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好姿势, 魏娆继续打盹儿, 外祖母住的远, 马车得走一个多时辰。

陆濯的手很冷, 骑马的时候手握缰绳, 一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都快冻僵了。

扫眼假寐的魏娆, 目光在她怀里的暖手抄上停顿片刻, 陆濯打开旁边矮柜的抽屉,一共三层, 他拉开第二层抽屉时,发现里面放了一套茶具。

冬日放在马车里的茶壶都是特制的, 隔寒保暖,陆濯取出茶壶,连喝了两碗微烫的普洱茶,全身才感觉暖和了起来。

收好茶具,陆濯也闭上了眼睛。

马车行得很稳,窗帘厚重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几乎密闭的车厢中残留着淡淡的普洱茶香。

陆濯想到了闲庄,回京后他去过两次云雾山,一次陪戚仲恺跑马狩猎,一次陪祖母家人进山赏花,每次都会从寿安君的闲庄附近经过。闲庄虽然远离京城,但其气派精致,在官道上都能看出非同一般,元嘉帝为一个乳母这般尽心,足见寿安君在元嘉帝心中的地位。

市井传言,寿安君容貌殊丽,故与先帝有了一段牵扯。

陆濯没有见过寿安君,但看魏娆、周慧珍姐妹,便能想象出寿安君年轻时的风采。

谣言不可信,只是寿安君能从太后娘娘手里全身而退,多年盛宠不断,当是有些手段。

马车靠近云雾镇后,车外道路上开始传来人语。

要过年了,云雾镇附近小村庄的百姓们都携家带口的来镇子上采办最后一批年货,哪怕大风大雪也冲淡不了百姓们过年的热情。

寿安君在京城的名声不好,云雾镇这一带的百姓可都羡慕敬仰寿安君,如果谁家的男人能去寿安君的田地里做事,姑娘能去寿安君的闲庄上当丫鬟,都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陆濯虽然坐进了马车,英国公府前后两辆马车与随行的家奴还是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

阿贵看到的世子爷与少夫人感情十分甜蜜,所以有百姓打听,阿贵也都笑呵呵地回答了。

车队走进了云雾镇,将从当中的主街上穿梭而过。

“少夫人,张叔的铺子还开着,你要吃糖葫芦吗?”

经过一家名为“张记”的店铺,碧桃从魏娆这边的窗外道。

魏娆一听,嘴里就泛起了口水。

糖葫芦在冬季的北地处处可见,魏娆从小就喜欢吃酸甜口味儿的零嘴,糖葫芦自然吃过不少,其中最合她口味的便是张记的糖葫芦。糖冰薄如蝉翼,一口咬下去不会掉糖渣,入口的糖冰很快融化,亦不会粘牙。

张记的糖葫芦颗颗饱满红艳,没有一颗发青的果子,山楂够熟,便酸甜可口,辅以糖冰,魏娆最馋嘴的那两年能一口气吃两串,现在没那么馋了,一串足矣。

魏娆叫马车暂停,隔着帘子叫碧桃去买二十串,主子们一人一串,剩下的赏给闲庄的小丫头。

碧桃进了张记,过了会儿出来,说要等一会儿,他们一次买的太多,要现滚十来串。

魏娆不急,透过帘缝窥视街边的铺子。

陆濯食指轻扣膝盖,扣了两下又停下了。

等了大概一刻钟,碧桃递了五包糖葫芦进来,其中有三包里面都放了五串,一包放了四串,最后一包只放了一串。

魏娆将数量多的四包放到托盘上,自己拿了那单放的一串,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酸酸甜甜的气息在车厢里荡漾开来。

陆濯看向窗帘。

他去边关历练之前,是家中的嫡长孙,祖父祖母对他教导严格,陆濯每日除了睡觉饮食,其余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练武上。别府的少年公子会出门游逛,陆濯从未去过,再后来,他被祖父送到边关,军营里饮食粗糙,包子馒头肉饼米粥,只有偶尔进城,才能去酒楼吃顿好的。

糖葫芦这种东西,陆濯小的时候没人买给他,长大了,他又不屑去买。

可酸甜的食物最能刺激食欲,闻着那诱人的味道,听着魏娆咬破糖冰时发出的脆响,陆濯必须很小心地控制吞咽的动作,才能避免被魏娆听见声音。

余光能看到魏娆放在托盘里的那些糖葫芦,陆濯想,魏娆买了那么多,应该有他的那份?

不过,就算魏娆送他,他也不会接受。

魏娆眼中就没有陆濯,吃完最后一颗裹糖的山楂,魏娆挑开帘子,将竹签丢到路边的杂草丛中,她放下帘子,取出帕子与手持小铜镜,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嘴唇。

“对了,老夫人、大夫人喜欢吃甜食吗?”整理好妆容,魏娆突然想起英国公府的两位长辈,歪头问陆濯。

她肌肤莹白,陆濯偏头看来,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丰盈艳泽的唇瓣,与裹了糖的山楂果同色。

就在她说“对了”二字时,陆濯真的以为这女人终于想到询问他是否要吃糖葫芦了,谁知道,她问的竟然是祖母、母亲。

“不知。”陆濯回头,神色寡淡。

他是真的不知道,今年下半年他出征在外,上半年他几乎也都是在松月堂单独用饭。

魏娆没有深究陆濯为何不知道家中长辈的饮食喜好,只决定如果回来时张记还开着,她要再买几串带回英国公府,好吃的东西便不该被埋没,如果陆家长辈们不爱吃,分给小丫鬟们添添新年的喜气也好。

闲庄终于到了,魏娆从车窗这边将糖葫芦交给碧桃,再往前看,就见陆濯站在车边,一副准备扶她下车的姿态。

几个闲庄的下人已经凑过来了,魏娆笑了笑,弯腰走过去,将右手搭在了陆濯的掌心上。

陆濯的手有她的两个那么大,手指并拢,便将魏娆的小手包得严严实实。

魏娆惊讶他的手长,陆濯诧异她的手软,不过只是下车的刹那功夫,魏娆一落地,两人不约而同地收回了手。

昨日魏娆已经派人知会寿安君她们要过来了,魏娆、陆濯下车不久,表妹周慧珠高兴地跑了出来。陆濯长了一张迷惑人的男狐狸精似的脸,周慧珠小小年纪自然也被他迷惑了一下,好在陆濯与大军进京时周慧珠远远见过他一面,惊艳一会儿就跑到魏娆身边挤眉弄眼了。

魏娆给陆濯介绍她:“这是我小表妹慧珠。”

陆濯笑着朝周慧珠颔首。

周慧珠脆脆地叫了声“姐夫”。

三人朝里走去,到了闲庄待客的大厅,却见里面只坐了寿安君一个主子,连形影不离跟着寿安君的柳嬷嬷都不在,只有几个年轻的丫鬟。

魏娆心中奇怪,寿安君的目光在陆濯身上转了一圈,见礼过后,她无奈地对魏娆解释道:“你表姐染了风寒,你舅母照顾她,现在两人都咳嗽着,今日就没让她们过来了,免得带了病气给你们。”

魏娆隐隐猜到,舅母大表姐肯定又做了什么气到外祖母了。

陆濯关切地询问寿安君可请了郎中,并表示他认识一位医术不俗的京城名医。

寿安君笑道:“不用不用,一点小风寒而已,喝几天镇上郎中开的药就好了。”

对陆濯的种种条件,寿安君非常满意,最关心的便是小两口到底有没有做真夫妻。

可惜周家没有男主子,寿安君没机会撇下陆濯单独与魏娆说话。

一直到用完午饭,魏娆先带陆濯去了她住的院子,让陆濯自行休息,魏娆才主动过来找的寿安君。

“外祖母,舅母表姐她们到底怎么了?”

寿安君哼了一声,问魏娆:“世子没与你提过?”

魏娆更糊涂了:“提什么?”

寿安君指的,是王氏、周慧珍在云雾山上意图勾搭陆濯,却被陆濯看穿丢了大脸。

这件事,柳嬷嬷是见证人,一回来柳嬷嬷就告诉寿安君了,只是当时寿安君无从猜测那人是陆濯,直到王氏娘仨去看大军凯旋,王氏与周慧珍再次见到陆濯且说漏了嘴,寿安君才得知儿媳、孙女看上的神仙公子竟然是英国公世子。

如果没有魏娆给陆濯冲喜,那还没什么,反正一家人几乎没机会与陆濯打交道,谁料事情就是这么巧,两家成亲家了!

寿安君便决定,但凡陆濯来闲庄,儿媳与周慧珍就都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别出来丢人现眼!

只是寿安君有点担心,陆濯会不会根据周慧珍与魏娆的相似,猜出曾经勾引他的那对儿母女便是魏娆的舅母姐妹,并因此不待见魏娆?

越是世家公子,越在乎那一套礼仪规矩。

魏娆听完经过,脸色不太好看。

陆濯本就狗眼看人低,若真猜到舅母表姐的身份,肯定更加看不起她们这一家子。

更甚者,陆濯就是猜到了,才对她那么恶劣?

好在魏娆也不求他待见,随便陆濯怎么想。

“匆匆一面,都过去一年了,世子又经历了生死,肯定早忘了。”魏娆开解外祖母道。

寿安君看着她问:“世子对你如何?你们俩……”

有过糊弄魏老太太的经验,魏娆再糊弄寿安君就更熟练了,说的话,羞涩的脸,毫无破绽。

寿安君知道的多,就没有魏老太太那么轻信。

“既然圆了房,你跟外祖母说说,世子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寿安君盯着小姑娘问。

魏娆反应多快啊,一下子就想到了外祖母送的那本小册子上的图,并猜到了“进去”的意思。

只是感觉……

魏娆的脑筋飞速转动,试图从过去十几年的听闻里推断出答案。

“为什么改嫁?想男人呗,你看她们一家女人长得那狐媚样,就知道是离不开男人的,哪受得了漫漫长夜孤枕难眠的清苦。”

不知从哪听来的妇人碎语闯进了脑海,魏娆不敢拖延太久,羞答答地低着头道:“还行吧。”

寿安君挑起一边眉毛:“什么叫还行?”

魏娆硬着头皮胡扯:“就,就,就很喜欢。”

寿安君气笑了,一手捏起魏娆的耳朵:“喜欢,难道他八尺高的武将,竟长了一根豆芽菜?”

第41章 041(魏娆嫌弃地往他那边靠了靠...)

魏娆的耳朵都被寿安君捏红了。

可魏娆不敢抗议, 肯定是她的回答漏了馅儿,外祖母猜到她与陆濯没有圆房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往这儿糊弄我来了, 你当我是你们家魏老太太?”

寿安君松开魏娆的耳朵, 又使劲儿戳了一下魏娆的脑门。

“疼……”

辩不过,魏娆一头扎进老太君的怀里, 娇娇地埋怨道。

寿安君看着怀里的外孙女,最懂事也最让她心疼的外孙女,哪还舍得继续动手。婚姻是男女双方的事,陆濯那样的身世姿容, 配京城任何一个闺秀都是良缘, 但凡陆濯愿意圆房,聪慧如外孙女, 图陆濯的家世也会配合。

反过来, 二人没能圆房,必然是陆濯不愿意。陆濯不愿, 外孙女还能强逼一个爷们睡她?

寿安君都替魏娆委屈,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竟然被陆濯如此抗拒, 简直就是羞辱!

掌心在魏娆的后背慈爱地摩挲, 轻轻拍了两下, 寿安君笑着开口了:“娆娆不用害怕外祖母担心, 其实不圆房挺好的, 那陆濯心里清高自负,面上居然还能笑脸待人, 足见其虚伪至极,这种男人, 便是圆房了也难得到他的真心,不如做戏五年,和离后再挑佳婿。”

魏娆慢慢抬起头,意外道:“您真的这么想?”

寿安君笑道:“当然了,我们家娆娆这么好,也值得更好的男儿。”

魏娆松了一大口气,她还怕外祖母替她难过呢。

“对了,前几天你姨母来信了,说年后让你表哥过来,看看京城的生意,顺便把你的添妆送来。”

魏娆不想要:“又不是真嫁,姨母破费什么,等我将来和离了,真的遇到一个互相喜欢的男人二嫁时,姨母再送也不迟啊。您那份我拿的都心里不安。”

寿安君:“有什么不安的?初嫁要添妆,二嫁继续添,管你嫁几次,这都是我们长辈的心意。当然,外祖母没你姨母那么有钱,大头已经给你了,二嫁的时候你可别指望我继续送你田产铺子。”

魏娆就被老太君逗笑了。

寿安君又打听了一番魏娆与英国公夫人等长辈相处的情况,得知英国公夫人是真的喜欢魏娆,寿安君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

祖孙俩说完话,魏娆回了她的院子,闲庄离京城远,她与陆濯马上就要启程了。

陆濯坐在次间,知道魏娆不会耽误多久,他并没有躺下休息。

魏娆挑帘进来,想起与陆濯的约定,对陆濯道:“我没能骗过外祖母,她知道咱们是装的了。”

陆濯不禁反思自己的表现,好奇问:“老太君怎么看出来的?”

他自信没有丝毫破绽,无论寿安君的视线在哪,他看魏娆的眼神都很温柔。

他问魏娆,魏娆也还迷糊着,不懂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只是想到当时的情形,什么进去、豆芽菜的,一抹酡红悄悄地飞上了魏娆莹白的脸颊。

就像一朵雪白的梨花,突然变成了一朵粉嫩嫩的海棠,风情万种。

陆濯见了,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母亲与他的私语,催促他圆房。

莫非,寿安君也打听两人的圆房问题了,魏娆没有经验,露了马脚?

别开视线,陆濯低声道:“既如此,我去向老太君赔个罪。”

魏娆淡笑道:“世子何罪之有?你端雅守礼,并不贪图我的美色,外祖母还很高兴呢,她老人家与我祖母可不一样,更注重实惠,咱们俩早晚都要和离的,我如果能保持完璧之身,将来更方便二嫁。”

陆濯笑了笑:“这点姑娘与老太君都可放心,除了必要的演戏,陆某绝不会占姑娘半分便宜。”

魏娆:“嗯,世子都签过契书了,我当然信你。时候不早,咱们这就动身回城吧。”

两人一起来向寿安君辞行。

寿安君请陆濯去侧厅单独说话。

魏娆悄悄攥紧了手,她在陆濯面前夸大了外祖母的喜悦,外祖母可别露馅儿。

侧厅,陆濯还是先向寿安君赔罪了:“四姑娘对晚辈有冲喜之恩,只是婚前晚辈与四姑娘偶遇过两次,彼此都无意,晚辈不想互相勉强,故而选择了五年之约,失礼之处,还请老太君见谅。”

寿安君虚托起他的手,笑得很是豁达:“知道,娆娆都与我说过的,那丫头不喜拘束,世家高门处处讲究规矩,确实不适合娆娆。当初承蒙老夫人看得起,促成了你们俩的冲喜,如今你醒了,娆娆也找到了权势之家做后盾,你们俩算是互惠互利,谁也不欠谁。”

陆濯垂眸聆听。

寿安君转个身,对着窗外道:“我请世子过来,是想把娆娆的安危托付世子五年。她一个小姑娘,自认为学了几年剑法就什么都不怕了,可人心险恶,四年前她命大捡回来一条命,下次未必有这份幸运。陆氏一族忠君报国,老妇万分钦佩,恳请世子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保护好娆娆,别再让她任人宰割。说到底,长辈的恩怨,与她何干呢?”

话音落下,寿安君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陆濯想到了自己的祖母,祖母为了他去承安伯府提亲时,言辞恳切肯定胜过此时的寿安君。

陆濯应承道:“老太君放心,魏娆是陆家妇一日,晚辈便会护她一日。”

寿安君笑了,目光在陆濯脸上转了一圈,态度变得轻松起来:“娆娆心是好的,只是脾气大了点,若有冲撞之处,还请世子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别与她计较。”

陆濯温声道:“我长她五岁,理当如此。”

“我外祖母与你说了什么?”

上了马车,魏娆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急切,婚前婚后的几次交锋,魏娆向来从容不迫,包括上次魏娆在祖母面前哭诉委屈,都哭得梨花带雨,大方得体。

陆濯反问道:“你觉得老太君会与我说什么?”

魏娆若能猜出来,还用问他?

她皱起眉头,打量陆濯的神色。

陆濯抿唇,侧脸冷漠地看向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