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钱而已,魏娆不与他争。

四道菜陆续端了上来,魏娆点了三道,只有一道合她的胃口,剩下两道她都只是尝了尝。

她不吃,陆濯每盘都吃了一大半。

但凡上过战场尝过饥一顿饱一顿滋味儿的人,都不喜欢浪费粮食。

结了账,走出酒楼,魏娆朝西走去。

陆濯叫住她,指了指东边,他们是从东边过来的。

魏娆笑道:“时候还早,我想看看这边有没有卖马的。”

陆濯:“你要买马?”

魏娆点头:“坐车太累了,我也想随时都可以骑马透气。”

陆濯想到了同行的八位属下与赵松赵柏兄弟,低声道:“云雾山周围少有行人,适合跑马,可官道上车辆来往,你……”

魏娆早被他嫌弃过多次,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只莞尔一笑:“我自己都不在乎,世子计较什么?路上的行人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在乎他们看不看我?至于赵松等人,他们都是世子的心腹与属下,你我成亲时他们就该听说过我不是那些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我骑骑马,他们还能大惊小怪不成?”

陆濯竟无言以对。

非亲非故,丈夫也只是名义上的,他确实没有资格管束魏娆。

别的闺秀忌惮人言,一举一动都力求端庄,魏娆偏反其道而行之,我行我素惯了,名声早就坏了,所以便可以继续任意妄为,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魏娆没入人群的背影,陆濯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丝忧虑。

如果他与魏娆真的做了夫妻,将来魏娆生儿子还好说,若生了女儿,女儿也学魏娆这般率性而为,该当如何是好?

夜幕悄然降临。

魏娆真找到一处马坊,都快关门了,突然来了一对儿仪表不俗的翩翩佳公子,马坊主人笑着招待了起来。

魏娆对白马情有独钟,马坊主人看出来了,极力向魏娆推荐一匹白马。

陆濯自己在马厩逛了一圈,然后停在一匹枣红马的马厩前,示意魏娆过来。

“大公子慧眼识珠,这匹是汗血宝马,傍晚刚从外面运过来的,两位公子晚来一日,这汗血宝马都被人买走了。”马坊主人摸着胡子笑道。

魏娆盯着枣红马打量,陆濯靠近她道:“不是汗血宝马,但也是匹良驹,可以买。”

魏娆看得出这匹枣红马的强健,可……

魏娆犹豫地看向另一匹白马。

陆濯不想她花错银子,隐晦地提醒道:“这匹马跑得快,换成那匹,半日的路程可能要延长几刻钟。”

魏娆一听,当即定了主意,掏银子买了这匹枣红马。

马坊送了她一套马鞍,离开马坊,魏娆熟练地翻身上马,想要试一试。

快宵禁了,街上几乎没有其他行人,魏娆拍拍马头,枣红马便放开蹄子朝前跑了起来,眨眼间将陆濯甩在了后头。

陆濯目光跟随马背上的姑娘,脚步不紧不慢。

魏娆跑出一段,调转马头,又跑了回来。

她戴着冠帽,一头如云的乌发全都藏在了帽子中,只露出一张白皙娇嫩的脸,她策马而来,从街边商铺门前悬挂的灯笼洒过来的光晕在她脸上流转,陆濯仿佛看见一个美人自旋转的花灯上飞了出来,朝着他的方向,越飞越近。

在她发现之前,陆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魏娆勒马,坐在马背上低头看他:“这马是世子挑的,世子要试试吗?”

陆濯诧异她的热情,想到祖母的嘱咐,他点点头:“也好。”

魏娆笑着跳到地上,将缰绳递给他。

陆濯如她那般跑了一个来回。

等他下马,魏娆期待地问:“世子觉得如何?”

陆濯:“不错,可送去军营当战马。”

将士要精挑细选,战马也是一样的道理,枣红马若能听懂神武军副将给它的评价,定会高兴地叫几声。

陆濯摸了一把马脖子,准备将缰绳还给魏娆。

魏娆没接,送了陆濯一个娇俏无比的笑:“既然世子也觉得这马好,那我把这马送给世子,换世子将飞墨借我骑几日,可行?”

在魏娆开口之前,陆濯的确被她罕见的笑容乱了心跳,然而发现魏娆竟然觊觎他的坐骑,陆濯的目光瞬间恢复了清明,一边将枣红马的缰绳塞到魏娆手里,一边淡淡回了两个字:“不行。”

魏娆看着他前行的背影,失望之余,倒也佩服。

她只是提议换骑一段时间,换成别的男人,肯定答应了,陆濯还真是惜马如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这张被人说成狐狸精的脸,对陆濯没有任何作用。

回到客栈,枣红马交给赵松牵去马厩,魏娆与陆濯沿着楼梯上了三楼。

走廊里静悄悄的,陆濯提着灯笼,目光瞥向身边的魏娆。

在外要演恩爱夫妻,所以,今晚他与魏娆会睡一间客房。

陆濯猜测她会让他睡地上,可男女独处一室……

魏娆停到了她的客房前。

“少夫人?”门内碧桃已经等候多时了。

魏娆:“是我。”

碧桃松了口气,迅速打开门。

魏娆问她:“隔壁的钥匙?”

碧桃一直握在手里。

魏娆接过钥匙,转身递给陆濯,什么都没说,只做了一个让陆濯去隔壁睡的手势。

陆濯瞥眼门内的碧桃,拿了钥匙离开了。

第62章 062(咸菜烧饼猪肉干...)

第二天, 魏娆直接穿着男装下楼了,不过脸上戴了面纱。

赵松等人都在大堂吃过了早饭,听到脚步声, 十个男人同时抬头, 便见世子爷身后跟了一个少年、一个丫鬟,不过仔细一瞧, 那少年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嫩似雪,一双丹凤眸顾盼生辉,众人齐刷刷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看世子夫人。

陆濯看在眼里, 跨下最后一层台阶, 温声道:“出发吧。”

马车、骏马都准备好了,最前面两匹骏马便是陆濯的飞墨与魏娆新买的枣红马。

昨晚两人买马时已是夜幕降临, 即便马坊里挂了灯笼颜色也不是太清楚, 此时晨光清冷而明亮,那枣红马的皮毛红红亮亮真的像极了新熟的大枣, 威风凛凛的。

如果飞墨是马中的王者, 这匹枣红马怎么也算得上一位大将军。

魏娆又仔细仔细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坐骑, 这才翻身上马。

后面八位都头一看她上马的姿势, 便知道世子爷这位夫人是个骑马能手。

一对儿主子走在前面, 其他人自发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县城的早市很是热闹, 魏娆左看右看, 走着走着, 瞧见一个烙饼的摊子。寻常的烙饼两面烙得金黄,这家的饼却均匀分布了很多黑色的点点。魏娆觉得奇怪, 策马朝那烙饼摊子靠过去,想瞧瞧摊主是怎么烙的。

陆濯朝后面赵松等人比个继续前行的手势, 然后来到了魏娆旁边。

枣红马没有飞墨高,魏娆也没有陆濯高,因此,陆濯垂眸一扫,就能看见枣红马上的小女人。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盈盈似水的潋滟眸子,喜或怒时都妩媚横生的眸子,此刻却无比专注地看着一个老翁烙饼。

“两位公子要买饼吗?”老翁从炭桶里夹出两块冒着热气的烧饼,笑着招呼道。

魏娆朝旁边一溜烧饼扬了扬下巴:“老伯,饼上那些黑漆漆的是什么?”

老翁用土味儿十足的官话解释道:“这是咸菜,晒干了就是这个颜色,小公子别看它黑漆漆的,味道可好了,不信我掰一块儿给您尝尝,好吃您再买?”

魏娆有点兴趣。

老翁便从刚烤好的一块儿烧饼上掰了四分之一下来,递给魏娆。

魏娆看眼老翁粗糙的手,犹豫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伸过来,从老翁手中取走烧饼。

魏娆意外地看向陆濯。

陆濯在老翁没有碰过的地方掰下更小的一块儿,再递给魏娆,目光温和,就像看年幼的弟弟。

魏娆轻声道谢,接过烧饼,一手掀开面纱,一手将烧饼送到嘴里,薄薄脆脆的烧饼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儿,无论当主食还是路上的零嘴,都很合适。

陆濯把剩下的都吃了。

魏娆见了,想到他们一行一共十三人,笑着对老翁道:“我要五十张,分五个袋子装。”

老翁大喜,他这样的小本生意,就喜欢遇到大主顾。

老翁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陆濯刚要拿钱,魏娆已经取出一小块儿碎银,轻轻一投,准确地落入了老翁放铜板的粗瓷碗中。

等了两刻钟左右,老翁笑眯眯地将五个油纸包拴在一起,送到了陆濯面前。

他看得出来,这位大公子对小公子很是照顾,拎东西这种活儿,当然要交给大公子,虽然对方生得神仙一样,一点都不像该做这种事情的人。

陆濯温声道谢,笑着接过了一大串烧饼。

买完东西,陆濯想加快速度赶上车队,走出一段距离察觉不对,回头一看,魏娆仍是慢慢悠悠闲逛的姿态。

陆濯停马,等魏娆跟上来了,他低声道:“赶路要紧,到了锦城,随你逛。”

魏娆奇怪道:“马车走得慢,我便是落后,出城后跑一跑就追上他们了,有何可急的?如果我现在就追上去,然后像赵松他们那样寸步不离地守着马车,那我直接待在马车里面好了,何必特意买匹马?”

陆濯抿唇。

魏娆突然好奇:“若没有我与碧桃,世子会坐马车吗,还是直接骑马奔赴锦城?”

陆濯坦言道:“我会骑马。”

魏娆算了下,坐马车要走七天的路程,骑马狂奔,两三天可能就到了。

“是我耽搁世子做正事了。”魏娆收起玩笑,正色与陆濯商量:“不如你带几位都头先走,让赵松赵柏留下来为我们带路?”

陆濯看着她道:“你我是夫妻,我既然带你出来,半路丢下你,他们会怎么想?况且锦城之行并不是急差,只有六月初回到京城便可。”

魏娆懂了,旋即一笑,调侃他道:“那世子总催我做什么?只要我能跟上车队,不耽搁车队的速度,不就行了?”

陆濯再次无言以对,道理上讲,的确如此。

魏娆已从他身边行了过去,继续在早市闲逛。

陆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过来哪里不对了。

赶路的确不急,只是陆濯习惯了按部就班,去锦城就是去锦城,路上赶路便可,不该分心做别的事情。魏娆不一样,她不羁惯了,受不了一心赶路的枯燥,她更喜欢做些有趣的事打发时间,如此两人之间就产生了分歧。

陆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一摞烧饼。

这烧饼味道确实不错,如果不是魏娆,他可能都没有机会品尝。

出了城门,早市不见了,只剩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黄土官道,以及奔波在官道上的商旅行人。

魏娆看眼陆濯胯下的飞墨,笑道:“我想跑马,世子要比试一下吗?”

陆濯根本没有拒绝的选择,他不比,她就要自己跑了,跑到无影无踪。

他点点头。

魏娆见了,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骏马便风似的朝前奔去。

陆濯不想跑马,只想盯着她别出差错,所以只是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稳稳地跟着。

两匹骏马很快就追上了车队。

魏娆并未停留,直接超过去了。

陆濯无奈地将手里的烧饼丢给赵松:“留一包放进马车,其他你们分了,只管沿官道前行,不必等我们。”

声音未落,他已朝魏娆追去。

殊不知,没有两位主子跟着,赵松等人更自在。

打开油纸包,烧饼的咸香扑面而来,赵松数了数,一包里面有十张烧饼,他打开两个油纸包,骑马倒回来,给赵柏、八位都头一人分了两块儿。还剩两块儿,赵松连着油纸包一并递给货车上乖乖坐着的碧桃。

碧桃看见他分饼了,别人都是两块儿,最后两块儿又给了她,难道他自己不吃吗?

“你吃吧,我不饿。”碧桃笑了笑道。

她小脸白生生的,山茶花一样娇美,赵松脸上微热,胳膊继续往她这边伸:“我那里还有两大包,姑娘只管吃好了。”

碧桃见他脸红,自己也跟着脸热起来,难为情地接过油纸包,快速拿出一块儿,叫住准备离开的赵松:“我真不饿,吃一块儿就行了,这块儿给你。”

赵松还想客气,一位都头打趣他道:“松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

赵松立即飞了一眼刀过去,见碧桃脖子都变成了粉色,窘迫地低着头,他连忙抓了烧饼,策马跑到了前面。

魏娆可不知道自己的丫鬟被陆濯的属下弄红了脸,晨风清凉,她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地,直到路边出现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魏娆才慢慢停了下来,调转马头,下了官道,朝那小溪而去。

陆濯就像侍卫一样,魏娆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两人下了马,将缰绳搭在马背上,随便两匹骏马去溪边喝水。

魏娆也渴了,挑个上游的位置,取下面纱放到溪边的石头上,然后撩起衣摆,蹲下去,拿手舀水喝。

溪水清澈,她的手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呈现一种清灵的粉色,一段雪白的腕子也随着挽起的衣袖露了出来。

陆濯转过身,看向来路。

魏娆喝了水,又洗了洗手,见陆濯回望官道,她揶揄道:“在县城的时候世子还嫌我走得慢,现在怎么不去催车夫赶快点?”

陆濯偏头,她仰着小脸,那脸也如溪边的芍药,艳媚无双。

陆濯什么都没说,绕到她上游,屈膝喝水。

溪水倒映着粼粼的波光,岸边灰黄的小草正悄然返青,溪边零零散散地长了一些柳树,低垂的柳条随着清风闲适地摇曳。

魏娆累了,挑了一棵柳树,背对着阳光坐下,对陆濯道:“休息一会儿吧,等他们赶上来再出发。”

陆濯颔首,见前面官道上有车队过来了,他提醒魏娆戴上面纱。

魏娆怕他唠叨个没完,靠着树干,闭着眼睛戴上了。

陆濯坐在溪边,观察那车队,应该是支商旅,几辆货车旁跟着十来个健硕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