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拊掌笑道:“谢姑娘好才情,诗美人更美。”

……莫名有种化身登徒子调戏美人的错觉,她微微抽搐了片刻。

谢嫣然得了夸奖,却好像并不高兴,垂眸称谢的同时,面上一闪而过的似乎是一刹那的鄙夷和痛恨。

楚颜一怔,片刻之后若无其事地含笑道:“还有谁有更好的诗么?”

倒是一副兴致勃勃想要听众人吟诗作对的样子。

大家也就满足她的兴趣,虽说没人给再有意境的诗词了,却也是绞尽脑汁想些关于花花草草的东西出来。

楚颜也就听着,不说话,直到云素微微抬头,笑得一脸灿烂地问她:“太子妃殿下为何只是看着我们作诗,自己不加入呢?殿下在宫中饱读诗书,必定在诗词方面比我们的造诣深到哪儿去了,不如殿下也来一首诗吧。”

楚颜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云姑娘此言差矣,本宫素来人懒,所谓的饱读诗书恐怕还谈不上。”

沈辛适时地以手帕掩面轻笑:“云妹妹远在苏州都能知道殿下在宫中饱读诗书,眼力确实是很好的。”

一片欢笑声响起来,如黄莺啼鸣似的清脆悦耳。

云素的面上霎时泛起一抹红晕,转过头去对沈辛嗔怒:“沈姐姐又笑话我,我不过是想说点好听话让殿下开心开心,你就这么取笑我!”

这话倒是叫大家心下一动,有人笑容更盛,有人暗中扶额。

楚颜有些错愕,纵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在拍马屁,但正主受到嘲笑不仅不生气,反而如此直率地坦言承认自己是在说奉承话,并且把沈辛的讽刺给听成是友好的玩笑,此人当真是……有趣。

有人似乎慢慢反应过来,云家小姐……说不定是真蠢。

一片欢声笑语过去之后,楚颜也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说了句:“诗词什么的,本宫素来不擅长,人懒,也未曾花过心思去研读记忆,所以通常都是看过就忘了。眼下又有沐谢沈三位才女在此,其余人也都不差,就不要为难本宫在这儿贻笑大方了。”

太子妃既然推脱了,也没人敢霸王硬上弓。(楚颜:总觉得作者用词最近越来越猥琐了呢→_→)

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全民参与,结果没一会儿,没什么诗词功底的陈熙首先缴枪投降,随后是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的崇筝,再到后来沐念秋也微微一笑,表示江郎才尽时,竟然就只剩下沈辛和谢嫣然还在继续奋战。

于是晃晃悠悠半个时辰过去了,直到关于花的诗词终于差不多被用完了,沈辛憋了半天也没再憋出句什么,也只得含笑道:“谢姐姐果然好才情,沈辛自叹不如。”

小林黛玉输给了大林黛玉,结局早在楚颜预料之中。

她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两人PK到最后,谢嫣然的所有神情都落在她眼里,每多看一秒,就忍不住要多感叹一次,有才情有内涵的女子果然不同于花瓶。

谢嫣然本人已经长得很美了,清柔秀美,一颦一笑间皆风雪。可是当她出口成章、谈论诗词时,整个人身上就迸发出一种更加耀眼的光芒了。

她的眼神有如落落清风,谈笑间红唇微动,字字珠玑,令人心驰神往。

楚颜一面为这样的美丽感叹,一面却又从她说话时的神情里发现了她性格中隐藏的一些东西,这是只有同为语言钻研者的人才能发现的一些特质。

比如谢嫣然提到自己喜欢的诗词时,眼神微微发亮,面上几乎有一种痴迷狂热的光彩。但是与此同时,当她说完诗词、回到现实后,面上就会隐隐生出些许失落和颓丧,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一刹那,却也敏锐地被楚颜捕捉到了。

一开始,楚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几轮观察下来,她都无一例外在对方眼中发现了这种现象。

心下飞快地思量着,最终楚颜得出了一个可能性。

谢嫣然出生于陈郡谢氏,这是个在历史上跨越五个朝代的家族,与琅琊王氏齐名,曾经因为淝水一战中的杰出军事贡献而兴起了士族之途,此后更是出了无数文学与军事方面的风流人物。

楚颜是研究古代文学的,所以对王谢家族自然了如指掌,可是她并不了解在这个凭空而出的宣朝里,王谢家族究竟是趋于式微还是如日中天,可是今日看到谢嫣然这模样,心下已经有了底。

谢家那么多风流人物,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能站得住脚的必定是才子佳人。

谢嫣然身为谢家子孙,能被选中进宫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眼下看她这样子,恐怕私心里并不欲进宫。

自然嘛,就好比文艺青年都不愿意与沽名钓誉之辈同流合污、小清新都不愿与小黄文的作者当好基友,这个世界就是遵循这么个道理,谢嫣然自然不愿意委屈自己来与一群抢黄瓜的虚伪女人们打得火热。

只可惜谢家式微,一日不如一日,昔日在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如今经历过上百年的变迁,竟然只能安身在江南,并且还在迅速衰落下去。

谢嫣然的身上寄托着谢家人的希望,可谓是肩负厚望。

纵容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入宫,可是身上谢家人的傲骨还在,她的内心处于对自己的痛恨和对现实的不满之中。

总之一上午的赏花就到此结束了。

楚颜慢慢地扫视了在场的女子一圈,这才笑着让人送客。

她从头到尾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微笑看着大家的表演,也或多或少对这些女子有了初步了解。

她也注意到除了谢嫣然以外,崇筝自始至终很沉默,而齐王妃的外甥女施颜亭也维持着一贯的兴致缺缺之状,若是没猜错,这两人恐怕都不是自愿进宫的。

好奇心忽然上来,在众人都离去之后,她还在慢慢回味着方才的一切。

崇筝进宫的原因倒是很明显,镇南大将军死后,家族衰亡,她不得不为了家族踏入后宫,自然保持沉默,兴致不高。

可施颜亭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按理说她这身份进不进宫都无所谓了,既然已经来了,如今又为何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

给太子妃请安回去后,当天下午,宫里又出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原来新晋秀女沐念秋因为去永安宫请安时,坐的是沐贵妃安排的步辇,被太后叫去寿延宫斥责了一顿,说她逾矩、有违宫规。

太后身边的宫女去沐贵妃的汀兰宫请人时,沐贵妃正在皇后那里。

因为皇后不管后宫诸事,而太后年纪大了,一个人也管不过来,所以一些琐事就交由沐贵妃打理。她去皇后那儿就是为了问些必须请教的事,免得越了皇后的权,平白叫人说不是。

也就这么一眨眼功夫,回汀兰宫时她才知道沐念秋被太后的人“请”去了。

“请去了?有没有说是为什么?”她心头一紧。

“回主子的话,清荷姑姑只说太后叫姑娘去说会儿话,然后就把姑娘带走了。”

沐贵妃开始回想是哪里做得不对,叫太后抓住了把柄,否则不会平白无故叫念秋去说什么话。要不然为何宫中七名秀女,偏就找了她一个?

总不会是要拉拢念秋,所以才叫她去的吧?太后不是那么蠢的人,做不出这种明显的事情,否则也怕不上今天的位置了。

结果就在她眉头一皱,说着“去寿延宫接姑娘回来”时,沐念秋自己回来了。

面色发白,额上虚汗涔涔,这幅模样简直把沐贵妃给骇住了。

“怎么回事?”她急忙让人把沐念秋扶住,手心都拽紧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沐念秋咬了咬嘴唇,随即露出一抹笑意,“姑姑不用担心,太后不过是罚我在院子里站了半个时辰罢了,不碍事。是我自己不懂宫中规矩,私乘步辇,实属逾矩,太后罚我也是应该的。”

裙摆之下,她的膝盖有些发软打颤,但她努力克制住,没有流露出半点不适,反而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珠,笑得云淡风轻,“日头不大,但总归有些热,若是姑姑允许,念秋想先去沐浴更衣。”

沐贵妃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一拍桌子,怒道:“那老太婆是要做什么?我沐家的人坐我宫里的步辇,她倒有话说!这是摆明了给我脸色看是不是?”

她怒是怒,却不会真的去找太后算账。

毕竟那是太后,她背后再有沐青卓撑腰,始终是个贵妃,于情于理都不该去与太后抗衡。

沐念秋忍着膝盖传来的痛楚,勉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姑姑不要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太后年事已高,这后宫很多事情还要仰仗您,如今我也进宫来了,太子殿下对我的态度也不同于其他人,太后自然担心后宫众人会偏向咱们。今日不过是借着机会发作发作,让大家看清楚谁才是后宫的主子罢了,我不过是站上这么一小会儿,真的不打紧。”

见沐念秋额上都是汗珠,沐贵妃这才松了口,板着脸说了句:“你先去沐浴。”

而沐念秋在踏入自己的房间时,身边一直搀扶着她的凝芳才焦急地说了句:“姑娘为何不跟贵妃娘娘说实话呢?太后明明是罚您跪了半个时辰,你却说——”

“嘘——”沐念秋无数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一字一句低声道,“此事我不希望你在姑姑面前提起,若是说漏了,当心你的嘴。”

她面色清冷如常,可声音却异常冷冽。

凝芳一惊,低头不再言语。

沉入浴桶那一刻,沐念秋闭上了眼,感受着膝盖传来一跳一跳的痛。

她想起自己踏出寿延宫的那一刻,另一个女人和她擦肩而过,面上带着娇俏的神情,看着自己吃痛的模样,面上满是惊诧。

“呀,沐姐姐这是怎么了?”沈辛急急地朝她伸出手来,想要扶她。

沐念秋却在一瞬间,心头千回百转,明白了原委。

沐家和沈家在朝中乃是同谋,但到了后宫却是各自为盟,她有沐贵妃撑腰,而沈辛呢?

……沈辛自然是靠上了太后这尊大佛。

而事实上,沐念秋虽说闭着眼,心里却清楚得很。

姑姑如今看来在后宫地位是高,但毕竟只是个贵妃,皇上都已不在宫里,皇后也不管事了,小小贵妃又能有合作为?

靠不住姑姑,她又能如何?

心下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念头,良久,她缓缓睁开了眼,“替我更衣,我要去永安宫。”

半下午的时候,楚颜才刚听说沐念秋被太后责罚了,没想到正主竟然登门拜访来了。

哟,一天里来第二回了,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boss分别是:崇筝,陈熙,沐念秋。

很多人猜到了沐念秋是大boss,不过这个boss一定不会那么简单,所以接下来请看高次的么么带来boss的逆袭╮(╯▽╰)╭

今天应该转账的妹纸还有没告诉我读者号的,已收到素魄的读者号~

第089章.同仇敌忾

第八十九章

沈辛是在沐念秋出寿延宫的时候进去的,没到两刻钟的功夫就笑盈盈地出来了。

回常春阁时,她的面上一直带着动人笑意,仿佛天降好运砸中了她,嘴都合不拢。

寿延宫内。

座椅上铺着深红色镶金边的八宝锦缎,坐在上面的人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老态,但波光流转间,精明与老谋深算表露无遗。

清荷在一旁问她:“奴婢瞧着这沈家小姐虽说模样生得楚楚动人,但论沉稳和心思,恐怕不及沐家那位才是,主子为何独独挑中了她?”

清荷是跟了太后几十年的宫女了,很多话当奴才的不敢说,她却敢说。

太后抚着食指上的那枚玛瑙镶金戒指,微微一笑:“沐家那位显然要强多了,但正因如此,哀家才要挑这位稍逊风骚的沈姑娘。”

清荷一怔。

“你想想,太子为何要让沈沐两家的小姐一同进宫?自然是要沐青卓和沈君风因此在朝上翻脸,哪怕关系没那么容易闹僵,至少也会不如从前。而如今在朝堂之上,明显是沈君风要略逊一筹,要让两人旗鼓相当,他日在后宫里,你说说姓沈的和姓沐的又会谁领风骚?”

清荷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说:“主子英明。”

很显然,在朝堂得势的一方在后宫肯定就会稍逊风骚,要不怎么互相牵制?这位沈家小姐他日定会在太子殿下的扶持下越过沐家那位,平步青云。

太后是从长远考虑,而非单单看这两位小主资质如何。

太后悠然哂笑:“再者,沐念秋太聪明,看得太透彻,凡事走得稳稳当当,找不出一丝差错。就拿刚才哀家罚跪一事来说,她从头到尾毕恭毕敬,没有一点不悦的神色,哪怕跪完以后顶着娇弱的身子已经受不了,却也坚持又给哀家跪安了才走人……这颗棋子有自己的思想,恐怕就是拿在手里,也叫人不敢放心地落子,还不如挑一枚资质平庸的,至少能为我左右。”

******

就在太后忙着拉帮结派的同时,沐念秋也进了永安宫的大门。

楚颜已经换下了早上那身隆重华美的衣裳,只是穿着淡雅的杏色春衫,坐在偏殿前的贵妃椅上晒太阳。

说是晒太阳,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女儿家爱美,不会想晒成包拯再世,所以她只是悠闲地坐在杏树下面的阴凉地里,拿着块手帕绣花。

沐念秋到的时候,就看见她神情舒雅地倚在靠背上,姿态不怎么优雅,却于慵懒中流露出一丝潺缓矜贵,眉目之间还带着悠然自得的放松。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沐念秋仍是礼仪俱全地俯身请安,道了声:“参见太子妃殿下。”

楚颜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膝盖,含笑吩咐重山:“赐座。”

沐念秋微微一怔,一边称谢,一边坐在重山搬来的椅子上。

太子妃就是太子妃,哪怕看上去总是笑盈盈的,却总能在不动声色间叫人知道她的厉害。

沐念秋心下了悟,她从太后的寿延宫出来,就直接回了汀兰宫,路上哪怕膝盖刺痛酸麻,也是忍着没有发作。可如今一来永安宫,太子妃就不经意地让人赐座,方才看她膝盖的那个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我知道你在寿延宫受了什么罪。

耳目聪灵之人,往往可以一手遮天,哪怕今日这天还只是一小块,他日也可能变成整个苍穹。

楚颜也不问她一天之内为何来了两次,只是神情自然地吩咐含芝:“去把那盒紫玉祛瘀膏拿来。”

沐念秋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忡,楚颜却已转过头来看着她,温和地说了句:“女儿家的身子最重要了,留不得一点痕迹,再说你才刚进宫,说不准哪日太子殿下就会召你过去……还是早些养好,不要留下疤痕,平白惹殿下烦心。”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有些俏皮地说,“毕竟罚跪半个时辰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若是没有好好上药,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消下去。”

她的样子像是在说玩笑话,可是字字句句都敲进了沐念秋心里。

罚跪半个时辰……太子妃的耳目不仅聪灵,还准确无误,深入敌人内部。

她再一次站起身来道谢,楚颜也不拦着她,腿长在她身上,受伤的是她,疼的也是她,她要行礼要受罪,楚颜都由她。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气温有些暖得过分了。

沐念秋看着面前的人悠闲又自在地低头绣花,忽然开口轻轻地说道:“我知道殿下对我进宫的意图一清二楚,当日如若不是殿下被册封为太子妃,恐怕今日坐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了。”

她说“我”,而非“奴婢”,言语之间毫无尊卑之分,出口的话更是大胆之极,一语道破楚颜能登上太子妃之位的事实。

含芝脸色一变,毫不客气地怒斥:“大胆秀女,竟敢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活得不耐烦了吗?”

楚颜轻轻抬手,止住了含芝的斥责,反而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所以沐姑娘这次进宫,是来跟本宫讨债的?你觉得这位子是你的,想要讨回去不成?”

沐念秋端坐椅上,神情平和安详,微微一笑:“殿下说笑了,太子妃岂是说换就换的?只是定国公和我父亲斗了几十年了,如今又把战争延续到我们身上,难道我们要如他们所愿,真的用一辈子去争个所谓的输赢?”

楚颜不说话,悠然看着她。

反正这种时候压根不需要自己主动,一切都交给沐念秋,她听着就是。

“我是沐家嫡女,进宫是父亲的意愿,是家族的期望,这一辈子免不了这种命运。但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第二个沐贵妃,也不希望像赵容华那样,争了一辈子,勾心斗角一辈子,到头来皇上却带着容皇贵妃离开了皇宫。”沐念秋不卑不亢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太子妃殿下也一定不希望后宫的女子都是拼命想往上爬、攀高枝的主,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无心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葬送自己的终生幸福,眼下进了宫,已经失了自由,但我不希望我的心也被浮名虚利所困,成日就知道勾心斗角。所以请太子妃殿下放心,我只愿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不求荣宠泽被,更不会虎视眈眈地盯着您的位子。同时……”她微微一顿,“同时我也希望,殿下能看在我如此坦诚的份上,让我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念秋不才,也许不能为殿下筹谋太多,但尽我所能帮殿下看得更清楚,这点还是可以做到。”

这回楚颜笑了:“沐姑娘果然是名门闺秀,思路清晰,口齿伶俐,说得本宫心头很舒服。只是你既然看得透这后宫的女人心里都想的什么,想必也一定知道,有的话说出来确实动听,但就像有毒的蜂蜜,虽看着诱人,但不可尽信,更不敢叫人轻易尝试。你要本宫拿什么来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