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知道,宫里是是非之地,事关皇室秘梓,可不能随便往外传。

但忆柳不一样,她是承乾宫的掌事宫女,处事干练,沉稳冷静,跟她几句,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她哪里还敢说?

正文 事在人为

“什么?”澹台文清眼睛瞪得象铜铃,嘴巴张大得足够塞进一只鸡蛋:“你要禅位于我?”

忆柳正好送茶进来,听到这话,手一抖,茶杯掉到地上,咣当一声,碎了一地,茶水飞溅到手背上,红了一片。

“你第一天进宫吗?”德贵心中有气,狠狠地瞪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训道:“毛手毛脚的,怎么在御书房侍候?”

忆柳不敢回嘴,蹲到地上,一片一片地捡拾碎片。

悔“小七~”澹台凤鸣抬眼,淡淡地睨他一眼:“做了皇帝,这一惊一乍的毛病,可要改改。”

本来没想这么快就进行交接,但母后迫不及待,要立颖儿为后,逼得他不得不提前下位。

“不是~”澹台文清急忙上前,握住他的双手:“四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可不带这样吓唬人的~”

蔡“好好的,朕吓你干什么?”澹台凤鸣略为好笑地掰开他的手:“你这摄政王也当了四年了,正式登基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四哥~”澹台文清见他越说越正经,不禁急了:“我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帮你敲敲边鼓还行,遇到大事没你拿主意可不行!”

“那是因为你没坐在这个位置上,”澹台凤鸣淡淡地道:“等你当了皇帝,自然知道遇事该如何处理。”

“不可能~”澹台文清斩钉截铁地摇头:“父皇曾经说过,我性子浮躁,遇事没有四哥一半稳重。而且,我玩世不恭惯了,你就不怕我把你好不容易建立的基业给玩没了?”

“不许胡说!”澹台凤鸣把脸一沉:“国家大事,岂容马虎?”

“有什么办法?”澹台文清两手一摊:“我就是个马虎的人!指望我把国事处理得象你这么精细圆满,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么说,马虎倒还成了你的优点了?”澹台凤鸣啼笑皆非。

“错~”澹台文清唰地展开折扇:“人们通常都是用‘潇洒不羁,风流倜傥’八字考语来评价本王。”

“瞧你那得意样!”澹台凤鸣斥道:“你就不怕弟妹伤心?”

“得了吧~”澹台文清极不屑地撇唇:“你以为天下男人都象你一样是个情种?若汐嫁我的第一天就知道,本王不是她驾驭得了的男人。”

“这是什么话?”

澹台文清潇洒地轻摇折扇:“若汐和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我们之间有的是平淡如水,相敬如宾的夫妻情份。所以,她不会伤心。”

“小七~”澹台凤鸣皱眉:“你跟弟妹之间,是不是闹矛盾了?”

“别皱眉~”澹台文清收了折扇,略感好笑地在他眉心轻轻一划:“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象你和四嫂一样拥有轰轰烈烈,毁天灭地的爱情!象我,才是正常,明白吗?”

“臭小子,”澹台凤鸣横他一眼:“你是变着法子骂朕呢?”

“错~”澹台文清深深地看他一眼:“这不是骂你,是羡慕,懂吗?”

可羡慕归羡慕,要他象四哥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甚至放弃江山,他自问绝对做不到。

“既然你都明白,”澹台凤鸣眸中带笑:“为什么不成全朕,让朕余下的时间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天下哪个男人不想当皇帝?”澹台文清自嘲地一笑:“可惜,我自问没有四哥这份能力与魄力,可以令四海臣服。”

“眼下叛乱已平,柔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绝不会再犯我边境。”澹台凤鸣胸有成竹地道:“这个时候进行权力交接,问题应该不大。”

“不管不管~”澹台文清把头摇得象拨浪鼓:“这些事本该四哥去操心,别想把挑子撂给我,一走了之~”

“朕答应你,不会马上走~”澹台凤鸣微笑:“等你上了正轨了,朕再离开。”

“四哥~”澹台文清狐疑地眯起眼睛:“你老实说,是不是四嫂逼你退位?说你若坐着这把龙椅,她就绝不回你身边?”

这话乍听很是荒唐,世上哪个女人不幻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母仪天下当皇后?

但对象是唐意,则一切都有可能。

她曾经在西秦当了五年的皇后,女人该有的尊荣,她一样都不曾少。

说她厌倦了宫庭中的斗争,蔑视权贵,想要过平淡的生活,他完全不会感到意外。

“不是这样的,”澹台凤鸣立刻否认:“只是朕辜负她太多,希望余生都能陪在她的身边,尽最大的能力弥补她,如此而已。”

忆柳在听到“四嫂”一词时已是一惊,皇上竟然并不否认,脑子里更是嗡嗡做响。

这么说,唐意并没有死,她又回来了?

皇上想要放弃皇位,与她双宿双栖,归隐山林?

“当皇帝跟陪着四嫂,好象并不冲突吧?”澹台文清颇不以为然。

澹台凤鸣沉默良久后苦笑:“你不是不明白,意意的性子,很难在后宫复杂的环境下过得开心。”

要立足并不难,难的是开心快乐,不是吗?

“这个简单,”澹台文清完全不觉得这是问题:“你立她为皇后,赋予她充分的权力,谁还敢动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后宫之事,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如果一个皇后之位就可解决所有的问题,哪还有那么多宫庭血案发生?

况且,立后也不是如此简单。

太后中意颖儿,朝中大臣推举叶竹君,而他,当然希望立唐意为后。

要调和其中的矛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然,并不是不可为。

他只是心疼唐意,不愿意她因为自己,再度卷进这些风波之中。

更何况,现在不只有唐意,还牵涉到糖糖,更要万分小心。

澹台文清也知他说的是实情,想了一阵,没想到折衷的办法,于是拿眼睛去看德贵,想要寻找支持者。

他垂着手远远地站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那你的意思,明枪也好,暗箭也罢,统统往若汐身上招呼,就无所谓了?”澹台文清怪叫:“你的女人要保护,我的就活该成靶子?”

“小七,你要讲理~”澹台凤鸣哭笑不得。

他是把皇位让给他,又不是赐他毒酒,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已经很讲理了!”澹台文清气呼呼地道:“明知道我不是当皇帝的料,硬要赶鸭子上架,不是存心看我笑话吗?”

“朕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澹台凤鸣无奈地叹道。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通告嘛!

澹台文清一气之下,甩袖子走人:“不管,反正这皇帝我肯定是不当的。你去问问三哥和二哥,谁爱当,让谁当去吧~”

二哥智力平平,偏又好大喜功,没什么头脑还爱出风头,否则四年前也不会被假太后利用,推到台前当侩儡!

玉玺交到他手里,不出三年,大权必然旁落,东晋很快就要改姓。

至于三哥,倒是有一些手腕和韬略,可惜眼高手低,总想着一蹶而僦。做事不择手段,只求结果。

而且,他心胸狭窄,又喜性猜忌,疑心最重,又无容人之量。

江山给他执掌,朝中必然人心惶惶,东晋很快会被血雨腥风笼罩。

他就不信,四哥真放心把江山交到那两个人手里?

“小七,小七!”澹台凤鸣叫了几声。

他哪里肯听,早去得远了。

“皇上~”德贵试探着开口:“茶凉了,要不要换一盏?”

“你们下去吧,让朕好好想想~”他叹了口气,也知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老二跟老三?他们倒是很有一争长短之意,他又怎会放心把江山奉送到这两个人手中?

澹台凤鸣负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陷入两难之境。

德贵和忆柳依次房中退出,站到走廊外侍候。

德贵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低声嘱咐:“忆柳,咱家有些急事要办,这里就交给你了。”

忆柳微微欠身:“公公放心~”

德贵匆匆奔下台阶,抄近路往宫外跑,直到朱雀门外才赶到澹台文清:“王爷,请留步~”

“德公公?”澹台文清回头,诧异地道:“有事么?”

德贵气喘咻咻地追上来,弯下腰按着胸口,喘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

“可不,”澹台文清笑道:“也真是老糊涂了!有要紧事,派个侍卫赶上来传个口信就得了,何必折腾这把老骨头,把自己跑得快断气?”

“老了,不中用了~”德贵叹道。

想当年,别说只是从御书房跑到朱雀门,就算是绕着整个皇宫跑三圈,也不在话下啊!

“行了,”澹台文清笑道:“别再回忆当年了,有什么屁,赶紧放吧!放完了,本王走人。”

“王爷,”德贵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想阻止皇上禅位,还得唐姑娘出面才行。”

“她?”

“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禅位,说到底也是为了她。现在只有她能劝动皇上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澹台文清苦笑:“问题是,四嫂压根就不想进宫呀!”

若不是因为她,象四哥这样野心勃勃,胸怀大志的男人,又怎会舍得放掉手中的权力,携她归隐山林?

德贵躬身道:“王爷未曾与之交流,又怎知这就是唐姑娘的想法?”

“这还用问吗?”澹台文清道:“四哥有多想把东晋建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威镇四方的强大帝国;有多想成为一代明君,千古传诵!有多想施展他政治上的才华与抱负……”

“别跟奴才说~”德贵微微一笑。

“呃?”

“把这些话,告诉唐姑娘。让她明白,除了她和小公主之外,我们的百姓,我们的国家,更需要皇上。”

“你想让我去说服四嫂?”澹台文清总算是听出重点,连连摇手:“这可不行,四嫂的嘴多利啊?我哪是她的对手?三言两语败下阵来,多丢脸?不行,不行~我没那个本事。”

“事在人为~”德贵躬身,向他长长揖了一礼:“如今,东晋的命运就掌握在王爷的手里,请王爷为天下苍生,竭尽全力,说服唐姑娘~”

“呃~”澹台文清无奈地摸着下巴:“我尽量吧,不过,不保证成功~”

“多谢王爷~”德贵大喜,一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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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石二鸟

凤仪宫

“不好了~”冬儿神色慌张,一路惊嚷着冲了进来:“娘娘,大事不好了~”

春儿正在侍候叶竹君梳妆,听到叫嚷,叶竹君下意识转头察看,春儿失手,簪子刺破她的头皮。

“咝~”叶竹君吃痛,抽了口冷气,袍袖一挥,妆盒落地,胭脂,水粉,首饰……等物掉了一地。

慧“奴婢该死~”春儿连同凤仪宫近身侍候的一众宫女皆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娘娘恕罪~”

“蠢货!”叶竹君起身,一脚将春儿踹翻在地。

冬儿本欲直闯寝宫,见势不妙,急忙煞住脚步,停在起居室门外。

殖叶竹君怒气冲冲:“宫内不得喧哗,你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奴婢知错,请娘娘息怒~”冬儿跪地叩首,低声辩解:“奴婢听到一个消息,对娘娘极为不利,所以……”

“笑话!”叶竹君冷笑道:“本宫掌管凤印,统领后宫,天下有谁敢对本宫不利?”

“你也听到那个流言了?”秋儿心中一动,狐疑地问。

“什么流言?”叶竹君警惕地问。

“呃~”秋儿急忙按住嘴,惶恐地伏身在地:“奴婢只是道听途说,并未加以证实~”

“但说无妨,错了也不怪你。”叶竹君换了语气。

“是,”秋儿期期艾艾地道:“奴婢听说,皇上最近夜夜流连宫外,非到子时不回宫。”

“哦?”叶竹君一惊:“有这样的事?”

“奴婢也曾听说,”春儿神情忐忑,从旁证实:“皇上送公主到凤庆完婚,归程时带回一名神秘女子,在宫外设行馆金屋藏娇……”

“皇上金屋藏娇?”叶竹君先是沉吟,接着突然笑了起来。

这么说,他已经从颓废中走了出来,开始临幸女人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后宫的严冬已然过去,属于她的春天即将到来?

“娘娘~”众宫女以为她必定大为震怒,没想到她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不觉面面相觑。

“你说的大事不好,就是指这事?”叶竹君睨着冬儿。

“不是~”冬儿摇头。

“还有何事?”

“还不是姓祝的……”冬儿一脸不忿,说到这里,忽地发现不妥,急急闭上嘴巴,垂下头去。

“祝颖儿?”叶竹君轻蔑地冷笑:“她不在慈宁宫侍候太后,倒学人搅风搞雨起来了?”

“何止啊?”冬儿愤愤不平:“她拢络了太后的心,撺掇着太后出面,鼓动皇上,立她为后呢!”

春儿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个丫头,能当上婕妤已是天大的恩宠,怎敢痴心妄想?”

“呸!凭她也配?”秋儿狠狠地啐了一口。

叶竹君眯起眼睛,冷冷地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冬儿赌咒发誓:“奴婢刚才去拿点心,听慈宁宫几个宫女说,太后昨晚与皇上为立后之事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呢~”

“这么说,皇上并不同意?”叶竹君听出语病。

“是,”冬儿点头:“不过,奴婢拿了点心回来,听宫女议论,说是今儿早上,月娟和忆柳姑娘两个在落梅亭嘀嘀咕咕地,不知讨论些什么?”

“月娟?”叶竹君皱眉:“哪个月娟?本宫怎么没有映象?”

“回娘娘,”春儿禀道:“前些日子,皇上把慈宁宫的闲云姑娘抽走了,又补了三名新进宫女到太后身边侍候,分别是月娟,月盈,月秀。”

“奴婢还听说,这三个人,都是忆柳姑娘亲自挑选的。”秋儿补了一句。

“皇上把闲云抽走了?”叶竹君一怔:“抽到哪里去了?”

这几年,皇上从来不曾过问过后宫之事,亲自调动宫女更是前所未有。

“有人说是侍候新人去了,也有的说是恩赐返乡了~”冬儿嘴快:“反正,她人已不在宫里,是事实。”

“把闲云调走,送月娟进来?”叶竹君抚着下巴沉思:“皇上玩的什么把戏,这中间,有何深意?”

“娘娘~”春儿献计:“这有何难,把月娟叫到凤仪宫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谅她一个新进宫女,也不敢欺瞒娘娘!”

“嗯,”叶竹君也懒得猜测:“传本宫旨意,让月娟到凤仪宫来禀报太后起居事宜。”

“是~”秋儿领了命,没多久,果然领了个年约双十的宫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