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君诧了一下,“庭哥儿也来了?”

“对呀。”香铃笑道:“一大一小在大厅里下棋,裴少爷赢的庭少爷眼睛都红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六十四

雪下的细细小小,宅子还没有翻新好,许多地方老旧的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但许荣庆怕许娇冷着,将地龙整日整夜烧的旺旺,连回廊下都散着暖意,将屋檐上下的细雪熏化的叮咚叮咚响。

阮流君到正厅时听到裴迎真在跟庭哥儿说:“你这样的棋艺可真给阮国公丢脸。”

她让香铃别惊动他们,小心翼翼走过去,就见一大一小坐在窗户下的榻上,就着一张棋桌在下棋,窗外细雪纷纷,裴迎真单手托腮手指一下一下的叩着桌子。

而庭哥儿涨红了一张脸,紧皱着死盯着棋局,像是要将棋子盯穿了一般,小声的嘟囔道:“你别敲了…打扰我思考。”

裴迎真嘲笑一声,睥睨着他道:“棋艺不行,倒会找理由,我倒是没听过有人背不出书怪书本字小的。”

阮流君走过去,裴迎真看到她忙坐正了身子丢下棋子对她笑道:“怎么起了?睡得还好吗?”

阮流君对他扯了扯嘴角道:“挺好的。”又看庭哥儿,“庭哥儿…怎么来了?”

裴迎真抿嘴笑道:“我从相国府偷出来的。”

阮流君惊讶的看他,“你…当真?”

裴迎真便笑了,“你怎这般好哄,我说什么你都信?”

阮流君瞪他一眼,“你是裴迎真,你做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

“当真?”裴迎真笑吟吟的起身让她坐过来“若是我做了恶事呢?”

阮流君抬头看他一眼,“恶事?什么样的恶事?”

裴迎真眨了眨眼道:“比如…以大欺小将庭哥儿赢的哭。”

“我才没哭!”庭哥儿这才从棋盘里抬起头,有些气馁和愤怒的道:“我还小,我像你一样大的时候一定杀的你片甲不留!”

裴迎真挑了挑眉道:“你像我这般大的时候,我依旧比你年长,比你聪颖,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棋艺也没你这么臭。”

庭哥儿气的攥紧了小拳头瞪他。

阮流君被他俩逗的难得吐出一口气笑了,对庭哥儿道:“别听他的,他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没你聪明,你长大了定能赢他。”

庭哥儿这才看到阮流君的脸,吃惊道:“许姐姐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阮流君摸了摸脸上的淤青笑容淡了淡,裴迎真却先道:“有坏人欺负你阿姐了。”

庭哥儿紧张的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看她的伤,问道:“疼吗?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以后长大了替你报仇!”

阮流君看着庭哥儿圆乎乎的脸,轻轻笑了笑道:“不疼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才能被人有机可乘。”

“怎么能这样说!”庭哥儿皱了皱眉道:“你被人欺负了是那些坏人的错。”他很不高兴的说:“许姐姐这样说不对。”

阮流君看着他问道:“怎么不对呢?”

庭哥儿皱眉想了想煞有介事的道:“就像一个人喝多了醉倒在大街上,毫无防备,我们就可以过去偷走他的钱吗?不可以,因为做人最起码要有良知和道德,害人之心不可有,这是我父亲教我的,我觉得父亲说的才是对的。”

阮流君看着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讲这些道理,不知为何竟有些眼眶发热,“庭哥儿讲的真好。”她伸手摸了摸庭哥儿的头,喉头生涩,“你要谨记你父亲教过你的,不论日后生活的多么困苦也不要放弃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人,好不好?”

庭哥儿看着她,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那就好…”那就很好,阮流君看着他又安心又愧疚,庭哥儿这样懂事,若是父亲还在一定能将他教导的很好。

裴迎真在旁边看着阮流君松了一口气,他本担心阮流君遭逢这样的事情会想不开…但如今看来,她并没有自哀自怨的钻牛角尖。

他站在阮流君身侧对她轻声道:“你父亲将你们教的都很好。”

阮流君扭头看着他,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激,红着眼眶对他道:“多谢你。”不止是信任她,不猜忌她,更感谢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却带来庭哥儿哄她开心。

裴迎真低头望着她笑,“那我留下吃晚饭行吗?我还没吃晚饭,有些饿。”

阮流君又想哭又想笑,“你是傻子吗?饿了不知道找下人给你那些点心来?”忙吩咐香铃去备晚饭,又让小厮去铺子里问一问许荣庆今晚回来不回来吃饭,然后转头问庭哥儿,“庭哥儿也留下来吃晚饭好不好?你可以留下吗?”

“可以。”裴迎真替她答道:“他今晚都可以留在这里,明天早上我送他回相国府。”

庭哥儿也点了点头。

阮流君惊讶的看裴迎真,“谢…谢相国居然同意就带他过来?”

裴迎真意味不明的笑道:“你还不懂他的心思?他想让你知道,他还是有点良知的。”

阮流君看了一眼庭哥儿,坐下柔声问他,“庭哥儿愿意今晚留在这里陪我吗?”

庭哥儿忙点了点头道:“只要不回相国府去哪里都行。”

阮流君就有些难过,问他,“谢相国对你不好?欺负你了吗?”

庭哥儿苦着脸道:“他对我挺好,但我不喜欢他,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又看一眼裴迎真闷闷道:“而且我答应了裴迎真,输了就要听他的话,君子一诺重千金。”

“叫裴哥哥。”裴迎真道:“愿赌服输。”

庭哥儿看他一眼,气瘪的道:“是,裴大哥。”

阮流君看着他们一大一小忍不住松出一口气,活着…还是有希望的,总会有好事情发生的。

宅子虽然老旧些,但之前都是住人的,所以厨房什么的一应俱全,连厨娘许荣庆都连夜请好了。

没过一会儿就做了一大桌子佳肴,居然全是苏州菜。

想来是许荣庆特意请的家乡厨娘做给许娇吃的,他这个大哥倒是当真的疼妹妹。

裴迎真刚刚落了坐,许荣庆就火急火燎的回来了,一进门瞧见裴迎真和庭哥儿就是一乐,“裴会元,今日你家里可是够热闹的啊。”

裴迎真不动声色的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啊。”

“怎么了?”阮流君看裴迎真,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谢绍宗对他做什么了?

“是出事了,出大事了。”许荣庆洗了手过来坐下,命下人去烫壶酒来,十分高兴的对阮流君道:“我喝口酒慢慢跟你讲啊。”

“到底怎么了啊?”阮流君看裴迎真,“怎么了?”

裴迎真笑着对她道:“我没事,你放心,不然我怎会好好的来这里看你?”他倒是也想听听这么快京中传了些什么。

下人将酒拿上来,给许荣庆满上,许荣庆挥了挥手道:“也给裴会元满上,他又考了个第一,虽然我们与裴家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我们还是朋友嘛。”

下人应是。

阮流君已起身道:“我来吧。”她接过酒壶走到裴迎真身侧为他满上道:“你高中我也没有来得及为你庆贺,这杯酒就当是祝你步步高中。”

裴迎真仰头看着她,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满的热的,“这是你亲手为我斟的第一杯酒。”

许荣庆却不乐意了,放下酒杯道:“娇娇你可都没给大哥斟过酒,你偏心可偏的太明显了。”

阮流君便笑了,又给许荣庆斟满,“那我也祝大哥生意兴隆,心想事成。”

许荣庆乐呵呵的端起酒杯,“不容易啊,当了这么多年大哥,终于有大哥的待遇了。”

庭哥儿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小声道:“我也想尝一口许姐姐…”

“不行。”阮流君低头对他道:“小孩子不可饮酒。”

庭哥儿有些气闷。

许荣庆却道:“嗳,既然来了庭少爷就算是许家的小客人,喝一点也无妨。”拿了自己的酒杯给他。

“大哥!”阮流君忙拦住,“他才六岁,喝酒不好。”

“我过完年已经七岁了。”庭哥儿忙道。

“就是,是个男人了。”许荣庆帮腔道,又看阮流君实在不允许,便退而求其次道:“那就这样。”他拿了个干净筷子在酒杯里沾了一下让庭哥儿张嘴,“来尝尝味儿。”

庭哥儿开开心心的张开嘴,吐出舌头,那筷子点在他的舌头上,他缓了一下,立刻被辣的往后一缩皱了一张脸捂住嘴。

逗的许荣庆哈哈大笑。

阮流君忙拿了茶来给他漱口,忍不住笑道:“知道什么味道了吧。”

庭哥儿漱了口才道:“好辣啊!这么辣你们为什么爱喝?”

裴迎真将酒慢慢喝下去道:“等长大你就会明白酒的美妙了。”他笑吟吟的看阮流君,酒让人放松,做平日里不敢做的自己。

阮流君拉他坐在自己身边,给他添菜道:“别听他们瞎说,你好好吃饭。”

庭哥儿“哦”了一声,看着一桌子菜也饿的埋头吃菜。

许荣庆连喝了三杯,舒服的松出一口气道:“娇娇,你相不相信这个世上是有报应一说的?”

阮流君一愣。

便听许荣庆道,晚上那会儿来他们店里的几位客人在那说裴府出了大事儿——崔游喝多了把宁安郡主和陆大人的女儿陆明芝都给玷|污了。当场被谢相国撞个正着,裴家人赶过去时三个人都是光条条的一件衣服没穿,那陆明芝已经昏了过去,崔游酒还没醒就被赶来的八王爷打的半死昏了过去。

又听说,陆夫人怀孕八个月听说这个消息当场就早产了,大出血生死未卜。

又听人说,哪里是玷|污啊,分明就是苟|合,她听说昨晚在许老夫人府上宁安就和崔游勾勾搭搭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躲到了许府的后花园去,没过一会儿那个陆明芝也去了,这些可都是许府下人传出来的,说的千真万确,那崔游跟裴迎真没什么交情怎么会来裴府做客?还一直没露面?还不是陆明芝邀请的,三个人苟|合被谢相国撞破了,没办法就说是被强迫的。

总之传的十分离谱,连南山那次都被大家勾勾连连的串到一起,说宁安和崔游早有奸|情。

阮流君听的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短短的一天时间就发生了这些?

她看向裴迎真,裴迎真只低头喝酒吃菜。

倒是许荣庆讲的兴致勃勃十分的解气,“我看这就是报应!老天有眼,怎么害你的让她们怎么好好受着,活该!”他又喝了一杯酒,看庭哥儿听的认认真真,挥手道:“小孩子好好吃饭,不要听这些。”

庭哥儿听的一知半解的,扭头问阮流君道:“就是那些人害你的吗许姐姐?”

阮流君听的又惊又心悸,也倒了一杯酒喝下去才觉得暖一点,缓和了一点,问道:“后来呢?”

许荣庆吃了一口菜道:“后来?不知道啊,后来裴家就把客人送走,关了门处理了,不过我看再处理也完了,明天满京都都知道这三个人的苟|且|之事,她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阮流君看裴迎真,裴迎真放下酒杯道:“已经遮掩不住了,崔老侯爷的意思是事已至此只能让崔游娶了宁安,再纳陆明芝做妾,虽然还是堵不住大家的口,但好歹不至于逼死两个人。”他慢慢道:“八王爷是同意了,只宁安郡主不愿意,陆明芝那边还要等陆大人进京来商议,应该明日下午就可以到京了。”他笑了笑道:“你若感兴趣,明日可以上街走走,街头听到巷尾就能听全了。”

阮流君看着裴迎真没有说话,她是不信有报应的,若是有报应那谢绍宗怎么还活着?也不信会又这么赶巧的事,她刚出了事,立马宁安和陆明芝就出事了,许府还传出那天下午的三个人勾|勾|搭|搭,将她摘的干干净净。

许荣庆特别高兴,喝的脸红扑扑的,说话也不顾及了道:“我原还担心娇娇那件事会被人非议,被戳脊梁骨,还打算着若是当真传开了我就带娇娇回苏州去,免得她不开心,没想到歪打正着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将娇娇的事完全盖过去了!还让那几个畜生得了报应。”他越说越开心,“不行,我得供个佛堂!感谢佛祖保佑。”

阮流君看着裴迎真道:“大哥感谢佛祖,不如感谢活着的人。”

裴迎真也看着她,她猜到了?明白了?她…不会怪他吗?

阮流君却不再提这件事,给庭哥儿夹菜,劝许荣庆少喝点。

但许荣庆高兴,他差点没愁死,今天一天在外面留意着就怕人说娇娇,心里那个忐忑啊,回苏州的包袱都收拾好了,这顿饭他吃的委实开心,也就喝大了。

阮流君让下人炖了解酒茶,扶他先回屋躺着。

他临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指着裴迎真点了点道:“你,你小子今天得走,不能留下,你们已经解除婚约了,不能占我娇娇便宜。”

非得逼着裴迎真点了头他才安心的被扶着下去了。

等他走了,阮流君让香铃带着庭哥儿去洗漱,和裴迎真留在了大厅。

裴迎真知道她有话要问,便看着窗外细茸茸的雪道:“我陪你到园子里走一走?你一直睡着如今想来也睡不着。”

阮流君点了点头,李妈妈拿了披风过来给她披上系好了嘱咐道:“外面冷,小姐别着凉了。”又塞了个汤婆子给她。

李妈妈跟着两个人出了大厅,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后园子,轻声问道:“小姐需要我陪着吗?”出了事之后她总是怕小姐想不开,不敢一个人让她待着,也不放心她一个人。

阮流君看了一眼裴迎真,让李妈妈留在园子外等着她,她谁都不信,却是信裴迎真的。

裴迎真眉角眼梢便挂了笑,他不敢牵阮流君,就挨着她走进园子。

这园子种了许多梅花树,回廊下是腊梅,里面是一大片的红梅。

阮流君也是第一次来,跟裴迎真走在细雪纷纷的红梅树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是裴迎真先问的她,“还疼吗?”

她愣了愣扭头看裴迎真。

裴迎真伸手想碰碰她脸上的淤青,却是没有碰,“还疼不疼?”

阮流君伸手摸了摸低头道:“不疼了。”

裴迎真“恩”了一声,又叫她,“流君。”

阮流君又抬起头看他。

他轻声道:“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阮流君看着他笑了笑,“我不相信什么报应,什么老天有眼。”她问他,“裴迎真,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裴迎真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怪我?”

阮流君看他紧皱着眉,对他道:“为什么怪你?”

“你会不会…认为我太过歹毒,让你…害怕?”打从那次阮流君无意中看到他惩治那个老嬷嬷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就非常担心阮流君会害怕他的手段,畏惧他,不愿意亲近他。

阮流君看着他,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会那样对我吗?”

“怎么会。”裴迎真连想都没想,隔着披风轻轻扶住她的两臂,感觉她颤了颤但是没躲开,便道:“流君,就算有一日你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躲开,就算你做出再让我伤心难过的事情,我也不会舍得看你皱皱眉。”他声音轻的像细雪,“只要你别离开我,别放弃我。”

阮流君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炙热又恳切,让她禁不住低了低头,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道:“我不相信报应,但我相信你。”她轻轻道:“我怎会怪你,虽然我并不想认同你的手段做法,但是…”她往前走了半步,将脸埋在裴迎真温暖的怀里,有些难过的道:“我的父亲教我一心向善,教我性本善,但从来没有教过人心歹毒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裴迎真抬手隔着披风轻轻抱住了她,感觉到她在发颤,却不敢用力抱紧她,他小心翼翼的,像抱着他的全部。

那细雪落在她发顶,她轻轻低诉:“我也想做个像父亲那样的好人,想像个善人一样心存怜悯,可是没有人可怜我…崔游没有,宁安没有,陆明芝也没有,推我下悬崖的时候宁安没有一丝迟疑,她没有想过可怜可怜我…我父亲被斩首示众的时候谢绍宗也没有半分犹豫…”

她难过极了,她抬头看裴迎真,他紧皱的眉,满是她身影的眼,她越看越难过,伸手轻轻抓住他腰间的衣服哽了一下道:“可是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很怕会连累你…”

裴迎真抱紧她,轻轻笑了,“为你做这些我很开心。”他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顶叹息道:“在我困苦的时候你愿意相信我,陪着我,做我的救命稻草,现在换我来陪你度过这个难关。”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她,那些她陪着他的黑夜,走过的月下小路,说过的话,喝过的酒,甚至是她抬起头来对他笑一笑,对他来说何其珍贵。

他一个人度过了那样多熬不下去的日日夜夜,从来没有一个人那样需要他,注视着他,信任着他总有一日会翻身,会好起来,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她大概也不知道,他有多怕有一天她会放弃他,等不及他来守护她。

“流君…”他看着茫茫雪夜,叹息一般道:“快些好起来吧,别放弃我,也别放弃你自己。”

阮流君贴在他怀里“恩”了一声,轻轻哭了出来。

裴迎真送阮流君回去时庭哥儿已经洗漱好,围着小毯子坐在窗下的榻上等着她了,困的头一栽一栽的。

阮流君走过来,他就打了个激灵醒过来,看见阮流君眉开眼笑道:“许姐姐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阮流君还没答话,裴迎真便先道:“不可以。”

庭哥儿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

裴迎真道:“你已经七岁了,难不成还怕黑?”

庭哥儿闷闷道:“那我睡哪儿?”

阮流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睡我那屋,我让香铃搬张小榻过去,你睡在我床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