幸免。随她乳爹的姓氏,闺字鸣凤,被迫嫁予卫州叶家大老爷为侍妾后,育有一子一女,其子叶滔。而这女子便是毓华宫寻芳斋的叶宝应。”

上回,素妍与杨云屏说过这事,说是受附庸山人之托,素妍才愿出面帮叶海虹一把。

杨云屏惊道:“是寻芳斋的叶氏海虹?”很是意外,意外的是她没想到附庸山人竟是叶海虹的外祖,叶海虹身上竟有着皇家血脉,身份高贵。

新皇抬眸看着杨云屏,“皇后也知其女?”

杨云屏道:“去岁时,与莲贵人同怀龙脉,未满三月,莫名滑胎。”

既然附庸山人不是朝廷的敌人,与先帝又有些渊源,那半块螭纹玉佩,却让先帝保存近三十年,瞧在这些情面上,他也会善待附庸山人的后人。

兜兜转转间,附庸山人唯的外孙女竟入宫做了他的女人。

那些附庸山人与先帝的纠葛,他还未能知晓原委,但素妍愿帮助叶宝应,想来自有其道理。

新皇心里暗思,落定一子,吐字如掷:“皇后,抬封叶宝应位分。”

杨云屏应声,小心地望着新皇,“晋为美人可好?”

新皇未说话。

杨云屏道:“就晋为贵人如何?”

新皇淡淡地说了句:“得有个封号。”给她什么好呢,流落民间的冯鸣凤原是皇族的金枝玉叶,竟被人践踏如此,这一阵下来,他的心境平静,觉得附庸山人与他是友非敌。

他与朱武一样,都是渴爱人才之人。

他道:“封号‘玉’,金枝玉叶之玉,下碟、赐赏!”

杨云屏应声,着人准备了一干物什、赏赐,令凤仪宫总管太监走了一趟。

叶海虹听说有皇后懿旨到,提着裙子就迎了出来,跪在寻芳斋的石板地上,一番高呼,微垂着头,恭谨非常。

凤仪宫大总管领着十几名宫人,捧华贵宫袍四套,一律都是春裳,一套浅紫缠枝花纹的、一套湖蓝色绣牡丹的、一套橙红绣粉桃的、还有一套翠绿绣春兰纹的;又有两套精美的头面首饰,都是内务府监造的上好精致之物,一套点翠的,一套金嵌红玛瑙的;再赏六匹上好衣料:织五彩富贵长春缎二匹、宫纱二匹、绣五彩牡丹纹贡缎二匹。

待太监宣完懿旨,叶海虹还愣跪在地上,颇不敢相信地仰头望着太监。

太监抱了抱拳,笑道:“恭喜玉贵人,贺喜玉贵人!”

“有劳公公了。”叶海虹欠了欠身。

众宫人将所有赏赐之物送入寻芳斋内,立有服侍的小太监明了叶海虹的意思,取了些叶海虹的首饰之物来打赏了传旨的太监。

叶海虹本是庶女,加上父兄又非官身,并未多少银子贴身使用,入宫后的日子一直过得清贫,只得拿了她的首饰打赏。

太监掂了掂份量。

叶海虹实在不知。为何突然就晋了她的位份,想要问个明白,可又不敢唐突,令服侍的太监送了传旨太监离去。又派随身服侍的宫女去打听消息。

不多会儿,整个后宫都知道,毓华宫寻芳斋的叶宝应连跳几级,晋封贵人,由皇帝亲赐封号“玉”,有封号的嫔妃,比没有封号的原就更为尊贵些。

前面得了赏赐,一会儿连雅嫔也得了消息,又新挑了服侍的宫女、太监前来。

大宫女在宫里溜了一圈,很快回话道:“玉贵人。奴婢问过了,听说今儿一早左肩王妃入宫拜见皇后,又与皇上、皇后一起说话下棋…”

叶海虹听罢,心头一紧,有宫里的人说。良嫔相貌平平,能做良嫔,全是左肩王妃在其间周圜,得了皇后的照拂,又入了皇上的眼,难道这话不虚?左肩王妃一句话,她如愿从储秀宫到了毓华宫;左肩王妃再一句话。她就成了贵人。这在所有非官宦小姐身份的秀女里,她可是头一个做贵人的。

想到这儿,叶海虹忆起上回素妍说的话,助她不是因为她姓叶,而是因为她的生母冯大姨娘之故。

据叶海虹所知,她的生母冯大姨娘只是卫州蓬东县一个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儿。无甚背景,家里有二十多亩薄田,去岁通了河渠,才成了良田,能多收一倍的的粮食。她还记得小时候。常听冯大姨娘说,当年乡下过得怎样的繁忙,播种、收割、养蚕、种菜、开小荒地儿…这些往事,离叶海虹既遥远又亲切。

她还依昔听人说过,冯大姨娘并非是冯家的亲生女儿,而是冯家收养的养女。冯大姨娘长得很美,在叶海虹的记忆里,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至少叶家的太太、姨娘们就没一个能与她相比的。

冯大姨娘自嫁入叶家后,第二年就生下了叶家大房的庶长子叶滔,又过了近四年,又育有她,叶家大房的庶长女叶海虹,就在叶海虹未出生前,叶大老爷又纳了二姨娘,在她两岁那年,再抬了一位美貌的通房为三姨娘…

冯大姨娘除了会在每年清明、中秋要求回冯家一处,通常是早上去,天黑前就回来,除此之外,并未曾有过出门的机会。

怎么素妍就说是因她的缘故,才帮她叶海虹的?

叶海虹只觉生母冯氏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就在叶海虹猜测连连,素妍依旧陪着皇帝下棋,永和宫的大宫女一脸慌张地进了大殿,跪在中央,朗声道:“启禀皇上,端妃娘娘想染病夭折的大公主,又伤心了一场,刚才哭得昏了过去…”

杨云屏微微皱眉,长安公主甚是活泼可爱,最得皇帝之心,竟因染病说没就没了。

大宫女继续道:“虽然几日前,皇后娘娘遣人接了明镜候夫人入宫相伴,可端妃娘娘一哭起来,谁也劝不住。明镜候夫人已令人烧了大公主的衣物,生怕端妃睹物思人,没想今晨端妃娘娘见着了大公主早前玩的拨浪鼓,又哭得昏了过去。”

素妍搁下手里的棋子,端妃失了长安公主,这亦是新皇的第一位公主。新皇在长安公主刚夭折那几日,也难过了好些天,可他是皇帝,还得强打着精神上朝议政。

好歹,端妃也是皇帝的嫔妃,端妃虽然性子直率些,待皇帝也算是一片真心。

杨云屏轻声道:“皇上还是回永和宫瞧瞧端妃,大公主何等可爱,便是臣妾想到她,都觉得心痛呢,何况是…”

855 滑胎之兆

这头的话还没说话,一个小太监呜呜咽咽地到了殿外。

朱雀大喝一声:“谁在外面哭?”

小太监连爬带奔进了大殿,跪在地上越发哭得伤心:“皇上,皇上啊,端妃娘娘哭昏了,都动红了,只怕…只怕…”没说完,就被他的哭声给淹没了,“明镜候夫人吓坏了,太医说…端妃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只怕是保不住了…”

新皇再难淡定,身子弹跳起来,挥手指着小太监:“你说什么?”

他听明白了,听得真真的。

服侍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如临大敌,自家服侍的主子风光了,才是他们的荣光,而今连比端妃晚入宫的华妃都生了三皇子,他们可不个个都盼着端妃育下一位皇子么,这后宫女人,有了皇子,才能有一份安稳。

杨云屏一脸焦急,端妃倒比华妃要实在些,杨云屏更喜欢端妃的为人,虽然偶尔张扬,却没有多少坏心眼,“臣妾奏请皇上早些过去瞧瞧端妃。”

刚没了可爱的长安公主,要是连她肚子里的也保不住,这可不会要了端妃的命么。

素妍道:“我亦过去瞧瞧,看能不能设法帮端妃保住胎儿。”

杨云屏带了朱雀、翠鹂陪着皇帝前往永和宫。

刚走到一半,有新上任的左相雷嘏有要事求见,皇帝只得改道前往养性殿。

永和宫。

气氛肃冷,凄风冷雨一般。

内殿传来一个妇人的哭啼声:“我的儿呀,大公主没了,你再这样痛苦下去可怎么才好?好歹你得念着肚子的这个。”

听这语调,似端妃娘家的母亲顾夫人。

宫人要禀,杨云屏打了手势,止住宫人。二人近了内殿珠帘外,只见一座六扇锦屏阻隔其间,两名太医正跪地诊脉。

顾夫人泪眼汪汪。“二位太医,快替妇人想想法子,好歹替端妃保住胎儿。”

新失长安公主,再保不住肚子里的。只怕端妃更会伤心欲绝。

这几日,永和宫的下人都打听清楚了,所有的罪魁祸首是永仁宫的许谨妃,要不是她在二月时带在大皇子回娘家给他父亲贺寿,大皇子就不会染了宫外的天花瘟疫回宫。大皇子得了天花,许谨妃生怕传扬出去,按照宫里的规矩,就要将大皇子送出宫外养病,可许谨妃心疼大皇子,硬是瞒了太后、皇后。悄悄儿地将大皇子留在永仁宫,将病气留在了宫里。

如果不是大皇子把病过给了不足周岁的长安公主,可爱、深得皇帝之心的公主就不会夭折。

端妃也是将长安公主捧在心坎上疼着,一个乖巧喜人,长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女儿。说没就没了,让她痛不欲生,自打长安公主没了,她总觉得这永和宫里少了些什么。

端妃已怀孕三月余,通常这个时候,最是容易滑胎流产的。

二位太医里较年长的一人,深深一磕。道:“顾夫人,非是小人不帮,着实是端妃娘娘因伤心过度,大动胎气,已呈滑脉之状。”

言下之意保不住了。

顾夫人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也是母亲。连失两个孩子,如何让端妃受得,央求道:“妇人求求二位太医,无论如何,好歹替她保住了…”

有宫女见杨云屏到了。行礼拜见。

杨云屏看着牙床上一脸苍白如纸的端妃,问素妍:“左肩王妃可有良方儿?”

素妍起身,走到牙床前,顾夫人会意,起身行礼让座,她握住端妃的手腕,轻声道:“确是滑脉之状,就算保住了,也得卧床静养。”她停了一下,道:“太医院妇产千金科的梁太医,得过瑶芳道长授艺,立马把他唤来,施以艾灸保胎法,许还有用,再配上保胎药方。”

一边的小太监垂头禀道:“奴才去太医院时,听说梁太医昨儿坐班,今儿五更,宫门刚开,就被乐成伯请去了,说是乐成伯的嫡次孙染了病,这一时半会儿,许是回不来了。”

乐成伯,不正是许谨妃的娘家父亲么。

想到这人,顾夫人咬着牙道:“乐成伯好大的面子,他家的嫡孙竟比龙脉还要珍贵不成。”

整个太医院,除了这梁太医跟瑶芳学医的时间最长,其他人都难及五六。自打瑶芳离开皇城,梁太医就成为皇宫内外,各家公候府邸最受欢迎的妇产千金科的圣手、良医,就是许多孩子生了病,也点名请他出诊。

其间一名太医生怕惹祸,这端妃的娘家可是明镜候,万一保不住皇脉,他们两个也吃不了。抱拳道:“左肩王妃精通医术,还请王妃施以艾灸保胎。”

素妍眼帘一垂,“现下也只我来施艾灸法了。要是再晚,只怕想保也保不住。”

杨云屏当即令人取了艾草来,素妍留了一名太医帮忙将艾草挫成细条,亲自点了艾草,灸点端妃几个保胎要穴,一套下来得花近大半个时辰,刚进行不到一刻钟,端妃就悠悠醒转,正要动身,顾夫人忙道:“娘娘休动,左肩王妃正帮你保胎呢。”

素妍神容淡淡的,厉声道:“你真不想要这皇子便明说,我亦懒得帮你消费心神保胎了。”

内室里,只得素妍与一边服侍的顾夫人和床上躺着端妃。

顾夫人一脸惊喜:“王妃…是说娘娘肚子里怀的是皇子?”

素妍道:“虽是滑脉,却有七成是男胎。再过半月,便能确诊,娘娘再这样悲伤,今日我替你保住,难免下次还能保住。”

儿子,儿子…

端妃想着,手轻柔地抚摸着腹部,那里面怀着她和皇帝的骨血,是一个龙子。“都是许谨妃那个祸水,她明知宫外小儿病气漫延,偏要带大皇子回娘家省亲…大皇子染上天花,却上下瞒着。否则也不会累了本宫的长安,我的长安…”

顾夫人不允她说完,厉声道:“你已经没了大公主,现在还要伤心,真想害了肚子里这个?”

端妃不再说了,只恨得咬牙切齿,“是许谨妃害了怜儿的性命,本妃不会放过她!”她阖上双眸,晶莹的泪珠如泉奔涌,一滴又一滴地滑落下来,颗颗晶莹。

顾夫人一脸痛惜,想劝慰几句,可这是端妃的心结,越劝,端妃就越是心痛。

端妃躺在牙床上,任由素妍施灸,顾夫人在一边帮衬着,素妍施灸完毕,已是满头大汗。

看了眼端妃,道:“从即时起,得让端妃卧床养胎,我再给她开服保胎药,等梁太医回宫,再请梁太医来瞧。”

素妍开了药,又请了太医过目。

太医直夸药用得巧,用得妙。

顾夫人令大宫女跟着去太医院取了药。

太后遣了芸芳来请素妍去康宁宫用午膳,素妍随着芸芳离去。

顾夫人坐在床沿前,一脸疼惜地看着端妃,“令雯,你与母亲说说,你怎的与许谨妃闹成这般模样?今儿这胎儿…当真危险得很,原是要请梁太医来的,没想一早梁太医就被乐成伯府给请走了。”

这是无意?

可顾夫人觉得,五更走的,这都多少时辰了,为什么梁太医还没回宫?

端妃听着顾夫人的意思,“娘是说,许谨妃是要害本宫?”

顾夫人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说她无意,这一桩一件的,可不都与永仁宫有关么?”顿了一下,替端妃掖了被子,“左肩王妃说你怀是的皇子,定是皇子,你可不能再伤心了,好歹得平安顺遂的生下来。瞧得出来,他是个好命的,唯一懂晓艾灸保胎的梁太医不在宫,左肩王妃却入宫探望皇后,否则…这孩子…”

端妃也听人说过,素妍曾对镇国大长公主说“你命里有三子”,这话说过之后,镇国大长公主就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许多人都想得她金口福语,但她却不再说。既然素妍说她肚子里怀的七成是皇子,她就必须得振作,哪怕最疼爱的长安公主没了,她也得再生个孩子。

只是,许谨妃害死了她的长安,这个仇,她一定会记着。

要不是许谨妃一己私心,瞒了大皇子的病,让病气留在宫里,她的女儿长安怎会染了病。

想到深处,端妃又要流泪,顾夫人忙道:“不可再伤心。你不顾自个的身子,可得想你肚子里的。你真有个好歹,旁人还高兴呢。”

顾夫人又劝慰了一阵,端妃想到自个肚子里怀的是皇子,心情才好了起来。顾夫人服侍端妃吃了药,看她睡下,这才起身移到窗前,开始做起小孩子的衣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