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车马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已是走出了飞龙陉,官道立显宽阔平整起来,众人俱都是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出了这太行山,山匪就不足畏惧了。

封君扬察觉到众人的心思,却没说什么,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角,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道:“到后面和表小姐说一声,她若是还想骑马,现在便可以出来了。”

侍卫领命而去,一会儿功夫,一位穿着淡绿衣衫的少女便从后面策马追了上来,正是封君扬的表妹芸生。芸生先上前笑嘻嘻与封君扬打了个招呼,又故意勒缓了缰绳落后一步,眼珠滴溜溜地一个劲地往辰年那边转。

封君扬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芸生见状胆子越发大了,一拉缰绳靠近了郑纶马旁,歪着头好奇地去打量辰年的模样。正看着,辰年却是猛地抬起头来,冲她恼怒地呲了呲牙。

芸生被辰年骇了一跳,紧接着又哈哈笑了起来,指了辰年对封君扬大声叫道:“表哥,表哥,这个人脸蛋长得团团圆圆的,像个大阿福似的,很是讨喜啊,她真的是个山匪吗?”

她不过是句无心之语,不曾想却正正踩在了辰年的痛脚上。辰年其实人长得不胖,可偏生脸上有肉,往好听里说是苹果脸蛋,说白了就是张团子脸,红红白白的倒是极得长辈们的喜欢,可就是没什么异性缘。

眼下时兴的是柔弱性美人,小巧的瓜子脸才是王道。寨子里二当家的女儿小柳,长得明明不如她白净,五官也不如她好看,可就因为有一副弱柳扶风的身姿和一个尖尖的小下巴,还没到十四就有媒婆上门提亲,而她谢辰年都满了十六了,媒婆都从来没登过她家的门。就连寨子里的少年人,远远地见到了小柳,话还没说呢脸就先红了,而换成了她,他们第一个反应几乎都是转身就走。

辰年越想越是糟心,心中直叫晦气。要说她今日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出师失利不算,还遇到这样一对兄妹,哥哥先用言语调戏于她,妹妹又来踩她的痛脚,都是可恨到家了。

封君扬在前面听了芸生的言语,拨转马头走到辰年身旁,忽地一探手抬起了她的脸来。辰年一愣,就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梭巡了一圈,又掏了一方帕子出来细细地抹净了上面的灰尘泥土,这才轻轻地扬了扬眉毛,把她的脸转向旁边的芸生,笑道:“这么一看果真是有些像。”

芸生拍手而笑,说道:“表哥,就把她给了我吧,做我的大阿福。”

封君扬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那边辰年已是怒不可遏,张嘴就向他手上咬了过去。亏得他手撤得快,这才没被她咬狠,只落了个浅浅的牙印。封君扬怔了怔,气得笑了,问辰年道:“你属狗的么?”

辰年双目圆睁,咬着牙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越发显得两个脸颊肉肉的,都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掐一把。封君扬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这才浅浅一笑,移开了目光。

一旁的芸生瞧辰年脸红脖子粗的,还当是趴在马背上难受的,忍不住好心说道:“表哥,你看她脸憋得这样红,一定很是难受,就别叫她趴在马上了,不如叫她坐起身来吧。”

封君扬扫了辰年一眼,对着郑纶点了点头,说道:“就听表小姐的吩咐吧。”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率先策马往前而去。

郑纶二话不说一把就将辰年提起身来放到自己身前侧坐。可辰年手臂被捆得结实,根本无法保持自身的平衡,哪里在马上坐得住,身子晃了几晃非但没能坐稳,反而往后仰倒了过去。郑纶忙伸手拽了她一把,谁知手上力气又稍大了些,竟一下子又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他不觉十分尴尬,紧忙着又将辰年往外推。

他这般又拉又推的一番折腾,好容易才将辰年扶稳了,辰年却已是忍不住怒了,气得问道:“你到底有完没完?不就是碰了你一下吗?你又不是大姑娘,你搡什么搡?”

辰年这样侧坐在郑纶身前,两人身体难免擦蹭,郑纶本就有些不自在,闻言更是觉得尴尬。可他自持身份,不屑和一个小姑娘做口舌之争,于是便也只是冷下脸来,抿着唇不言不语。

芸生瞧他们两个这般模样,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掩嘴而笑,故意打趣郑纶道:“郑纶,你白白是个男子,竟然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率性洒脱。”

前面的封君扬头也不曾回一下,却是忽地说道:“郑纶,叫她自骑一匹马。”

郑纶如逢大赦,忙叫旁边的护卫腾出一匹马来,将辰年移了过去。辰年身上的绳索虽未被解开,可好歹是自己独自跨骑一匹马,又有郑纶在旁边给扯着缰绳控马,情形倒是被之前好了许多。

这一路上频添变故,队伍的行程被耽误了不少,眼瞅满天的云彩都拥着日头往西边堆了去,就有个熟悉路况的护卫上前请示封君扬道:“世子爷,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驿站了,怎么办?”

封君扬闻言微微便皱了皱眉头,身旁的芸生倒是有些兴奋,问道:“那今晚上是不是就要露宿在野外?”

第五章 如此求人

封君扬没答话,反而是往辰年处看了一眼。偏巧辰年也正好看他,两人的视线正好碰了个正着。辰年并未躲闪,没好气地说道:“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寨子里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救我。”

封君扬没想到辰年就这样把他心中所虑直说了出来,不觉有些意外。辰年瞧他这般摸样,心中忽地一动,便说道:“你不如就此放了我吧,咱们谁也别记谁的仇,权当交了个朋友。以后只要是你过飞龙陉,就是搬座金山扛着,我清风寨也定然不动你分毫,怎么样?”

封君扬看着辰年笑了笑,淡淡说道:“不好。”

辰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也跟着笑了,又问道:“怎么?你非得要把我绑到冀州府的大堂上去治罪?”

封君扬还没有答话,芸生倒是先急着央求他道:“表哥,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定然是被生活所迫才会落草为寇,也怪可怜的,咱们好好教训一番就是了,何必非要送她去府衙。”

辰年听得十分意外,暗道这个千金小姐倒是少有的心善。

正说话间,前面却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辰年等人不由都抬眼看了过去,就见大道那头有人纵马由远而近,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眼前。马上之人身穿玄色衣袍,身姿笔挺,腰侧佩刀,因头上戴着斗笠,也看不清相貌,只在斗笠下露出些许发丝来,竟是黑白掺杂,银光闪闪。

众人的目光皆被他所吸引,芸生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能揭了那人的斗笠,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唯独辰年看过一眼之后就飞快地低下了头,连胸都佝偻起来,只想着能把脑袋埋到怀里去。

因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辰年的义父穆展越。

封君扬眼角余光扫到辰年这般情形,心中忽地一动,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向腰间。谁知穆展越却是在几丈外就勒停了马,抬头往众人这边看过来,只说道:“放了她。”

封君扬笑了笑,道:“阁下这不像是在求人时该有的语气。”

穆展越不急不怒,漠然道:“我没求人。”

封君扬眉梢微扬,又问道:“那阁下这是在命令我了?”

穆展越冷声答道:“是。”

护卫中有人见他这般无礼,忍不住出声呵斥道:“放肆——”

话音未落,穆展越忽地从马上腾空而起,往这边飞掠过来。他身形极快,瞬间就到了刚才说话的那护卫马前,众人只见得寒光一闪,眼前似是一花,还不及反应,护卫身前的马头却是轰然落地,那坐骑硕大的身躯犹自又站立了片刻,这才随着被斩落的头颅向前栽去,而那护卫的刀还未能出鞘,慌乱之中只能顺势往一旁滚了开去。

众人一时都瞧得傻了,片刻愣怔之后才纷纷拔刀,唯有封君扬仍纹丝不动,只沉默地看向这一情景。

穆展越早已又落回到自己马上,衣衫上不见丝毫血迹,仿佛一直高坐在马上未曾动过。他缓缓地抬起手臂,将手中长刀指向封君扬,淡淡吩咐:“放人,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众护卫闻言齐齐变色,不等吩咐便自动策马变阵,分出一部分人马将封君扬与芸生两人护在马后,另有五六人成扇形散开,各执兵刃缓缓向着穆展越逼压过去。

气氛正在紧张凝重之时,一直躲在后面的辰年突然坐直了身子,也顾不上郑纶压在她肩上的刀刃,只伸着脖子急惶惶地嚷嚷道:“别动手,都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封君扬微微一愣,偏偏辰年又在他身后压低着声音十分焦急地说道:“哎呀!你们可千万别惹急了他,我拜托你了,求你了。”

封君扬被她这颠三倒四的话搞得哭笑不得,穆展越听了却是冷声喝道:“辰年,你过来!”

辰年被捆得结实,身下坐骑的缰绳还攥在郑纶手中,面前又挡了许多封君扬的护卫,如何能过的去!她却不敢和穆展越直说,反而遮掩道:“义父,等会儿,我有几句话和这人说。”说完了便看向封君扬,十分不客气地叫道:“你过来。”

封君扬稍觉意外,不由抬了抬眉毛,却是策马向辰年处靠近了几步,在她身旁停住了马,轻笑着问道:“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辰年却向前倾了倾身子,发现距离还是有些远,便又说道:“你再过来些!”

封君扬便又靠近了些,直到两匹马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辰年这才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义父轻易不会杀人,但是一旦开了杀戒,刀下就不会留活口,你千万莫要激怒了他。”

封君扬微微侧脸,斜睨辰年,轻笑着问道:“你这是在帮我?”

不知怎么地,他的目光落在辰年的脸上,就让她觉得面皮子一阵发热,她忙掩饰地低低冷哼一声,下巴冲着芸生处抬了抬,“我是不忍心看她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再者说我劫你们不过是为了求财,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要造这么大的杀孽。”

封君扬却是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你就这么确信我不是你义父的对手?”

辰年见他这般不知好歹,索性也不再劝,勉力保持着平衡坐直身子,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封君扬却是看着她灿然一笑,伸出手去捏住她臂侧的绳索,指尖稍一用力,那绳索“啪”地一下应声而断。“走吧。”他笑道,“你说得没错,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要拼得你死我活。”

辰年略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口舌,没想到竟这般容易就说服了他。她一面揉着自己僵直的手腕,一面偷瞄封君扬的面色,就见他笑容温和,确是一派风轻云淡之态。她便也跟着笑了笑,语带讥讽地赞道:“能屈能伸方为丈夫,阁下果然不愧为大丈夫。”

封君扬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第六章 义父展越

辰年冷哼一声,从一旁郑纶手中夺过缰绳来,挺直着脊背趾高气扬地向穆展越那边过去了。待人一到了穆展越身侧,顿时没了气势,一低头一哈腰,十分讨好地叫了一声“义父。”

穆展越却连理都不理她,将长刀插入刀鞘,一抖缰绳策马向前驰去。见此情景,芸生那里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辰年十分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却不敢在穆展越眼皮子底下招惹麻烦,只冲着芸生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便急忙拍马追着穆展越而去。

待他们两人都走远了,郑纶才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为什么就这样放了他们?”

封君扬的视线转而落到地上的那匹早已死去的战马上面,马颈是被一刀切断的,切口十分平整,如同刀切豆腐一般,不显丝毫滞重。此人这一刀虽是有意立威,可其出刀之快,力道之猛,却已是到了骇人的地步。谢辰年说得不错,他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人是他的敌手。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做无谓的争斗?

封君扬抖了抖缰绳,淡淡吩咐道:“走吧,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赶到驿站。”

在他的身后,夕阳已经快要没入黑黝黝的群山之中,伴随着几道灼目光芒,望不到边际的火红色从天地交接之处向上铺陈开来,由红渐渐变渡了紫,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加重成了青,最后终汇入了满天的苍色之中。

芸生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悲凉之感倏地跃上了她的心头。与此同时,辰年却没心思多愁善感,她一直策马不远不近地追在穆展越身后,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才能既可以不说瞎话,又能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往西行了没有多远,还不等进入飞龙陉,就迎面碰到了清风寨的大当家张奎宿等人。张奎宿得到叶小七的回报,得知辰年竟被人劫走,一时不由大惊,一面命人火速飞鸽传信给穆展越,一面亲自带了几十个寨中的高手前来营救辰年。

叶小七就紧随在张奎宿马侧,见穆展越带了辰年回来,心中顿时大松了口气,正想着凑上前去和辰年说上两句话,却瞧见她一个劲地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显然是在做眼色。叶小七一愣,下意识地就勒住了马。

张奎宿忙迎上前去,仔细地打量着辰年,既焦急又关切地问道:“可有伤到?”

辰年小心地偷瞄着穆展越,斗笠上垂下的黑纱虽遮住了他的面色,却遮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凌厉冷意,她干咽了一口吐沫,怯怯答道:“没有,一切都好。”

张奎宿面色明显一松,还不及说话,跟在他身后的三当家刘忠义却拍马上前来,抢话道:“没事就好,今儿这事可是吓坏了咱们几个了。要我说你这丫头,行事也太鲁莽了些,早就说不叫你出来揽这票买卖,你偏要逞强,抢了令牌就跑,也不等大当家妥当安排安排。也亏得是没有出事,若是万一有个好歹,你叫咱们怎么和穆兄弟交待?”

辰年越听就越觉得他这话不顺耳朵,她是怕义父不假,也是有心尊敬张奎宿,可这却不代表她就是个好欺负的。她一反刚才避猫鼠般的模样,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不疾不徐说道:“三当家这话说得可是有些重了,且不说辰年敢不敢在大当家的面前放肆,就说以您三当家的功夫,若是真不想叫辰年做这趟买卖,辰年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抢了令牌去了?您未免也太瞧得起辰年了!”

她口舌本就利索,这一段话说得都快,噼里啪啦崩豆一般蹦了下来,顿时把刘忠义呛了个大红脸。

穆展越一直沉默着。

张奎宿已是瞧出他心中不悦,见刘忠义还想着与辰年辩驳,忙出声喝止他道: “老三,闭嘴!”

见此,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二当家文凤鸣忙出来打圆场,面容诚恳地向穆展越道歉道:“展越,你莫和老三计较,他向来是这个脾气,嘴坏心不坏的。不论如何,这事都是咱们几个思虑不周,不该叫辰年独自出来挑这个大梁。大当家知道她被人抓了,也是心急如焚,立刻带着咱们出来营救,说若是辰年这次万一有失,他实不知该如何向你交待。”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辰年,以长辈的口吻训斥道:“辰年,此事你也有错,虽说三当家着急之下言语不当,不过你这次贪功轻敌,以至落于敌手,却全是你的不是了!”

文凤鸣口中虽然是将刘忠义与辰年各打了五十大板,可言词之中分明是偏着刘忠义的。辰年暗自冷笑,强压下了心头的那团火气,笑嘻嘻地说道:“还是二当家公正严明,说得辰年心服口服。三当家就是这样,心底明明好得很,偏要做出个恶人像来吓唬人。辰年第一次出买卖其实心虚得很,本想着求他老人家过来帮忙的,可只一看到他那样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哪里还敢张嘴求他。今日若是有三当家在一旁给辰年掠阵,辰年何止如此嘛!”

张奎宿听出他们几人言辞之中各显锋芒,也猜到今日这事其中必有蹊跷之处,可眼下却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候,便也不理会他们几个,只抱拳向着穆展越一揖,诚心实意地向他说道:“穆兄弟,这次却是老哥行事不妥,老哥在这里向你赔礼了。”

穆展越一别马头避过了他这一礼,只从马侧摘了一个带着血迹的包袱下来递给张奎宿,淡淡道:“张大当家,这是冀州薛直的人头,穆某曾答应过替你杀十人,这是第十个,张大当家的人情,至此穆某已是还清了。”

此话一出,除了大当家张奎宿之外,其余众人皆是大惊。众人虽都是山匪,可山外的事情也大都知道一些,这薛直大名也都曾听说过,其出身于军中世家,自永平四年起便担任冀州守将,手中握着好几万冀州军。自永平九年的盛都之乱后,朝廷对江北诸郡的控制力远不如之前,薛直也趁机招兵买马壮大实力,虽名义上还受朝廷指令,实际上已是成为割据冀州的一方枭雄。

第七章 驿站闻惊

现如今,这位“枭雄”的脑袋却就在这个包裹里。

张奎宿不肯接那包袱,只是沉声问道:“穆兄弟这是何意?”

穆展越见状便将包袱掷向了三当家刘忠义,刘忠义下意识地接住了,待反应过来又恨不得立刻将包袱丢回去,可却终究忍住了,只看向张奎宿。

张奎宿那里却是没有理会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展越,“穆兄弟,老哥也是有地方对不住你?”

穆展越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大当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我。”

张奎宿闻言面色稍缓,却又听得穆展越继续说道:“可穆某也对得起大当家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刘忠义已是气急叫道:“穆展越,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十六年前你受人追杀,落魄无依,若不是大当家收留了你,你父女二人早就死在这太行山了。是咱们护了你父女十六年,更是把辰年当千金小姐一般供养着,怎么?你现在撂了一句话就要走了?”

辰年听得不忿,正欲挺身与他争辩,身旁的穆展越却是伸手拦下了她,只看着前面的张奎宿说道:“大当家,当日我便有言在先,不论在清风寨住多久,总有一日要走的。”

张奎宿沉默片刻,终叹了口气,说道:“不错,你的确说过此话。”

穆展越听了便不再说话。

张奎宿又说道:“既然如此,张某也不再多留穆兄弟了,不过你我好歹相交一场,辰年更是长在清风寨,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里早已把她当做自家女儿一般。以后穆兄弟你们不管到了哪里,都别和清风寨断了消息。若是顺遂,便给我报个平安就好,若是有事,只需一句话,我清风寨定会鼎力相助。”

说着,张奎宿率先策马让开道路,与穆展越抱拳道:“穆兄弟,后会有期。”

穆展越也向他抱了抱拳,转头与辰年说道:“走吧。”

辰年自记事起便在清风寨,却不知义父为何会选在今天离开,这变故来得有些突然,叫她一时无法接受,愣了一愣才拍马追着穆展越而去。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叶小七也是懵了,见辰年竟是这样走了,忍不住出声唤道:“辰年!”

辰年那里勒了勒马,稍一迟疑后又打马转了回来,与叶小七急急交代道:“小七,我先走了,你多保重,我放的那些宝贝都送你了,你可要好好保管。还有我在屋后养的那一对兔子,你回去后就把它们拿到后山放了。千万别忘了啊,也不能偷偷宰杀了它们,不然我定不饶你!”

叶小七只顾得点头,自己还来不及说上两句,辰年却又已是调转了马头,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最后终没了动静。

飞龙陉外,由西向东的官道上,封君扬等人也在连夜赶路。这样一路疾行,直到夜半时分众人才到了驿站。自有护卫安排警卫事宜,封君扬与芸生等人则下了车马径直进入驿站之内休息。谁知还不及歇下,却又听得外面响起喧闹之声。

封君扬正在洗漱,闻声不由眉头微皱,吩咐身边的卫士道:“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护卫急忙出去,过得片刻便就回来了,面色紧张地禀报道:“是冀州那边过来的人马,说是冀州薛将军遇刺身亡,他们一路往西追着刺客到了此处。”

封君扬的手在水中停滞了片刻,“薛将军遇刺身亡?”

护卫迟疑着,小心地打量一下封君扬的面色,低声说道:“是的,听说……首级还被刺客割下来带走了。”

封君扬没再说话,只沉默地站着。他此次去冀州就是代表封家与薛直结盟的,谁知他人还没到冀州城,薛直竟然就这样死了。这是谁的手段?是私仇还是暗中有势力在操纵?薛直只有两子,却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向来是面和心不合,现如今薛直一死,冀州会落入谁的手中?局势是否会发生动荡?

一堆的问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叫封君扬不由皱起了剑眉,他正思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却听得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房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芸生一阵风地卷了进来,叫道:“表哥,薛家姨夫可是真的遇害了?”

封君扬展平了眉头,接过侍卫递过来的手巾,不紧不慢地擦干了手,这才把手巾随意地往水盆里一丢,转回身看向芸生,“外头那帮人是这样说的,具体情况还要等到咱们到了冀州才能知道。”

芸生眼圈已是红了,却仍有些不敢相信此事是真的,喃喃道:“薛家姨夫那样的英雄人物,怎么会遭了歹人的暗算呢?娴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能受得住这变故。”

见她这般,封君扬面上闪过一丝温柔之色,温声说道:“芸生,现在想这些也是没用,我明日一早就启程赶往冀州,你若是想随我一块赶过去,现在就赶紧回房歇一会儿,明日怕是一天都要在马背上了。”

芸生听了,心中虽然万分挂念娴儿,却也只能点头,满心担忧地回房去休息。可回去了哪里又能睡得着,她在床上辗转半夜,外面天色稍稍见亮时就再也躺不住了,索性叫侍女伺候着她起了身,静静地坐在房中听着封君扬那边的动静。

就这样等到寅正二刻,屋外就有人过来请芸生起身。

芸生闻声忙开了门出去,见封君扬已是穿戴整齐地等在楼下,正侧着脸与郑纶低声说着什么,“……冀州城眼下必是外松内紧,放进不放出。你不必随着我进城,就带着人停驻在城外,时刻关注青州与宜城的动静,薛直被刺身亡之事瞒不住,那两处很快就会有所反应。”

听到脚步声,封君扬往楼梯这边瞥了一眼,见是芸生下来,只冲着她微微颌了下首,又转头交待郑纶道:“去吧,小心莫要泄露了身份。”

第八章 冀州薛氏

郑纶点着头,领命快步而去。

封君扬这才转头看向芸生,说道:“走吧。”

芸生忙跟着他出了驿站,弃车上马,带着众多护卫往冀州赶去。一行人快马加鞭,足足跑了一日,天黑时分才赶到冀州城。冀州副将李崇提前得到消息,已带着人在城外迎着,封君扬顾不上与他寒暄,策马径直进了冀州城。

城内一片肃杀之气,非但各个路口要塞设立了关卡,街道上也处处可见一队队全副衣甲的巡逻士兵。城中百姓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压,早已是家家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起。唯有城守府内外灯火通明,一个个大白灯笼高高挂着,将各处照得一片森白。

灵堂上,薛直的两个儿子薛盛英与薛盛显各据一侧相对而跪,见封君扬随着李崇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来。

因薛直的继室乃是云西封家的女儿,虽不是嫡支,可辈分上算起来却是封君扬的堂姑,封君扬便执子侄礼祭拜了薛直,薛盛英与薛盛显两人呜咽着叩首回礼,待礼毕之后都站起身迎上前来。

薛盛英先叫了一声“世子”,未及说话眼泪又流了下来。

封君扬温声安慰了他几句,又问薛直遗孀封夫人的情况,薛盛英抹了把泪,答道:“自惊闻噩耗,家母便病倒了,娴儿正在后面照顾。”

芸生最担心地就是娴儿母女两个,闻言就说道:“我去看看姨母。”

薛盛英看了封君扬一眼,见他并无表示,便命身边人带着芸生去后院看望封夫人。

封君扬嘱咐了芸生两句,待她随人离开了,这才转身询问薛直被刺时的情景。薛盛英悲愤地答道:“当时父亲刚巡了大营回来,还没来得及入城就遇了害。跟在父亲身边的侍卫都是死忠的,拼死地护卫着,全都遭了毒手。城墙上的守卫虽远远瞧到了,却是没能看清刺客的面容,只知道是使刀的,招式狠辣,刀刀致人于死地,待城里人马再赶出去救援,刺客已是跑了。”

竟然不是暗杀,而是青天白日地当街刺杀,而且还是先杀光了薛直身边的护卫,这样武力强悍的刺客……封君扬心中一动,又问道:“确定刺客是往西逃了?”

薛盛英点头道:“是,已是派了几队人马追了过去,也给青州飞鸽传书了,叫他们封住飞龙陉西口,严查过往路人。”

青州就在冀州之西,两者之间只隔了一座太行山脉,而百里飞龙陉横穿太行山,正是连接青冀两州的交通要道,只要刺客欲往西去,必是要途经飞龙陉的。

可若是刺客并不是逃往青州呢?若是只想进入太行山呢?比如……太行山中的清风寨!封君扬眉心微敛,片刻之间心念已是转了几转。那个将谢辰年救走的男子就是从冀州方向而来,也是使刀,也是刀法精湛……难道他便是杀了薛直的刺客?可是,清风寨不过是太行山中一股悍匪,为何会要薛直的性命?

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薛盛显瞧出封君扬面色有异,忽地记起他便是从青州而来,走得也是那飞龙陉,想了一想便问道:“世子从青州过来,路上可曾遇到了什么可疑之人没有?”

封君扬略一沉吟,答道:“倒是遇到个有些古怪的刀客,还被他一刀斩了匹战马,手法很是狠辣。”

薛盛英与薛盛显两人俱都是面色大变,急忙问道:“在哪里遇到的?那人现在身在何处?”

封君扬眼底似有细微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微微垂了垂眼帘,这才又抬眼看向薛盛显,答道:“那人进了飞龙陉,应是往青州去了。”

薛盛英眼中杀机暴涨,恨恨道:“既是往青州去了,那贼子就逃不了,只等逮住了他,定要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薛盛显也沉声吩咐身旁的部将道:“连夜赶往青州,请杨将军守住关口细细盘查过往客商,决不能叫贼人混出去。”

他二人说得都这般声色俱厉,却没一个愿意亲自带着人去青州捉拿刺客,无非就是怕失去了对冀州的控制罢了。封君扬压低了头,掩下了嘴角上的那一抹讽刺。

薛盛英见他如此,只当他是疲惫,忙说道:“世子远来疲顿,我送世子去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