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看到一抹苗条的身影,撑着一柄油伞,踏着雨雾迤逦而来,顿时雀跃着冲了过来:“小主回来了!”

“切~”唐意倒没想到消失一天,会受到如此隆重的迎接,笑着把伞倾过去,遮住她的头:“这么想我,也不见有谁来接我?”

闲云脸一红,垂了头道:“皇上吩咐,小主在景瑶宫小住,无事不得前往打扰~”

唐意微笑,走入院中,把伞收好塞给染月:“我不在,大家都还好吧?有没有人偷懒啊?”

“奴婢(才)不敢!”众人齐声应答。

小石头低垂着头,唯恐被她瞧见,缩着肩躲在人群之后。哪知唐意伸手,偏偏指向他:“小石头,你跟我来~”

“奴才在~”小石头无奈,硬着头皮跟着她进了起居室。

唐意上下打量他几遍,忽地道:“抬起头来。”

“奴才不敢~”小石头吃了一惊,越发瑟缩了起来。

“是不敢,还是不能?”唐意微笑,忽地伸指,抬起了他的下巴。

“小,小主?”小石头被动地仰起头,脸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痕,端的是青青紫紫好不热闹。

“哼~”唐意冷声嘲笑:“看来,你昨天又摔了好几跤。”

唐意性子随和,平日不管对谁都是笑容可掬,突然拉下脸来,竟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小石头吓得直哆嗦。

“连路都不会走,要你何用?”唐意的脸沉下来,冷冷地盯着他,象盯着耗子的猫。

要你何用?这四个字,用在宫里,通常都代表着另一种含义。

小石头大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小主饶命!”

“饶命?”唐意冷眼望着他:“活得这般窝囊,留着命有什么用?”

小石头哪里还说得话出?只能拼命叩头。

“傻瓜!”唐意苦笑,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拎了起来:“受人欺侮,不说反抗,连状都不会告么?”

“奴才……”小石头懵然不解,呆呆地瞪着她。

“我讨厌那些仗着有些势力,任意欺凌弱小之徒。”唐意放开他,淡淡地道:“但更讨厌那些受了欺侮,不会还手,只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没有骨气的软骨头!”

小主的意思,莫非是要替自己出头?

听到这里,小石头才算有些开窍,但她的这个决定,不但没有令他开心,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不,别~”小石头又急又慌,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千万不可~”

小主初来乍到,自己都没在宫里站稳脚跟,还没有强大到足够保护他们不受人欺侮的地步。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得到皇上的宠爱,她是主子,难道还能时刻盯着他一个奴才不受欺侮不成?

今日她用主子的身份压了他们,打他们几板子,倒是解了她的气,到最后这一切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到他的头上。

现在最多只是受些皮肉之苦,真要结下了仇,到时就是生不如死了!

“放心吧~”唐意瞧了有气:“我既然出了面,就会一管到底!走吧,带我瞧瞧,什么人让你怕到这个程度?难道还能大过皇上?”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若是皇上倒还好,最少会给个痛快!

可看着唐意阴沉的脸色,小石头哪里敢辩,只得暗中叫一声苦,唯唯喏喏地应了:“是。”

唐意哪知道他心里曲曲折折存了这许多心思?偏头想了想,就这样走去,怕是不妥:“等等,我换件衣服。”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人,必不会凭小石头几句话,就肯老老实实认错受罚,别到时抓不到他们欺人的证据,反被他们倒打一耙,说小石头诬告他们,说她是非不分,胡乱惩罚别人的奴才。

必得当场逮住才行。那样就算告到澹台凤鸣面前,她也不怕!

嗯,太监上次扮过了,不好玩,这次换宫女好了。

正文 以牙还牙(二)

夜空漆黑一片,连星子也不见半颗。

风裹着细雨,不紧不慢地吹着,二条人影顺着宫墙七弯八拐地往西走,经过一座宅院时,走在前面的小石头忽地停下来,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唐意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往上,看到高高的门楣上横着一块匾额。

因为没掌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就这时,天边闷雷响过,又有一道闪电掠过,瞬间现出一阵亮光,很快又沉入黑暗当中。

只这一会,唐意已瞧得清清楚楚,白色的底漆上写着“惩戒院”三个棣字,方方正正,沉浑有力,被细雨浸润着,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惩戒院?”唐意停下来,细细端详。

堙传说中仿佛会吃人的惩戒院,只不过是座老旧的宅院,除了墙比别处更高些,门比别处更旧些,地点比别处更偏僻些,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点微黄的灯光从厚厚的门板里透出来,唐意好奇地贴近去张望,却只看到一条幽森森的长廊。

“快走吧~”小石头打着颤,低声催促。

“嗯~”唐意点头,倒也并不坚持。

小石头带着她,绕过惩戒院的围墙,直奔南边的角门。

站在门外,已能听到那边隐隐传来的嘻闹之声,与这边的清冷孤寂,显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小主~”小石头不安地咬着唇。

“这里就是了?”唐意走到门边倾听了一会,道:“行了,从这里开始,咱们分头行动,就算见到我,也只装做不认识,省得被连累,明白吗?”

已经被连累了~

小石头心里叫苦,嘴里胡乱哼了一声,伸手去推门。

肩上,忽地落下一只手,他回头,唐意冲他微笑:“相信我,嗯?”

“嗯!”小石头望着她,忽地心情激荡,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吧,”唐意拍拍他,笑:“放轻松,跟平时一样就行了。”

小石头推开门,刚穿过天井,张永正好出来小解,一眼瞧到他,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劈头就是一个耳刮子:“龟儿子,怎么这晚才来?”

“永爷~”小石头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陪了笑脸:“今儿主子问话,来得晚些,你老多担待。”

“屁!”张永拉开裤裆,对着他的脚就开始撒尿:“不想来侍候爷爷就明说,扯上那个臭娘门干啥?”

“永爷~”小石头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闪避。

“操!”张永瞪大了眼睛:“你小子长本事了,爷爷撒尿,你敢躲?”

“永爷……”小石头一个哆嗦,正要回话,从窗户里探出一颗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发,大声咒骂:“你他妈淹死在尿桶里了?还不快滚进来!”

张永嚷了一声,边提裤子边骂骂咧咧地往屋里走:“急什么,输不死你们这帮兔崽子!”

小石头吁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边张永已经在催。

“来了~”他应了一声,小跑着进了门。

屋子里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的人,或推牌九,或猜拳,或掷骰子,“大,大,小!小!”各种吵闹声充斥着,震耳欲聋。

正中那张大桌子前,围满了人,张永是当庄,手里一只色蛊,面前堆着一堆银子,显见已赢了不少。

“孙子,”张永把小石头拽过来,夹在腋下:“给爷爷吹口气,赢了有赏!”

小石头哆嗦着,只迟疑得几秒,对面的曹正已一脚踹过来,正踢在小石头的脸上,顿时鼻血直流:“妈/的,婆婆妈妈的,到底开不开了?”

他一个不稳,撞到桌子哗啦一下,色子掉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停下来却是两个两点,一个三点。

“哈哈,开小!”几个人哈哈大笑,不由分说,伸手就抢,张永面前的那堆银子立刻瓜分一空。

张永火大,一把将小石头掀翻,捋起了袖子:“狗娘养的,把银子还我,这把不算!”

“屁,堵场规矩,出手无悔!”那几个哪里肯依?把银子揣在兜里,嚷:“再来!”

张永几曾吃过这种亏?心头火起,揪起小石头,劈头就是几个大耳刮子打了下去:“他奶奶的,叫你坏爷爷的好事……”

“住手!”突听一声清脆的呦喝,张永的手已被人牢牢地握住。

“干!哪个王八蛋……”张永红了眼睛,转头就骂,冷不丁看到一双冰冷的美目,不禁吃了一惊,骂声嘎然而止。

“哟,永爷,啥时瞒着我们哥几个,找了相好的了?”另外几人哈哈笑了起来,目光在唐意绝美的脸宠上猥亵地打着转。

看清眼前不过是名宫女,张永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笑嘻嘻地道:“妹子,手痒了,想跟哥哥玩几把?”

唐意凝着脸,冷冷地盯着他:“把他扶起来。”

“什么?”张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反了,小小一名宫女,竟敢命令他堂堂惩戒院的牢头?她活得不耐烦了吧?

“我说,把他扶起来。”唐意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

“叫爷爷扶他?”张永低吼,指着小石头,口水几乎喷到唐意的脸上:“你知道刚才这兔崽子害我一把输了多少银子吗?”

“愿赌服输!”唐意轻蔑地睨着他:“输不起就别玩,拿人家孩子撒气,算什么男人?”

“哟~”众人一听,越发笑得厉害了:“永爷,她说你不是男人呢,你怎么说?”

“臭婊/子,你竟敢嘲笑我?”张永恼羞成怒,怦地一脚,踢翻了椅子。

正文 以牙还牙(三)

“是永爷自己玩不起~”唐意冷冷地嘲讽:“又怎怪别人瞧不起?”

“玩不起?”张永怪叫:“爷爷怕会玩死你!”

“啪”地一声脆响,唐意挥手,张永的脸上已浮起五条指印。

转瞬间,原本笑闹吵嚷的屋子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张永的脸上,时间胶着。

就“你,你……”太过震惊,张永竟然口吃起来。

“这一掌,是教你以后说话嘴巴放干净点!别张嘴就喷粪~”唐意冷冰冰地望着他:“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操……”张永狂怒,象头出匣的疯狗,咆哮着扑向唐意。

堙唐意略一侧身,避开他庞大的身体,脚下一勾,手中一带,张永扑了个空,收势不住,跌了个嘴啃泥,吱溜顺着地板直冲到墙。

众人潮水般退让到两旁,很快让出一大片空地,吸气声此起彼伏。

张永跳起来,手往脸上一抹,摸了一手的血:“呸!”地一声,和着满嘴鲜血竟吐出两颗牙齿。

他暴怒,从侍卫的腰上抽了一把朴刀就扑了过去:“老子劈了你!”

“我警告过你,”唐意早有准备,轻松避过锋芒,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一记手刀敲在手背上,咣当一声,朴刀脱手:“说话不要带脏字!”

“你,你究竟是谁?”接连吃了几个亏,张永终于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意。

她的身手太古怪,完全不按套路来,据他所知,宫里根本就没有这号人!

“云清歌~”唐意弯唇,绽了个浅笑:“这个名字,不知永爷有没有印象?”

张永猛然一个激灵,冷汗涔涔而下,指着她道:“你,你是新进的云宝林?”

都说她是个弱质女流,没想到身手竟诡异莫测?难怪她能在三天里连破两桩悬案,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参见小主~”呼啦一声,满屋的人都跪下来了。

宫里严森赌博,现在被她当场逮住,不知如何处罚?好你个小石头,为了向主子邀功请赏,竟把大家给卖了!

想到这里,无数道怨毒的目光都往小石头身上投去。

小石头被瞧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哆嗦着慢慢移到墙边,心中哀叫:小主,还说绝不连累我,这不是摆明了要把我往死里整么?

“永爷~”唐意居高临下,傲然俯瞰着他:“现在是不是可以向小石头道歉了?”

“是,奴才遵命~”张永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小石头,忽地跪了下去,通地磕了一个响头:“石爷,张永有眼无珠得罪了你,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永爷,小石头不敢~”小石头大惊,急忙跪地还礼。

“小石头,起来。”

“是~”小石头哭丧着脸,低头跟在她身后。

唐意走到门边,忽地站定,望着张永。

张永只觉头皮一麻:“小主还有何吩咐?”

唐意绽了个甜美的笑容:“永爷,我今日如此对你,你表面认错,心里定然不服,该不会日后寻机报复吧?”

“奴才不敢~”

“我谅你也没那个胆!”唐意冷笑,周身蹿起一股冷凝的肃杀之气:“以后小石头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就唯你是问!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小石头长命百岁。”

“石头,咱们走。”说完这番话,唐意头也不回,笔直走了出去。

“多谢小主~”走出角门,小石头轻声道谢,只是声音是超乎他年龄的苦涩,殊无半点欢愉。

“说实话,”唐意笑睨着他:“我这么做,你心里一定怪我吧?说好了不连累你,结果还是把你拖下水。”

“奴才不敢~”小石头垂头,很快抬起头来,眼睛在雨水的浸润下亮得惊人:“不过,看到张永被主子痛打,心里着实痛快!”

就算以后被他折磨死,他也不会后悔。

“这个世上,恶人永远都是欺善怕恶的。你越怕他,他越嚣张。你越退让,他越逼迫~”唐意抬手,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裳:“所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唯有直面困境,勇往直前,明白吗?”

“嗯~”小石头似懂非懂,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不过,在直面的同时,必需要让自己不断地变得更强大,才不会受欺压。”唐意微笑。

“怎样让自己变得强大?”小石头热切地看着他。

唐意瞥了他瘦弱的身体一眼:“首先要让身体强壮,其次就是不断学习新的知识,不能急,慢慢来吧。”

她不确定能在宫里呆多久,也不能永远保护他,唯有让他学得坚强,今后的路才走得更远。

呃,知识。

小石头气馁:他连字都不识,谈什么知识?

“没有什么人天生就什么都会的,不懂的可以去学。”唐意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地道:“只要你有决心,习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宫里稍有等级的宫女都识字,象忆柳这种掌事宫女,更是满腹诗书,未必就输给外面的秀才举人。

他若有心,机会遍地都是。

唐意拍拍手,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知不知道御膳房在哪里?”

“啊~”小石子一愣:“小主没吃晚膳么?”

“岂只是晚膳?”唐意按住肚子,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早饭,中饭都没吃,现在饿得能吃下半头牛了!”

跟璃月说了一晚的话,睡了一整天,穿过大半个御花园走回来,接下来又管了这桩闲事,现在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她位份低微,住处没有配备专门的小厨房,偏她又不喜欢甜腻的糕点,只能到御膳房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东西吃了。

ps:预告:明天,有新人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