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目光睃到一侧的窗上,凝住了。

一分钟后,守在门外的两个士兵忽然听到里面一阵的异响,两人对视一眼,即刻冲了进去检查一番,每一间隔间全部踹开查看过后,果然,已经没人了。

大开的窗户和窗台上的脚印都让他们立即认定了王朝是跑了,虽然这里是三楼,正常人应该没能力从这里跳下去后毫发无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们都是军队里培养出来的,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因此他们也就没考虑王朝或许根本做不到。

两个士兵没丝毫怀疑的转身走人。

而王朝则躲在洗手间那储存打扫用具的狭小隔板里,直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他才小心翼翼的从那里面跨出来。

探头到门口望了望,见无人才出去,潜行到实验室换了一身白大褂,又顺手捞了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神态正常的走过走廊,到拐角处时,手肘一击打碎报警器的玻璃,启动报警开关。

刺耳的警报声立即响了起来,走廊里的应急灯一闪一闪,惊呼声和慌乱无序的脚步声随即响起,王朝低头随着人潮往楼外走。

这栋楼是医务楼,同时也是实验楼,万一有闪失,后果非同小可,因此尽管这很可能是一个假警报,他们还是必须要立即通报给上头。

***

另一边,注入从灵身体里的药物药效开始发作了。

她不像余微言他们那般受过特训,她不会给自己催眠,她擅长的东西全部需要靠清晰的大脑操控,而眼下她的大脑罢工了,她也就完完全全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目光开始涣散,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影。

“差不多了。”医生在一旁低声说。

司珵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从灵的面前,双指捏住她的下巴,猛地抬起,“说说看,如果我去了你刚刚告诉我的那个地址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从灵试图对焦目光,可半点用都没有,“那里是…大毒枭…猎豹的根据地御夫有道。你去了,不仅讨不找好,说不定还会折在那。”她无意识的说出这些。

啪——

司珵反手一个巴掌挥在从灵脸上。

从灵只是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吐真药有一定的麻痹作用,她感觉不到有多痛,然而半边脸颊快速的肿了起来,嘴角也沁出了血丝,发丝黏在血渍上,她瞬间变得蓬头垢面。

司珵对于她的狼狈视而不见,继续冷声问:“然后呢,我见不到证据不会放你和你的情人出去,更别提如果我出事了,你们俩更是一个都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你的打算是——?”

从灵眉头蹙紧,停顿了很久,仿佛此刻迟钝的大脑需要额外长的时间去消化这个复杂的问题,可末了,她却只是摇头。

“说话!”司珵冲她吼道。

从灵张了几张嘴,才摇头小声道:“不会,不会的。”

“什么不会?”他弯下腰凑近了听。

“不可能的,你,无论怎么选择,都没用的……”

司珵听出来了一点端倪,伸手掐住她的两腮,咬牙切齿道:“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报告!”

来人急促高昂的声音打断了司珵的逼问。他缓缓松开手指,站直身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才回头,冷然道:“什么事?”

“实验楼的火警报警器响了。”

“实验楼?”司珵皱眉重复道。

“没错。”

实验楼里有诸多重要的数据以及进展到关键时刻的研究,司珵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将从灵交给手下,先亲自去那里看一眼。

就当他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快到实验楼时,派去看着王朝的两个士兵匆匆忙忙的跟他来了个对撞。

“怎么回事?让你们看着的人呢?!”司珵盯着他们问。

“正要去跟您报告时碰上了火警警报,王朝不见了!”

司珵猛地顿住了脚步,不对,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调虎离山!

他狠狠骂了句国骂,然后即刻转身往来的方向快步而去,跟在司珵周围的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知道眼下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只能颠颠儿的跟上。

调虎离山计,司珵没有料错,只是进来救从灵的不是王朝,而是傅家暗中安插在限制区内的人手,只有三人。司珵御下严格,因此能够安□□来的人非常非常少。

以少敌多,只能智取。

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迷雾放倒了一众人,然后再进去带从灵出来,只是从灵意识不清,无法自理行动,因此救援有些滞缓重生屌丝女配。

但按理时间也是足够的,他们唯一没料到的是司珵会回来得这么快!

三个人一人探前、一人垫后、一人架着从灵往外撤的时候,就这么巧,碰上司珵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过来,面对面的撞了个正着。

他们迅速被拿下。

司珵脸色阴云密布,他敏锐的意识到,这几个人不可能是王朝的人,而有能力在他的秘密地盘安插人手的、还要救从灵的,只有傅家。这么说,从灵在他这里傅家是已经知道了。更甚者,是不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这是一个局?

司珵的感觉非常不好,与此同时,他的手下仿佛刚刚听到什么消息,满脸震惊。虽然手下清楚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但却耽误不得,不得不说。

“司令,限制区外被军队包围了,现在暂时还能抵一阵,可是……估计也抵不了多久了。”

确定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至此,司珵怒极反笑,他明白他们一定是手握证据才敢堵上门来,他知道自己完了,于是三两步过去一把扯过从灵就走。

傅老就带兵静静的止步于限制区的大门外头,一动没动,他没有收到从灵被安全带出来的信息,不敢轻举妄动。

年过花甲的老人一直精神矍铄,可当他看到自己的外孙女被挟持着,远远的出现在他已不清晰的视线里时,他的腰背第一次伛偻了寸许。

“傅老,别来无恙?”司珵笑着打招呼。

他表现得越是轻松,傅老看了就越是心惊。从灵昏昏沉沉的在他手上,他不敢做任何举动。“我可以把记录下来的证据还给你,但她,不能有任何闪失。”傅老沉声道。

“听起来不错。”司珵笑道。

“可是众目睽睽的,就算你还给我,又还能怎样?我能把今天在这儿所有的人都封口了不成吗?”司珵道,“其实很简单,你们都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既然今天把柄落到了你们手里,我认栽,可你们也总得付出点代价。”说到后面,他笑得狰狞。

傅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与此同时,傅琮明自后贴到他耳边轻声道了一句什么,傅老背在身后的手暗暗做了一个手势——狙击手准备。

说时迟那时快,司珵不知从哪掏出一支针管,猛地朝从灵的后颈插去,可下一瞬,她的身子被斜刺里冲来的人影骤然扑倒,针尖穿过她的发梢,与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而就在从灵被扑倒时,司珵的膝盖猛然一痛,整个人都因为那波冲击波倒在地上,针管从他手心脱落。

他的膝盖中木仓了。

傅老再无所顾忌,抬手一挥,武装人员迅速上前制伏住司珵和他的一干手下,医务人员将掉落在地的针管收入密封袋……

混乱的现场一边,从灵倒在王朝的怀里,依然无什么知觉,他却捧着她的脸,一下一下轻轻吻着她肿起的脸颊。他的手还在发抖,无法控制,嘴里却在不停默念着,感谢主、感谢上苍,他感谢了一切他曾经不信、如今却感激的神明。

第66章 尾声

司珵伏诛后,他秘密进行的一项项反人道主义的生化研究迅速的曝露在公众眼前,曾经风光显赫的司家在短短一夜内臭名昭著,政坛格局因此大变。 =

然而对于这些从灵半点没上心,她和王朝还有余微言在事后立即被送进了军区总医院,身体里的吐真剂早已代谢完毕,查不出来它对他们大脑的中枢神经到底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他们三人中,王朝是重点监控对象,因为他摄入的剂量是最大的,司珵对他下手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及他的性命。

在留院观察了一阵子未发现有明显的副作用后,他们被准许出院,从灵和王朝的婚事也自然而然的被两家提上了日程。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作为准新娘的从灵却跑了。

***

海拔4980米,日喀则定日县,巴松乡南面珠峰脚下的绒布寺。

清晨,高原的阳光如刻刀一般刺穿了弥漫的雾气,照得整片天空明净透亮。

从灵拢紧衣领从寺院招待所里出来,峡谷中的风大得出奇,悬在寺院屋檐上的帷幔都被劲风吹得波浪般一楞一楞的,但她还是顶风站在那,望着峡谷深处云端中央的雪峰出神。

生命之轻,轻如雪花。

想当初,她干的也算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侠女一般登一趟珠峰,差点连小命都搁在那了。

兀自出神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她,从灵当然听不懂,不过就是知道那人喊的是自己。因为此刻整片峡谷安静得出奇,除了她外没有别人。

与她一同住在寺院招待所的人,起得早的,大多已然围观完世界之巅的日出后成群结队的赶去了不远处的珠峰大本营,而起得晚的,此刻一定还缩在暖暖的被窝里睡回笼觉呢。

她应声回头,是一个比丘尼站在寺门口冲她招手,从灵只犹豫了一瞬,便过去了。

比丘尼打着手势比比划划的问从灵,为什么盯着珠峰看。她不会说汉话也不会说英语,说着一口让从灵茫然的藏语,神奇的是两个人鸡同鸭讲的竟然也还能交流。

“那里我以前去过。”从灵目光掠过珠峰峰顶,这句不知道比丘尼有没有听懂,但下句她一定是听懂了,“这次,我就过来看看。”她抬头怔怔的望着寺院的牌匾说。

为什么转着转着就到了这儿呢?她想她现在的脑子是有点迟钝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被注射吐真剂,她总时不时的要花很长时间思考一个问题。

据说现今世上所有类型的吐真剂里的成分都对大脑有着不可逆的损害,所以她是不是真的傻了?从灵失笑的想。

若不是傻了,也不至于一听到婚事就丢了魂似的跑了出来。

五天前,从灵没有和家里任何一个人说,只留了张字条,连手机都抛下了,孤身一人来了后藏,没有目标、没有计划,仅凭着潜意识里的一股念头到了这里。

从灵是到后来才知道,当司珵挟持着神志不清的她企图胁迫她外公时,手上也是有木仓的,王朝最后的那一扑,若是没有狙击手几发配合完美的精准射击控制住了场面,说不定躺在地下的人就是他。

清醒后,她每每回想起王朝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场面心底都止不住的发寒。

她是生来沉着冷静,但不是没有心。先是余微言,再是王朝,因她而受牵连的人一个比一个与她更亲密,她是真的怕了。

从灵难以自控的想她就像一个瘟神,将霉运,不,岂止是霉运,她是将性命之忧带给了身边的人。

这么想着想着都魔怔了,所以在忽然直面她和王朝的婚事时,她才因为害怕而逃避,她觉得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好好考虑一下。

日子一日一日的晃过去,从灵没有想到的是跑得越远,思念越是疯长得不成样子,理智早被情感冲散,只不过大脑中还拗着一根弦,固执的不愿向情感认输,然后她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这里。

从灵抬头看牌匾上的‘上绒布寺’四个字,再次登珠峰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这里是离他们俩最初相遇时最近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旁的比丘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惊了她一跳,判断出比丘尼对她并无恶意后,从灵才没有条件反射的甩开她的手,然后她才意识到比丘尼是要拉她进寺里去。

绒布寺不是随时随刻都允许游客进去的,现在它跟布达拉宫一样限制人数限制时间,还要买门票。

眼下并不是可以进去参观的时间,比丘尼给她开了后门。

绒布寺里光线很暗,藏香弥漫在空气里,寺里的喇嘛正在诵经,宗教的震撼从气味和听觉上便轻易的侵入了人的大脑,从灵的神情随之肃穆起来。

其实她不是信徒,对于藏传佛教更是了解甚少,乍然进去难免不知所措。她倒是想祈福,可对着满眼陌生的神佛,连祈福都不知从何祈起。

比丘尼拉着她的手腕往里走,神情激动的说着什么,可惜这回她什么都听不懂了。从灵只好跟她低头进了昏暗的内室,她匆匆的扫了一眼,周围的墙上布满了宗教感很强的唐彩壁画,而最里微弱的光线下,坐着一位年长的喇嘛。比丘尼敦促着她过去,从灵若有所感,抬眼看过去,正好撞上喇嘛望过来的视线。

她微微怔了怔,那位喇嘛的目光通透得仿佛能看穿她此时此刻在烦忧的一切。从灵的脚不自觉的就迈了开去。

她在老喇嘛面前的蒲团上跪坐下,连呼吸都放轻了。

喇嘛注视了她一会儿,伸手触摸她的头顶,从灵在霎那间明了了他的身份,活佛。

在西藏,不,应该说在藏传佛教里,活佛的数量并不稀少,但却尊贵。被活佛摸顶赐福是十分幸运的事,可遇不可求。

从灵在意识到他是谁的那刻想都没想就闭上了眼——这份福运她不想一个人承。

她不是信徒,但是如果能佑她在意的人,她是愿意相信世界上有神灵的。

如果传说是真的,以珠穆朗玛峰为首的五座喜马拉雅山脉的山峰寓意着长寿五仙女,若是雪山真的有灵,若是活佛真是佛陀的化身,请佑她挚爱的人,一生平健安康。

从绒布寺出来前,从灵掏出钱包,只留了两三张毛爷爷,其他的全部一股脑的塞进了功德箱里,有多少是多少吧,从灵想。

在要跨步走出绒布寺时,比丘尼从后头追上了她,神色依旧激动,只是这分激动中又带着点别的什么,类似于尊敬?的情感。她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然后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上一串坠饰。

从灵定睛一看,是一粒天珠,穿在棕色的绳儿里。

只是……这是给她?

从灵低头,冰凉的天珠躺在手心,纹路间透着温润的微光,像是活了一样。

比丘尼比划了半天,从灵半蒙半猜的还是没完全听懂她的意思,就在这时,她住的招待所里的藏族小伙子路过,听了一耳,他的汉语也不是很好,磕磕绊绊的给她翻译道:“这是、上师、开光天珠!”

不懂还好,一听懂了从灵惶恐了,上师说的就是活佛啊,他亲自开过光的天珠她怎么好随意的接收呢?

藏族小伙子看出了她的惶恐,满眼羡慕的安抚她道:“不要紧,天珠、送有缘人。昨天,一个男人、来这、上师也赠了天珠。”

哦~原来不是什么特殊的情况啊。从灵将忐忑不安的心放回了原处。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理应去感谢一下上师,从灵小心翼翼的收拢手指,将天珠包裹在手心,笑着和眼珠子依然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手心的藏族小伙子说:“能否随我进去一趟?”

再次看到从灵进来,上师的目光里没有意外,这回有了翻译,从灵能和他交流了。在云淡风轻的接受了从灵的感谢后,他突然问她:“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从灵一愣,她不觉得普通人有能耐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她有心事。然而活佛不算是普通人,对吧?

她没有否认,又是新奇又是惊异的问仁波切,“您看出什么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你不妨讲讲你的烦恼,或许我可以帮你解。”上师真诚道。

从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觉得我是灾星,总是殃及身边的人。”

上师听了微微笑道:“他们出事了吗?”

“有惊无险。”

“那为什么说自己是灾星呢?”

“一叶障目。”上师点到即止。

藏族小伙翻译不出这个成语的意思,急得抓头挠耳,但从灵从他磕磕巴巴的解释中听懂了。一叶障目啊……她怔了一会儿,心中豁然开朗。

之前她在打击下纠结的是她是不是灾星,会不会再给王朝带来灾难,可是如今司家已经被摆平了,再掀不起波澜来,而她也不在华夏做事了,没有什么事会让他再去为她涉险。

踏出绒布寺的那一刻,从灵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什么东西好像又回到了心间,片刻将她的心脏盈满。

她问自己,如果真的脑筋不清楚说分手了她会怎样?从灵之前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而现在想起来,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怎么分啊?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后。

从灵站在寺院门口,被凌冽的风吹着,望向珠穆朗玛峰,哭笑不得,白折腾一场。

当天晚上,在无声无息出来了五天后,她头一次打电话回家,是她妈妈接到的,从灵吊着心报平安时,她妈的语气竟然挺平静的,只问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其余的就没什么交代了,甚至连一声女孩子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都没叮嘱。

从灵盯着手中的话筒狐疑的挂了电话,心想不对劲啊,虽然她从小到大多数时间是散养长大的,但也不至于到“离家出走”五天她妈妈还能静静的等在那没反应。

从灵脑子里过了很多种可能,连是不是家里出事了,她妈妈为了瞒住她才故作镇静的念头都冒出来了,这么想着她立马回房打包行李,准备当夜就回拉萨,看看还能不能订到红眼航班之前的飞机。

拖着行李去退房,在等前台的人处理退房手续时,从灵忽然心有所感的侧头一看,登时,她整个人凝在了原地。

王朝站在门边,眸光深深的注视着她。

漆黑夜晚里的星光仿佛都撒在了他一个人身上,璀璨得让她心生一股不真实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