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润,不跟你说了,我在开车,要去见只大金猪,晚上回来你给我炒菜庆功。”

毛爱爱挂了电话,顺手放在了档位杆的边上,抬头看见前面十字路口的绿灯只剩三秒了,她前面就一辆车,看着也是想抢绿灯,赶紧一踩油门跟上。

“砰”一下,她的车头吻了前面车子的屁股。

那辆该死的车,明明看着是要加速过路口的,偏偏到了斑马线前,黄灯还在闪烁的时候一个急刹车,她虽然眼疾手快,也跟着狠狠一脚踩下去了,但因为惯性还是撞了上去。

“你瞎眼了……”

前面车上下来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等看见了肇事的毛爱爱,虽然脸色还很难看,总算没再继续骂下去。

毛爱爱大怒,你个蠢蛋,既然要遵纪守法,干嘛还加速弄出一副赶黄灯的样子?只是终究是自己追尾,这个理到哪说也是说不开的,只能强忍了下来。

车子撞了是小事,耽误自己下午的约会才是大事。

绿灯再次亮了。边上车道的车子开始通过。

她身后的那辆奔驰SUV不停按着喇叭。

停了冷气的车厢里很快就闷热了起来,毛爱爱的额头冒出了层薄薄的汗。但她怕花了精心化出来的妆容,不敢去擦。

SUV拐了弯从她身边车道驶过,开车的特意摇下车窗,朝她的方向倒竖了个中指。

毛爱爱呸了一声,你丫的装什么大佬,有点钱的早去开迈巴赫了。

***

离约定的两点只差三分钟。毛爱爱几乎不顾一切像旋风一样地卷进了大厦的电梯里。趁着上升的当,从包里摸出了纸巾对着明晃晃得可以当镜子照的电梯壁轻轻按去脸上的汗渍,又飞快地补了下妆。

悦耳的叮一声响起,电梯停在了二十八层。

三点差一分。

毛爱爱终于面带得体笑容站在了南方公司接待小姐的面前。

“你好。我是KK投行的Alice,和贵公司米先生约好两点见面。”

笑容甜美的接待小姐穿着矜持又不失俏皮的整齐套装,看了毛爱爱一眼,伸出白嫩的指在电话上按了个键,哦哦了两声,放下电话,看着毛爱爱遗憾地说:“非常抱歉,我们米总下午出去了。刚才王秘书说,米总交代过,毛小姐要是愿意的话,请到蓝江工地去,他在那里。”

毛爱爱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但很快就闭合了起来,朝接待小姐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拽吧,拽吧,谁叫你是金猪,放人鸽子的肥金猪。

毛爱爱在心里咒骂了几句,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继续一阵风似地掠到了大厦门前的马路上,伸手拦了辆的士。

要想说服一个人把钱放心地交到你手上,必须先要知道他的发家史,了解他的喜恶,最好连他早上起床蹲马桶时是习惯发呆还是看报纸也知道,这是一条所有干毛爱爱这行的人入行第一天起就被教导的话。

但是很遗憾,这一条用到她的新金猪身上却不太适合。除了John告诉她的,这几天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别的有关他的资料。只知道他名叫米南,电话里声音听起来不老,回国没几年,从前在国外好像从事建筑师的职业,现在经营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南方公司,据说背景有些神秘。

低调,这年头有钱人流行玩低调,此人更是登峰造极,低得连张照片都找不到。

毛爱爱觉得自己这两天和姓米的真的有缘。刚当了回米姓兄妹的便宜妈,转眼又要千方百计去套住另个姓米的,只不过这回,大概要轮到自己装孙子了。

这个米南一开始就通过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中年女人的王秘书极其冷淡地拒绝了她,试过几次都是这样。但她从来不是一个碰壁就回头的人。在绞尽脑汁熬夜写了封声情并茂又不失专业、能让任何人看了都相信把钱交到她手上是此生最理智选择的邮件,并且附上自己最满意的一张职业照发到了他的邮箱,祈祷不要被当做垃圾邮件直接PASS掉后,第三天,毛爱爱终于接到了王秘书的电话,约她这个时间过去见面。

毛爱爱对此极其兴奋,热血沸腾。她觉得自己运气真不错,在此人对投资最有兴趣的时候被他联系到了。至于这其中,是不是自己的那张玉照起了作用……,没办法,谁叫她天生丽质难自弃,不小小地利用下就是暴殄天物圣所哀了。

当然照片只是个小小的道具而已,这样的男人,就算她毛爱爱是西施杨贵妃转世,也绝不会因为她的皮相而被她牵着鼻子走,这点她非常清楚。所以为了这次见面,她精心准备了最完善的资料,模拟见面后对方可能会问到的任何一个问题,直到自己觉得已经无懈可击、尽善尽美了,这才信心十足地过来。

结果……

追尾是第一打击,不仅让她痛失交通工具,更觉出师不利。

被放鸽子更甚,就仿佛满怀希望地打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结果发现里面是空的。她觉得自己起头的所有准备一下子落空了。

但是……

她是毛爱爱,撞了南墙也要在墙上掏个洞出来的人。

去工地就去工地,只要见到那个人,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工地,只要自己有开口的机会,就一定能有个好的开始。

二十六章

蓝江是个在建的工地,位于沿江地段,这片据说若干年后将会以新城的面貌崛起,但现在还很荒凉。

毛爱爱下了出租车,踩着高跟鞋进了有些杂乱的工地。看着满地堆积的沙石和身边来来往往的工程车,一时有些摸不着北,问了个从身边路过的工人,那人上下打量了她好几回,这才挠了下头:“米总,你是说米工吗?在那。”说着手一指,“前面直走,然后往右拐弯,3号那里。”

毛爱爱道谢了,在泥巴路上几乎是跳着走了进去。因为早上下过场雨,现在地面还没干。尽管她很小心了,等到了拐弯处的时候,她本来擦得铮亮的高跟鞋上已经糊上了一滩黄泥。

毛爱爱皱眉,低头从包里拿出了张面纸,俯身正要擦去鞋子上的污泥,听见前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米工放心,一定会严格照图纸来的,保证质量。”

“嗯。记住这会是以后这片新区的一个地标性建筑……”

这个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些耳熟。

毛爱爱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几个建筑工人打扮的人正和一个高个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她看得傻掉了,眼睛睁得滚圆,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那个男人……,米依的哥哥。

“哎,你哪来的,工地不能随便乱闯不知道?安全帽都不戴很危险知道不?……”

刚才说话的那工头抬眼猛看见毛爱爱,指着她啪啦啪啦地高声大叫起来。

她该会是有多么的走运,竟然还想着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这个没几天之前她还甜甜蜜蜜当了回人家的便宜妈的龟毛男人?

米依哥哥,米总,米工……

她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会是同一个人?

怪不得人家一开始冷淡拒绝,等自己傻不拉叽地附赠了照片之后,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原来等的就是这历史性的一刻。

儿子你好,妈不陪你玩了。

毛爱爱丢下了手上的纸,直起了腰,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虽然她善于在南墙上打洞,但如果碰到块钢板,而且还是明显存了不明意图的钢板,适可而止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丢丑一次就算了,她不会傻到现在还凑上去装孙子。

毛爱爱越走越快,不顾脚上的鞋已经是惨不忍睹,等出了工地大门,站在路口等出租车经过,她才觉得了一丝微微的沮丧。

这回丢脸真的大了。

因为地段偏僻,外面这大马路虽然修得宽,等了半天却不见出租车的影子,毛爱爱想起过来的时候,在前面看到过个公交站,虽然有点远,但慢慢走过去,总比站这里傻等强,就当是在锻炼腿部线条好了。

毛爱爱朝公交站方向走去。她听见身后传来了汽车开近的声音。

她后脑没长眼,但凭感觉,应该就是那位米南了。

毛爱爱心里有点鄙夷。

应该是觉得失望,没当自己的面扳回一局,这才特意又追了上来的?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前面公交站再几十米就到了。

果然,车子靠近了她,停了下来。

“毛小姐,你的邮件我仔细看了,相当有感染力。”

毛爱爱听见米南的声音传了过来,一本正经,仿佛真的是在谈公事。

她停了下来,转身对着车里的米南笑了下:“是吗,那么请问米先生是准备和我签约吗?”

米南一怔。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那个女人已经继续朝前走去,肩背挺得笔直。

他哑然失笑,想了下,头探出车窗大声道:“毛小姐,这里公交班次很少。我正好回市区,你愿意的话上来好了。撇去别的不说,毕竟前次你确实是帮过我妹妹,我还没向你道过谢。”

他的话听起来很诚恳,毛爱爱觉得稍微有点心动。毕竟她走了这么多路,身边连辆公交的影子都没看到。正在迟疑,突然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

“…… 旅法青年画家盛维秋凭借其油画作品《初恋》获得皮维斯奖,这是法国全国美术协会沙龙的第一重要奖项。该协会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现得到法国文化部和巴黎市政府的支持。自创立之日起,该协会每年组织一次代表国际最高水平的艺术沙龙,展示绘画和雕塑艺术发展趋势。盛维秋成为第一个获得此项殊荣的华人画家,被誉为国际画坛最年轻的大师。据悉下月,他将受邀携带其获奖作品回国开个人画展,媒体十分关注,本台也会跟踪报道……”

车里正播放的电台传来了这样一段话。

米南说完了话,没听她回应,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抬头看了一眼,略微有些惊讶。

毛爱爱表情呆滞,目光发直,像见了鬼似地。

米南开始以为她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仔细回想了下,他刚才并没说别的,只是叫她上车而已,应该不至于会叫她有这样的反应。

“狗屎……”

毛爱爱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等看见车子里的米南一张脸骤然变得僵硬,突然醒悟了过来,朝他摆了下手,“不是骂你!”人已经几步跑了回来,一下就拉开了他的车后座钻了进去,“快,回市区。”

米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鬼使神差地般地,一只脚已经踩下了油门,车子朝前滑了过去。

“润润,姓盛的那个狗娘养的居然回来了,我刚才听到了!这人渣竟也混得成了什么大师。大师也忒不值钱了,我呸……”

毛爱爱屁股还没坐稳,立刻就掏出了手机打电话给吴润,等呸完了,突然注意到前面的米南正从后视镜中望着自己,镜片后的一双眼睛被前面的太阳光反射得有些闪闪发亮,咳了下,压低了声道:“说话不便,等我晚上再找你。”说着已是挂了电话,坐直了身子。

***

吴润手上握着电话,听着里面传出挂断的嘟嘟声,微微有些茫然。

最近半个月,她的生活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常态。炒菜、数钱、半夜过后上床睡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睁开眼。很平静。

那个叫谢无声的男人,从那夜转身消失在街口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吴润有时候梦中醒来,想起和他一起的那段日子,恍恍惚惚就觉得也像是做了场梦。

盛维秋。

这个名字,很多年前于她来说,曾经是蚌壳里的珍珠的话,现在应该也已经成了死鱼眼睛了。她觉得毛爱爱刚才的口气有些大惊小怪。他有才华,有野心,加上运气的话,走到现在这一步,她完全不惊讶。

她只是觉得有些茫然,真的茫然,就好像你原本以为一个已经死去,此生再也不会再见的人突然又复活站到了你面前的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

“润润,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抬下。”

吴爸朝她嚷了起来。

吴润哦了一声,回过了神,摇了摇头,走了过去。

***

过了午夜十二点。

吴润洗了澡,连头发都没吹干就爬上了床,趴在枕上,微微地眯上了眼睛。

今晚生意很忙,她现在累得只想立刻睡过去,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毛爱爱晚上晃过来抓住自己诉苦时的情景。

这个城市说大很大,说小,却也真的很小。这样凑巧的事情,居然真的会发生在毛爱爱的身上。当时看着她一脸的沮丧,吴润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被毛爱爱翻着白眼骂她死没良心,最后抛下一句话:“要是以后真要看那女人脸色过日子,我就不干了,真的不干了。以后吃你的喝你的,你养活我得了!”

想起她当时的表情,吴润嘴角微微露出了丝笑。

生活处处充满各种黑色幽默,叫人哭笑不得。

“滴滴……”

她的手机起了蜂鸣声,提示有短信。

这么晚了,谁还会想到自己,除了各种垃圾短信。

吴润伸手从床头柜上摸过了手机,打了个呵欠,打算顺手关机。真的要睡觉了。

她随意瞟了一眼,拇指已经按上了关机键,突然停住了。

“我在你家后门。”

是他的号码。

吴润手一抖,手机滑了下来,砸到了她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