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郡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睡觉的陆夷光,居然睡着了!

“隔壁房间还空着,王爷要不要去那边休息?”送靖宁郡王回来的男子很是客气的说道,显然刚刚结束的谈话很愉快。

靖宁郡王半垂了眼睑,“不必,麻烦拿两套被褥来即可。”这船上都是亡命之徒,一个姑娘家,还是颇有姿色的姑娘,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后果不堪设想。这会儿也不是讲究规矩的时候。

那男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暧昧一笑,扭头吩咐,“还不去拿两套干净的被褥来。”

“王爷好好休息,有什么只管吩咐门口的兄弟。”

另一个瘦瘦的男子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里面放着一碟切好的牛肉片,一条鱼以及一大碗白米饭。

靖宁郡王略一点头,看着他出了门,关上门,回头就发现陆夷光醒了。

这种情况下,陆夷光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很沉,何况又是那种不舒服的姿势,她揉了揉眼睛,脑子清明过来,“王爷,你回来了。”声音含含糊糊还带着睡意。

“醒了,就来用膳吧。”

陆夷光这才留意到桌子上的饭菜,肚子当即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她的脸霎时红了。

靖宁郡王恍若未闻,只道,“还热着。”

陆夷光红着脸,低头穿了鞋走过去,小小声道,“谢谢王爷。”

靖宁郡王:“先吃吧。”

陆夷光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正准备吃。

恰在此时,房门再一次打开,是来送被褥的。

望着那明显是两套的被褥,陆夷光眼角跳了跳,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两位好好歇着。”送被褥那人挤眉弄眼的关上门,尖嘴猴腮的脸越发讨厌。

陆夷光登时没了胃口,眼神古怪的看向站着的靖宁郡王。

靖宁郡王神色如常,“安全起见,我们待一个屋,你睡床,我睡地板。”顿了顿补充,“非常时期非常之策。”

道理陆夷光当然知道,她可不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一套,可别扭啊,活了十五年,她何时和一个男子共睡一个屋过。

只这档口,没有挑剔的资格,安全起见的言下之意,陆夷光懂,身在虎穴,两人还是做了伴更安全,尤其是对她而言。

他长得这么美,要吃亏也是他吃亏,陆夷光不断在心里默念,默念三回,心如槁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是王爷睡床吧,我来睡地板。”讲真,她觉得自己身体素质比他更好,他要是病了,自己可不是摸瞎了,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应付不了这船上的人。

迎上陆夷光真诚的视线,靖宁郡王:“…不必。”

再娇弱那也是个男人,陆夷光后知后觉的想到,没再谦让,安安静静的坐下吃饭,虽然没什么胃口了,但是为了养精蓄锐,陆夷光吃光了米饭和那条鱼,以及半碟子牛肉。

靖宁郡王侧目。

硬憋住饱嗝的陆夷光假装没看见,会吃是福气,她还在长身体呢。

吃完了,陆夷光敲了敲门,把托盘带碗递了出去,回头望着已经铺好被褥坐在上面的靖宁郡王。

并不亮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面无表情的脸柔和了几分,落在陆夷光眼里,令她心安。

陆夷光蹲了下去,与他平视,“王爷,你和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靖宁郡王换了个姿势,“还算顺利,若是有其他办法,多数人都不想刀尖上过生活,更不想连累家小。”

陆夷光粲然一笑,“幸好王爷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们的软肋。”不然,他们真的完了,陆夷光歪了歪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要抓他。

“半个月前,鹭岛水师抓获一批倭寇,其中有他们的二当家以及不少骨干,他们原想抓了我交换人质,再讨要一些好处。”靖宁郡王望着陆夷光,“是我连累你了。”

陆夷光呃了下,“又不是王爷请他们抓人的,是我命中有这一劫。”岔了这一话题,“那他们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放了同党和开港互市?”

靖宁郡王点了点头。

“皇上会答应吗?”陆夷光神情有些凝重,这关系到一个面子问题。

“父皇本就有开港互市的想法,”靖宁郡王捡了好听的话安抚陆夷光,免得她自乱阵脚,“你可还记得,大年初一你被挟持,父皇承诺刺客只要放了你就绕过他,这一回总是差不离的。”

这么一说,也有点道理,陆夷光笑了下,“对我皇上都如此宽宏,对王爷皇上只会更加在乎。”

靖宁郡王也笑了笑,但愿吧。希望他们两个人的份量加起来能让皇帝投鼠忌器。

陆夷光怀揣着微妙的罪恶感睡在床上,心事重重地闭上眼,却是如何都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到了地板上的靖宁郡王。

她强逼着自己数星星数月亮,未果,最后认命的睁开眼,顺其自然吧,无意间摸到头发,陆夷光有点发愁的摸了摸头顶,她摘了玉冠,但是没有拆掉发髻,因为她不会梳发髻!可睡上一夜,鬼知道第二天会是什么样。

陆夷光悄溜溜地往床下瞄了瞄,什么都看不到,灭了灯,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便被漆黑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他倒是拆了头发摘了玉冠,难不成他会梳头,这么能干?

事实证明,靖宁郡王就是这么能干,他醒来时,陆夷光还在睡,睡相规规矩矩,他们这样的人,打小就有嬷嬷管睡觉,睡得横七竖八这种事鲜有。

目光在睡梦中也微皱着眉头上划过,终究没表现的那么轻松自在。

靖宁郡王坦然要求门口守卫带着他去洗漱更衣,不像个人质,倒像是来巡视的上级。

守卫大概是得了上头吩咐,客客气气地带着他离开。

陆夷光是被他开门进来的动静吵醒的,直勾勾的盯着他脑袋,玉冠束发,干净整洁。

后面还跟了两个守卫,一个端着早点,一个端着水盆毛巾,放下早点,两人便出去了。

这样直接的视线,靖宁郡王想忽视都不行,回望过去。

忍了又忍,顶着鸟窝的陆夷光没忍住,“谁帮你梳的头?”也帮帮我!

靖宁郡王才明白她眼神的含义,淡淡道,“我自己梳的。”顺便把手里的木梳放在桌子上。

陆夷光一脸匪夷所思,他居然会自己梳头,还梳得这么好!怎么可能?

靖宁郡王无视她不敢置信的目光,自顾自摆好碗筷。在冷宫那七年,那个女人不发疯的时候,会教他一些东西,梳发就是她教的其中一样。

陆夷光视线黏在靖宁郡王脑袋上,在心里想象怎么梳才好,至于求助,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洗漱,用早膳。”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靖宁郡王言简意赅地催促。

“哦哦。”陆夷光回神,下床漱口洗脸,在梳头发上难住了,一手抓着木梳一手抓着头发的陆夷光赧然,“王爷先用,不用等我。”等她弄好,粥都凉了。

靖宁郡王看看她乱糟糟蓬起来的头发,“先吃了再说。”

其实陆夷光也是这么想,这不是衣冠不整就用膳不大体面嘛,眼下,他主动开了口,陆夷光就心安理得地顶着鸟窝头先吃早膳。

吃完了,陆夷光专心致志地跟自己的头发抗争,东边平了,西边凸,西边平了,后面毛,陆夷光差点想不开找把剪子来。

靖宁郡王看了一眼,礼貌的转过眼,半响见她还是没完,又看了一眼,眉头轻皱,旋即又转开。

一眼一眼看得陆夷光越来越急躁,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人梳头发。

最后她自暴自弃的扔掉木梳,扎了一个大.麻花辫,这是她唯一会扎的辫子,反正待在屋子里没人看见,不披头散发就行,之前见过的一些渔家女就是这么扎的,她们还会盘起来,显然这对陆夷光来说很有难度,只能放弃。

“让王爷见笑了。”陆夷光假惺惺说道。

靖宁郡王扯了下嘴角。

用了早膳没多久,靖宁郡王又被请走了,吃好午饭才回来,手里拿着几本书。

下午两人就这么一个靠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凳子上看书打发时间。

看到一半,隐约听着外面下起雨来,还有高高低低的惊雷声。

陆夷光不由悬了心,海上行船最怕风雨,随着雷声越来越大,茶杯在摇晃中摔碎,陆夷光彻底白了脸。

还能不能更倒霉!!!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能塞牙缝, 行船遇上暴风雨似乎也显得十分理所当然了。狂风卷着暴雨, 狠狠抽打着帆船。海面惊涛骇浪,奔腾咆哮, 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暴怒的喝骂, 惶恐的惊叫, 凌乱的脚步…交织成催命的乐章。

房间内的东西东滑西倒,唯有那张固定的床还在原位,撞了一个大包的陆夷光顾不得揉脑袋,脸色一搭青一搭白, 难不成, 她要命丧大海喂鱼!

“王爷,你会泅水吗?”陆夷光忽然问, 不过会水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没用, 茫茫大海, 他们还能游到岸上去不成。

靖宁郡王抓着床板固定身体, 他的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平静, 他没有回答陆夷光的问题, 而是道, “出去。”

茫然无措的陆夷光当下跟上, 若船抗不过暴风雨,留在船舱内无异于死路一条, 可离开, 难道就有活路。

门口的守卫早已不知去向, 过道上站着坐着躺着三三两两惊慌失措的倭寇, 一个一个皆是面无人色,如临大敌。

见了他们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赶他们回去。

船摇晃的越来越剧烈,陆夷光一个踉跄,下意识抓了一把旁边的靖宁郡王,两人一同趔趄顺着力道往后栽。

这时船身再一次猛地一晃。

“啊!”

“砰!”

陆夷光只觉得身体重重撞在了木板上,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还闻到了铁锈味,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胡乱摩挲间,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陆夷光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那么疼。

视线重新聚焦的陆夷光推了推摔在她身上的靖宁郡王,“王爷,你怎么样?”

毫无反应。

陆夷光一个激灵醒过神,掰过他脑袋一看,双目紧闭,晕了!

“王爷,王爷。”陆夷光大骇,使劲推了他一下,没有反应,咬牙在他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陆夷光又拍了一下,这一次,重了不少。

陷入昏昏沉沉之中的靖宁郡王睁开眼,目无焦点的看着陆夷光举起的手。

举着手打算拍第三下的陆夷光飞快收回手,几乎要喜极而泣,“王爷,你醒了。”

靖宁郡王:“你…”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伴随着第二次剧烈摇晃袭来。

在大自然面前,巨大的帆船犹如一个玩具,不堪一击。陆夷光和靖宁郡王失去平衡再次撞在另一边船板上,幸好走道狭窄,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却也足够叫人疼得头晕目眩。

不等陆夷光从剧痛中回过神来。

咔嚓的碎裂声惊得船上所有人头皮发麻。

巨大的海水穿过裂口汹涌而来,口鼻间全是海水,令人心惊胆战的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自打上船之后,陆夷光头一次看见了天空,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陆夷光满心悲愤地想,这船如此不堪一击,定然偷工减料,这群要钱不要命的抠鬼害我!

残缺不堪的船在惊涛骇浪之间乱舞乱跳,陆夷光一只手抱紧了门框,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靖宁郡王的手腕,吃力喊道,“王爷,你快过来,我要抓不住你了。”

靖宁郡王眼神沉沉地看着她,麻花辫湿哒哒地缠在她脖子上,碎发遮住了眼睛,左脸颊下有一道细细血口。

“你快点啊,我真要没力气了。”陆夷光急得想骂人。

靖宁郡王抓住她的手,借力靠近,也抓住了门框。

“抱紧抱紧点。”说着陆夷光苦笑,“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疾风骤雨之中,陆夷光还有闲心自嘲,“千算万想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死在海上。”

“我也没想过。”靖宁郡王嘴角翘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想过自己不得善终,但是真没想到会以如此方式,“是我连累你了。”

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话里透着几分真诚,原本她应该拥有一段锦绣人生,父慈母爱,兄长呵护。

陆夷光强颜欢笑,“我这一年命犯太岁,诸事不利,谁连累谁还不好说呢!”现在说这个有啥意义,死都要死了。

陆夷光眼泪汪汪,她死了,爹娘哥哥他们该多伤心!她那群猫可怎么办?

靖宁郡王平静地望着他,从他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情绪,彷佛生与死都无关紧要。

平静的陆夷光背后发凉,“王爷不怕吗?”

未等到回应,一个惊天巨浪将二人彻底没顶,陆夷光只剩下紧紧抱住门框的本能。

冷,真冷!

迷迷糊糊中,陆夷光缩起身子,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身体痉挛了一瞬,豁然睁开双眼。

岩石上的海鸟惊起飞远,沙滩上的螃蟹悠然自得地横行。

陆夷光眨眨眼,茫然地坐了起来,放眼望去,草木旺盛,繁花似锦,好些她都没见过。

呆了半响,陆夷光一骨碌爬起来,却忘了自己还和门框绑在一起,踉跄之下栽倒在沙滩上,陆夷光龇了龇牙,缓过神来开始解腰带。

巨浪之下,船四分五裂,她抱着门框掉进海里,四周都是惊慌失措的人,靖宁郡王就掉在她几丈之外,他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自己正想游过去,不防一个海浪掀来。

连人带门框被打到海下,幸好她略懂水性,幼时在温泉池子里学会的,加上那块门框上带了一块不小的船板,所以她又浮了上来,上来之后,却是再也找不到靖宁郡王,就连倭寇都少了许多。

之后,她死死抱着门框,在一个又一个海浪之中沉沉浮浮,她还在百忙之中用腰带把自己和门框绑在一起,再后来,她只记得有一个巨大的海浪打来,打在身上真疼,疼得她晕了过去。

然后,自己就到了这里,这是哪儿?

举目四眺,不是花草树木,便是沙滩海水,没有帆船,没有房屋,没有人烟。

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陆夷光一颗心如坠冰窖,巨大的恐慌笼罩全身,双手拢在嘴边高喊,“王爷,王爷!”

突如其来的喊叫,只惊起一片飞鸟。

陆夷光牙齿切切。

“别怕,别怕。”陆夷光自言自语,“那么大的暴风雨都死不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陆夷光检查身体,浑身上下添了不少伤口,被海水泡的发白发皱,索性都不深。只之前不知道还好,现下知道了伤口的存在,细细密密的疼痛前仆后继地冒了出来。

疼得陆夷光精神百倍,眼神在几步外的不知名杂草上望了又望,什么草能止疼,她不知道!

陆夷光抿紧了唇角,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如果找不到人,她该怎么生存下去?

咬咬牙,车到山前必有路,陆夷光绞干衣衫鞋袜里的水,给自己打气鼓励一番,旋即捡了一截树枝防身,沿着海岸线开始寻找。

那么一大船的人总不可能只剩下她一个,但是她只希望遇上靖宁郡王,其他人与其说朋友更像是敌人。

越走,陆夷光心越沉,一直都没有看见人群房屋,甚至一点活人的痕迹都没有,这里更像一座岛屿,而不是陆地。

若是陆地,不愁找不到人烟,可岛屿,陆夷光脸色白了白。

“岛屿也比漂在海上好。”陆夷光自我安慰一番,继续前行,终于发现了一个人。

陆夷光紧了紧手里的树枝,慢慢靠近,看衣服像是那群倭寇之一。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她宁愿遇不上人,也不想遇上倭寇,她不敢赌这些人的良心。

可这么放着,也不是事,等他醒了,早晚会遇上。

陆夷光脸色来回变幻不定,硬着头皮缓缓上前,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人头埋在沙子里一动不动。

死的还是活的?

“你,你听得见吗?”陆夷光试探了几声,除了海浪声一无回应,深吸两口气,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先用树枝戳了两下,没反应,加大力气又戳了两下脸,还是没反应。

昏迷还是死了?

陆夷光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他的鼻子,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死了!

耳边嗡了一下,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死人的陆夷光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定的喘息,狼狈的面容上毫无血色。

陆夷光甩了甩手,彷佛这样能甩走那股阴寒之气。

直面死亡令陆夷光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但凡有个万一,这就是她的下场,也许更惨,葬身鱼腹。

后知后觉涌来的后怕使得她额上冒出冷汗,好半响陆夷光才想起来擦冷汗,倏尔想到了靖宁郡王,他还活着吗?

一刻都不想再与这具尸体作伴,陆夷光慌张地站起来,脚步飞快跑向前方。

靖宁郡王是龙子,龙擅水,他怎么可能死在海里。

陆夷光逼着自己不去想最坏的后果,一刻不停地沿着海岸线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