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周,尹铭翔死缠烂打着打电话发短信给禾多,希望能请她吃饭向她道歉。女生哭笑不得,有什么必要向我道歉?不更应该向当事人夏秋道歉吗?

“不要请我吃饭啦。我这几天要忙着见男友父母,还要见重要客户,几乎都排满了。”

“我理解你对我有意见,可是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能一出现分歧就避而不见就此疏远呢?”

“任何疏远都是因为小分歧引起的。你和夏秋也交往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能分道扬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响起男生的声音:“禾多,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当时是夏秋非要和我分手的。”

“啊?”

“即使出国读书,我也从没想过和夏秋分手。可是夏秋却说‘对异地恋没有信心’。那时候我对天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对她负责绝不变心,夏秋只给了我四个字——‘我不需要’。”

禾多愣了半晌,继而苦笑起来。原来自己也会被世俗的观点同化。

高中时由于尹铭翔的失误,导致夏秋受到过严重侵害。知道这件事之前,禾多绝不会认为尹铭翔配得上夏秋,得知这件事之后,似乎在认定“尹铭翔应该对夏秋负责”的同时也认定了“夏秋应该由尹铭翔负责”,而忘记了本质上,尹铭翔还是配不上夏秋。

夏秋从18岁就开始以陶瓷艺术为业余爱好,这之后尹铭翔与她交往四年,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他又能算得上是个多好的男友呢?

大概潜意识早已认定夏秋离不开自己了吧。

就像前男友认定禾多离不开自己一样。这种自负,往往伤人。偏偏禾多没有意识到这自负的存在,从头至尾只一心一意地把他当作倾心的恋人来交往。

他就开始不断编故事来提醒禾多“你高攀了我”,说什么两人一起逛街时被父亲的朋友看见,于是父母知道了,问过禾多家庭情况后极力反对。他的每句话都在表达“为了你,我正与世界抗争”的优越感。

禾多很傻,不知道这是他的手段,心情经常被弄得很糟,隔三岔五打电话给夏秋哭诉。

那时候夏秋说:“感觉他是在耍你。”

禾多幡然醒悟,终于和前男友分手。但她并没有细想,为什么一向毫无心机的夏秋能一眼看穿?现在看来不是旁观者清,而是同病相怜。尹铭翔和禾多的前男友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自视甚高的富二代,以为自己只要继续维持和对方的恋情,就是大慈悲、大怜悯,而对方根本没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当年没有直言揭穿的禾多,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对尹铭翔说道:“她不需要,因为,你配不上她。”

可是,就在她想帅气地挂断电话的瞬间,听见了听筒中传来自嘲意味的男声。

“对啊。”

禾多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动作静止了。

“现在看起来我和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认识的状态,只有回到原点才让我发现,我有多喜欢她。”

明明是相似的人,遭遇了相似的事,同样是面对曾经的恋人,却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为什么?

[七]

毫无骄傲,毫无尊严,看不见未来的时候,人才会特别留恋过去。

不停地驻足回望,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感受逝去的美好。

每天都在关注着那个人,对她的生活好奇,想知道她今天在哪里,明天和谁在一起,陷进一个虚构的梦境,梦境里只有一个主角,就是你,也只有一个配角,是放不下你的我。

不想醒来,因为没有誓言,没有保证,无力回天。

长大后我们无法在现实中天真地谈论爱情。

Chapter 4

原本的地平线因为某处塌陷凹下去一块,你才会明白,哪里是不可或缺的。

[一]

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生活的重心,金钱、权力、事业…

把爱情视为生活重心的人,是最无能的,丧失一切理想后才会沉迷于爱情,陈萱以前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原本的地平线因为某处塌陷凹下去一块,你才会明白,哪里是不可或缺的。

同行的男人说:“就这家好了。”

陈萱往店内望了一眼,十来平米的开间里挤满了人,不禁蹙了蹙眉:“人好像有点多,需要等位。”

周末的商业中心总是人满为患,高档一点的酒店通常不需要等位,越便宜的人越多。

“虽然人多一点,不过这样反而食材比较新鲜。”

陈萱想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跟着领了号,在旁边坐下等位。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才被服务生领到餐桌前,点餐后等待的时间倒是不长,陈萱觉得不合口味,拌饭只吃了两口,只把小菜吃了一半。

消费六十多元,对方抢着付账,陈萱也就没有坚持AA。

买完票对方提议:“电影最快也要一小时以后开场,看你刚才好像没吃饱。要不我们先去喝点饮料?”

陈萱笑笑:“嗯,喝点饮料坐着等也好。”

原以为是回到楼下的星巴克和哈根达斯坐坐,没想到对方转身去买了两杯可乐和爆米花桶,还表功似的说道:“我把爆米花也买好了。”

不管怎么说,是人家请客,陈萱还是感激地接过饮料,背倚着直梯旁的栏杆喝起来,就这样穿着高跟鞋站了近一小时。

本来就是空胃,又喝了凉的饮料,看电影时一直胃不舒服,陈萱想着吃点爆米花大概就能好,隔壁的男人却总借取爆米花的机会摸她的手,一两次也不至于让人反感,三番五次这样做性质就从暧昧变成了揩油。

陈萱有点赌气似的一股脑儿将整桶爆米花推到他身上:“你都拿去吧,我不用了。”

隔了数十秒,吃爆米花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却比先前更响,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放纵意味。

如果不是父母事先叮嘱,即使看不上对方也要保持涵养,陈萱早就拂袖而去了。

对方似乎也没什么继续交往的意向,好不容易挨到电影结束,连最起码的绅士风度也不顾了,提都没提送陈萱回家,在商业中心的广场上就此分别。

天气早已转凉,陈萱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回家就病了。泡了热水澡后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钻进被窝,母亲跟着进屋,莫名其妙地喜形于色:“怎么样?那男孩人好吗?”

“不怎么样,就那样吧。”女生懒得多解释。

“阿姨说对方可是很喜欢你呢,说你长得又漂亮性格又温柔,非常满意。美中不足的是觉得你有点娇气,人家也挺大度的,说‘女孩子嘛,娇气点是正常的,结了婚就会成熟起来的’。他应该还会再约你。”

“呵呵,还是免了吧。”

“怎么了啊?你不要太挑剔呀。”

“不是我挑剔,”陈萱惊叹于对方怎么会如此没有自知之明,有点恼了,索性坐起来拒绝到底,“是那个男的也太差劲了。小气得要命,请我吃了个不到一百元的快餐,为此等了四十多分钟,而且难吃得要命,饭都是夹生的。本来可以看前一场电影,结果只能看晚场的,又得等一小时,他也没找个地方让我坐坐,就买了两杯可乐站在门口等着。看电影时还借着拿爆米花不停揩油。又不是高中生谈恋爱,中间人不是说他年薪二十万吗?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小气成这个样子。根本就是个猥琐男嘛,谁要再见他。”

“人家…可能是节约吧,并不是什么人的消费观念都像咱们家这样的,你也要换位思考体谅一下别人。上次那个你嫌人家矮,其实你自己也不高,嫌就嫌吧,这回给你找了个够高够帅的,你又嫌人小气。人无完人,哪里去找十全十美的。就连你爸爸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人也不高,脾气也不算好,年轻时也一穷二白。可是妈妈还不是嫁了他?婚姻就是这样,不能再想着激情澎湃的爱情,差不多就行了。”

牺牲一个又一个双休日的时间,去见一个接一个的极品男,明明自己这么优秀,却要像市场上的白菜一样任人挑选,一旦对方表示出一点兴趣,就连母亲也欣喜若狂。呵,只不过是在谈婚论嫁的年龄和男友分了手,瞬间就贬值到这种地步。

陈萱懒得听那些劝解,连打了几个喷嚏,把头缩进被子里埋了起来。

闭塞的空间里,仅有的氧气,温热地,把人包裹着。

把爱情视为生活重心的人,不是最无能的,把婚姻视为生活重心的人才是。

[二]

第二天赫连约了一起逛街,虽然陈萱没什么心情,但也得逼自己出门散散心。不能总缩在自己房间里,更不想听妈妈唠叨。因为商业区周末不好停车,赫连没开车,她丈夫林浩开着车把两个女生送到目的地,答应待会儿到了饭点再来接。

本来就心情沉重的陈萱看见这样一对情侣自然是更像一根枯黄的豆芽菜了。赫连想买件冬装大衣,兴冲冲地每个专柜都去试穿,陈萱进了专柜就找沙发坐下,除了唉声叹气就只帮闺蜜参谋哪件合适、哪件不合适,一点想购物的欲望都没有。

几次下来,赫连也觉得有点索然无味了。

“情绪不要那么低落嘛!这完全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介绍人的问题…”赫连拿起一件大衣在身前比画着长短,“这件怎么样?”

陈萱歪着头仔细端详后下判断道:“这样看还行,不过领子太大了,你又是长发,可能会显得脖子短。”

赫连把衣架挂回原处:“介绍人本来应该衡量好两家的水平,觉得门当户对了才约来见面。现在这算什么啊?你家资产上亿,也算是中产阶级了吧,可找来的那几个都是些什么人啊?第一个房子在哪儿来着?”

“宝山。”

“宝山的两居室也叫房子?每天回家收到‘浙江移动欢迎您’不觉得害臊吗?”

“哈哈,要收也应该是收到‘江苏移动欢迎您’,你方向感太差啦。”

“意思到了就行啦,路痴这方面我比夏秋可强多了,她连南京西路在黄浦江哪一侧都搞不清呢。”

陈萱温和地笑了笑。

“不过,一个外地人能攒下一套房子也不容易了,娶个本来没什么根基的外地姑娘应该绰绰有余。本地姑娘总会考虑住地离父母那么远,上班也不方便之类的问题。”

赫连又拿起一件:“这件呢?”

“太长了,显不出你腿长的优势。”

女生一边将衣架挂回去一边捡回先前的话题:“那第二个也太矮了,就凭这个身高必须得是地方首富才勉强能配得上你啊。还有昨天这个,年薪二十万也好意思说出来嘚瑟?”

“大概考虑到我现在年薪小十几万,对方比我高一点。”

“对啊,你刚毕业就年薪小十几万了,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了才年薪二十万,在上海怎么活得下去?车都没有,房子还是个贷款的,他是指望你来还贷款吗?所以说,介绍人脑子没少进水,没见过这么拎不清的。”

“可能是因为我妈老念叨不想让我再嫁什么豪门,‘富二代不靠谱’‘咱伺候不起’之类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其实富二代有糟的也有好的,凤凰男有好的也有糟的,她就不该走两个极端。逼你随便找个人下嫁了,人家肯定不会感激,还觉得破锅自有破锅盖,没听那些凤凰男得势后甩老婆时都说吗——‘你要能嫁比我更好的早嫁了’。”

“我妈总觉得,她嫁我爸的时候,我爸就穷,可奋斗奋斗也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个模式她觉得挺值得借鉴的。”

“时代不同了。你爸那时候刚改革开放,什么都不规范,除了胆小和蠢死的人都富了,现在哪有这个机遇?再说你爸那时候人多质朴,现在能发家的这些暴发户有几个不抛弃糟糠之妻的?想白手起家同甘共苦?想太美了!”正说着,赫连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林浩来接我了,先去吃饭再接着逛吧。”

“真羡慕你和林浩。谈了这么久他还这么爱你,就这样一直到老,多好。”

赫连愣了一下,知道她想起了前男友,放下手中的衣服,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臂:“我有个朋友,碰到个特别渣特别渣的男友,完全是图她家钱和她在一起,和她交往时不断劈腿,我朋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谅了他,最后我朋友回家亲眼看见男友和别的女人在自己床上,终于跟他分手。现在她已经结婚了,她老公对她真的像伺候公主一样,幸福得没边。所以你看,分手不一定是坏事,对糟糕的人快刀斩乱麻,上天会补偿你更好的人,真的,你一定会遇到真正的对的人。”

[三]

真的会遇到对的人吗?

可笑的是,只有那些最终得到幸福的人才能再轻松地谈起被割舍的糟糕的感情,并和朋友分享上天补偿自己的那份喜悦。而另一些最终并没有得到幸福的人,只会一直沉默下去,远走他乡,再无音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听朋友,或朋友的朋友说,“我有一个朋友她最终得到了幸福”的故事,却从来没听说过“我有一个朋友她无奈地孤独终老”的故事。

陈萱在前一份感情中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自信。无论朋友们再怎样劝解,她也无法再说服自己,前面会有最好的人在等待自己。

就像她不会奢望下班时有人把车停在公司楼下接自己这种梦幻的事。

无论林浩按多久喇叭,她也以为是这个街区最常听见的堵车等待音。

“陈萱!陈——萱!”

女生回过头,先看向公司门口,才注意到不远处那辆眼熟的车。

林浩一只胳膊撑着车门,脸上有无奈的笑容,朝她招招手。

陈萱一头雾水地走回公司门前,往车里望了一眼:“赫连呢?”

“她不在,我有事跟你说,你先上车。”

陈萱诧异得几乎无法迈开脚步。

和林浩是总共只说过不超过十句话的交集,能有什么事?

大概…和赫连有关吧。

[四]

尹铭翔的目光在店里游走,精致古旧的镜头在玻璃柜中散发着熠熠光辉,在这个瞬间,他的视线突然停滞了。始终跟在身旁的店主注意到他目光的落点,立刻迎上来:“您真是行家里手。一眼就看中这枚刀梅超六,这成色不是我吹牛,整个上海都找不出第二个。我取出来您看看?”

男生许久没有回答,仿佛思维也跟着视线停滞了。

店主有些纳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玻璃柜打开再说。这个举动终于惊扰了男生,他猛地回过头望向店外。店主吓了一跳,慌忙地又将玻璃柜门推回去,却再没有吸引住顾客的目光。

尹铭翔合上自己的相机包,留下一句:“改天再看。”便夺门而去。

店主诧异地把玻璃柜门继续推回原位,才发现关键不在里面那枚镜头,而在玻璃反射出来的对面店铺门口的一位姑娘。

姑娘黑色长直发,穿黑色裙子,黑色高跟鞋,手中是黑色的双反,披一件樱色斗篷,是高级西服面料,淡淡的反光使整个成熟保守色系的着装又明艳起来。和刚才从店里飞奔而去的那个长腿高个男孩倒是很配。

啊,追上了。

姑娘抬起头看见男孩,脸上有了微笑。

店主没注意到自己脸上也挂上了微笑,他把柜门锁好,重新戴上老花眼镜,嘴里念叨着:“年轻真好啊。”

[五]

“夏秋!”尹铭翔追得有点气喘。

女生终于在自动扶梯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见他:“欸?…真巧。”

男生一时说不上话,除了因为气喘,还有别的原因。他总以为夏秋变了,她只是长大了,成熟了而已,怎么能强求一个二十五岁的人还像十五岁一样,可是她明明就还保留着过去的很多习惯,夏秋是个恋旧的人,比任何人都恋旧。

“你现在还喜欢摄影?”

“我带你去我工作室看看?”

“正好想说送你回去呢。我开了车过来,你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地下车库把车开上来。”

尹铭翔取了车,缴了停车费,在夏秋面前停下。女生上了副驾驶座,他微怔一下,习惯性伸手帮她系上安全带,胳膊绕过她的胸前,有个瞬间两人的脸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侧脸很清晰地感受到女生温热的呼吸。

男生没敢抬眼去对视,速战速决系好安全带,启动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