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兄弟们够本分,没有着了她的道,戚仲恺喜欢她却更看重兄弟感情,为了避嫌连国公府都不怎么来了。那韩辽是什么货色,第一次去周家提亲可能是在云雾山撞见了四处招摇的周慧珍,第二次去提亲,得到应允了又来他面前挑衅,显然韩辽已经被魏娆迷住了,得不到魏娆便退而求其次,宁可冒着继续被寿安君拒绝的风险也要再去求娶周慧珍。

更甚者,周慧珍与魏娆这么像,韩辽与周慧珍行房时,脑袋里肖想的可能都是魏娆。

陆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算魏娆是他的假妻子,他也难以忍受韩辽用那种方式亵渎魏娆。

“韩辽风流好色,难道寿安君以为他二度提亲,便是真心求娶你表姐?”陆濯看着魏娆问,如果可以,他希望寿安君能改变主意。

魏娆瞪着他道:“外祖母还没老糊涂,可我舅母表姐愿意,她能怎么办?”

陆濯皱眉道:“寿安君是一家之主,只要她不同意,你表姐便嫁不成。”

魏娆冷笑:“你说的轻松,我表姐铁了心要嫁韩辽,外祖母不答应,她能恨外祖母一辈子,外祖母与其强按着她的头,不如让她自己去撞南墙,撞疼了她自然后悔,自然就会明白外祖母的苦心,到时候和离归家,有钱有地的,照样过好日子。”

陆濯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言论,隔着饭桌与魏娆辩论:“女子之道,当从一而终,寿安君狠一狠心便能重新替你表姐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好婚事,为何非要让亲孙女去撞南墙,被人非议?”

魏娆好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表姐现在就是觉得韩辽好,你给她找别人,除非那人家世容貌才情皆胜过韩辽,否则嫁谁我表姐都不会甘愿,届时还要连累人家男方娶个怨妇,何必?再说了,周家就没有必须从一而终的规矩,男人若混账,为何要守着他过一辈子?真守了,便是蠢。”

魏娆此话指的是活人,譬如姨母大周氏的头婚,那道貌岸然的前姨父竟然动辄打人,姨母不归家,等着被对方打死?

可陆濯听了,被魏娆嘲讽的目光一激,就觉得魏娆在讽刺他的母亲、二婶、三婶是蠢妇!

热血冲上脑顶,陆濯漠然质问道:“那你母亲归家,难道是因为令尊混账?”

他话音未落,半碗温热的鸡汤迎面泼来,泼了他一头一脸。

陆濯闭上眼睛,任由鸡汤沿着脸庞滚落。

魏娆犹不解恨,将手里的碗也砸了过去,直奔陆濯的脑门。

茶碗带出了破风声,陆濯可以躲,却在听到那陌生的抽泣后,一动未动。

一声闷响,茶碗被撞飞出去,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刺目的血沿着陆濯的额头涌出,绕过眉梢,蜿蜒而下。

第52章 052(官帽能盖住,不必担心...)

茶碗触地, 刺耳的碎裂声惊动了守在外面的碧桃、柳芽。

两个丫鬟慌张地跑过来,只来得及瞥见魏娆挑帘冲进东次间的一抹身影,以及端坐在饭桌西侧的世子爷。角度的关系, 碧桃注意到世子爷脸上、衣襟上洒满了汤水, 柳芽却被那道蜿蜒的鲜血吓得捂住了嘴。

陆濯取出帕子,一面擦脸, 一面按住额头的伤口,垂眸吩咐两个丫鬟:“退下,不得声张。”

柳芽哪里敢声张?

世子爷在国公府的地位仅次于英国公与老夫人,叫陆家众人知道姑娘将世子爷的额头砸出血了, 以后姑娘如何在国公府立足?万一再传到外面, 姑娘竟然敢对丈夫、敢对忠心护国的世子爷出手,还不被人骂断脊梁骨!

瞥眼地上飞溅的茶碗碎瓷, 柳芽拉着碧桃退开了。

“世子爷与姑娘吵架了?”

离得远了, 碧桃小声问柳芽,有点担心:“姑娘会不会受了委屈?”

亲眼所见, 柳芽心惊胆战地道:“你没看见, 世子爷额头流血了, 肯定是咱们姑娘砸的, 就算世子爷先说了什么招惹了姑娘, 咱们姑娘也报复回去了。我只怕世子咽不下这口气, 等会儿后悔了, 自己去老夫人面前告姑娘的状。”

碧桃捂住心口, 已经被“流血”二字吓傻了!

姑娘虽然练武多年,可从来没伤过人啊, 世子爷竟成了头一份!

厅堂。

陆濯依然垂眸而坐,衣襟上斑斑点点, 面前的桌子上也洒了些汤水。

他以为魏娆那话意在嘲讽母亲与婶母们守寡太蠢,一时冲动未加思索便反击了回去,可魏娆突然震怒拿鸡汤泼他拿碗砸他,陆濯瞬间恢复了理智。

魏娆所说的混账男人,应该是指混账的活人,否则便是将她自己的父亲魏二爷也骂了进去。

魏二爷是个好官,不畏强权不与贪官同流合污,活得正直死得清白。

她定是极为敬重魏二爷,所以不忌人言如她,被他的辱父之语气哭了。

她力气很大,额头被砸中的地方很疼,可陆濯想到的却是他在魏娆面前的屡次失礼。

误会她嘲讽母亲好赌,误会她刺探四婶的,误会她……

他明明知道,魏娆心性并不坏,为何还总是曲解她的话?

他是男人,误会魏娆辱母都那么生气冲动,魏娆一个姑娘,被他辱及亡父,该是何种心情?

陆濯看向东次间。

他想赔罪。

伤口的血已经止了,陆濯离席,进了东次间,才靠近内室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让陆濯想起了堂妹陆长宁。

二叔战死的时候,长宁就像现在这样,一边哭一边抽。

陆濯转身,退回厅堂。

内室,魏娆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很久没有这样哭了,上一次还是大病的时候,她疼得难受,想父亲,也想母亲,她会想,如果父亲没有死,母亲就不会归家,母亲不归家,就不会被元嘉帝看上带进皇宫,母亲没有进宫,她就不会被邀请参加宫宴,就不会遭人陷害受那一劫。

有人骂母亲不守妇道,父亲那么好的人,为父亲守一辈子寡又怎么了?

魏娆做女儿的,就没有怨过母亲吗?就没有替冤死的父亲心疼不平过吗?

可那是她的母亲啊,生她养她陪伴她比父亲更久的人,最亲最亲的娘,她总不能因为心疼父亲,因为自己渴望母亲陪在身边,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锁在承安伯府的牢笼里吧?母亲明明那么年轻,那么美貌,为什么要夜夜孤枕老死深宅?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替父亲不平就等于埋怨母亲,赞同母亲就等于对父亲不孝,这么多年魏娆一直夹在亡父生母中间,平时掩饰得好好的,可陆濯一句话,不但辱了她的父母,还血淋淋地揭开了她心上的伤疤。

她的父亲,是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她的母亲,私德也并无任何不妥。

没什么好哭的,陆濯看不起她,她早就知道了。

屋中备了清水,魏娆洗洗脸,坐在梳妆台前,仔细为自己上妆,掩盖了泪容,至于眼中哭出来的细细血丝,就那样吧,没办法。

整理好衣裙,魏娆回了厅堂。

陆濯在北侧的太师椅上坐着,见她出来,立即站了起来。

魏娆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坐到饭桌前。

饭菜尚有余温,魏娆拾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陆濯知道她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毫不介怀,他走到魏娆一侧,拱手朝魏娆行礼赔罪:“伯父公正廉明,乃为官者典范,我不该冲动冒犯伯父,请姑娘恕罪。”

魏娆才提起来的一点胃口顿时又被他说没了。

骂都骂了,事后再来赔罪,有什么意义?显得他够君子,知错就改?

魏娆放下筷子,斜着陆濯的衣摆道:“陆濯,你一句话同时辱我父母,若非现在和离对我太亏,我今日便请辞归家,绝不再给你辱我的机会。但你记住,今晚开始,除非有正事商议,你不要跟我说一句话,外面若有宴请,你我尽量不要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能少装一次就少装一次,多了我恶心。”

两人唇枪舌剑多次,只有这一次,魏娆没有留任何再修复关系的余地。

陆濯沉默片刻,唯有应允:“好。”

言罢,陆濯去了西屋,免得继续留在这里,坏了她的胃口。

魏娆吃完了,走到门口,看见碧桃、柳芽都躲得远远的。

魏娆朝她们招招手。

两个丫鬟飞快跑回来,柳芽先关心主子的情况:“姑娘,您没受伤吧?”

魏娆笑笑:“没事,明日开始,若世子来后宅用饭,我的那份送到次间,我与世子分开用。”

碧桃、柳芽大惊。

魏娆回屋去了。

两个丫鬟跨进厅堂,发现饭桌上姑娘这边的菜色都动过了,世子爷那边几乎没吃什么。柳芽叫碧桃去问问主子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来到西屋门前,忐忑问道:“世子,饭菜都凉了,奴婢叫厨房重新热一热?”

“不必,备水吧。”

柳芽攥攥手,又问:“您的伤……”

“无碍。”

柳芽松了口气,世子爷的态度,应该不会去老夫人面前张扬此事了。

碧桃也从东屋出来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世子与夫人为何争吵动手,在她们这里成了一个谜。

因为要安排陆濯住西屋,刚嫁过来的时候魏娆就把西屋该添置的东西都添置好了,包括梳妆台。

陆濯站到镜子前,发现伤在左额角落,冒血的伤口只有苞谷粒大小,但周围高高肿起一片。

茶碗边缘圆润,魏娆都能砸出血来,足见她用力之大,心中之恨。

之前他养病,西屋放了各种处理伤口的药粉,陆濯按照记忆打开那个抽屉,药还在。

陆濯拿出一瓶消肿祛瘀的膏药,坐在床边抹匀。

疼是疼,可外伤易治,魏娆的心伤怕是难愈。

落灯之后,陆濯仍然坐在床上,想到了今晚争执的起因,周慧珍与韩辽的婚事。

当时各种介怀,现在只觉得可笑,韩辽娶了周慧珍又与他何干,周慧珍再像魏娆都不是魏娆,韩辽能通过周慧珍占魏娆什么便宜?连寿安君都不怕周慧珍在韩家吃苦,敢把周慧珍嫁过去,他又在意什么?

陆濯闭上眼睛。

他很少会这般失态,不知为何,每次失礼犯错,竟然都冒犯在了魏娆身上,难怪魏娆待他越来越冷,娘家姐妹的婚事都不愿与他提及。

不过,魏娆本也不待见他,否则怎么会早早想好了五年之约。

外面传来声响,是魏娆起来练剑了。

剑气破空声人在屋里都能听得见,充满了肃杀狠绝之意。

如果当时魏娆手里拿的不是茶碗而是她的剑,恐怕也会直接挥剑来刺他。

翌日清晨,陆濯起床,照照镜子,额头的红肿已消,只剩一小片青紫,以及中间小小的裂口。

柳芽端了水进来,放好之后,忍不住偷偷朝世子额头看去。

“官帽能盖住,不必担心。”陆濯一边挽袖口一边道,声音温润。

窥视被世子发现了,柳芽脸一红,退了下去。

等陆濯洗了脸出来,见桌子上只有他一人的早饭,恍然记起,昨晚她与丫鬟们交代过,以后都不会与他同桌。

陆濯默默坐下,抬筷前吩咐柳芽:“去取我的官帽官服来,吃完直接走了。”

柳芽又瞥了眼世子的伤口,心知世子连阿贵都要瞒着,忙不迭地去了前院。

陆濯出发后,柳芽凑到主子面前,将世子今早的言谈转述了一遍:“姑娘,世子尽心隐瞒,对您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不然只要他露出伤口,光国公府里的一众长辈就能让您吃一壶。”

魏娆砸陆濯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现在也丝毫不怕:“他真四处张扬,那这假夫妻也不用做了,我马上回家,陆家之人谁也别想教训我。”

柳芽登时不敢再替世子说话,把姑娘气成这样,世子肯定犯了大错,她当然站在姑娘这边。

陆濯用官帽掩饰伤口成功掩饰了两三天,就在那青紫之色快要消尽之前,戚仲恺来神武军军营之外,特意找他一起去喝酒。

陆濯想到这几日一人独食的情形,点头允了。

两人并肩骑马,离开军营一段距离后,四周无人,戚仲恺开口向陆濯打探了:“听说韩辽要娶寿安君家的周大姑娘了?”

陆濯:“嗯。”

戚仲恺虎眸一瞪:“那以后你们俩岂不是成了连襟?韩辽那老色鬼,小时候跟你四叔称兄道弟的,真好意思!”

周大姑娘,戚仲恺随元嘉帝去闲庄的时候好像见过一次,不过戚仲恺没什么印象了,有四姑娘在的地方,他看不清别的姑娘。这次韩辽与周家的婚事传出来,听说周大姑娘十分美貌,戚仲恺不禁有点懊恼,早知道韩辽会娶周大姑娘,他也提亲去了,由他与陆濯当连襟,至交两个一个娶姐姐一个娶妹妹,成就一桩美谈。

“四姑娘还有一个姐姐吧,我也去提亲!”戚仲恺不甘落后似的道。

陆濯斜他一眼:“你把婚事当儿戏?”

戚仲恺坏笑:“四姑娘那么美,她的姐妹肯定也都是美人,我既娶了美人,又与你成了连襟,何乐而不为?”

陆濯不知他真心假意,只提醒道:“她只剩两个未嫁姐妹,魏三姑娘恪守规矩与你性情不合,周家二姑娘,伯母不会同意。”

陆濯并不了解承安伯府的三姑娘魏婵,可魏婵连亲堂妹都嫉恨得面目可憎,大概不是什么贤良女子,陆濯不希望戚仲恺冲动之下娶了她。周二姑娘本人好坏都没关系,光门第声名这两样便过不了戚仲恺的母亲平西侯夫人那一关。

戚仲恺被他这么一分析,有点失望,好在他也只是快嘴一说,并不是真的非要与陆濯做连襟。

第53章 053(陆濯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整个英国公府, 除了陆濯,魏娆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意见,甚至还颇有好感。

可陆濯那样辱她, 魏娆若继续有说有笑地陪陆家女眷应酬, 倒显得她真的必须巴结陆濯的家人一样。

自从砸了陆濯,魏娆便没有主动跨出松月堂一步, 五日后,碧桃、柳芽告诉她陆濯额头的伤势完全好了,时机成熟,魏娆立即来了忠义堂。

“娆娆身体不舒服吗?小脸怎么这么白?”英国公夫人见她气色不对, 关心地问道。

魏娆眉眼憔悴, 垂着睫毛道:“祖母莫急,我身体很好, 只是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想去寺里拜拜。”

英国公夫人慈爱道:“嗯,去拜拜也好, 后日守城休沐, 叫他陪你去。”

魏娆头垂得更低了:“世子难得休息, 还是留在府里歇着吧, 不瞒祖母, 我有点想外祖母了, 拜完观音, 我想顺路去外祖母那边小住一段时间。”

听到这里, 英国公夫人眉心一跳,出嫁的姑娘无故不会回娘家, 魏娆名声不好但其实是个很懂礼数的姑娘,不可能无缘无故耍小脾气, 难道长孙又欺负她了?

英国公夫人示意苗嬷嬷带小丫鬟下去,然后拉住魏娆的手,抬起她低垂的小脸问:“娆娆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守城又欺负你了?”

魏娆就靠到英国公夫人怀里哭了一通。

“老夫人,您是当祖母的,若长宁妹妹看上一个男人决意要嫁,您难道能狠心不顾她的死活也要阻拦吗?我外祖母已经拒过韩家一次,她那么疼爱小辈的人,若非无可奈何,怎会答应?世子为表姐的婚事与我辩论,我便辩了回去,他说谁都行,为何要辱我爹娘?不瞒老夫人,如果不是此时和离会给我给我家人带去一堆闲言碎语,我真是没脸再在国公府住下去了。”

她抽抽搭搭的,眼泪因为当时的委屈一串串地落在英国公夫人身上,英国公夫人看着伏在怀里伤心痛哭的小姑娘,感同身受,竟也跟着落下泪来:“欺人太甚,等那混账回来,我亲手打他的板子!”

一个八尺高的将族男儿,为何要这么欺负一个本来就受了委屈的妻子?

魏娆摇头,拿帕子抵着眼睛道:“您不用罚世子,我是暴脾气,当时已经拿鸡汤泼过他了,世子也诚心向我赔了罪,只是他不喜我,强求不来,我真的不怪世子什么,只想出去散散心,等我好了,再回来陪您说话。”

魏娆真的不需要英国公夫人再惩罚陆濯,只是她得让老夫人知道,她不是无故要搬出去。

英国公夫人能理解魏娆心里的苦,这种苦一时半刻消不了,只能换个不会让她委屈、不用担心被人瞧不起的地方排解。

“去吧,叫长宁跟你一块儿去,对外就说她慕名闲庄已久,想要多住几日。”

“祖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长宁妹妹天真烂漫,我不想让她因我名声受累。”

“可……”

“祖母,您就叫我一个人去吧,也千万别责怪世子什么,不然他越发恨我,我就难受这一阵,好了就没事了。”

面对魏娆的泪眼,英国公夫人只能长叹一声,安排国公府的护卫护送魏娆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