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长公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到了外头可不许这么说。”

“我傻啊!”陆夷光一撇嘴角儿。

南康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夷光摸了摸怀里的小奶猫,老气横秋地感慨,“女儿家千万不能喜欢错了人。”

“痴情错付并非最悲哀之事,”南康长公主轻轻点了点她的太阳穴,“最悲哀的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无论男女,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人,在感情外他也不会多精明,早晚会栽跟头。”

陆夷光一怔,想起了谢存华,她喜欢杜若,虽然无法放下,但是她一直都清醒着,没有做出僭越之事。只要她愿意,便能重新开始。

然而楚心慈没有这个机会,她投入的太多投入的太深,最终葬送了一生,还累得家人伤心受苦。

陆夷光蹭了蹭南康长公主的肩膀,“阿娘放心,我不会犯傻的。”

南康长公主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温存片刻,南康长公主再次开口,“你可想过,楚玉簪为何突然与你提起往事?”

靠在母亲肩头欣赏自己精心染好的桃粉色指甲的陆夷光眼神微动,“可能是触景生情,情不自禁,也可能是有意为之。”

南康长公主明知故问,“为何有意?”

陆夷光细长的手指头指向自个儿,“同情。”在这个家里,得了她的欢喜,作用还是挺大的。

她能想到这一层,南康长公主便放心了,姑娘家任性顽皮不是事,天真无知才是大事。

姑娘家天真无知就是一场灾难。

夏老夫人深有体会,此时此刻,她正在招待陆见深。

越是和陆见深接触,夏老夫人就越觉得孙女鬼迷心窍,多好的儿郎,当真是应了那句诗,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这般容貌气度绝佳的儿郎,还出身高贵,前途无限。

满京城多少人羡慕她,就是公主都的羡慕她,她倒好,珍珠当鱼目,鱼目当珍珠。

捅出那么一个天大的篓子,她要是一直不回来,自己忍痛宣布死讯,这件事也能遮掩过去。可她偏偏回来了,让人进退两难,思前想后左右权衡,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然而想起夏兰盈做的那事,夏老夫人就一阵心惊肉跳,实在不敢想叫陆家知道之后的后果。

上天有好生之德,阿盈虽然不懂事,但是她已经迷途知返,还是完璧之身,既然让她幡然醒悟,就给她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吧。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大少爷。”门房殷切迎上来。

陆见深翻身下马, 将马鞭抛给门房, 提脚进门。行至竹林,他扬唇一笑,脚尖一拐走了进去, 揶揄,“这么乖。”

拿着书正襟危坐的陆夷光彷佛才发现他,惊喜,“大哥回来了。”

陆见深走近几步, 扫一眼她手里的书,“看了不少。”

“挺有意思的, 不知不觉就看了这么多。”陆夷光晃了晃手里的书。

陆见深状似欣慰地点了点头, 《水经注》记载了一千多条河流以及与它相关的历史遗迹,典故传说, 语句清丽, 文笔绚烂,引人入胜。

陆夷光目光落在他提在手里的食盒上。

陆见深笑意渐浓, 递过食盒,“经过流芳斋, 买了些刚蒸好的鲜花饼。”

流芳斋的鲜花饼是京城一绝, 陆夷光和南康长公主都爱吃。

“大哥你真好。”陆夷光高兴地扔掉书去接食盒, 她正好饿了, 大哥简直就是及时雨。

陆见深无奈地看一眼被抛到一边的书。

陆夷光已经打开食盒, 先拿了一枚荔枝大小的鲜花饼递给陆见深。

“你吃。”陆见深摇了摇头。

陆夷光收回手咬了一口鲜花饼, 有的吃了也不忘揶揄陆见深, “我知道,大哥在夏姐姐家里吃了好东西,不稀罕这点饼子了。”

闻言,陆见深剑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想起了夏兰盈反常的忐忑。拜见过夏家长辈之后,他和夏兰盈独处一会儿,两人有婚约在身,独处并不失礼。

说来,他们二人定婚五年有余,相处的时间却屈指可数,生疏拘谨在情理之中,然夏兰盈的反应着实令他有些莫名。

“大哥?”留意到他眉宇间细微变化的陆夷光疑惑出声。

陆见深笑了下,“夏姑娘做的那道山楂糕,山楂放的略有些多。”

陆夷光同情,大哥嗜甜厌酸,不过除了家人外,外人鲜少知道他这癖好。

“看来下次见面,我得给夏姐姐透露些独家消息。”陆夷光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邀功,“那大哥要怎么感谢我?”

陆见深看向食盒。

陆夷光嘴一撇,“太寒碜了。”

“那你想要什么?”

陆夷光也不知道,思考了会儿,灵光一闪,提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了一张‘欠条’“等我想起来了再要。”

陆见深笑,“事先说好,规矩之外,能力之外,我不答应。”

陆夷光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悲愤,“大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趁火打劫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机灵鬼。

陆见深在那张欠条上落了名,打趣,“收好了,要是丢了我可不认。”

“丢不了。”陆夷光欢欢喜喜地捧起纸。

陆见深也跟着笑,“你且在这看书,我去向母亲请安。”

陆夷光拎起食盒 “我也要去。”

兄妹俩便一道前往墨韵堂,陆夷光不甘寂寞地抬起手,五指张了张。

见状,陆见深忍着笑问,“新染的蔻丹?”

终于发现了,再不发现,她就要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了,“好看吧!漱玉表姐帮我染的。”

“自然好看。”粉嫩的桃色衬得一双手越加白嫩莹润。

陆夷光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

陆见深失笑。

到了墨韵堂,南康长公主问了几句陆见深在夏家的情况。

陆见深一一回答,末了道,“夏老夫人说,后天您是否有空,她老人家想带着姑娘们给您请个安。”

南康长公主笑,“自然是有空的。”

转眼就到了后日,夏老夫人携夏兰盈夏兰彤姐妹登门。

在家调养了几日,夏兰盈气色红润有光泽,看得南康长公主暗暗点头,这么瞧着,身子是大好了,不似体虚。

“多谢公主关怀,兰盈已经康复,让您挂念了。”夏兰盈柔声说道。

南康长公主颔首而笑,“如此便好,过来我瞧瞧。”

夏兰盈款款走到近前。

南康长公主握了她的手细细端详,语带欢喜,“五年不见,阿盈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夏兰盈腼腆一笑,带了点娇羞。

夏老夫人笑,“得公主福佑。”

南康长公主褪下自己手腕里的羊脂白玉手镯戴进夏兰盈手上,“还是你们小姑娘戴这个好看。”

“公主?”夏兰盈受宠若惊一般睁了睁眼。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这是重逢礼,可不许辞了。”

夏兰盈方不再推却,福了一福,“阿盈谢过公主赏赐。”

“乖,”南康长公主笑容和煦,“以后有空,你们姐妹常常来玩耍。”

“就怕叨了公主和县主的清静。”夏兰盈笑着道。

南康长公主笑,“岂会,你们能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边上的陆夷光就笑,“我巴不得两位姐姐天天来,我在家可无趣了。”

夏兰盈便道,“那我们便常常来打扰了。”

说笑了一阵,陆夷光带着夏兰盈和夏兰彤下去玩耍,夏日炎炎,也没兴致游园。陆夷光便挑了竹林小屋,那里阴凉舒适,空气清新,还有小猫十几只,它们也知道这地方舒坦,都跑了过来避暑,不愁没话题。

说到底,陆夷光和夏氏姐妹也不甚熟悉。

那片竹林靠近客院紫竹院,楚玉簪就住在院内,到底是才及笄年华的小姑娘,一直待在屋子里也待不住,也会想透透气。其他地方她不敢去怕冲撞了人,这片竹林便成了她闲暇时散步的首选之地,尤其是发现这里头藏了十几只猫之后。

这一日,楚玉簪在屋子里诵读了《楚辞》,她口音甚重,便通过这种方法来矫正,免得被人笑话。

不知不觉一壶茶被她喝完了,抬头一看滴漏,今天的时间够了,楚玉簪又看了看外头的太阳,便对崔婶道,“出去走走吧。”

崔婶自然应好,她巴不得姑娘放松下,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我去拿点鱼干。”崔婶觉得这公主府的下人就是不一样,见姑娘爱猫,主动拿了一些鱼干过来方便姑娘逗猫。有了这些猫,姑娘整个人都松乏不少。

取来鱼干,楚玉簪带着崔婶还有青柳出门,青柳是南康长公主派过来照顾她的,楚玉簪很是感激,有她指点着,自己可以避免无意中犯了忌讳。

细细密密的竹子被风拂过,沙沙作响,远远望去就像是起伏的波浪。

走得近了才发现林子里已经有人,楚玉簪一眼就认出那是陆夷光,犹豫了下,继续走过去。

“县主,”夏兰盈笑吟吟地从丫鬟背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竹叶做成的蝴蝶,“你看这蝴蝶像不像?”

有客人在,楚玉簪脚步一顿,想着自己身份尴尬,她转过身,“我想起还有点事,我们回去吧。”

竹林里的陆夷光抬头看了看。

夏兰盈也看见了,眼神疑惑,看样子是主子不是丫鬟。

陆夷光笑了下,“老家来的亲戚,比较害羞。”

夏兰盈笑了笑,继续之前的话题,“县主想学的话,我教你。”

“好啊。”陆夷光点了点头。

走远了的崔婶忽然想了起来,“这不是那天进城路上遇见的姑娘。” 她才三十出头,眼神相当好。

身后的青柳顺口道,“那是夏大姑娘,是我们大少爷未过门的妻子。”

崔婶恍然,前两天瞧着陆大少爷特意与这姑娘说话,就想关系不一般,原来是未婚妻。

崔婶奉承了一句,“夏姑娘貌美如花,与大少爷天生一对。”

青柳便笑了笑。

崔婶好奇,“夏姑娘不是京城人?那天看着他们大车小车的进京。”

“崔婶。”楚玉簪唤了一声。

崔婶悻悻,她是个话多的,以前在梁溪就喜欢找人唠嗑,这两天安稳下来了,老毛病就开始犯了。

青柳笑着道,“夏姑娘之前在扬州,这两天才回京。”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需要藏着掩着。有时候青柳觉得楚姑娘杯弓蛇影矫枉过正了,倒显得公主府多刻薄似的。

崔婶干干一笑,不敢再多嘴。

回到紫竹院,左右无事,楚玉簪便开始对着字帖练字,她的字并不好。楚家和普通老百姓比算得上宽裕,可也只是衣食无忧而已,笔墨纸砚书哪一样都不便宜,不是一般人家供得起的,是以楚玉簪根本没有条件练字,只是会写罢了。

青柳下去忙了,屋里只剩下崔婶。

没了外人崔婶便忍不住说起话来,“大公子看着年岁不小了,应该马上就要成婚了吧。”

楚玉簪知道崔婶憋的厉害,又只有她们两人在,且说的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遂没有制止。

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专心致志地练字。

“那位夏姑娘是个有大福气的。”崔婶砸吧了下嘴,公主府这么显贵,大少爷还是嫡长子,人还生得这般俊俏。公主娘娘瞧着威严,不过人挺好的,衣食住行上一点都没亏待她家姑娘,下人们也客客气气的,摊上这么个婆家夫婿可不是有福气的。

崔婶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墨,“那夏姑娘我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哪里见过,姑娘有没有印象?”

刚刚临摹好一个字的楚玉簪头也不抬,“人有相似,婶子你怕是记错了。”

崔婶皱眉,“可我真觉得眼熟,”她忽然诶了一声,一脸的恍然大悟,“刚才青柳不是说,夏姑娘才从扬州上来,没准我们是在路上遇见过。”

从梁溪和扬州分别出发进京,理论上是可能遇到,但是,“既然遇到过,她们怎么可能和我们一同抵达京城,我们什么速度,她们什么速度,况且中间我们耽误了多少时间。”生病、被偷、走错路…从梁溪到京城这条路,她们走了两个多月。

崔婶嘀咕,“没准她们也耽搁了呢。”

楚玉簪好笑,“好吧,那算婶子遇见过吧。”

“姑娘敷衍我。”说着崔婶自己都笑了,遇没遇见又有什么干系的。

墨韵堂内,南康长公主和夏老夫人正说着婚期的事情,夏兰盈回来了,两人年纪都老大不小,婚事的确该提上日程。

南康长公主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浅笑道,“本宫已经请钦天监监正替他们两个算过,明年二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

夏老夫人心里一突,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爬满了心脏。现在才六月下旬,这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对她而言,太长了,夜长则梦多。只是作为女方,他们岂能表现得恨嫁,遂夏老夫人笑着道,“监正挑出来的日子,绝对错不了。”

南康长公主笑望着夏老夫人,“论理该尽量早一些的,只为了两个孩子将来考虑,这种事急不得,左右也不差这半年功夫了。”她这心里头说不上来的不踏实,也不知道丁香查的怎么样了。

话说到这份上,夏老夫人唯有附和,“公主说的在理。”

夏老夫人笑着离开公主府,上了马车,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张脸沉得能滴下水来。

本还在说笑的夏兰盈姐妹一惊,面面相觑。

“祖母,您怎么了?”夏兰盈收起笑容,放缓了声音小心询问。

夏老夫人抬眸,冰棱似的目光射向夏兰盈,眼底充斥着厌弃。

夏兰盈呼吸一窒,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就连朱唇都苍白下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七月初, 陆衍派去梁溪调查的人抵达京城, 同时而来的还有当年为楚心慈接生的产婆以及收养过楚玉簪的养父。

陆夷光问,“这下是彻底确认她是二叔的女儿了?”

南康长公主点了点头,“待她向你二婶敬了茶, 便算是正式认祖归宗了。”陆衍认了这个女儿,还得嫡母蔡氏承认,才是名正言顺。

陆夷光替楚玉簪松了一口气,认祖归宗, 她便有了依靠,不然天大地大都没她的容身之所。

南康长公主看了她一眼, 阿萝对楚玉簪格外怜惜些, 想起楚玉簪那张脸,南康长公主想, 大抵这就是缘分了。

陆夷光摸了摸鼻子嘿嘿笑, 转而问,“二婶她们什么时候过来?”

蔡氏嫡长女陆初凝今年年底出嫁, 夫婿是承恩公府三房嫡长子郑明习,也就是慈寿太后的曾侄孙。

因着年底陆衍要回京述职, 所以陆初凝在京城出阁, 为了筹备婚礼, 蔡氏会带着女儿提前进京备嫁。于楚玉簪, 她便留在公主府等蔡氏等人到来, 待婚礼结束之后, 再一起回大同。

南康长公主, “月底前应该能到。”原本说的是大概九月左右抵京,可这不是出了个意外吗?

陆夷光笑起来,“那到时候家里就要热闹不少。”他们家比起街坊邻居来,算得上人丁稀少了,旁人家逢年过节能坐满好几桌,他们家一桌子都坐不满。不过等兄长们娶妻生子,这情况肯定会大大改善,子息繁茂只是时间的问题。想着要不了多久,就有小豆丁伸着胖胳膊奶声奶气要抱抱,陆夷光傻笑起来。

“笑什么呢?”

陆夷光如是一说。

南康长公主眉梢眼角不觉也染上融融笑意。

过了一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又名女儿节。街上会有各色庆典仪式,这样的日子,就是朝廷都会放假,好让殚思极虑的文武百官能陪陪娇妻千金。

陆夷光自是不肯错过这个热闹的,今年她还把陆见深拉上了,往年她是不带大哥的。谁让大哥一路下来不知道要被扔多少个荷包和五色彩缕,岂不是白费姑娘们拳拳心意,大哥可是有主的。

但是今年不同往年,夏兰盈姐妹俩会和他们一起游玩,大哥这个未婚夫岂能缺席。

一同出府的除了陆见深外,还有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陆见游,以及楚玉簪。

既然确认了是陆家的女儿,小一辈都出去了,把她一个拉下也不是个事,南康长公主便发了话。其实楚玉簪心里对京城的乞巧节也颇为好奇,小姑娘家家再老持沉重,也是有好奇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