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糖糖半信半疑,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疑惑地望着她。

“当然,”璃月立刻举起手,赌咒发誓:“骗你是小狗!”

“四公子,七公子,雅公子,唐姑娘,唐公子~”陈风见气氛和缓,乘机上前,冲众人抱拳一揖:“以及诸位,远来是客,此地不宜谈话,请移驾寒舍,再叙别后之情,如何?”

唐意轻咳一声,垂下头,淡淡地道:“陈公子好意心领,我们……”

“反正咱们是特意来喝一杯喜酒的,陈公子既诚意相邀,执意拒绝就是你的不对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季雪窗忽然打断她,插了一句。

“老季!”唐笑大感意外,倏地转头看他。

“爹?”唐意也颇为吃惊。

他不是一直想要撮和她与唐笑,为什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去吧~”季雪窗微微一笑,驾着马车笃笃地往前走:“我们在客栈等你,三天后再出发也不迟。”

“可是~”她并不想住到名剑山庄,更不愿意再与他发生任何纠葛。

季雪窗望着唐笑,悠悠地道:“你还不明白吗?解铃还需系铃人,是你的始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到。”

四年了,她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未曾解开,若不乘此机会把过去了结,就算守着她一辈子,也得不到她的心!

陈风抱拳,恳切地道:“凤庆已无客房,前辈若不嫌粗陋,请随唐姑娘一起移居寒舍。”

“我一个老头子,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惯了,哪里都能对付着住,就不去打扰了。”季雪窗摇头。

“老季!”唐笑咬唇,心中百般挣扎。

“傻小子!”季雪窗大喝一声,啪地挥了一响鞭,马车加快了速度:“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去做客?”

“意意,你保重~”唐笑心一横,把糖糖往她怀里一塞,飞身跃上马车:“三天后,城外娘娘庙,不见不散。”

“唐笑!”唐意心慌意乱。

季雪窗驾着马车,马不停蹄早已去得远了。

糖糖看着飞驰而去的马车,急得连手中的风车也不要了:“妈咪快跑,爹爹不见了~”

“糖糖乖~”璃月立刻凑过去,伸手抱过她:“姐姐带你去玩,给你买好多好多糖果,好多好多玩具~”

“不!”马车拐了弯,消失在视线里,糖糖立刻委屈地扁着小嘴巴,扭着小身子哭闹起来:“我要爹爹~”

璃月是个未婚少女,哪里经得住她这么一闹,当下涨得脸通红,手足无措:“糖糖乖,糖糖不哭~”

澹台凤鸣忽地上前一步,冲着糖糖伸出了手:“糖糖,叔叔抱,好不好?”

唐意心中咯噔一响,脱口反对:“不!”

“糖糖~”澹台凤鸣心一紧,强忍住心痛,低低地问:“你不喜欢叔叔?”

糖糖张大了眼睛望着他,半天不吭声,只抽抽答答地哭。

哭得周围人心都跟着痛起来。

“还是给我吧~”唐意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接糖糖,也不看他,只轻轻地道:“她从生出来到现在,没离开过唐笑。所以,我还是……”

“我明白~”澹台凤鸣神色黯然。

糖糖看着他,忽地迸出一句:“我要吃糖人~”

“嘎?”澹台凤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当场。

“糖人?”小安子反应快,冲到对街的卖糖人的小贩而前,揪着他就跑:“快快快,所有的糖人全给我,有多少要多少!”

澹台凤鸣弯下腰,声音放到不可思议地柔软:“糖糖,喜欢哪个,自己挑~”

唐意蹙眉,轻声喝止:“糖吃多了坏牙,不许再吃了。”

糖糖嘴一扁,又要哭。

“哎呀~”璃月心疼得不得了:“就吃一个糖人,也坏不了!”

澹台凤鸣拿着一把糖人,尴尬地杵在路中,看看唐意又看一眼糖糖,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精明睿智的四哥,此刻被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搞得完全没辙,澹台文清憋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四嫂,你行行好,饶了四哥吧~”

唐意脸一红,不吭声了。

澹台凤鸣这才敢重新把糖人递过去。

糖糖挑了只猴子在手里,脸上泪痕犹新,转眼又喜笑颜开,忽地冲他张开了双臂:“叔叔,抱~”

“啊?哦,好~”澹台凤鸣微愕之下大喜,拿着满把糖人不知如何处理,既舍不得丢了,又怕弄脏了她的衣服。

“四哥,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抱她?”澹台文清眼眶一热,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

“公子,给奴才吧~”小安子赶紧伸手,恭敬地接过糖人。

澹台凤鸣深深地吸了口气,搓了搓两手,郑重地从唐意怀里接过糖糖,小心翼翼地捧着,拥在胸前,紧紧地搂在怀里。

仿佛想要把这小小的柔软的身子揉到他的骨血里去,他贴着她的耳朵,喃喃低语:“对不起,叔叔来得太迟了~”

这一大一小两颗头颅紧紧地靠在一起,奇异地和谐与温馨。

就好象,这一大一小两颗心也紧密地连在一起,彼此亲密得就好象他们之间那几年的空白,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街头一片寂静,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份温馨幸福的画面,谁也不愿去打破这份迟到了三年的父女之情。

澹台凤鸣眼眶发红,颤抖着在她的颊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

“好痒~”糖糖咯咯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推挡着他的头颅。

褐色的糖液粘着他的发丝,贴在她的小手上,引得她越发开心,软糯甜腻的童音清脆地回荡。

唐意遂然转身,眼泪倏然滑落。

“唐意姐~”璃月拥住她的肩,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前走:“走吧,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聊~”

“璃月,”唐意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名剑山庄我就不去了,跟你去行辕住几天吧。”

“好啊~”璃月爽快地道。

“正好,”陈风何等机敏,不待澹台文清表态,立刻抢先道:“这几天宾客实在太多,几位又是临时赶到,寒舍已没有空余的房间,只好委屈大家在行辕暂住了~”

唐意苦笑。

是啊,事到如今,难道她还能甩掉他们吗?

既然无法回避,那就只好正面对应,直接让他死心,三天后才可成功脱身了。

唐意挂着女儿,终究是不放心让他们父女二人单独相处。

糖糖被唐笑和季雪窗宠坏,养得特别娇气,胆子虽然不小,却很怕生,又爱粘人,片刻不离左右。

她肯让澹台凤鸣抱,已经教唐意很是吃惊,不得不暗自感叹,父女天性!血缘关系之奇妙。

于是,跟璃月聊了一会分别之后的情形之后,忍不住找了过来。

澹台凤鸣维持着一个姿势僵硬在坐在椅子里,双手环住糖糖,痴痴地凝视着她粉妆玉琢的小脸。

他一动也不敢动,就怕一个微小的动作,会惊了她的睡眠。

糖糖的嘴里还含着糖人,口水流出来,把他的锦袍打湿了好大一片。

她毕竟不到三岁,疯玩了一天,精神不济,进到行辕没多久,就趴在澹台凤鸣的身上睡着了

“给我吧~”唐意在门边站了一会,见他未有反应,于是轻声道:“我去把她放到床上。”

“糖糖,”澹台凤鸣默了半晌,低低地问:“是我的女儿,对吧?”

唐意一怔,否认的话在舌尖滚了无数个圈,竟然吐不出来。

“意意,”澹台凤鸣没有回头,低醇的声音沉沉地响起:“谢谢你~”

谢谢她生下了糖糖,并且把她抚养长大;谢谢她没有斩断他们的父女亲情;谢谢她没有否认他是糖糖的亲爹。

而最值得感谢的是,她闯过了一切难关,平安地活着回来,重新站到了他的眼前!

“你不必谢我~”唐意当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了半天,涩然道:“我并不是为了你。”

她当然也曾想过,为了不让他抢走糖糖,捏造一个假话来骗他:慕容铎和唐笑都是现成的人选。

她也知道,要骗过他并不容易,但至少可以让他苦恼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这样做有何意义?

谎言毕竟只是谎言,并不能取代和改变事实。

只会让他心有不甘,从而一直与她纠缠不清。

而她,已然倦了,累了,再也没有精力去搞这些小把戏。

她只想快刀斩乱麻,切断与他的所有联系,干脆利落地走人。

“还有,对不起~”澹台凤鸣依旧垂着头,声音低到了极点,几不可闻。

短短五个字,象钢针一样扎进唐意的心,她一颤,泪水迅速涌进眼眶。

她倔强地撇过头去,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竭力用最平淡的声音地道:“那不是你的错,而且,都过去了。”

“不~”澹台凤鸣激动了,沙哑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痛楚:“不可能过去!怎么可能过去?永远都不会过去!”

对她的歉疚,对自我的厌弃,每天都在重复。

并且随着她的死亡,这种痛变得无处渲泻,就这么压着他,堵着他,折磨着他,一天比一天沉,一天比一天深,四年过去,早已刻进他的骨血,铭进他的灵魂!

他怎么可能忘,怎么忘得了?

她回来了,还带着他的女儿。

正文 我们成亲吧!

雨,在三更时分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来,打在芭蕉叶上,声声入耳,更增烦恼心绪。澹台凤鸣碾转不成眠,索性披衣而起,推窗独立。

信步走出房间,任冰冷的雨丝似蒙蒙地飞絮,扑在脸上,寒意透过皮肤,沁入心脏,令一颗滚荡灼热的心渐渐冷静。

四年了,从听到她葬身大海的噩耗那一刻开始,他就在不停地寻找着她,一天也不曾放弃过希望。

他也不可能放弃希望——如果希望破灭了,他靠什么活下去?

咀他对自己发誓,再见到她,绝不会放她离开,就算用绑的,也要把她绑在自己的身边。

他要用一辈子时间,用自己全部的感情和爱去弥补她所受的委屈。

他不止一次地幻想着,他们重逢之后,该是如何的幸福和快乐?

犟当然,她对他有怨,有恨,她会骂他,会打他,会想逃离……

但是,他会用爱,用耐心,用诚意去包容她,感动她。

这个过程也许会很漫长,但不管三年还是五年,他都不会放弃——就象他从没放弃过寻找她一样。

意意是个善良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爱他!所以,她最终一定会原谅他,他们最终也一定会破镜重圆,白头偕老……

可是,当他真正地看到她,看到糖糖,他忽然胆怯了,自卑了,退缩了。

她如此坚强,如此勇敢,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灾难,她一一挺过,最难得的是,那些苦难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凿下痕迹。

她并没有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人性扭曲!

糖糖被她教得那么好,一点也看不出,她曾经生活在孤岛之中,那种孤独到可以对生命,对人生产生绝望的窒息感。

相反,她天真,活泼,开朗,俏皮,可爱得让人心疼。

她就象绽放在月下的白莲,圣洁,高雅,美丽。

在她的面前,他忍不住自惭形秽。

不禁为当初自己的想法而深感羞愧。

他好象,从来也不曾有站在她身旁的资格。

四周一片漆黑,无星也无月。

隔壁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在这春雨淋沥的深夜,这一团毛绒绒的桔黄似一片羽毛,轻轻地搔着他的心。

那间屋子里,住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只要一眼,他对自己说,确定她们都还在,他就可以安心。

抑不住心底那份对温暖的渴望,他悄然举步往她的窗下踱去。

房里,竟然飘出隐隐约约的絮语。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进她的房间?

他特意下令撤走了跨院内的所有侍卫,不许影卫在院子里走动。

这样,糖糖不论走到院子的任何地方玩耍,都不至于被那些拿刀带剑的侍卫吓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行辕的防守减弱,相反,行辕外的戒备比之前强了数倍。

换言之,普通的江湖人物是绝对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入行辕——除了唐笑。

唐笑站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糖糖的睡容,不自觉地绽开微笑。

“行了~”唐意立在他身旁,笑道:“别看了,再看可就要化了~”

“嘿嘿~”唐笑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一天见不着,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还说呢~”唐意横他一眼:“白天走得那么坚决,这会子知道想她了?”

“嘿嘿~”唐笑一个劲地笑,半天,才回了一句:“我不是,不想让你将来后悔么?”

唐意叹了一口气,低喃了一句:“你就不怕,见了他,会让你后悔?”

没有见他之前,虽然有遗憾,有不甘,但经过时间的沥练,总算是回归了平静。

但是,见了他之后,她静若深潭的心,却象被投了颗巨石,不仅仅只起了涟漪,而是掀起了巨浪。

漂泊在外,流落海岛,被寂寞和痛苦侵袭的时候,她常常会诅咒他。

诅咒他一辈子后悔,一辈子痛苦,一辈子无法解脱……

然后,她会从这些恶毒的想象里,得到发泄,找到平衡,获得安慰……

可是,当真正看到他确实被痛苦折磨的时候,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开心的感觉。

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疼,怜惜,不舍和……心动?

是,她以为被狠狠地伤过之后,她再也不会爱人,再也不会为情所动。因为,她的心早已死了。

可是,她错了!

在看到他对糖糖温柔的呵护,看到他对自己深情的凝视,看到他完全放弃了帝王的尊严,对她们母女小心翼翼的态度……

她,没有办法不动容。

因为,这个男人确确实实是爱她的呀!

唐笑一怔,蓦地紧张了起来,猛地拽住她的腕:“意意!你,该不会又动摇了,打算带着糖糖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吧?”

唐意慌乱地垂下头,低低地,反复地否认:“没有,不是,不会的,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