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辰年便送了她出去。过不一会儿,封君扬就又听得辰年返了回来,端着油灯轻手轻脚地进了他的屋子。他便低低地咳了一声,轻声道:“谢姑娘。”

辰年见他醒了,说道:“你等着,我去端鸡汤来给你喝。”

她说着就去堂屋端了鸡汤进来,与早上一样坐在炕沿上喂他。那鸡汤熬得算不得美味,与他以往吃的差了许多,可这样被她一勺勺地吹凉喂入口中,他第一次尝到了些异样的滋味。屋子里静谧无声,他不由微微抬了眼看向她。昏暗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曾经的倔强与不逊都已模糊不清,只留下少女特有的温柔来。

封君扬心弦一动,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悄悄萌芽,试图穿破他早已冷硬坚厚的心房挣脱出来,轻轻的痒,又带着丝丝的疼。这种陌生的感觉叫他忽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警醒起来。

辰年并未察觉到封君扬的异样,她眉眼微微低垂着,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封君扬喝了小半碗鸡汤就不肯再喝了,问她道:“刚才来的人是谁?”

“是文凤鸣的女儿,文若柳。”辰年答道,她垂下眼帘,慢慢说道:“我,小柳还有叶小七,我们三个年岁差不多,又都是从小没娘的孩子,就总是长在一起,向来亲近。小柳心眼虽小些,事也多谢,可人却不差。义父管我很严,可我却总是爱闯祸。一旦闯祸,不是叶小七替我顶缸,就是小柳帮我遮掩,总之少不了他们两个帮我。”

封君扬默了一默,说道:“顺平还在青州城里,只要叶小七安分守己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辰年却是缓缓摇头,“不只是担心他,而是觉得……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刚才小柳拿了东西过来看我,我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她是文凤鸣的女儿,她会不会是来替她爹打探消息……不是感激,却是猜疑。我和她满口瞎话,生怕被她探了什么真相过去。”

她抬起眼来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悲伤与迷茫,“其实我以前也经常说谎诳人,叶小七说我是糊弄死人不偿命,可我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小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却在猜疑她,提防她。”

封君扬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虽然聪慧机灵,可毕竟是个未经风雨的小姑娘,以前的撒谎诳人不过是为了取笑玩乐,从未真正地见识过人心的险恶。他想伸手去抚她的额发,手到半路却又收回来不露痕迹地放在自己身前,硬起心肠冷声说道:“谢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人笨点没关系,但是最不能蠢,否则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辰年愣了一愣,面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若是往日有人这样说她,她早就翻了脸,定要报复回去的。可此刻封君扬功力全废皆因她的疏忽,她心中一直觉得愧疚,自是不能再和他计较。她低了头,牙齿把唇瓣咬出了深深的痕迹,这才把心中的愤怒与委屈强压了下去,说道:“抱歉,若不是我自作聪明,你也不会遭了别人的毒手。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只要是我欠的,我早晚会还的。”

封君扬默默看她片刻,说道:“谢姑娘,我早前已经说过,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自己大意所致,与你无关。你不欠我什么,也无需还我什么。这件事情里你最大的错数不是自作聪明,而是心太软。”

辰年不解地看他,问道:“心太软?”

封君扬微微眯了眼,淡淡说道:“你根本无需扯着邱三去追什么贼子,只需一个照面击杀了他。文凤鸣武功低弱,自是拦不住你。而一旦邱三身死,怎么说就全在你一张嘴。他本是你介绍来的,谁还能替他出头不成?”

辰年一时愣住,虽然她对邱三百般威胁,她却从未想过真的杀了他。因为在她心中,他并没什么大的罪过,实在够不上死。可正是她的一时心软,才叫坏人有了可趁之机,若是她能如封君扬所言,在院子里直接将邱三击杀,那他们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她愣怔了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我下不去手。”

封君扬却是弯弯唇角,说道:“所以说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山匪,你只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辰年刚要反驳他的话,抬眼间却见他正扬眉看她,似是就等着她的嘴硬。她立时就忍下了口中的话,暗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受你的激。这样一想,她反而也笑了,歪着头调皮地说道:“我才刚十六,本来就是个小姑娘!你等着,等我再大些,看我能不能做成个心狠手辣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封君扬点点头,笑道:“好的,我等着你做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此刻,他两人都还只把这句话当作玩笑话,不由都是笑了。可笑过之后又想到眼下的处境,就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辰年想了想,低声问封君扬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第三十九章 彼此试探

封君扬生性洒脱,失了武功虽觉缺憾,却不至于就此消沉下去。他笑笑,说道:“打算?还是打算想着不叫薛盛英折在这太行山里。不过眼下看来是难了。”

辰年瞧他一眼,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家在云西,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呢。朝廷里都不管的事情,你何必要这样操心?”

封君扬答道:“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有心无力。杨成想占冀州,不过是想学其先人,以太行为屏障,据青冀两州以窥整个江北。等他真的养成气候,与我云西结盟的泰兴就会受其威胁,更别说……”

更别说他云西也有心问鼎中原,夺取天下,那就更不能眼看着杨成坐大。封君扬没有把话说完就停了下来,只淡笑不语。

索性辰年注意力并未放在他这句话上,而是问道:“杨成想学其先人?”

封君扬就耐心与她解释道:“杨成祖上并不姓杨,而是姓麦。其祖辈是成祖时候率军抗击北漠,名震江北的麦帅。在战时曾有一个杨姓的军人替麦帅而死,麦帅为了报其恩义,就将自己的长子过继到了那杨姓军人的名下,这才有了杨成的祖辈杨豫。”

辰年心中忽地一动,问道:“那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做张士强的人?”

封君扬想想,笑道:“《盛元纪事》里像是提过这个人,还是江北七壮士之一,其实也是那麦帅身边的人,后来成祖即位后封赏功臣,麦帅拒绝入朝解甲归田,这张士强便也没受什么封赏,不知落在何处。”

辰年犹豫了一下,与他说道:“这张士强十有**就是张大当家的祖辈。”

她就将那日张奎宿叫叶小七送这张士强的军牌给穆展越,叫他凭此出飞龙陉关口的事情与封君扬简单地说了说,说道:“大当家还叫我义父问杨成一句话,说是问他是否还记得祖辈们的同袍之谊。”

封君扬沉默良久,低声说道:“这样看来薛直与张奎宿早就有联系,关系匪浅,杀薛直夺冀州就是他两人谋划好了的。”

辰年却是不解道:“既然这样,我义父拿了张奎宿的信物,为何那杨成还是不肯放我义父出关,反而要击杀他?他们既是同伙,怎会连信物都不认?”

封君扬闻言笑笑,答道:“杨成与张奎宿合谋杀薛直夺冀州之事本该是极隐秘之事,莫说是在成事之前万万不能泄露了消息,即便是成事后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了名声,杨成怕是也不肯认下此事的。因此,他最怕叫人知晓他与你们清风寨有关系,更不会受人权柄。可张奎宿山匪出身,太过看重一个‘义’字,竟让你义父拿着信物去叫杨成放人,你说杨成能不能认这个信物?”

辰年感情上虽然百不情愿,可理智却叫她不得不承认封君扬说得不错。一想拿整个清风寨去冒险的竟是众人最为敬重的大当家,辰年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她怔怔地问道:“难道就要把大伙都瞒在鼓里,用大伙的命去做诱饵吗?寨子里还有许多家眷老幼,上上下下几千人的命,就这样不值钱吗?那个‘义’字呢?”

封君扬静静看她片刻,说道:“几千人的性命,于志在天下的人的眼里,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辰年的眼圈忽地红了,她扣紧了牙关,强忍着不叫泪珠从眼中滚落出来。过了一会儿,她忽地站起身来,发狠地说道:“我去给薛盛英送信,不叫杨成和张奎宿他们两个奸计得逞!”

封君扬缓缓摇头,说道:“你可知我为何不直接去寻薛盛英,而是先来这清风寨?因为必然还会有人在路上劫杀我们,凭我们两个现在情形,根本无法活着见到薛盛英。”

辰年瞪大了眼,奇道:“你不是说刺杀你的人不是杨成派来的吗?”

封君扬微微敛眉,答道:“这也是我一时想不透的地方。除了杨成,像是另有一股势力欲置我于死地,而那些人,却又不想杀你,又或是不想杀芸生。正因为这个,那两个刺客才没有在崖壁上施放袖箭。也许,昨日伤我的那蒙面人就是和他们是同一伙人。”

辰年被他绕得头晕,问道:“到底是谁还要杀你?”

封君扬面上带了些许苦笑,“许就是云西的人,可能是我的兄弟,也可能是我的叔伯。人心都隔着肚皮,谁又知道呢!”

辰年听得惊住,无法想象他自家里的人竟也会这般心狠手辣。

封君扬倒是笑了,说道:“哪,你看,一旦涉及到权利争斗,即便是父子兄弟都会自相残杀,所以张奎宿为了权势用清风寨做饵也就不算什么了。”

辰年瞧他这般想得开,倒不用自己去劝,便就说道:“那我们两个怎么办?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封君扬点点头,轻笑道:“咱们两个首要做的就是保住小命,你不是也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我想了又想,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竟就是这清风寨,尤其是现在张奎宿又专门派了高手在外面保护咱们。只要你义父活着,他们就有所顾忌,不敢将你怎样。而我的性命现在全要指望着你,希望你能护得住我。”

辰年郑重应道:“你放心,但有我谢辰年性命在,我就会护你周全。”

封君扬本有一多半是调笑,见她答应得这样郑重其事,却不觉有些动容。他默默看了她两眼,又笑着问道:“对了,你和你义父怎么会落在这清风寨里?我还从未见过你义父那样的杀手,竟然就独自一人在光天白日之下把薛直给杀了。这要在战场上,必然是一员勇不可当的猛将。”

辰年眼中不禁露出自豪之色,问封君扬道:“怎么?你也觉得我义父勇猛无敌?”见封君扬笑着微微点头,她就又笑道:“我义父虽然没入清风寨的伙,也从不管寨子里的事务,可谁也不敢小瞧他,都称呼他一声四爷。”

“四爷?你义父行四?”封君扬饶有趣味地问道。

辰年道:“不是,寨子里不是有三位当家嘛,除了他们三个,寨子里第四个要紧人物就要数我义父了。”

“哦。”封君扬瞧她一脸得色,不由轻笑,又故意出言问她道:“那你这位小四爷呢?怎么论的?”

辰年呵呵干笑了两声,答道:“这都是叶小七他们混叫着玩的。为着行走方便,我在外常穿男装,大伙不过都是看我义父面子,这才跟着叶小七叫了起来。”

封君扬瞧出她岔开话题不愿提及自己出身,便也不再问,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清风寨里事情,就听得邱三在院外用既响亮又不失热情的声音喊道:“大当家,您过来了?”

屋内的封君扬与辰年两个对视一眼,齐齐沉默下来。辰年想要扶着封君扬重新躺下,他却微微摆手,示意自己就这样倚坐着就好。就这样一耽搁,张奎宿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堂屋外,辰年只得站起身来去迎他。

张奎宿进得屋来,见封君扬竟醒着,不觉怔了一怔。

封君扬向他略略点头,称呼道:“大当家。”

“醒了?”张奎宿上前去切封君扬的脉象,凝神片刻后笑道:“郑统领脉息虽弱却已平缓,生命已无大碍。”

封君扬气力像是还有些不足,缓缓说道:“还要多谢大当家仗义相救,郑某感激不尽。”

辰年从一旁搬了圆凳过来,张奎宿坐下了,正色说道:“要论感谢,应是咱们清风寨要谢郑统领,若不是为了咱们,你也不会身受此难,是咱们对不起你。”

封君扬淡淡一笑,却未再说什么。

张奎宿又说道:“我来是有事要与郑统领商量一下,郑统领觉得咱们可以劝退薛盛英?”

他这话大大出乎辰年的意料。她心中既认定了张奎宿是杨成的同谋,就猜着他定会想法设法把薛盛英的冀州军拖在太行山里以便杨成暗中行事,怎么也想不到他还会提起“劝退薛盛英”这事。

辰年不由看向封君扬,就瞧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说道:“大当家,郑某眼下这情形,怕是无法替大当家行此事了。”

张奎宿忙说道:“自然是不用郑统领去。咱们寨子里派人去,只是还要郑统领交代一下见了薛盛英后如何应对才好。”

封君扬略一沉吟,答道:“也好。既然这样,郑某就将世子爷交代的话转述给大当家听。”

张奎宿说道:“郑统领快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第四十章 暂留山寨

张奎宿说道:“郑统领快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封君扬就慢慢说道:“郑某临来前世子爷有过交代,说薛盛英此次太行山之行实在失策。清风寨易守难攻,纵是冀州军人多势众,拿下清风寨也非易事,此其一。其二,冀州后方不稳,薛盛显虽年幼于薛盛英,却乃薛直嫡妻所生,此刻又占据冀州城,远比薛盛英名正言顺。一旦薛盛英兵困太行山,薛盛显再借兵于青州杨成,那薛盛英危矣。只需将这些道理讲给薛盛英听,他必然要回身防备薛盛显,不敢全力攻打清风寨。”

辰年一直在暗中观察张奎宿的神情,见他虽一直腰背挺直地坐于圆凳之上,可等封君扬说到后面,只是说薛盛显可能会借兵于杨成时,其放置于手上的双拳就渐渐松懈了许多。

张奎宿待封君扬讲完,缓缓点头道:“叫郑统领这样一说,在下竟也放心许多。世子爷才智过人,在下佩服。”

辰年瞧他这般装腔作势,肚中不觉暗笑。她冲着封君扬眨了眨眼睛,有意试探张奎宿道:“大当家,我也突然想起一个法子,你听可行不可行?”

张奎宿回头看她,奇道:“什么法子?”

辰年答道:“要我说咱们就放出风去,说清风寨是收了薛盛显的钱,这才去刺杀薛直。薛盛英这样一定会怀疑自己中了他兄弟的圈套,怕是要立刻回身去找兄弟算账,再顾不上咱们寨子了。大当家说此法可好?”

张奎宿听了,果不出辰年预料,立刻就沉下脸来拒绝道:“我等习武之人,万万做不得这样嫁祸于人的事情。”

辰年暗暗撇嘴,表面上却做出一副受教模样。

封君扬笑笑,出声说道:“大当家说得对,凡事说得太透反而不好,不如似是而非地叫人去猜。”

张奎宿忙点头称是。

辰年心里气张奎宿置清风寨的安危于不顾,总想着能惩处他一下。她眼珠一转又计上心头,抬眼看向封君扬,故意问他道:“郑统领,你身子可还顶得住?用不用我再输些内力给你?”

封君扬心思灵敏,又与辰年心意相通,听她这样问他,先虚弱地低咳几声,这才微微喘息着答道:“还好,能撑得住。”

辰年却说道:“你莫要客气,你身子本来就弱,刚才又说了这半天的话,你瞧瞧自己的脸色都成什么样子了。”她说着就上前去扶封君扬,又回头向张奎宿解释道:“大当家,你有事且先等一等。等我输些内力给郑统领,不然我怕他坚持不下来。”

张奎宿果然上当,直接说道:“你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内力,还是我来吧。”

封君扬忙拒绝道:“不可!”

辰年也说道:“大当家给郑统领逼毒已是耗损了不少内力,不能再劳烦你了,还是我来吧。其实也不求疗伤,只为助郑统领坚持一会儿,等与大当家谈完事情,就叫他歇下了。”

她越是这样说,张奎宿越不好看着她来给封君扬运功疗伤,于是便自己坐在封君扬身后,将真气由其督脉注入,沿着其受损的经脉缓缓运行。

张奎宿内力本就未复,此刻又运功替封君扬疗伤,显然有些吃力。一盏茶的功夫后,他额头上已是冒了汗珠。待他运功完毕,脸色已是极为苍白。辰年本是故意要耗损他的内力,见他这般心中却不觉又有些不忍,从茶壶中倒了杯热茶给他,说道:“大当家,快歇一歇吧。”

封君扬面色却比之前好看许多,他看辰年一眼,与张奎宿说道:“多谢大当家,不知大当家还有何吩咐?”

“不敢谈吩咐,只是有事还要问过郑统领的意思。”张奎宿顿了一顿,接着问道:“虽说咱们要派人去劝薛盛英,可结果如何谁也说不清楚。薛盛英一日不走,清风寨便一日不算安全。在下想问一问郑统领有何打算?是要留在咱们寨子,还是回去向世子爷复命?”

封君扬答道:“来时世子爷曾有过交代,叫郑某听从大当家安排。”

张奎宿就说道:“既然如此,郑统领不如就先留在寨子里。眼下寨子正是危急时刻,也抽不出好手去护送郑统领。郑统领武功又未恢复,若是叫一些贼子趁机暗算,倒是叫郑某无法向世子爷交代。”

封君扬点头道:“全凭大当家安排。”

得到他这样的答复,张奎宿很满意地走了。

辰年给院内的邱三送了铺盖出去,吩咐他夜里就在院子里睡,绝不能出了院子。邱三心中虽然不满,却不敢说些什么,只在背后低声嘟囔道:“这是打算要把小的当狗使,给谢大侠您看门守户呀。”

辰年本已掩上了屋门,听了这话又打开了门,恶狠狠地说道:“知道就好!要是再敢给我惹乱子,我敲断你的狗腿。”

邱三却知道辰年只是吓他,又瞧得辰年给他抱出来的被褥都极厚实,摸透她是个心软之人,听了这话并不觉害怕,反而嘿嘿笑道:“放心吧,您哪。小的虽然蠢笨,却也知道个好赖人的。”

辰年不再和他废话,关上门进了封君扬屋内,瞧他还撑着坐在那里,忙上前去不顾他的反对撤了他身后的枕头,又扶着他在炕上躺好,这才又低声问道:“你说张奎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说要走,他就真的能放吗?”

封君扬淡淡笑道:“不能,所以还不如直接如了他的愿,叫他少防备些。”

辰年也猜着张奎宿不会轻易放了他们走,此次前来怕也多半是试探。他们若是就这样留在清风寨里,从近期看是要比出去安全许多,可一直等在这里却不是长久之计。辰年一时不觉有些烦躁,封君扬受伤,她功夫又不济,两个人竟是要被困在这清风寨里,眼睁睁地看着寨子慢慢走向灭亡却无计可施。

若是义父能在这里就好了??这样一想,辰年不觉皱起了眉头。穆展越已是失踪了多日,也不知是何事会引他远离,竟连她也顾不上了。

封君扬却瞧不得她皱眉,出言劝道:“万事不到最后都说不准结果如何,现在看来是困境无路,谁又知明日会不会柳暗花明。且放宽些心,随遇而安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再多想不过是庸人自扰。辰年也能想透这些,便索性把眼下纷杂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只与封君扬说道:“先不管这些了,你先睡吧。”

她说着便转身出去了,须臾功夫就又从自己房里抱了铺盖回来,在地上打起了地铺。

封君扬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便说道:“不用你给我守夜,回你房间去睡。”

第四十一章 共处一室

辰年笑了笑,“又不是第一回了。”

早在青州府里时,她就给他值过夜,不过那时他是故意折她的傲气,并不是真的要把她当使唤丫头。封君扬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别睡在地上。回去你房间睡吧,离得这样近,有事我再叫你就是了。”

辰年却是摇头,抬眼看向他,正色道:“你不用过意不去,我只是图个安心。我内力不比你们,稍有动静就能警醒,夜里又容易睡得死,若是真有个万一,我怕来不及。你叫我回去睡,我反而更不踏实,还不如就守在这里,反倒还敢睡一会儿。”

封君扬沉默不语,辰年以为他被自己说动,就又再接再厉地劝说道:“真没事,我昨夜里坐凳子上不一样也是睡着了。今天好歹还有床被子盖呢,没事的。我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做这点子事不算吃苦。”

封君扬听她说得恳诚不觉动容,默了一默才又低声说道:“辰年,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这样共处一室对你名声有碍。”

辰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又是形势所迫,哪这么多虚礼!身正不怕影歪,再说了,只要你我两人不说,谁又知道我是在哪里睡的!我不怕,你也别再说了,小心吵烦了我,把你的嘴堵上!”

“辰年??”封君扬还欲再说,辰年果真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找了布条出来作势去堵他的嘴。

封君扬不觉失笑,伸手挡住她的手腕,以退为进地改口说道:“我是想叫你到炕上来和我一起睡,地上太凉。”

辰年一愣,脸上顿时红了,羞怒道:“胡说八道!要不是看你重伤在身,我非得打你个半死不可。”

封君扬却是静静地看她,轻声道:“夜里太冷,又是山里,地上寒气太重。”

辰年犟道:“邱三还睡在院子里呢!又怎么了?”

“他是男子,你??不行。”封君扬话没说透,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红晕。地上寒气太重,对女子身体极为不好。他是年轻男子,有些事情虽是知道,却不知该如何和这样一个年轻姑娘说。

辰年自小跟着穆展越长大,这类隐私事情从没人告诉过她。就是少女初潮,也还是隔壁的严婶子教导了她几句怎样处理。现听封君扬这样说,只当他是瞧不起女子,心里便有些不悦,冷声道:“女子又怎样了?你少瞧不起女子,没有女子哪里来的你们男子?”

封君扬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想了一想,便又激她道:“你要是不敢上来在我身边睡,那就老实地回自己房里睡。”

辰年倔强脾气却上来了,闻言便道:“上来就上来,我怕你什么!”

说着就真的将铺盖从地上抱了起来,对封君扬说道:“你往里面去,我睡在外面。”

封君扬一下子怔住了,被辰年驱赶着往里面挪了挪,见她就真地在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躺下了。那炕乃是火炕,一头接着堂屋的灶膛,早已被烧的热乎乎的。辰年和衣裹着辈子躺下,觉察到身下的温暖,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声,叹息道:“果真还是炕上暖和。”

封君扬还支着胳膊侧身看她,瞧她如此表情一时竟有些僵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挪动身体贴着炕里躺下了,淡淡说道:“吹灯。”

辰年闻言就向着烛台方向挥出一掌,利用掌风熄灭了烛火。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借着外面的月光模模糊糊看清屋内的情形。封君扬与辰年两个都没说话,不约而同地将精力都放在了调整气息上头。

其实北方的土炕都极宽阔,人便是横着睡也能睡得开。他两人又都不是胖子,各自占了一边之后,中间还余下了很大一块空当。想当初在山里赶路时,为了安全他两个靠得比现在还要近些,可辰年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紧张过,一颗心怦怦直跳,全无了刚才的胆大洒脱。

黑暗之中,时间似乎更加难熬。辰年心中只盼着封君扬赶紧睡着,她也好动一动身体。谁知封君扬的呼吸一直微弱绵长,也辨不清他到底是睡没睡着。她正暗自焦急,忽听得封君扬轻声问她道:“辰年,你可识字?”

辰年愣了愣,老实答道:“跟着寨子里的夫子上过几天学。”

封君扬又问道:“都学些什么?女戒?女训?”

辰年却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时也忘了紧张,只答道:“寨子里谁学那个啊,就是小柳都不耐烦读那些书的。”她一时忘了紧张,向着封君扬侧过身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问道:“你们家的姐妹们是不是都要读这些东西。”

封君扬轻笑道:“嗯,她们都要读的,背不过还要被女先生责罚。做错了事挨罚也大多是抄写这些东西。我小的时候还曾经帮我大姐抄过呢,结果她还没背过,我却先记住了。”

辰年听了奇道:“你抄一遍就能记住了?我不信。”

封君扬就轻声背诵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他记性极好,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是儿时所看之书,此刻却依旧记得清楚。他的声音舒缓低沉,与其说是背书,还不如说是在催眠。开始时辰年还有一句没一句的问上一问,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声音就开始含糊不清。再过片刻,就彻底熟睡了过去。

封君扬又低声背诵了一段,这才停了下来,见辰年半晌没有反应,终于确认她已经睡熟。他不觉也松了口气,悄悄侧了头去看她。屋中光线太暗,她又是背光而卧,虽然他视力比常人好了许多,可也只能瞧得出五官大概的轮廓。她的气息稍稍有些粗重,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她的唇瓣定然微微嘟起的,就像早上他看到的那般,柔润而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