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有些迟疑,停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你不是说手机没电了?”

憋了一会,吴润冒出了这样一句。

“我借别人的。”

他应了一句。

“你没去赛车?”

她又问了这样一句,问完都有些鄙视自己了。

情况不该是这样的。按照自己原来的预想,她现在应该在严正地警告他从今天开始不许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现在,鬼使神差般地,说出来的却都成了这样不痛不痒的闲聊。

“我老了,玩不动了,现在只修车。偶尔改装好了试下车的性能。”

他朝她笑了起来,夕阳打出了他一侧脸颊轮廓的光影,唇边的那道笑纹看起来极其自然,又性感。吴润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连呼吸都滞了一下。

天,她竟然会觉得一个男人的笑性感。

她迅速地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盯着他脚下的地面。

“我要试车,你来陪我?”

他的口气仿佛在询问,但是没等她回答,等吴润抬眼,他已经转头朝身后的建筑物里进去了。

吴润跟了进去,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了长达一百多米的看台中间,看向了试车场上的一人一车。

试车场地总共大约三百米长,最宽处看起来有五十米,逐渐收成一个梯形的形状。一侧还有块非常平滑的水磨石地面。

吴润看着他戴上了头盔,上了辆车,然后在这块梯形场地里直冲后退打旋扭转。空旷的建筑里,除了汽车马达时高时低的轰鸣声,就只剩下了橡胶轮胎猛烈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吱吱声,当车子靠近她的时候,她甚至仿佛闻到了一丝橡胶发热散出的焦糊味。

吴润从前没看过这样的场面。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紧紧地跟着这块场地上的那辆车子,直到它一个急刹,停在了她面前的护栏前。

“你上来?”

他朝她招了下手。

吴润心想自己一定是发疯了,因为她居然有些心跳加快地用不大优雅的姿势翻过了围栏,上了他的车,坐到了他的副驾驶位。

他微微倾了过来,给她系上了安全带,然后从后面拿了个头盔递给了她。

吴润接了过来,戴到了头上,下巴处的结扣尺寸长了,她有些笨拙地调整的时候,他笑了下,伸手过来帮她。

他很快就重新扣好了结,手指关节擦过了吴润的下颌处。吴润突然觉得自己喉头一紧,那里的皮肤仿佛立刻苏醒了过来,泛出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坐好了。”

他话音刚落,吴润就觉得自己身子一漂,已经随着他的车朝前冲了。

“这是用于房车赛的赛车。房车赛是什么知道吗?”

他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问吴润。

见吴润摇头,他继续说道:“房车赛是国际汽联四大赛事之一,与F1齐名,但与F1不同的是所有参赛车辆都是以各厂家年产量超过2500辆的原型轿车为基础进行各种改装后用于比赛的,至少外观看起来和家用车辆一样。你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都是。我现在试的这辆,属于超级2000CC排量四缸发动,自然吸气方式,最高转速8500,最大马力270,6速直齿手排变速箱,轮圈尺寸9X17英寸,制动碟直径296.5毫米……”

汽车被他开上了那块水磨石地面,飘忽地仿佛浮在半空,吴润两眼发直,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座位的两侧皮垫,忍受住了车身左右挪移时的巨大惯性,眼看他踩着油门直直地要冲向了梯形场地尽头的那排挡墙处,虽然知道他一定不会真的撞过去,但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

“吱……”

汽车急刹,朝前平滑了十几米,停在了挡墙前一米的距离之处。

“你就是故意的!”

吴润侧了过头瞪着他,两手还抓着座位没放。

“我在测试最后一个项目,刹车!”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哈哈大笑起来。

吴润盯了他一眼,等刚才的心跳有些平缓了下来,突然想起了自己跑了大老远过来的目的,立刻说道:“谢无声,我过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去我那了,听见没有?你是在追我吗?老实说吧,像我这样年纪的女人,后面有个像你这样还比我小的男人追,我本来应该得瑟的。我坦白说确实得瑟了下,但得瑟完了也就完了,没意思了。你明白我的话吗?你已经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我对你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请你自觉地从我生活里消失。”

吴润说完了,飞快回味了下自己刚才的口气,稍稍放下了心,应该算是义正严辞了。

她说话的时候,谢无声一直在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有些走神的样子,直到吴润说完了,他仍是保持着那样的注视。

吴润勉强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放弃了,避开了他的视线。和一个好看又性感的男人对视,真的不是件轻松活。估计毛爱爱做起来会得心应手,她却只能败下阵来。

吴润有些郁闷,正想再开口重复一遍,试车场的大门开了,从外面涌进了七八个人,都还穿着赛车服,看起来像是刚才那些车手中一部分。

“谢老大,叫你下场子你不下,自己一个人躲这里有什么意思?风头都被江锐那小子抢光了,那帮女生都围着他尖叫,那场面……”

一个人拿下了自己头盔,露出张娃娃脸,充满了朝气,看起来还很年轻。

谢无声收回了目光,丢下吴润下了车,朝那几个人走了过去。他们看起来非常熟稔,平时应该经常在一起的。

“怎么样,新车什么感觉?”

他问娃娃脸。

“你给我车子新改配后,像我这样的业余水平都明显感觉换档时间短了许多,估计一秒内,比普通的快了有五倍,当然我的目标是达到你的五十毫秒……”

娃娃脸突然看见了还坐在梯形场地里停着的车子上的吴润,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另几个男人也看见了,面上同样带了狐疑之色。

“谢……老大,她是谁?怎么坐你车里?”

娃娃脸终于回过了神,指着吴润有些结巴地问道。

“哦,我女朋友。”

谢无声回头看了一眼吴润,很是自然地说道。

除了谢无声,所有人都成了化石,吴润也是。

短暂的冻结之后,娃娃脸先是挣扎了回来,朝吴润飞快地叫了声“嫂子”,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叫了一声,随即朝着谢无声吹口哨抡拳头。

“好你个谢老大,名字叫无声,找嫂子也是不声不响,行啊你,这回被我们哥几个逮到了,一顿酒是少不了得,你要喝,嫂子更要喝。嫂子你还躲什么,快出来叫我们谢老大请客,正式认识下。能俘获我们谢老大,嫂子你可真厉害……”

吴润脸涨得通红,自己觉得两腿还是微微有些漂浮。

刚才是被吓得,现在是被尴尬得。

大约是觉到了这位“嫂子”有些不对劲,刚才还在使劲起哄的人歇了下来。

谢无声大步走到了车子旁,打开了车门,握住吴润的胳膊把她带下了车揽住了肩膀,这才朝对面那些人笑道:“她很害羞。我来介绍下,吴润。口天吴,润物细无声的润。”

对面安静了一下,娃娃脸突然叫了起来:“老大,你叫谢无声,她叫吴润,润物细无声,你两个可真是天生一对。”

9

9、第九章 …

润物细无声……

吴润第一次深刻认识到了自己亲爸在某些方面的高瞻远瞩,至少当年在给她取名这一点上就充分得以体现了。虽然这结果直到二十九个年头之后的现在才看到。

她觉得自己被他手掌贴住的肩膀之处仿佛碰到了火炉,隔了层薄薄的衣料,那阵突如其来的热意还是一下扩散到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产生了一种仿佛微醺的晕眩感。

“我不是他女朋友!”

她微微动了下,滑脱开了他的手,脱口而出。

对面那些个刚才还嘻嘻哈哈的男人们一下露出了跌碎眼镜的表情,目光在她和谢无声之间扫来扫去。

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她刚和我吵过架,脾气还很大。”

谢无声看起来毫不在意,甚至连刚才那个笑的表情都没变过,只是再次把吴润揽了过来,这回手握在了她腰上,握得有些紧。

男人们不约而同露出了了解的表情。娃娃脸笑嘻嘻丢下了一句“谢老大加油搞定,小弟们就不打扰了”,七八个人一哄而散。

“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无声把手从她腰间收了回去。

吴润走向外面的停车场时,之前的微醺感仍未消尽,看着前面他大步在走的背影,恍惚间有了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夕阳已经收尽了它最后的余晖,天色有些泛青了,车场的远处亮起了几乎照到半空的灯光,隐隐还能听到汽车的引擎和尖叫欢呼的人声。

“这里的赛道夜间也开放的。有空让你体验下极速的感觉?”

他坐进那辆吴润见过一次的老普桑里的时候,见身边她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远处赛车场上方投射而来的灯光,随口说道。

吴润回过了神,丢下一句“没兴趣”。

谢无声微微笑了下,把车子开出了车场的大门。门口的保安似乎和他很熟,两人还说了会话。

车子沿着平整宽阔的大路向前开着,两边是浓密高大的树丛。车灯很亮,照得前路白花花一片。

“你让我很意外,真的。”

吴润眼睛看着前面,有些生硬地说道。

“如果我比现在小十岁,碰到像你这样的人,或许我会美滋滋地跟着疯一场。但是现在我过了这年纪了。我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青春美貌?车场里有大把的女孩在等着你。钱?我告诉你我几个银行账户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六位数。至于其它的,我想不出了。你能给我补充下吗,至少要让我听了觉得不会那么荒唐。”

她在说话的时候,谢无声一直在平稳地开车。

吴润说完了话,见一边的他仍是沉默,便靠在了椅背上,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路灯投射下的斑驳树影飞快地从他脸上掠过,吴润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楚。

他把车子慢慢停在了路边的一块平地上,熄了火。车灯灭了,路灯照不到这里,车厢里光线一下暗了下来,也很安静。静得吴润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和谢无声的呼吸声。

“润润,你问我理由,但我记得我一开始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因为碰巧,我知道你急着要找个男人嫁了。我也不年轻了,正好也需要一个妻子。我觉得你很合适。所以我想和你结婚。”

他侧过身子,看着吴润慢慢说道,不急不缓。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那并不重要,你就当我另有所谋好了。但是你听着,我不抽烟,不怎么喝酒,不赌博,不玩女人,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车子。衣服会随手乱丢,经常找不到钥匙,脾气不大好,生气起来或许会冲你发火,甚至可能没有足够的爱情,但是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我将会是一个忠诚的男人,对我的女人完全地忠诚,一直到老。这样的一个丈夫,你如果觉得不是你想要的,我会消失在你面前的。”

吴润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他的口气非常严肃。他是在说真的吗?

他将会是一个忠诚的男人,对他的女人完全地忠诚,一直到老。

吴润不知道这对别的女人来说是否一种诱惑,但对她来说,就像莓果塔上面那层浇淋了淡淡覆盆子奶油的莓果,闪着润泽的光。

两人靠得太近,吴润仿佛又闻到了空气里那种淡淡的机油味,应该是从他身上弥散出来的。见她沉默不语,他又倾过了一些,这回更是清晰可闻。

吴润突然觉得车厢里空气有些过于稀薄,她透不出气,急忙往后退了一些,伸手摇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

谢无声低笑出声,也跟着摇下了自己方向的车窗,重新坐直身体,然后发动了引擎。

车子驶下了林荫山道,慢慢进入了市区,还是吴润熟悉的那个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不夜之城。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了。谢无声随手拧开了电台,吴润听见收音机里传来一声怪腔怪调的歌:“阿花是朵什么花?她是一朵喇叭花……”

吴润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觉得这歌真的应景。唱的不就是她么?

她不知道谢无声是否明白她到底在笑什么,但是歌声在继续,她也继续跟着笑,笑到最后几乎要捂住肚子了。

谢无声仍在开车,不时从前视镜里看她一眼,嘴角慢慢地也浮上了一丝笑意。

快九点钟的时候,他的车子终于停在了鼓楼老街的西口。

他熄了火,转头看着吴润。

吴润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老街,吞吞吐吐地低声央求了起来:“那个……谢无声……,你说的话我需要好好考虑,考虑清楚……,现在你就不要进去了,啊?”

她会让他进去才怪。刚才毛爱爱已经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过来,都被她给摁掉了。

谢无声眉头扬了下,终于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