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她一头扎进妇人的怀中,双手紧紧搂了妇人的腰,生怕妇人会消失一样。

泪水润湿了妇人胸前的衣裳。

妇人是她母亲沈氏。

耳旁‘嗒嗒’的马蹄声提醒她,她和母亲正在去往京城齐家的路上。

八年前,因祖母和哥哥齐湛同时生病久治不愈,二伯母请来的天师说这是她命格过硬,与他们相克,必须要将她送离京城,十岁之前不可回京。

否则他们二人性命难保。

饶是母亲百般乞求,她还是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外祖家。

“妙儿,怎么好好哭了?”沈氏忙掏出帕子为齐妙拭去面上的泪水,一颗心提了起来,说话声都有些发颤。

“娘,我们不回京城了好不好?”齐妙抽泣着说道。

她真的不想回安宁侯府,那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若有可能,她要和母亲离那儿远远的。

“呵呵,傻丫头,爹爹和哥哥都在京城家中等着你回去呢。”沈氏笑得眉眼弯弯。

她以为女儿只是舍不得离开燕关,未想其他。

受够了八年骨肉分离的痛苦,好不容易将女儿接回一家团聚,怎能再将女儿送回。

“我担心他们早忘了我是谁。”齐妙有气无力。

“傻孩子,你是爹爹的女儿,是哥哥的妹妹,他们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妙儿你呀。”沈氏柔声安慰。

父兄真的是这样想吗?

齐妙唇角微微一勾,现出一抹冷意来。

八年里,除了母亲每年看望她之外,只见过父亲一面,而齐湛从未露面,她都差不多忘了他们的模样。

母亲解释说,并非父亲不想来,只是每次临出门时总被其他急事羁绊住,无法成行,而兄长要读书。

事实是怎样,她心里清楚。

齐妙也知道想要说服母亲几乎没有可能性。

她只能轻叹一口气,放弃了劝说。

靠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世不求其他,一定要护好母亲,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而那桩令满京城闺秀艳羡的亲事,让它见鬼去吧!

两个月后,齐妙和母亲终于回到了京城。

马车稳稳的在安宁侯府门前停下。

沈氏身边最得力的云妈妈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们匆匆迎上前。

“妙儿快下车吧,爹爹和哥哥一定等急了。”沈氏搂着齐妙,眉梢眼角全是暖暖的笑意。

齐妙随母亲下了马车,笑着和云妈妈等人寒暄问好。

云妈妈抬头看向齐妙,满面惊讶之色,对沈氏道,“夫人,几年未见,小姐可是越来越像老夫人了。”

她口中的老夫人指的是齐妙外祖母容氏。

齐妙抿唇笑了。

这句话她在沈家耳朵都快听起茧了,每一个来沈家初见她的人都会不约而同说这句话。

外祖母一直感慨说这是缘分,疼她疼到骨子里。

“云妈妈,三爷和少爷都在老夫人那儿吗?”沈氏没看见丈夫和儿子的身影,眉头轻拧了下。

其他人可以不出来迎接妙儿,他们怎么也不出来?

云妈妈眼神闪烁了下,低声道,“三爷和少爷不在府中,他们有要事出门了。”

今日他们都沐休,明知妙儿回来,有什么事儿不能推了明日再去?

一对混账。

沈氏脸上写满了不悦之色。

她很想发几句牢骚,但当着齐妙的面不敢说,怕惹女儿伤心。

“妙儿,爹爹和哥哥忙得很,迟些时候就回来了,娘带你先去拜见祖母他们。”沈氏忍下心中的不满,温声为齐正致父子解释。

“妙儿回家这是小事,父亲和哥哥忙正事要紧。”齐妙体贴的反过来安慰沈氏。

见女儿这般懂事,沈氏十分欣慰,但又为女儿心酸。

沈氏牵着齐妙的手,向松鹤院行去。

松鹤院是齐妙祖母马氏的住处,里面有假山奇石、小桥流水,还有各种奇花异草,一年四季都是花团锦簇。

说是住处,实则是一个小花园。

在进松鹤院之前,云妈妈寻了借口与沈氏私下说了几句话。

云妈妈的话令沈氏的脸色越发阴沉。

齐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着沈氏进了松鹤院。

还未进正厅,远远的就有说笑声传来。

“三夫人、五小姐请,老夫人和众位夫人们早就候着了。”马氏身边的大丫环紫香撩了帘子。

屋内的说笑声顿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向齐妙看过来。

齐妙不动声色扫过众人的面。

坐在首座身着玫瑰紫二色金的刻丝褃子的白脸妇人正是祖母马氏。

马氏右下首依次坐着大伯母柳氏,二伯母杨氏,四婶吴氏。

几位伯母婶婶都有几分姿色,但和马氏左下首的妇人相比,可都成了陪衬红花的绿叶,就连母亲在她面前也要逊色。

妇人身着芙蓉色鸡心领直身褙子,眉目如画,五官精致俏美,肌肤莹润如玉,眸中波光潋滟。

芙蓉色让她白净的面庞平添几分柔弱。

连女人瞧了都生出怜惜之心,何况是男人。

妇人正是白莲的母亲姚氏,比她记忆中更年轻美貌。

齐妙看着姚氏,垂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松开,复又攥起,松开,如此反复。

她在努力控制对姚氏浓烈的恨意。

姚氏被瞧得心里莫名冷嗖嗖的,下意识向马氏身边靠了靠。

这死丫头眼睛黑黝黝的,怎么越瞧越阴森。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眼神这般诡异,也难怪无人喜。

“妙儿拜见祖母。”齐妙垂眸敛了心思,径直走到马氏跟前请安。

马氏之前一直在想,等见着齐妙后,就搂着她装模作样挤几滴眼泪,再说几句心肝儿肉想死她之类的肉麻话。

现在真的见着了,才发现要让她对齐妙做这些亲昵的动作,还不如拿把刀杀了她。

她真的做不到啊!

亲昵肉麻的话说不出,但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做做样子。

马氏用帕子狠狠揉着眼睛说,“好孩子,快起来吧,眨眼儿功夫八年过去了,祖母没有一日不在想你,天天盼着你回来…”

她想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亲切温和,十分夸张的扯着嘴角。

结果那笑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听着马氏的话,齐妙被恶心得要反胃。

在前世,马氏最讨厌的人就是她。

后来外人对她目无尊长、养不熟的白眼狼、轻浮孟浪等之类恶毒的评价,都是拜马氏所赐。

说实话,她真的不知她一个孩子有什么地方值得马氏这样仇恨?

刚开始她以为马氏是因为那天师之言而讨厌她,后来才知五岁那年所谓的命格犯冲只是无稽之谈,是马氏为了白莲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再细致想想,马氏讨厌她又不全因为白莲,好像另有隐情。

但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她一直没弄明白。

这一世她一定得好好查查,看背后的隐情到底是什么。

马氏表演完毕之后,齐妙依次给大伯母几人请安问好。

柳氏几人自是免不了要说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夸夸齐妙。

无聊的寒暄几句后,马氏对沈氏说道,“老三媳妇,你和妙儿一路车马劳顿,快些回去歇着吧。”

马氏巴不得齐妙早一刻离开这儿,她已经感觉心慌气短了,担心齐妙再待下去,她会窒息而亡。

沈氏点头道好,和齐妙起身告辞。

孰料齐妙刚起来,姚氏走过来一把握了她的手,满面愧疚之色道,“妙儿,姑母可真是对不住你呢。”

姚氏是马氏妹妹的女儿,故自称姑母。

“姑母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呢?”齐妙反问。

她正等着姚氏。

接下来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呢。

第2章:揭短

更新时间2015-8-26 15:24:37 字数:4221

 姚氏见齐妙顺自己的想法接了话,很得意。

她故意看了眼沈氏,轻叹一口气,“唉,今日是妙儿你回家的大喜日子,三爷和二少爷本应该在家迎接你才是,巧得是莲儿今日要去参加诗会,他们陪莲儿一起去了。”

“我和莲儿当时就劝三爷,说妙儿你离家八年了,身为父兄应该在家迎接陪伴你,且莲儿行事沉稳,礼数周全大方,有丫环陪着去定不会有事的。

但三爷说这场诗会对莲儿非常重要,不能让莲儿一人去参加,他不可不去。”

姚氏又继续道,“妙儿,都怪我无用,没能说服三爷和二少爷,只求妙儿你莫要埋怨三爷,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完想说的,姚氏很得意。

这番话不仅赤果果告诉齐妙,白莲在齐正致父子心中的重要性,又间接夸了白莲。

齐妙知道云妈妈已对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心中应正恼着父兄。

姚氏这番话无异于是火上添油。

她看向母亲。

母亲面上笑容果然褪去,眉眼之间怒意顿显,随时会发飙。

齐妙轻轻握了母亲的手,冲她莞尔一笑,缓解母亲心中的怒火。

姚氏口口声声在道歉,实则是在用刀狠狠戳她和母亲的心,用父兄对白莲的宠爱来打她和母亲的脸。

姚氏的潜台词就是:你父亲和兄长心里根本没有你,他们现在只宠爱我家莲儿,你滚一边待着去吧,省得在那儿丢人现眼。

但她和母亲却不能当众发怒或出言斥责姚氏的不是,也不能说父兄做得不对。

否则只能显示她们心胸狭窄,粗鲁野蛮无礼。

可就这样忍了,只会让姚氏更加得意猖狂,让大伯母等人看了笑话,又不甘心,回去之后必定会和父兄争吵,进而影响一家人的感情。

但不管她们怎么做,姚氏都没有任何损失。

前世姚氏说了同样一番话。

脾气冲动而又不懂事的她十分在意父兄对她的态度,哪儿经得起这番挑拨,就哭着问母亲,是不是父兄讨厌她,不在乎她。

她一闹,母亲也发作了,当场打了姚氏两耳光,骂姚氏不该挑拨离间。

姚氏立即委屈的哭了。

接下来不仅马氏骂了母亲,大伯母二伯母等人也指责母亲做得太过分。

等父亲回来得知此事后,和母亲恩爱的他没去责骂母亲,但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说一切都是她引起的。

后来不仅命她去向姚氏赔礼道歉,还罚她禁足。

为了她,母亲又和父亲争执,父母亲的感情在一次次的争吵中被磨灭…

忆及往事,齐妙的心绞着痛。

她不得不佩服姚氏的心机,只是简单几句话,就能挑起漫天风雨。

但今时不比往日,决不让姚氏这恶妇的阴谋得逞。

马氏和柳氏等人也都看着齐妙和沈氏,等待她们发火。

可她们失望了。

齐妙面上不带一分怒意,微笑着对姚氏说道,“姑母您多虑了,我父亲天生就有一颗怜悯之心,见您和莲表姐寄人篱下不容易,他担心莲表姐在诗会出丑而帮一把本就应该。

其实别说是莲表姐,就算是路边的乞丐有困难父亲也不会坐视不理的,父亲有同情心做好事我又怎会生气呢。

娘,我说得对不对?”

她眨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沈氏笑。

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有人想打脸,她当然要成全。

母亲善良,不忍揭人短,她却敢!

沈氏虽觉得齐妙这样说话有些不礼貌,可心里却觉得痛快。

她轻笑着点了头,“妙儿说得对,你父亲就是心慈,每次出门见到乞丐都会施舍。”

寄人篱下四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姚氏娇美的脸上。

面上颜色尽褪。

住在安宁侯府八年,她早将自己当成正儿八经的主子,忘记了寄居的事实。

齐妙一番话打醒了她,同时也血淋淋掀开她的伤疤。

姚氏白着脸,眼中泪花闪烁着摇头,“妙儿…你…你怎可这样说话?”

丑八怪,你不仅戳老娘心窝子,还讽刺我们母女是乞丐,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好恨,恨不得掐死齐妙。

马氏面色一沉。

柳氏与杨氏也道,“妙儿此话不妥,快向姑母赔不是。”

她们都以为齐妙要么是哭闹,要么就是隐忍不做声,谁料她镇定从容的撕开姚氏的伤疤。

心惊的同时对齐妙看法有所改观。

齐妙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问,“难道我说错了吗?姑母你和莲表姐本来就是寄人篱下呀,难道我们齐家还是你们的家不成?”

这话窒得姚氏想吐血。

她无法否认这些话,齐家的确不是她们的家。

马氏黑着脸斥道,“五丫头,姑母是长辈,你怎能这样胡说八道?”

沈老婆子教出来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出口就伤人。

齐妙一脸的委屈,“祖母,我说得句句是实话呀,难道我父亲不善良?难道姑母和莲表姐是我们齐家人?”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满面惊讶之色看向柳氏三人,“难道说姑母现在是哪位伯伯或叔叔的妾室?”

紧接着她又嘟囔一句,“若是这样,姑母的确是我们齐家人了,莲表姐是拖油瓶呢。”

“妙儿别胡说,绝无这种事儿。”柳氏、杨氏异口同声的否认。

若丈夫纳了姚氏这样的女人为妾,那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