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
简洁扼要的王朝式命令。
从灵鼻子里哼了一声,丢开手机。
几分钟后,她拿了一盘蔬菜沙拉回到位置上,手机一震一震的在包里响动,她也不管,等到坐在边上那桌的同事们都在看她了,从灵撑不住脸面,只好接起电话。
一声‘喂’还没迸出口,王朝的声音就冲入了耳。
“你出来,或者我进去强行拉你出来。二选一。”他淡声道。
从灵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在吃了。”
“那我进去?”
从灵一顿,转过脸朝四周溜了一眼,此时此刻,餐厅里坐满了恒盛集团所有分公司子公司的员工们,有男有女,他这个祸水要是进来了……
左思右想之后,她冲电话里那人冷声道:“等着。”
从灵走出去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王朝的车。
而他这个人,正倚在门边,点了烟,偶尔往嘴里送一口,那烟圈大多时袅袅的缠绕在他修长的指尖,升腾着绕过正装下一截雪白袖口上的袖扣,最后消失在他的肩迹。
整个人蒙上了一重冷漠的味道,和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给她的感觉惊人的重叠了,从灵一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平时玩世不恭的画皮下,真正掩藏着的性子。
从灵不由皱眉,在他们刚刚分开的短短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王朝视线一瞥,看到了她,把烟掐了,等到从灵走近时,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上车。”他说。
“想吃什么?”坐上车后王朝问她。
“随便。”从灵道。
“随便不是一种吃的。”
“那就日料吧。”正好清淡,消消火气。她想。
有些话题不好讲,从灵就当做他是在生她方才‘恶作剧’的气,上车后也不吭声,当然,平时她也是不吭声的。
王朝今天难得一路也没什么话,仿佛在专心致志的开车,也仿佛一直在沉思。
等到一个路口遇到红灯停下来时,他忽然问她:“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灵有一刹那的惊讶,而后很快意识到重点应该不在于她爸爸,而是他爸爸。
于是她偏头想了想,“我爸爸,他是一个很开明的人。”
“开明?怎么个开明法?”
“他不怎么管我,更不会干涉我。”从灵道。
王朝呵呵一笑,“怪不得你这么冷冰冰,原来是缺爱。”
从灵一直在注意他的语气,听到这里有些了然,他说的不是她,而是在套用她的经历来说他自己。
心理上的创伤其实含着憋着不好,不如尖锐的捅破,不破不立。于是她直言道:“不干涉我并不代表他不爱我,我不缺爱。倒是你,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是风雨飘摇的长大,缺爱的是你吧。”
说完她屏息等待着他的反驳,不想——
“对,我是缺爱。”王朝爽快的承认。
从灵一皱眉,这语气不对。
“我缺你来爱。”紧接着他低声调笑道。
从灵:“……”
她还指望从他口中说出什么呢?缺爱?他再缺爱也能茁壮的活下去!
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了一处不偏不远的静雅处,仿古的庭院式灰白矮建筑疏疏落落的隐在一大片竹林里。
从灵下车一望,满眼的碧绿,就算初秋的天还有些热,到了这里也静下来了。也不知道王朝哪里找到的这么一个地方,她在B市呆了那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里。
“这里是吃饭的吗?”她不确定的问道。
“不然呢?我带你狎.妓来么?”王朝顽笑道。
“行啊。王总记得备几个清秀的小倌给我受用。”从灵淡淡道。
“有我在,还要小倌做什么?我就可以上啊,你想要什么服务都可以有。”王朝暧昧道,手不规矩的溜上了她的肩。
从灵闻言还真认真瞧了他一眼,随后肯定道:“嗯,你的条件的确不错。”
这什么话?可从灵仿佛还嫌不够似的接着道:“只不过,活儿好才最重要。”
王朝撑不住笑了:“沈从灵,你真不知羞?”
从灵一愣,“我是说实话。”而后拧眉道:“门在哪呢?”
他们绕了一圈半了,她只看见了泼墨般的落地窗,里头的桌椅清晰可见,但就是找不着正门,这什么鬼地方?
王朝:“……”
好吧,他王朝看上的女人怎么能和普通女人那般娇娇滴滴扭扭捏捏的?嗯,这样还差不多。但,怎么有时候就感觉她有点迟钝,有点呆呢?
绕了差不多有三圈,他们俩才七弯八绕的在竹林淹没的深处找到了隐秘的入口,里面的服务生一见到王朝就恭敬的鞠躬示意,然后一句话都不多说的就领他们进去。
从灵眉头一皱,“你来过这里。”肯定道。
“嗯啊。”王朝大方承认。
那还任由她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外头绕?大热天的中午?!
敢情是溜着她玩吗?
从灵在心里轮了一遍的国骂。
服务生引着他们到固定位置坐下,瞅着他们俩一个笑脸,一个黑脸,拿来菜单后光速的退下了。
从灵不动声色的点了几卷刺身寿司,等到上来后,她拿筷子挟起白白的米饭团上的生鱼片,微微一蘸酱,送入口中,王朝见此目露不解。
他还来不及开口问什么,从灵就挟起空空白白的饭团,伸手送到他嘴边,含笑道:“我喂你。”
王朝:“……你不吃这个为什么要点呢?”他条件反射的皱眉,想躲。
可碍不过从灵努着嘴追着送,只好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张了口。
最后寿司上的生鱼片都被她吃了,而剩下的米饭全进了王朝的肚子。
从灵捻起餐巾满意的拭了拭嘴角,他的眼里也渐渐盈满了生气,不像之前那时嘴笑眼不笑,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而两人的这一番动作也落入了楼上两人的眼里。
安然蹙着眉看着楼下打情骂俏的两个人,脸上满是不相信,“那是王朝吗?”她问对面坐着的齐光。
齐光目光不移的微微挑眉,认真严肃的一点头,“是的。”
“呵,”安然冷笑了声,“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齐光闻言皱眉,“怎么这么说?”
安然下巴往王朝的方向一指,“他还记得静嘉么?”
“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翻?有她什么事。”齐光不爽道。
“那是静嘉不要他,不代表他就可以移情别恋。”安然尖声道。
“你有病吧你。”齐光道,“有病就去治,别祸祸别人。看在几年朋友的份上,我今儿个好心劝你一句,你对陈潜的那心思,撤了吧,没戏。”
安然的那声没克制,引得楼下的两人循声望去,很快就来了个对视。齐光讪讪的朝他们招了招手,安然高抬着下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过了会儿,王朝手轻轻抚在从灵的背后,从楼下走了上来。
王朝先给从灵介绍道:“我发小,陆齐光,也是这家店的老板。”而后转向齐光简单道:“沈从灵。”没说她是他谁,但他手摆放的位置充分说明了两人不寻常的关系。
齐光对从灵很友好,上前握了握手,而安然,依旧坐在那,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看。
倒是从灵先开口,平平淡淡道:“安经理也在。”
安然冷冷的应了声。
齐光见此出来打圆场,解释道:“安然也是A大的,和我们认识挺多年了,偶尔一起聚聚。听说你们现在是同事是吧?那应该也挺熟的。”
“不熟,她是秘书,和我能有什么交集。”安然刻薄的说。
齐光尴尬不已。
王朝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看起来反而有些瘆人。
唯独从灵依然面色不改,坦诚的回道:“的确不熟。平时陈总公事私事,也不大跟我提起安经理,所以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
齐光差点没笑出来,王朝也嘴角微弯。
安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极了道:“你信不信,你这样的王朝顶多就玩玩而已。”
笑容从嘴角敛去,从灵垂下眼睑,疏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暗影,仿若被伤到了一般的沉默,刺痛了某个人的心。
王朝侧身挡住了她,对安然冷声道:“安然,我王某的私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以后请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离去,从灵并没有马上跟上,而是走近一步到安然身侧,低语道:“你听过Bang Bang吗?听过的话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谢静嘉回来了,我也不怕。”
齐光就见沈从灵在安然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安然整个人都震住了。
Bang Bang里有句歌词是这样的——
She might’ve let you hold her hand in school, but I’mma show you how to graduate.
她也许会在学校里让你拉拉小手,但我会教你如何毕业。
厚颜无耻的他
从灵出来时,王朝站在影影绰绰的竹林下,眯缝着眼看着她走近。
要说他能不知道她是装的吗?那必定不能。只是在那个时刻,就算他心底清楚明白她是装的,也忍不下去了,他受不了她被这样子对待。
可现在见她一副无事人的模样走出来,他又有点气,刚才的可怜劲儿呢?她就半点都不在意安然说的话吗?
呵,看来他还得再接再厉啊。他倒是很想看看什么时候从灵那张总是镇静得过分的脸上,能露出为人嗔为人喜的神色。
当然那个人只能是他。
从灵就见王朝一双眼睛滑到她脸上,寻思着什么,似笑非笑的,一看就知道他根本就没信她方才的那番戏。
从灵迎着他的目光走去,坦坦荡荡,走到他跟前站定,以为他一定会调侃她两句,结果王朝什么都没说,只柔声道:“走吧。” 从灵一怔,预备好的话语全无用武之地。
趁她发愣的间隙,王朝伸手自然而然的揽过她。
三秒钟后。
“能放开你的爪子吗?”
“不能,我的爪子认主。”
“……”
下午,他们一回到公司就接到了明天(周六)要加班的通知。
公司的新产品要先在集团内部试水,售卖并且看反馈,然而底下生产线还没成型,包装的人手不够,只能全公司上下所有的青壮年劳动力全部出马,不论男女。
关键这次加班占用的是他们美好而又珍贵的双休日时间,因此通知一发,底下哀嚎声一片。这个报告说要回家奶孩子,那个报告说家有长辈在住院,总之借口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最后,执总陈潜站出来说他也去,一下子,再没有一个人敢有二话。
尽管陈潜自己以身作则,但他把王朝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里。
“周末不然你就别来了?你家里估计也有挺多事的。”陈潜说。
王朝嘴角嘲讽的勾了一勾,“你都听说了?上午才决策的事情,这就传出去了,果然家丑永远外扬得最快。”
陈潜仔细措辞道:“王氏的高层变动毕竟不是件小事情。你刚才在总部开会的时候有去探过你爷爷的意思么?”
王朝轻嗤的一笑,“我爷爷可不是你爷爷,他老人家的心思哪里是我一两句话就能够探出来的?如果有那么简单,我也不用来恒盛了。”
陈潜皱眉,也是。
王朝的爷爷王平,是现在王氏财团实打实的掌权者,同时也是恒盛集团的第二大股东。王朝来到恒盛的目的,除了为了避开呆在王氏的锋芒外,更主要的还是为了侧面性的靠近他爷爷王平。
这一次,安排王勋进王氏的人是王朝爸爸,而决策既然成功下达了,那就说明王朝的爷爷王平并没有阻止,这里头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底下的人最会闻风而动,估计王朝会有一阵的焦头烂额。
“你真不用回家?”陈潜再次问他。
“回去做什么?”王朝凉凉的道,“都板儿上钉钉的事了,还要我回去听我爸淳淳教诲兄友弟恭吗?”
陈潜仰头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随你便了。有任何需要,和我说。”
“谢了。”王朝真心实意的道。
他们都不多话,但真正的朋友之间,也的确不用说太多话,在关键的时刻站在他背后,那抵过千言万语。
王氏的消息不会上社交媒体,但圈内人士最晚当天夜里也都知道了。
从灵接到从SCT组里传来的王氏变动的信息时,呆了一阵,脑中自然而然的回想起了中午王朝靠在车门边抽烟时冷漠的神态。
原来如此。
自己的亲生爸爸偏心眼偏成这样,换成谁都会心寒吧。可他后面那么快的调整过来,是心理调节能力太过强大?还是这么多年下来都已经习惯了?
想到这里她有点不舒服,皱起眉头晃了晃脑袋,想这些做什么,明天还有体力活要干,早点睡觉才是正经事。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失眠了。
很早躺上床,却是深至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起来洗漱化妆,眼底的遮瑕都比平日里厚了一层。
头重脚轻的到了临时被他们借用的地点,大家简短的开了个会分工,就开始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这个节气的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日头渐起后,外面的温度逐渐蒸腾起来,而里面却是冷气充盈,导致室内室外有很大的温差。偏偏她是现场的总协调人,需要不停的里里外外的跑,到后来,从灵一阵阵的出冷汗发虚汗,甚至感到反胃。
当她再一次从酷热的室外走近冰凉的室内时,忽然眼前一黑,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下去的,意识恢复的时候就已经倒在一个人的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