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些小家伙们在闹腾,这当口他再进去凑热闹,那就显得很没眼色了。

而里头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子,徐勋见朱厚照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而徐延彻和齐济良虽频频往自己身上扫,倘若目光是刀子,怕不能偷偷扎上几百几千个洞来,他不禁微微一笑,旋即便侧头往刚刚进来便一直没出声的瑞生身上扫了一眼。小家伙闻弦歌知雅意,原本竭力收缩存在感,这会儿少不得接过下头一个侍女送上来的茶,双手捧到了朱厚照跟前。

“嗯。”朱厚照接过之后正要往旁边搁,突然看清是瑞生,他不禁惊咦了一声;“咦,瑞生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去杨家颁赏的事情都办好了?杨慎人呢?”

数日前徐勋高升之日,杨慎当场发难的情景一众大珰都记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虽说人人都仍是刚刚那副表情,并没有人去多看刘瑾一眼,但耳朵却全都竖了起来。而瑞生则是小皇帝疑问的眼神下,嗫嚅着把杨慎那番话全都转述了一遍。徐勋看见刘瑾一时面露喜色,顿时暗自哂然一笑,果然,就只见朱厚照的脸色从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可眼看即将转变为雷阵雨的时候,突然满天乌云又散尽了。

“得,他和他爹是一个死硬脾气,算了算了,朕不和他一般计较。听说那好歹是个诗文一绝的人才,等他考中了进士,朕再好好考较考较他!”

刘瑾恨不得小皇帝因为杨慎的不识抬举而迁怒于杨廷和,可眼看小皇帝就这么轻轻放下了,他顿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等到外头鞭炮声一阵阵响起,竟是新娘子已经迎了回来,他跟着兴致勃勃的朱厚照一块出去看热闹时,便抽空让人给今天同样现身恭贺的焦芳送了个信。而看着他如此动作,徐勋悄悄离开了朱厚照身侧,背着手穿梭在宾客之中,不消一会儿就找到了今天同样受邀前来凑热闹的唐寅。

“伯虎。”

唐寅正在欣赏张家戏班子的那出戏,琢磨着台词该如何写才能珠圆玉润,乍然听到后头的声音,他连忙回过头来。因这儿只是消遣的地方,四周围都是些不甚得志挤不到前头去的中低级官员,他把到了嘴边的大人两个字吞了回去,蹑手蹑脚地跟着徐勋挤出了人群之中。然而,徐勋出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吃了一惊。

“牡丹亭的第一出可是已经写好了?明日开始放吧。”

见唐寅为之一愣,徐勋便笑道:“明日张公公的二位兄长封伯,这事已经定下了。既然如此,权当以此为他道贺,哄了皇上去闲园捧个场。另外,你今日在这儿少厮混一会儿,晚上请了康对山一块到我这儿来,我有要紧事请你们两位笔杆子琢磨琢磨。”

今天早上徐勋也没提到这一出,此时此刻听到这话,唐寅顿时满腹狐疑。然而,知道徐勋做事素来就是如此,灵机一动说来就来,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话,答应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寿宁侯府。等到他一走,徐勋背手看着戏台上那一出欢天喜地却俗不可耐的大戏,暗想等到牡丹亭完了,是不是把桃花扇的大意给唐寅康海讲讲,让两人把这一出戏也搬上戏台。只要把晚明变成宋末,把清朝化作元朝,却也不是没法子。

然而,在这种旨在于建立口碑的名剧之外,政治宣传剧方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否则砸下去这么多钱的收获还远远不够。就比如最近这段日子,他的最要紧目标,就是把宁王的名声尽快砸下去,然后牵连到刘瑾,如此一来,刘瑾方才会恼羞成怒,方才会更加急功近利,方才会真正下狠心谋求大权独揽!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只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嚷嚷声:“拜天地啦!”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75章 朕信你不疑!

这闹洞房的勾当徐勋前世里经历过多次,从来都是起哄的那个,而今生今世虽说是第一次,但也同样是个幸灾乐祸的旁观者。眼看朱厚照把那个脸皮已经算是极厚的张宗说挑得面红耳赤讨饶连连,他知道曹家小姐脸嫩,终于出面打了个圆场。于是乎,朱厚照这才悻悻然罢休,拿着个果子出来的时候,还狠狠往那果子上给咬了一口。

“话说回来,朕赶明儿大婚的时候,要也有这么热闹就好了!”

天子大婚那是有无数的仪制规矩,看似热闹喜气,但其实却是如同提线木偶被折腾个好几天,因而朱厚照想着就不由得发怵。然而,眼见这话没人接话茬,他想也知道任性折腾一回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因而瞪着那咬了一口的果子好一阵子,他才突然开口说道:“你们说,朕要是把豹房变成新房怎么样?”

刘瑾刚刚微微一走神,见一众太监们几乎心有灵犀地退了一步,就连徐勋几乎也是同样动作,一时竟是把他留在了最前头,他愣了一愣之后,最终慌忙苦口婆心地劝解了起来。

这要是宫中没有两宫皇太后在,他自然不用说,一定支持朱厚照想怎么胡闹怎么胡闹,可那两位太后压在头顶,他在其他的地方可以顺着朱厚照的意思,此事却万万不能松口。

等到一行人从寿宁侯府侧门出来,他费尽口舌好容易把朱厚照的那点念头给打消了,又惦记着今夜要和焦芳等人商议事情,虽极其不放心让张永等人和徐勋护送朱厚照回宫,更担心他们会说自己的坏话,但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前几天朱厚照那突然雷霆大怒的举动已经很清楚了,这天子的信赖上头,徐勋绝不逊于他。

“皇上,奴婢私宅还有些事……”

“去吧去吧,朕这边你不用操心。”

朱厚照几乎是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眼看刘瑾行礼之后转身去了,他也不管这是大晚上,仿佛逛街似的溜达着步子,那踢踏鞋子的声音格外刺耳。然而,在这种声音中,小皇帝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即突发感慨似的说道:“你们说,为什么人人都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夫妻如此,志同道合的亲朋往往也是如此?”

此话一出,徐勋也好,张永谷大用和马永成等人也罢,全都是大吃一惊。后者几乎都以为朱厚照是影射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而徐勋却隐隐约约觉得,朱厚照素来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的性子,尽管如今小皇帝处事更加明晰,洞察力和容忍力也大有长进,可这根本的性子是不会改变的。于是,他微微一沉吟,随即就嘿然笑了一声。

“徐勋,你敢笑话朕?”

“臣当然不敢。”徐勋笑眯眯地走上前几步,只落后朱厚照一人左右,却是语气轻松地说道,“皇上这问题好回答得很。共患难的时候,面对的艰难处境也好,敌人也罢,往往都是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抗不过去的,而且不同舟共济的话,兴许会一块死得很难看,所以,面对这种情形,只要是脑子还清楚的人,都会齐心合力的共患难。”

“嗯,有道理,然后呢?”

见朱厚照不以为忤,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徐勋便微笑道:“至于共富贵难,这却得看情形。有道是知足者常乐,倘若只是得到富贵就可以满足的人,那富贵之后自然还是一切如旧。但人往往都是有私心的,男人有了富贵便巴望美色,女人有了富贵便向往比自己更高一等的人,乃至于富易妻,易夫,这都不足为奇。而至于富贵之后,至交亲朋反而反目这一类事情……”

徐勋顿了一顿,发现朱厚照比刚刚兴趣更浓了,甚至不断催促他快说,他便诚恳地说道:“那多半是因为,当年能够共患难,是因为目的相同,但理念原本就截然不同,再加上人的性子绝不会是一样的,起头只是大伙为了同舟共济,抛异求同,而既然目的达成了,随着相处时间渐长,这些彼此不相容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于是,自然水火不相容,就此翻脸。这无关乎对错问题,更多是在于最初的关系,就只是存着互利,所以合则留,不合则去,也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是共不得富贵的,绝算不上真正的至交。”

张永和谷大用原本都以为徐勋会借着这个机会影射影射他们和刘瑾的关系,而马永成等三人则干脆是盼望徐勋会这么做了。然而,徐勋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就连朱厚照也是大为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干咳了一声。

“徐勋,朕真是觉得,你小子至少绝对不止比朕大一岁。”朱厚照歪着头想了一想,随即把两只手同时伸了出来,“朕觉得你至少比朕年长十岁!不,二十岁!”

徐勋被朱厚照这一番话逗得大笑了起来,暗想朱厚照的猜测取个中间数,那却是真差不多。但笑过之后,他便一本正经地对朱厚照问道:“臣倒奇怪,皇上怎么想着问这个?”

“这个嘛……”

朱厚照犹豫片刻,随即耸了耸肩道:“朕昨儿个闲着没事出宫逛逛,结果竟是遇到了李伴伴。李伴伴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听说他从前那些干儿子干孙子几乎都和他断了往来,朕原本听了气得大发雷霆,他却说,共富贵易,共患难难,这是世上常情,让朕不必放在心上。还说他已经很幸运了,当年和陈宽等几个人共患难,后来在司礼监中身处高位,十几年都是相处得好,至少没尝过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当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人如今彼此捅刀子的滋味。所以朕一时有感而发,就拿来问一问你们。”

居然是李荣!

包括徐勋在内,一众人竟是全都愣住了。对于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司礼监大佬,随着他和刘健谢迁等人同时退出历史舞台,他们早就把这么一个人忘在脑后了,还以为人已经去南京了。可如今再从皇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徐勋便不由得想到,李荣毕竟是朱厚照小时候便在身旁带他的人,小皇帝对此人存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旧情,那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么一个人是真的凑巧遇上,还是李荣的设计,亦或是背后更有别的名堂?

而夜色之下的朱厚照只顾着自己大发感慨,哪里注意到别人都是怎么个面面相觑的表情。背着手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开口说道:“被他这么一说,朕就不由得想起了丘聚来。从前他跟着朕在东宫的时候,多谨慎小心的一个人,可一放出去做事倒是好,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根本就是在糊弄朕!”

小皇帝这一怒之后,又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他人:“朕知道你们如今都把兄弟子侄接到了京城来享福,朕也体恤你们,一个个都封了官。可是,你们也得约束着他们。朕这封官是让他们不至于吃苦受穷,可不是让他们横行霸道。之前丘聚那些个家人便是横行霸道,在人前别人都当是朕给他们撑腰呢!这一点,你们得学学刘瑾和徐勋,刘瑾的那个侄儿刘二汉自打狠狠挨了一顿家法,现如今几乎不露面了,其他人也很少招摇过市。至于徐勋就更不用说了,外头有人敢打徐家招牌,从店家到百姓都知道,直接扭送顺天府就是一顿板子!”

朱厚照突然把刘瑾和徐勋并排拿出来表扬,这顿时让一众太监们大眼瞪小眼。要知道他们多半是儿时净身入宫,吃了一辈子的苦,如今让家人享享福也是人之常情,这出一两个害群之马……哪怕前头最贤明的宣宗孝宗这几位皇帝,还不是禁绝不了,小皇帝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尤其是本来已经内定了两个兄长要封伯的张永,更是拿眼睛去偷瞥徐勋。

“皇上,你再夸下去,臣就要无地自容了。”徐勋自打听到了李荣这个名字之后,心里就满是警惕。李荣比萧敬年龄还大一截,要真的知道急流勇退,就该趁着还捡了一条性命好好去养老,还在皇帝面前出没算怎么回事?于是,他这么说了一句之后,便含笑说道,“臣是从前在南京吃过不少狗屁亲戚的亏,所以平生最讨厌那些富贵的时候巴结上来,贫贱的时候落井下石或者躲得远远的人。臣是睚眦必报的人,所以这势头宁可借给如亲信之人,也绝不会借给那些所谓亲戚。”

“你果然老实。”

朱厚照最喜欢的便是徐勋的有什么说什么,此刻毫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乐了一阵子,他突然摆手吩咐其他那些太监们离得远一些,招了招手示意徐勋和自己并肩而行,没走几步就突然石破天惊地低声说道:“徐勋,你知不知道,就在没几天前,朕令人杖杀了豹房的一个内侍?”

徐勋虽是消息灵通的人,可也在于什么人什么事。对于朱厚照身边的事,他便一直谨慎地维持着一定的距离,更是严令瑞生不是十万火急,不得送出消息来。此时此刻,听到朱厚照提到这样在外头人命关天,在宫里却无足轻重的事,他忍不住愣了一愣。

“这是宫中的事,臣不甚清楚。”

朱厚照摩挲着自己如今已经隐约有些微茸的下巴,好一会儿才出口说道:“朕之所以会下令杖杀了那个人,是因为他竟然指斥你有异心,说什么你势通文武,交通边镇,而且在西苑掌有府军前卫,在左右官厅则有十二团营精锐,身边统共只有一父一妻一女,倘使有变密送其出京,便再无丁点后顾之忧。朕当时就气炸了肺,一脚踹倒了人之后,便吩咐堵了嘴拉出去杖杀。事后朕才觉得有些莽撞,应该严审逼问主谋的!”

一个微不足道的内侍之死,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倒吸一口凉气的徐勋只觉得脑际一瞬间空白了下来,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辩白之类的话他在朱厚照面前说不出来,而轻松地置之一笑,他也没法子这样淡然。可以想见,换成别的皇帝,就算一时大怒杖杀了如此一个敢言大臣有逆心的内侍,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皇上,臣……”

见徐勋几乎隔了很久,这才斟酌着说出了这几个字,朱厚照突然摆手阻止了他,随即咧嘴一笑道:“不用说什么了,朕把人杀了,就是态度。朕要是不信你,这事儿就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对你说。既然说出来,那便是当成笑话,你听过就好。朕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想当初在顺天府衙第一次见着你就觉得你有意思,就在那一天,更是把对谁都没提过的话对你说了,便是因为朕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可信。只要是朕信赖的人,就会一直信赖到底。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呸,朕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皇帝!”

见朱厚照真的呸呸连吐了两口唾沫在墙上,徐勋有些想笑,但那种触动却让他心中有些苦涩。而朱厚照在说完这些之后,却是又勾了勾手指把后头的那些大珰们和瑞生都一块叫了上来,扫了他们一眼就轻咳了一声。

“朕今天说的话,自个好好记在心里,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否则看朕回头怎么收拾你们!”凶巴巴吩咐了一句后,朱厚照便斜睨了一眼徐勋道,“徐勋,你也是一样,那是朕和你两个人的秘密!”

“是,皇上放心,此话绝不会入第三人之耳!”

见朱厚照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待到出了巷子,早有预备好的马车徐徐驶过来接着,徐勋亲自送了朱厚照上车,等到瑞生跟了过去,他方才又关上了车门。然而,张永和谷大用却故意落在了后头,张永更是忍不住上前低声探问道:“皇上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徐勋嘴角一挑,旋即嘿然笑道,“只是有人算盘落空而已。没事了,你们快跟上去!”

及至对谷大用也这么打了个手势,眼看一个个人上马护卫着小皇帝那一辆车渐渐远去,徐勋的眼神方才冷了下来。会这么来一招绝户计的,总脱不开嫌他碍眼碍事的人,只不过下这样的猛药却依旧没成功,还让朱厚照泄露了此事,还真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不过,由此看来,从前他拒绝杨一清的提议,事实证明并不是他太过拘泥纠结。朱厚照的信赖并不是对于他一个人,刘瑾也绝对不差毫分。倘若朱厚照会相信刘瑾有逆谋反心,将来再发生此次人进谗言说他有异心的情况,小皇帝的态度就绝不会这样鲜明了!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76章 谋己谋人谋将来

夜色之下的沙家胡同刘瑾私宅外头,停着一溜车马。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白日车水马龙的沙家胡同,也很少呈现出今夜这般景象,只是这儿向来是北城兵马司巡行的禁地,倒也无人来管这闲事。而这一整条胡同的地皮都被刘瑾陆陆续续吃了下来,更加不虞被人窥伺偷听窥视。此时此刻,晚到的两个老者便彼此对视了一眼,又微笑颔首道了一声好。

打过招呼之后,其中那个面容瘦削年纪稍大几岁的,侧目扫了一眼停在自己前头的马车,随即嘿然笑道:“焦守敬还真的是动作快,看来他十有八九是和刘公公一块回来的。”

“以贞兄又不是刚知道焦阁老这人?别看他年纪比我们大,这腿素来比我们快。”刘宇语带讥诮地讽刺了一句,随即就含笑对曹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只不过,这朝堂上头可不分什么先后,焦阁老终究是老了!”

曹元莞尔一笑,旋即便和刘宇联袂入内。等到了刘宇往日见他们的厅堂时,一进屋子,果然就只见里头灯火通明,除却刘瑾及其最亲近的张文冕和孙聪之外,焦芳和儿子焦黄中一坐一立正在刘瑾身侧,曹元和刘宇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刘公公。”

尽管刘宇官居兵部尚书,曹元如今从甘肃巡抚调任回京,在都察院任右副都御史,说起来都是二品三品的高官,但两人这位子都是靠巴结刘瑾得来的,因而不免毕恭毕敬,反倒是和焦芳这位阁老次辅厮见的时候带着几许敷衍。待到他们两人一一落座,刘瑾便干咳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咱家今夜找你们来,这意思很简单,把杨廷和撸下去!”

刘瑾是什么性子,在场人人皆知,因而一听这言简意赅的意思,几个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会儿不是要劝刘瑾怎生收回这意思,而是怎么帮刘瑾达成目的。毕竟,无论是已经在内阁的焦芳也好,巴望着入阁的刘宇和曹元也罢,杨廷和这样一个看似官位不高,但却极得人望的士林中坚人物,原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这原本该一个阴毒的点子接一个的场合,却一时之间停滞住了。在刘瑾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下,曹元方才轻咳一声道:“刘公公,杨廷和这个人不但曾经为皇上教授过多年经史,而且他这个人沉静稳重,鲜少……不,或者说几乎不曾做错过什么事。”

对于曹元的这个回答,刘瑾自然异常恼火,而刘宇虽知道这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可思来想去,他也只得苦笑道:“以贞兄所言不差,杨廷和这人油盐不入,士林之中和他交好的人多,倘若再有皇上信赖,要把人赶出京城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眼见刘瑾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看向了自己,焦芳方才镇定自若地笑道:“杨廷和此人虽是极难下手,但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先帝爷在世的最后一科,便是他的副主考,按这道理,他也是桃李满天下的人了。他不好下手,他的门生却未见得人人清白。况且,我令人查过,杨慎之所以会妄言宁王是非,在于江西士子蛊惑。江西向来士名极盛,其实却名不副实!我朝自从开科取士以来,一直都是南人多,北人少,而南人尤其江西士子多滑胥,大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而杨廷和主考的这一科,江西人中进士的有多少?”

刘瑾也好,曹元刘宇也罢,全都是北人,因而对焦芳这番话顿时全都起了共鸣,曹元更是一巴掌拍着扶手说道:“焦阁老此言极是,此前刘健身为首辅,用人却偏向南人,也不知道多多提拔北人之中的杰出人才,简直是本末倒置!”

“那老家伙还说什么!”刘瑾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要说他和咱家既是同姓,和老焦也算是同宗,可偏偏就是死硬得很!不说他了,老焦你继续往下说!”

尽管刘瑾一口一个老焦,态度甚是颐指气使,但焦芳知道刘瑾如今位子牢固之后就是这个做派,因而也不以为忤,斜睨了一眼面有不豫之色的焦黄中,令其不可急躁,他方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折子,笑吟吟地递到了刘瑾手中。而刘瑾狐疑地看了一眼焦芳,当即不耐烦地说道:“别给咱家卖关子打哑谜,直接说!”

“这是刑部刚送到内阁的一份折子。”焦芳并没有理会刘宇和曹元的异色,笑眯眯地说,“屠勋是缘何上书的,咱们暂且不说,只说这其中的要旨。这上头说,年前不是来了一波满刺加的使臣么?其中有一个叫亚刘的,原本是江西万安人,叫萧明举,因罪逃国,叛了去满刺加,摇身一变成了使臣回来。可他谋了我朝的赏赐还贪心不足,想入浡泥国索宝,又杀了此前和他同来的满刺加国人端亚智等,如今事发被抓,人正拘在刑部。”

这一番话若是当成酒后闲谈还不要紧,这正儿八经的说出来,曹元和刘宇便都是不解其意,刘瑾更是皱眉问道:“这事和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有什么关系?”

“公公,江西这地方尽出此等人,远的不说,而在朝堂的也多半都是名不副实的,近的就有彭华、尹直、徐琼、李孜省、黄景等人。公公不是一直想让士林服膺么?如今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将江西一省的解额削减五十名,就算通籍取中进士的,也不许选京职,从今往后以此为永制!杨廷和门下走动的江西门生甚多,这一棒子打下去是最狠的!”

曹元也好,刘宇也罢,往日都自信自己做事手段够狠辣的,但此时此刻和焦芳的建议比起来,他们却不得不打心眼里自叹不如。就连在对南人的态度上和焦芳如出一辙的刘瑾,此时此刻也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才认认真真地思量起了焦芳这提议。

“唔,倒是立威的法子……只是怎么让皇上答应,却得容咱家再思量思量。”

刘瑾这一说,本待开口劝说一二的刘宇顿时偃旗息鼓。警惕地看了一眼焦芳后,他少不得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徐勋要在畿南用兵剿匪,以及十二团营兵发陕西的消息,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刘瑾只是眉头一挑。

“剿匪的事情就是动用府军前卫那些幼军,皇上不心疼,你管徐勋想怎么折腾?再说了,今天咱家也听见了,徐勋竟然想任由那三个纨绔子弟去折腾,分明是想拉拢他们的父辈想疯了,出了事也是他兜着,和你这兵部尚书又无干!”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嘿然笑了一声,“至于陕西那边,他在朝堂上把复套两个字叫得震天响,李东阳他们全都被说得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你想拦……拦得住吗!再说了,有这么一件事挡着,杨一清才回不来,否则你这兵部尚书的位子能不能坐稳还未必可知!”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纵使刘宇已经被徐勋这般呵斥如皂隶的态度给折腾惯了,此时此刻仍不免脸皮紫涨。而曹元虽和刘宇交情不过寻常,但也还是谨慎地开口说道:“公公,刘大人所言之事,也确实并非小事。徐勋如今声势大涨,若再有进益……”

“再有进益那就是国公了,咱家还巴不得他是国公呢,到时候发动了舆论让他养老去!”

刘瑾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的,旋即就懒懒地说道:“好了,今天就商议到这儿。你们两个回去,咱家留着老焦再说一会儿话。”

这才没坐多久,就因为焦芳前前后后的那些话,刘瑾竟是就赶开了他们,要留下焦芳一个人密谈,一时刘宇和曹元不免都憋着一肚子的火。然而,眼见焦芳跷足而坐老神在在,一旁的焦黄中亦是面露得意,两人虽咬碎了银牙,却也不敢当面发作,当即站起身告退了出来。而焦芳虽知道两人必然恨上了自己,但他虱子多了不怕咬,待两人一走,他便欠了欠身低声说道:“好教刘公公得知,我前几日见了李荣李公公……”

刘府之中刘瑾召了几个官高位显的得力人密商之际,兴安侯府的书房中,亦是灯火通明。陶泓和阿宝把金弘哄了去睡觉,两人便坐在台阶上亲自守着,听着里头间或能隐隐约约听到的字眼,两人全都是警惕地眼睛滴溜溜直转,不停地留意有没有戏文中那些高来高去的家伙来刺探情报,直到注意到附近围墙上赫然站着曹谦的身影,这才放下了心来。

书房中除了徐勋早早知会的康海和唐寅,再有便是张彩。康海和唐寅对于徐勋拿出来的那些个当今宁王已故那位祖父的林林总总诸多罪状,虽是觉得令人发指,可不免有些犹疑。毕竟,朝廷对于亲藩总是极近优容的,除却不许擅离封地,其他的全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先头那位宁王曾经怎样十恶不赦,可如此宣扬出来万一闹大,却不是玩的。然而,徐勋下一刻说出来的一番话,却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放心,这不同于金陵梦河朔悲歌牡丹亭这样的戏,这剧本你们就是写出来,也不会署你们的名,而且你们不会变通一下,不要把宁王两个字给露出来么?戏文之中只要说是奸王,奸王就行了,影射的功夫做得透一些。还有,不用像之前那些剧一样精雕细琢,务求满城传唱,做得粗制滥造雅俗共赏一些就行了。另有就是,写好了你们就不用管了,一切我兜着!”

这种出了事情领导担责任的态度,无疑是当下属的最乐意看到的。于是,面对这样一个虽是横加进来,却也不费多少事的任务,康海和唐寅一个状元一个解元便全都满口答应了。等到把两人三两句打发了出去构思创作,徐勋便笑吟吟地看着张彩道:“西麓,之前那事儿我都一直没机会夸你,什么叫做神来之笔,便是你这一手了!”

“哪里哪里,只是雕虫小技,怎入了大人法眼?”张彩谦逊了一句,知道徐勋不爱这一套,他方才笑着解释道,“实在不是我故意的,是杨慎那小子名声够大,急公好义一点就动,再说他的身份又实在是太过敏感,自然而然就挑选了他,没想到果然是大功告成,我之前还捏着一把汗呢。不过大人真是好心,事情做成就把人弄出京城去四川乡试了,留他在京城,兴许还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不必了,我是逼着李东阳和杨廷和站队。之前我需要他们帮着我收拢朝堂上那些不肯附我,也不肯附刘瑾的,顺带好好和稀泥,免得我和刘瑾立时三刻就起了冲突。但如今情势到了这份上,只有非此即彼,不容左右逢源。打发了钱宁去江西,也是为了最后收场。我可不想鹬蚌相争,结果却出来了收拾残局的渔翁!”

张彩听到徐勋这样明确的表态,一时禁不住喜上眉梢。之前他挑了杨慎这样一个关系重大的人下手,便是为了把局势往前推上一大步,让徐勋能够痛下决断。如今终于等来了这样的话,他在暗自如释重负之余,便站起身来满脸郑重地拱了拱手。

“既如此,大人如今不但要谋一步,谋五步,甚至要谋十步百步!须知若是大人真的一举功成,便真正是众矢之的了,那时候该用什么样的方针策略,如今也得一并思量周全。而且,恕我直言,大人的门禁,该放开一些了。”

“不是我的门禁该放开一些,而是你。”徐勋徐徐坐下身来,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看着站在那儿的张彩,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如今虽说不上一岁三迁,但这一年之中也已经连升数级了。明年的会试,你可有兴趣做一做主考么?”

张彩尽管早年便为马文升赏识,在吏部更是前后浸淫多年,但一直都是按部就班地升迁,却不料马文升倒台之后,他一岁数迁,如今徐勋更是把这样一个无限美好的前景放在自己面前。他强捺心头激动,老半晌才出口说道:“兴趣自然有,只我并非翰林官……”

“谢尚书当初能以国子监祭酒兼礼部侍郎,你这个吏部侍郎兼一个国子监祭酒应该也是使得的。而且,刘瑾不是正想拉拢你吗,让你家那内宠吹些风给他。”徐勋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扶手,随即一锤定音地说道,“至于国子监司业,我把何景明调过去!他不愿意在中枢和元辅这些老大人为伍,那就去教些有风骨的监生出来吧!”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77章 刀锋何向

十二团营将近万人开往延绥镇!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莫大的新闻。然而,自打年初那《河朔悲歌》红遍一时以来,哪怕是从前不问国事的寻常平民,往往也能够对当年那王越的数场大捷津津乐道所以对传扬开来的复套之事,倒也没什么二话。而朝中曾经一度忽略当年战果的大臣们,现如今的重心也没法子放在这些边务军略上,他们的精神完全都被另一件事给吸引了。

刘瑾再度挥起了沉寂了好一阵子的大刀!

起因是因为他调往湖广清理军饷事的韩福送上来的呈报——从弘治初年开始,湖广遇灾蠲免的税赋足有六百余万石,而韩福清理出来的缺饷数额,却不过百余万。因而,这位精于财计被刘瑾赦免提拔上来的能臣在打了好些天的算盘之后,直接一道折子参劾了从湖广巡抚以下到各州县官员,累计超过一千二百人,并奏请追回这些积欠的税赋共六百多万石。面对这个庞大的数字,以及参劾的庞大官员,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官员也为之失语。

但这震惊失语的人中当然不包括刘瑾。尽管韩福的株连无数让他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如今正愁没借口向百官动手,焦芳那主意固然狠,可一下子拿出来未免太激进,此时此刻他自然立时拿着韩福送上门的借口当刀使。

在他的授意之下,六科给事中的多人以及都察院的几个党羽纷纷上书附和,一时间朝中但凡曾经出任过湖广官员,一时人人自危。而就在这时候,偏是大街小巷中那些小酒肆茶馆之中,甚至十字街头上,多了不少在那吹拉弹唱江西宁王罪状小戏的外乡男女。

当这事情传到刘瑾耳中的时候,他一时为之又惊又怒,立时吩咐东厂和内厂满城搜捕抓人。奈何钱宁带走的是内厂和东厂之中最精干的那些人,如今他这一走,两厂的机能比从前下降一半不止,而刘瑾对谷大用的成见已深,不好去求助于西厂。本打算借用御旨让锦衣卫去全城大索,可谁知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竟在这种时候一病不起,代管锦衣卫的李逸风又奏报近畿匪患愈演愈烈,请尽快从平北侯之请派人平定,说是自己的人都派去侦缉盗匪下落了,他一时间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宁王的名声渐渐臭了大街。

“可恶,混账!”

回了私宅的刘瑾怒不可遏地发了好一阵的脾气,见张文冕在门外探了探头便缩了回去,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喝道:“躲什么躲,咱家能吃了你不成,还不快进来!”

张文冕知道被瞧见了,只能陪着小心进了屋子,眼见得刘瑾面色铁青,他斟酌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公,您让我去办的事情,我已经办成了。张彩如今内宠众多,此前从您这儿带回去的那个才娘,宠眷虽不是第一等,但因为能歌善舞,又灵巧善媚,却也是颇得喜爱。她捎话说,张彩对屈居人下很有些不满,喝醉酒的时候还说,他才具都是一等一的,凭什么要老是伺候那些老头子?还说,凭什么就那些老大人想要桃李满天下,他差在何处?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凭他的资历,挂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名头,这会试主考大可当得!”

听到这话,刘瑾终于面色稍霁,略一思忖便颔首点了点头道:“也罢,这件事你办得还算是妥当。继续在张彩面前多下工夫,倘若能让他投了咱家,那个才娘要什么都不在话下。至于他这要求,咱家少不得帮他想想办法。只不过,这件事必须办得隐秘,决不能让徐勋察觉到一丝一毫的端倪。要知道,如今西厂和锦衣卫都在他手里,出了岔子别怪咱家直接把你扔出去平息!”

张文冕不禁缩了缩脑袋,唯唯诺诺连声称是。然而,偷瞥了刘瑾一眼,他思量了再思量,最后还是低声试探道:“刘公公,如今非议宁王之议遍布朝野,皇上也已经深信不疑。倘若事有不遂,何不……”

见刘瑾倏然扭头看了过来,张文冕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何妨丢卒保车?横竖宁王只是外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治其罪过,再者宁王不过是以庶子袭爵,于旁支之中择选一人承继爵位,到时候那个人必然对公公感恩戴德,而这一支则寻个大罪,全数了断了,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刘瑾登时面色大变,冲着张文冕厉声斥道:“出的什么馊主意,滚!”

待到张文冕满脸狼狈地出了门去,刘瑾却是若有所思地思量起了张文冕这主意的可行性。尽管他是收了宁王的不少金帛,但这种事情旨在怎么解释,这些天之内,宁藩必然有人会上京来求他说好话,很可能又有众多财物送来,若他真的要撇清,把之前收受的那些连同此次的一块送上去,就说是这一次宁王派人向他说情,并赠礼众多,反而可以洗干净自己的名声。至于小皇帝看了这些是不是会从重治宁王之罪,那就和他无关了!

总之,这主意虽然很可能让他损失惨重,但可以当做备选!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李东阳和杨廷和!

杨慎得了赏赐之后就溜之大吉回四川了,而杨廷和李东阳看似半点动作都没有,但那些来自江西四处诉说自己受宁王欺压的男男女女,这就是动作。尽管李东阳和杨廷和都不是江西人,但两人都是门生满天下,江西这种尽出文人的地方,不知道有他们多少门生,反正必然是他们派了门生从中作梗,想借着宁王的事让他刘瑾翻船。既然如此,他不把杨廷和给撵走,断了李东阳的那点子算计,他就不叫刘瑾!

当刘瑾正在磨刀霍霍之际,徐勋却正在预备给准备出发前往保定府剿匪的张宗说和齐济良徐延彻饯行,一同列席的还有特意被他请来的江彬。以后者的品级,直接挂帅负责这一次的剿匪也不为过,但听说徐勋让他给这三位公子哥打下手,而且还得偷偷摸摸的,江彬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因为徐勋此前推心置腹的一席话而大为感动。

“张宗说也好,徐延彻齐济良也好,都是养尊处优的勋臣贵戚子弟,虽则不比那些膏粱纨袴,好歹是肯上进用心的,但在打仗上头,自然不能和你这等正经拼杀出来的相比。所以,明里是他们掌总,暗里却是以你挑头。你们需得互相配合,如此将来若能一举功成,我绝不会厚此薄彼,你就是出镇一方也是可能的。大同的庄总兵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你好自为之!”

所以,这会儿眼见徐勋给那三位置酒壮行色,说了一番番让人血脉贲张的话,他更是打心里眼里佩服不已,暗想这一位还真的是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而等到徐勋给他使眼色的时候,他更是当仁不让地拱了拱手道:“大人放心,此次有从陕西调回来的破虏卫精锐两百人,再加上府军前卫这些经过静心操练的幼军精锐,又有张大人徐大人齐大人居中调派,一定能够将那些盗匪响马一网打尽!”

张宗说从前脸皮甚厚,但到大同溜达了一圈之后,好歹知道自己这个勋贵子弟若是没了家族的名头,放在军中什么都不是,因而,听到江彬一口一个大人,他险些没一口酒呛了出来。再见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一模一样的光景,他便干咳了一声说道:“侯爷,咱们仨到了保定府,真的要……真的要那个花天酒地……”

“没错,虽说是演戏,但你们若真的假戏真做,我也没办法,只要你们能把戏演好,这事情我不来管你们。可是,要是你们败坏了名声却又坏了事……”

见徐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森然寒光,张宗说吓了一跳,立时第一个站起身来,赌咒发誓似的说道:“侯爷放心,咱们必定不辱使命!”

“是是是,绝对不会办砸了事情!”

“咱们是演戏,决计不会真的那样放纵胡为的!”

徐勋见张宗说一边说还一边看大舅哥曹谦,他微微一笑,又亲自敬了三人几轮,眼看着人都有了些醉意,他示意江彬陪着这三个,定要不醉无归,这才带着曹谦悄悄退席。等到出了那水榭,他便停住步子看着曹谦说道:“刘六刘七那儿,你去联络,这一次虽说我调动了府军前卫的大半兵马四千人,但这些兵马若是真的有大损失,朝中上下说不过去。毕竟,直到现在,府军前卫的掌印官还是我。一切都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你一定要小心仔细。”

“是,卑职遵命。”

“张公公的两位兄长都因为他的功劳封了伯,你这晋升近几日兵部也该发下来了。大约就是进指挥佥事,领左官厅佐击将军,希望你能早日赶上你爹。文官们不喜欢打仗,那是因为一打仗便要动用无数粮草,而且赏赐军功抚恤死难又是一大笔钱。所以宁可把这笔钱用来资敌安抚,也不愿意砸在将卒身上。但是,有的仗必须要打,而且要看怎么打。这一次的重头戏不在于江彬,也不在于张宗说他们三个,而在于你!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等到赏功的时候,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我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曹谦被徐勋说得心头火热,后退一步单膝跪下行了廷参之礼:“卑职定然不负重托!”

对三方都是如此许诺之后,这一日当徐勋去探望了眼看就是捱日子的叶广之时,他满脸沉重地从屋子里出来,摸了摸如今已经内定日后进府里跟着唐寅读书的叶尧的脑袋,他示意小家伙去玩,又对叶广之子叶禄安慰了几句,最后勾了勾手指示意李逸风随自己来。就这么站在叶家的穿堂之中,两边亲随守住了进出通道,他便看向了李逸风。

“畿南的那些响马盗中,锦衣卫可有暗线么?”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李逸风不禁愣了一愣,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心一横点点头道:“有是有的,但多半只是小喽啰,再好一些的就是小头目。但这些线人充其量也就是首鼠两端。拿些锦衣卫的钱粮,通报一些无足痛痒的消息,若不是那些响马盗不少都是被官府逼得落草为寇的,他们又着实没什么能耐探知锦衣卫的虚实,反手卖了我们也有份。”

“那好。倘若大军开至,那些盗匪之流一定会为之震怖,这时候,你挑个机灵些的线人往上头大头目那里出个主意,就说刘瑾当道天下百姓不得安生,让他们打出诛除奸刘的幌子来,如此在近畿方才能收到人望。关键时刻,让他们往上建议,在保定府真定府里头散一下檄文传单,什么助贤良诛小人的话多写一些上去。不过你记住,不要留下锦衣卫掺和此事的把柄。”

李逸风听得一时出了一身冷汗。尽管他从很早开始就知道徐勋心狠手辣,但如今这一手却是如同锁喉一招,让刘瑾就算能够招架,也必然会因此而捉襟见肘。可是,想到徐勋对锦衣卫一贯维护照应,这一次他能够顺利掌锦衣卫,也是都出自徐勋的一路保驾护航,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下定了决心。

“大人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天衣无缝!”

把这些事情都安顿好了,徐勋便从叶府径直回到自己家里。得知妻子正抱着女儿在回廊那边看满池荷叶,他便先去净房收拾了一下,待到换了一身衣服便施施然往回廊去。见一个身穿柳绿衫子的身影正抱着一个大红衣衫的小家伙坐在栏杆边上,丫头仆妇都垂手站在一边,他不知不觉就放慢了步子。

“哟,大忙人今天居然这么早回来?”

沈悦一回头看到徐勋,当即笑着打趣了一句,见其伸出手来要抱孩子,她却连忙缩回了手,如是逗了徐勋两下,见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她这才一股脑儿把小家伙递了过去。然而,许是徐勋抱孩子着实太少,徐宁一换了人便立时哇哇大哭,看到徐勋手忙脚乱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该,你再这么成天在外头溜达着算计人,孩子就要不认得你这个爹爹了!”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劳心劳力?”徐勋哄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手里的小祖宗给哄得渐渐安静了下来,他顿时舒了一口气。眼见得如意带着丫头仆妇们悄悄退下,他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再说了我这前程和富贵来得让很多人不痛快,自然就只有迎难而上杀出一条血路来。横竖我不是好人,在乎名声也是因为有好名声才能招揽到人,等到真的能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哪怕人人都嚷嚷我是奸臣也无所谓了!”

“啊?”

见沈悦被自己说得眼睛瞪得老大,徐勋微微一笑,却是揽着妻子再没有接下去解释。而沈悦虽知道徐勋说话素来不会无的放矢,可探问的话到了嘴边,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出口,最后只能轻咳一声道:“对了,如意找了门人家。”

“哦,是什么好人家?”一想到当年沈悦冒着如意的名字和自己通风报信,自己直到最后她出嫁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徐勋的嘴角便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跟了你这么久,若是那种只有家境殷实,自己却不成器的男人,那可决计使不得,宁可自己家里挑个好的,给他们都脱了籍也成。”

“我是那样不体谅人的么?”沈悦白了徐勋一眼,得意地翘了翘嘴角,但随即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倘若瑞生不是那样的情形,他们俩的年岁倒是最合适的。陶泓和阿宝虽是不错,但两个都是看了如意就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婚事就别提了。这是如意自己看中的,就在和咱们家隔着一条漕河的大桥胡同的一户殷实人家,开了家成衣铺,专供咱们附近这些勋贵人家下人的衣裳,日子过得殷实。要紧的不是如意看中那男人,是和人家的母亲打过几次交道,人家满心希望讨她这个媳妇,而那家男人也老实。我都不知道,她是这样精明的人。”

徐勋听得不知不觉就愣住了。他还以为是怎样曲折离奇情投意合的故事,却不料竟是这样平淡无奇,而且如意还是先和未来的婆婆彼此看对了眼,最后才相中了男人。然而,想想过日子的真谛,他忍不住就渐渐笑了起来的。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没错,这世上像你和我这样的,亦或是伯虎和他媳妇那样曲折离奇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原本就少,更多的是平平淡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就凑合在一起过的平常人。她挑的这人家不错,厚厚的给她准备一份陪嫁,就从咱们家把她嫁出去!”

“你都说好,那我可就听你的啦!”

沈悦和如意情同姊妹,原本还有些舍不得,听到徐勋这般说,想到自己已经连女儿都有了,如意也已经老大不小,倘若再耽误就真的晚了,她虽是心中着实有些难过,但还是笑着说了一句。感觉到徐勋把自己搂得更紧了,她伸出手去在孩子吹弹得破的脸上轻轻捏了捏,旋即就开口说道:“爹和徐氏族人素来不常往来,咱们家人口单薄,真希望宁儿能多几个弟妹,日后也不会寂寞。”

“这有什么难的。”徐勋当即站起身来,也不管沈悦是如何意外,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将其硬拽了起来,“这满池荷花还没开,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房去?”

“回房?”

“你不是说要让宁儿多几个弟妹么,那自然该从现在就开始努力了!”

“你……你要死了……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

“这是人之大伦,有什么要死要活的!好啦,我的娘子大人,你以为我还有几个这等空闲的日子?”

随着夫妻一阵小小的拌嘴,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一阵微风传来,满池荷叶恰是随风微动,露出了下头那碧绿的池水来,恰是清新动人。

第八卷 会当凌绝顶 第578章 投名状,倒履迎

升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为詹事府詹事,在内阁专管诰敕!

当炎炎盛夏之日,这样一道旨意下达的时候,整个京城恰是冰火两重天。意外的不但有刘瑾,同样还有李东阳,就连杨廷和这个当事人,也不免生出了匪夷所思的感觉。他是从东宫开始就侍奉朱厚照读书,那时候还是皇太子的朱厚照也颇为喜欢他讲课的方式,信赖当然也不算少,否则之前儿子闯出来的就真的是弥天大祸了。可李东阳甚至还不曾发动大臣廷推抑或是发动朝廷舆论,天子就突然下旨又升了他一级,而且加上了在内阁专管诰敕这一条,分明就是已经把他当成了阁臣的后备,让他如何能不既忧且喜?

而对于这个消息,徐府书房之中,一贯不爱酒的徐勋破天荒命人烫了一壶酒来,笑吟吟地给张彩亲自斟满了,自己又自斟了一杯,随即一手举着酒杯和张彩轻轻一碰,他一饮而尽之后便笑了起来:“杨廷和也好,李东阳也罢,就连刘瑾,对于皇上的性子都还摸得不够透。如果没有杨慎这一通上书,杨廷和只怕还要再等上一两年,但既然儿子都出了这么一回彩,皇上更是激赏颁赐,这杨廷和怎么不会水涨船高?如此一来……某些人就真该着急了!若不是西麓你,不能成此大事!”

对于徐勋这样高的赞誉,张彩自是开口谦逊道:“倘若不是大人摸准了皇上的脾性,此计决不能收如此奇效!但如此一来,刘瑾必然会加紧倒杨的步伐。可是,他们做事的步调很难掌握,更何况焦芳刘宇曹元一直都是刘瑾的心腹臂助,哪怕都是眼高手低,并非有绝世大才者,可终究一个个位高,若要倒刘不免先要从他们入手,可不免旷日持久,所以,我倒是有一条好计!”

“哦?西麓你但说无妨!”

徐勋见张彩做了个神秘兮兮的手势,当即若有所思地附耳过去。听着听着,他的面色便不由得为之一变,最后忍不住脸色铁青地喝道:“你不用说了,此计绝对不可!”

书房外头,照旧守在那儿的陶泓和阿宝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考较金弘的学问,听小家伙把一首首唐诗背的滚瓜烂熟,就是他们拿着书随便从中抽一句,亦是难不倒这小子,两人最后不由得面面相觑了起来。阿宝更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劲揉了揉金弘的脑袋:“我说元宝,你这脑袋怎么长得,怎么就记性这么好?想当初我和你陶泓哥哥光是背唐诗三百首,就足足用了好久,可你这都背多少首诗了?”

“唐先生也夸我记性好。”金弘高兴地扬了扬脑袋,随即便嘟囔道,“还有,阿宝哥哥以后别叫我元宝,我早就不叫金元宝了……我叫金弘,金弘!”

他这话音刚落,就只听得里头传来了砰的一声,他顿时吓了一跳,立时闭上了嘴。而陶泓和阿宝就更不用说了,慌忙分两侧左右而立,只片刻的工夫,他们就听到大门打了开来,紧跟着则是张彩那有些熟悉的声音。

“大人既然不纳我这善策,我只能就此告辞了!”

张彩是从前的兴安伯府,如今的兴安侯府来来往往最多的官员,没有之一,因而陶泓阿宝金弘对于这位大人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然而这会儿让了人出来,他们便注意到张彩脸上的表情僵硬,步子亦是又急又快,分明是和自家少爷闹了别扭。于是,陶泓和阿宝你眼望我眼了一阵,最后就把金弘留在了外头,两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却是看到桌子上一只茶盏打翻了,茶水从桌子上一路流到了地上,看上去显见是盛怒之下的徐勋打翻的。

“少爷……”

“收拾了吧!”

见徐勋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的地出了书房,陶泓和阿宝顿时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谁也不敢多问。在屋子里收拾完了这些,又把濡湿的纸全都丢到了纸篓,拿到外头炭盆中一张一张烧得干干净净,两人方才低声窃窃私语了起来,最后一致断定,是少爷和张彩起了纷争。至于这一次冲突怎么会如此厉害,两人就只能耸了耸肩了。

从兴安侯府脸色不豫出来的张彩,以及在此之后同样面色不甚好看出来,随即径直上了吏部尚书林瀚处的徐勋,这两个情形自然而然就被人报到了刘瑾那儿。听闻自己很想招揽的张彩竟是和徐勋起了争执,刘瑾只觉得是瞌睡却偏碰着了枕头,几乎难以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然而,当他暗中观察了好些天,发现果然张彩虽和徐勋面上依旧一如既往,但却再也没上兴安侯府去,他便渐渐相信了两人之间果真起了龃龉。

而由于越发炎热的天气,京城中陆陆续续有好些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大人们熬不住了。率先病倒的人中便有将近耋耄之年的林瀚。这位吏部尚书虽只是轻度中暑,但太医院的诊治却是需要静养,因而吏部便交了侍郎张彩暂时署理。面对这种自然而然的规矩,原本想邀张彩相谈一二,坦陈其愿意鼎力支持其明年主持会试的刘瑾,顿时有些不好下手。结果,却还是焦芳又给刘瑾出了一个让他拍案叫绝的主意。

“公公不是要对付李东阳和杨廷和么?现如今既然吏部是张彩把持,而他从前又是吏部出身,文选司几乎都是他的人,就让他挑头,以南京吏部左侍郎出缺为由,说廷推耗费持久,而杨廷和是最适合的人,让其去南京吏部任左侍郎!须知南京六部除却尚书之外,从来都不设左侍郎,只设右侍郎,张彩久掌文选,绝对不会不知道。倘若他顺了公公这意思……嘿嘿,那么便当是他的投名状,公公就此下手招揽,哪怕日后他并不是真心依附,和徐勋的嫌隙便算是铁板钉钉了!”

刘瑾既然嘉赏这主意,自然立时三刻让人知会了张彩。让他心中振奋的是,只隔了三日,张彩便以署理吏部的名义上书,升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学士杨廷和为南京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刘忠为南京礼部左侍郎,不但痛快地把杨廷和打发去了南京,更是连此前在经筵上指斥近幸的刘忠给一块打发去了南京。对于张彩这大大投合了自己心意的做派,刘瑾只觉得心中痛快得淋漓尽致,等到一日休沐,当即下帖子邀张彩过府相谈。

自打刘瑾得势以来,但凡他休沐,沙家胡同的刘府一整个白天都是门庭若市,候在门口谋求一见的公卿大臣络绎不绝,其中不少都是升官或外放时来谢的。然而如今刘瑾自恃朋党已成,规矩也比从前大得多,如张文冕这样靠私谒而得以见用的例子自然是再也不可能了。甭管是勋贵还是文官,纵使曹元刘宇这样的大佬,若不是事先刘瑾召见,便是在门口等上一天也未必能见着。因而,当这一天一辆马车径直停在刘府门口,车上主人并不下来,而是下来一个素衣童子递上一张名帖的时候,四周围某些从昨晚就开始等的官员不禁窃窃私语。

“又是个不懂规矩的……以为还是从前那会儿么?拿着张破名帖就想见刘公公?”

“就是,而且当刘府门房是什么,自己不亲自下来,让个书童出面,要我说,那名帖不被扔回来才怪!”

“看看那马车,清漆平头,也不知道是哪个自以为是的士子!”

然而,就在那些议论声中,起头倨傲不耐烦的刘府门房却在听到那书童的报名之后立时换上了一副殷勤的表情,点头哈腰地说了两句话,随即捧着名帖一溜烟地跑了进去。不消一会儿,就只见里头传来了一声高喝:“闲人回避!”

随着门前跑出来了大批家丁赶人,尽管一大堆等着谒见刘瑾的官员们大为懊恼,却也不得不在人的驱赶下腾出了门口的大片空地。须臾,他们才看到停在门前的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了一个人。只见那人五十出头,高冠鲜衣,白晳修伟,须眉蔚然,一看便让人心生惭然。其中有认得的不免低呼一声道:“那是如今署理吏部的张彩张西麓,他不是平北侯的亲信?”

然而,就在一大堆人又是惊诧又是疑惑的注目礼之下,须臾,让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景象又出现了,平日对人最是倨傲的刘瑾不但亲自迎了出来,含笑和张彩见礼之后,竟还亲自拉着张彩的手把人迎了进去。面对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形,无数张嘴张开之后便合不上了。

徐勋挖自己的墙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刘瑾自然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偏生钱宁那家伙虽说办事精干,可左右逢源的心思是昭然若揭。因而,他今日有意如此做派,就是想把事情做成既成事实,让张彩就是后悔也没办法再改换门庭。此时此刻,他笑吟吟地把张彩请进了正堂,又邀其上座,等到下头人送了酒菜上来,他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甭管今天是谁再来见,只要不是皇上,天塌了咱家也不见外客,只在这陪着西麓先生!”

面对这先生二字,张彩不禁微微动容,随即却若无其事地辞谢道:“下官怎敢当公公称先生。”

“当得当得。”刘瑾眉开眼笑地亲自给张彩斟了一杯,随即又笑道,“这先帝爷尚且可以称刘健谢迁李东阳一声先生,咱家称你一声西麓先生有什么使不得的?西麓先生,咱家可是对你慕名已久了。若非你此次鼎力相助一把,怎能断李东阳一臂?”

听刘瑾竟是直呼李东阳之名,张彩眉间闪过一丝异彩,随即方才笑容可掬地说道:“公公言重了。杨石斋原本职司不过五品,乃是皇上登基之后年年岁岁次次加恩,方才得以詹事进位正三品。可毕竟是不曾有过外任实职和部院的经历,如今这一外调,也是重用前该当的。纵使是元辅和杨石斋有些交情,也挑不出错处来。”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刘瑾只觉得喜上眉梢,一时连连点头,“有西麓先生这话,异日就算谁有二话,咱家也能驳得他哑口无言。”

“这是吏部选官之法,当然不容别人指手画脚。”

张彩又正色说了这么一句,等到刘瑾再次殷勤劝酒的时候,他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大大方方地直接饮了,又和刘瑾谈天说地,谈吐风雅举止自如,不知不觉刘瑾就越发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人收到麾下——哪怕和徐勋立时翻脸也在所不惜。

因而,当张彩提出官员因病过期不去赴任者,立时斥退为民,考察官员应更加严格,治贪腐当用重典等等数条,刘瑾全部满口答应的时候,他终于站起身深深一揖到地道:“下官正是因为这些条陈被平北侯所斥,倘若公公真的能用这几条,下官必然竭尽全力!”

徐勋真的是脑子发昏了,这几条算什么,就是十条一百条,他也必然全都答应下来!

刘瑾暗自冷笑了一声,当即站起身来双手把张彩扶了起来:“西麓先生这些都是治国良策,咱家本就和你不谋而合,自然一定采纳!来来来,咱家敬你一杯!”

当刘瑾在私宅亲自执壶给张彩敬酒劝酒的时候,林瀚的私宅之中,中暑养病的林瀚额头上搭着一块用井水湃过的软巾躺在湘妃竹榻上,见徐勋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揭开那块东西翻身坐了起来,怒喝一声道;“世贞你知不知道,这是败坏人的名声!”

“林大人以为我没反对过吗?”徐勋苦笑一声,见林瀚依旧怒不可遏,他索性上前硬是把人扶着躺下了,捡起软巾在盆子里替人拧了一把重新敷在额头上,这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不妨老实告诉林大人,那天在书房中那番争执,便是因此事而起,结果张西麓拂袖而去,随后人人都知道我和他生了龃龉,以至于刘瑾乘虚而入。”

“这个张西麓……这个张西麓!”

林瀚连着嘟囔了好几声,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用这样的法子屈身侍贼,他竟是真的不要自己的名声了……你当初问我和公实愿不愿意丢下名声到京城来力挽狂澜,我们还犹豫过,还曾经觉得自己这就算是忍辱负重,却不料还有人比咱们两个老头子更能忍辱负重……张西麓这样一个年富力强的尚且敢于如此,更何况咱们?林待用那儿我亲自修书一封,让我家老大亲自去请他,他要是还不肯出山,我就是拖着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也一定要说得他复出!大局如此,容不得他撂挑子!”

徐勋看着形容憔悴的林瀚,踌躇片刻便开口说道:“林大人的病,我已经问过太医,倒是年迈体弱需要休养,而吏部事务繁忙,若是再操劳下去,恐怕会更伤身体……林大人您先别瞪我,且听我说。如今事已至此,不若……”

当林瀚听完徐勋那低低一番话之后,一时间竟是再次躺了下去,许久才斩钉截铁地说:“好,就依你此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