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子闻言更怒,他因自己长得黑,十分恼恨被人拿肤色说事,现辰年不小心正好踩到了他疮疤上,他不由恼羞成怒,掌风越发凌厉,显然是已起杀心,恨不得立时将辰年毙于掌下。正在危急关头,有两个人影从外一前一后的疾掠而来。先到之人上前一把抓住辰年背心,扯着她向后急退,脚下硬生生地往后滑了一丈有余,这才险险避过朝阳子当头拍过来的掌风,急声喝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紧随而至的陆骁已经连人带刀地向着朝阳子劈了过去,立时与朝阳子杀在一处。朝阳子内功深厚,掌法毒辣,可陆骁却胜在年少力壮,刀法凌厉,两人也算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朝阳子这里是生了杀心,陆骁那里更是不知手下留情为何物,他两人只一交手便是凶险无比。

乔老看得大急,既怕自己师兄吃亏,又怕伤了陆骁没法向封君扬交代,只得也跃入了战团。亏得他在三人中武功最高,这才能拦了这个挡那个,却也忙了个焦头烂额,口中忙劝道:“都暂且收手,有事好好商量!”

朝阳子被他拦住,怒道:“你让开,让我毙了这个小妖女!”

陆骁那里更是连话都不说,只挥着弯刀向朝阳子身上招呼。乔老见状又急忙放开朝阳子,转身来挡陆骁。辰年惊魂未定,看他们三人打在一起,生怕乔老拉偏手叫陆骁吃了暗亏,忙高声叫道:“乔老,快拦住道长,他武功比陆骁高!你去拦他,我来拦陆骁。”

乔老一时顾不上许多,闻言转身便来拦朝阳子,辰年那里口里虽咋呼着,却是丝毫未来阻拦陆骁。朝阳子识破了辰年的意图,疾侧身避过陆骁劈过来的一刀,不忘向着辰年骂道:“呸,好个奸诈的小妖女!”

场面正混乱时,院门口忽暴出一声清啸,那啸声犹如雷鸣,摄人心神,院中几人俱都是齐齐一震,乔老、朝阳子与陆骁三人顿时都停了打斗,运起内力与啸声相抗,辰年更是忍不住抬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待那啸声停歇,就听得一人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院中几人闻声看过去,见院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人,侍卫首领郑纶挺身站在最前,他身后稍后不远就是负手而立的封君扬,由几个黑衣暗卫护卫着,微微抿着唇角看向院中几人,却是一言不语。

乔老心中一惊,他跟在封君扬身边十余年,对封君扬的性子也多少了解一下,只一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已是动怒,忙上前两步单膝跪倒在封君扬身前,赔罪道:“世子爷恕罪。”

“乔老请起来。”封君扬口中虽这样说着,却并未像之前那般伸手来扶他,只微笑着说道:“是辰年不懂事,乔老与道长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乔老听他这样说,心里越发没底,非但没有起身,反而替朝阳子向封君扬赔礼。朝阳子那里一听就急了,怒道:“乔羽!你给我站起身来,你这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像,欲将师门的脸面置于何地?”

此话太过诛心,乔老闻言脸色顿时一白,身体竟隐隐地晃了晃。

封君扬那里却是淡淡抬眼看向一脸怒容的朝阳子,慢慢说道:“道长好大的火气。”

这些人中,辰年内力最为浅弱,刚才受那啸声所震胸口内一直气血翻涌,直到此刻才觉得稍稍好了些,便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陆骁,看看仍跪在地上的乔老,又看看封君扬,眼珠转了转便上前双手扶起了乔老,回身与朝阳子说道:“道长,刚才是辰年的不是,我在这里向你赔礼了。”

她说着竟真的整衣向他赔了一礼,然后却又解释道:“只是刚才我却不是来纠缠道长,我不过是走错了院子,本想与道长赔礼后就退出去,可道长不等我说话便呵斥责骂,我稍一解释,反倒惹得道长向我痛下杀手,恨不能当场毙我于掌下,乔老与陆骁怕我被道长所伤而出手相救,这才有了这一番争斗。道长,我可有说一句假话?”

她简单几句话便交代清楚了事情起因,虽是先向朝阳子赔了罪,可后面一番话却是将责任都推到了朝阳子身上,偏还没有一句假话,只丝毫不提她自己骂朝阳子的那些话。朝阳子吃了暗亏,却又知自己说不过她,索性闭紧了嘴,只黑着脸恼恨地瞪着辰年。

辰年这样看似道歉,实际上却给别人扣上黑帽子的事早在清风寨的时候就做熟了。那时她与叶小七两个相互配合,能生生地把黑的说成白的。简单来说就是不管事情怨谁,都由辰年先出面道歉,做宽厚忍让之态,然后叶小七再在一旁做义愤填膺状,口舌伶俐地说一说缘由,将辰年干干净净地洗白出来。

想当初,辰年与叶小七两个就凭着这一手,横行清风寨十数载,不知叫寨子里多少人都尝过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只是此刻辰年身边站的是又愣又二的陆骁,莫说辰年一个眼神过去,就是辰年把话说到他面前,他都不见的能明白辰年的意图。

因着这个,辰年细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反而很知进退地拉着陆骁退回到封君扬身后。

乔老转头见朝阳子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只当辰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又知自己这位师兄脾气古怪,当下便全信了是朝阳子为人刻薄才引得这样一场争执,脸上愧疚之色不由更浓。

谁知封君扬脸色却是略缓,淡淡一笑,宽慰他道:“说来此事全是一场误会,既然现在已经说开了,还请道长与乔老不要介怀。道长为我远来,我还不曾有所表示,不如今夜就设宴款待,一是为辰年赔礼,二也算是给道长接风洗尘,可好?”

乔老连忙推辞,朝阳子那里有一肚子火要发,此刻却被自家师弟使了暗劲按住了,只黑着脸冷声说道:“不去!”

他这样冷硬地说不去,乔老那里生怕封君扬面子上下不来,反而不好再推辞,只得应下了赴宴。就是连朝阳子那里,他也一并给应下了,又见朝阳子梗着脖子又要说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一时恨不得连他的哑穴给封了。

封君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带了辰年等人告辞。

众人刚刚出了院门,朝阳子这里终于耐不住性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恼恨地向着乔老叫道:“你自甘沦为权贵的爪牙也就罢了,怎地还这般奴颜婢膝不要脸面?你就不怕辱没师门吗?”

第八十六章 别有隐情

乔老虽比朝阳子入门稍晚,年岁却是比他大了十岁有余,又自来深受师傅看重,所以朝阳子平日里对这位师弟也算十分尊敬,此刻这他也是气得急了,才会这般口无遮拦。乔老一张脸由红转白,随后又渐渐变成青白之色,好半晌才能愤然质问他道:“师兄,若不是你不顾身份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争斗,我用得着去给人卑躬屈膝吗?”

这话噎得朝阳子一愣,随即就又更加恼怒,叫道:“谁叫你来给这个狗屁世子爷做护卫?还非要请我来给他治伤,我给他治个屁!他们这种门阀世家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表面上谦谦君子,暗地里却恶毒阴狠,都是祸害!若不是他们这些人争权夺势,天下能乱成这个样子?处处灾荒,瘟疫横行,惨死的百姓不知千千万万!你再瞧瞧他们,却一个个声色犬马,锦衣玉食!让我给他们治病?我呸!做梦去吧!这些人死光了天下才得安宁!”

乔老知道朝阳子是个嫉恶如仇的脾气,听他说完这番话,自己心里反而好受了些,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世子爷和别人不一样。”

“他有什么不一样?我瞧他和别个门阀公子没什么两样!”朝阳子眼睛一瞪,小孩子一样赌气地嚷嚷道:“我就是不给他治病,就是不给他治!”

乔老却是听得心中一动,左右思量了一番,低声问朝阳子道:“师兄,你和我说实话,世子爷这病是不是并非无治?”

朝阳子别过头去不肯答话,乔老见他如此,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左右思量一番,便又问朝阳子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去云西王府做护卫?”

乔羽二十年前便已成名,名头正旺时却忽地从武林中销声匿迹,隐入云西王府做了一名护卫,朝阳子对此事也一直不解,现听他提起,忍不住说道:“我一直也对此事极为不明白,你好好的为何要去给这世子爷做护卫?”

乔老想了想,却是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在世时没有和师兄提过吗?”

朝阳子摇头道:“我问过师父,他老人家却是不肯说,更不要我去问你。”

乔老一听这个不觉又犹豫下来,不知该不该将实情告知朝阳子。说吧,怕是有违师父的遗命,更怕此事泄漏出去会引来后患无穷。可若是不说,这朝阳子明摆着不肯救封君扬性命,他权衡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对朝阳子实情相告,便说道:“我去云西王府是奉师父之命。”

朝阳子一愣,奇道:“师父之命?”

乔老为人甚是谨慎,眼下院中虽然没有旁人,他却仍是将朝阳子拉进了屋内。就在他二人进屋不久,院墙外的花树丛中悄无声息地钻出一个灰色人影来,穿衣打扮就与这府中的小厮一般无二,相貌也是平淡无奇,很快就消失在小径尽头。

这一切看似发生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却早已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顺平耳边。顺平瞥了来人一眼,低声问道:“可看准了?确是表小姐院子里的人?”

那人点头道:“正是,是上次表小姐留在府里的丫鬟,好像是叫绿叶的。”

顺平沉吟片刻,吩咐道:“先仔细盯着她,莫要打草惊蛇。”

那人应诺离去,顺平转头看了看封君扬书房紧闭的屋门,又站在廊下站了片刻,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小心地唤道:“世子爷。”屋内并无动静,顺平正犹豫着是否再唤一声的时候,封君扬的声音就从屋内响起,“进来。”

顺平推开门低着头进入屋内,快步走到封君扬身边,低声将刚才得到的消息禀报给封君扬。

封君扬听完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芸生身边还有这样的能人。”

顺平迟疑着问封君扬道:“那表小姐??”

“不是芸生。”封君扬说道,他停了停,略一思量后又说道:“这人应是贺十二埋下的,怕是芸生自己那里都不知道,你想个法子处理就成了,莫要叫芸生知晓实情。”

他只简单地交代了一句话,至于具体怎么去处理,顺平那里自是会想法子,无需他来费这心思。顺平得了他的话,又忙小心地退了出去,临走出门时才敢偷偷地瞥一眼里面,见辰年背着身站在书架前,手里握住一卷书,似是一直在读书。顺平不敢多做停留,忙躬身退出了屋外,顺手又将屋门合上。

直到听到关门声,眼圈仍有些泛红的辰年才回过身来,看一看坐在书案旁默然不语的封君扬,咬着唇瓣迟疑了片刻,这才说道:“你若是生气就训我骂我,这样一直不理人算是怎么回事?”

封君扬微微绷紧了唇角,却仍是垂着眼帘沉默。

辰年一时委屈得几欲落泪,强自忍下了,只说道:“就是判案的官老爷也要问一问案情,许那犯人自己辩上一辩才会给人定罪??”

“好。”封君扬突然开口打断了辰年的话,淡淡说道:“那你自己说为什么要去寻朝阳子?”

辰年答道:“我没有去寻他,我是不小心走错了路走到他那院子去了。”

封君扬抬眼看她,问道:“你在这府里住了也有段日子了,以前为什么没有走错过路?”

辰年被他问住,微张着嘴答不出话来。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走错路,难道不是她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奢望,盼着朝阳子能救封君扬吗?否则,她为何会走错路? 好一会儿,辰年才颓败地垂下头来,低声说道:“阿策,是我错了。”

她走到封君扬身边蹲下,手扶在他的膝头上,仰着头看他,解释道:“可我真的不是故意去找朝阳子闹事,是他说话太难听了,我一时气不过才反驳了他几句。”

封君扬眉宇间却没有丝毫的软化,他冷漠地看着她,问道:“你可知道你闹这样一场,会有什么后果?你可知道若是我活不过三年这句话传扬出去,我会有什么下场?”

他面容上浮了一层寒意,声音里更是不含一丝感情,辰年似是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封君扬,怔怔地看着他,“阿策??”

“云西不会要一个活不过三年的短命世子,我父王会立刻着手准备更换继承人,我手中的权利会被收回,而一个没有权势和未来的废世子很快就会所有的人抛弃,没有人会再继续效忠于我,没有人肯再为我卖命,而我以前所得罪的仇人却不会放过我,他们会蜂拥而至,他们会——”

第八十七章 峰回路转

“阿策!”辰年终于再无法听下去,伏在他膝上流着泪央求道:“阿策,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封君扬缓缓地抬起了手,在空中停留了半晌后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发上。“辰年,你起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说过的,哭泣是最没出息的,所以不要哭。”

辰年竭力地将所有的哽咽都压下,抬起头来向他露出笑颜,应道:“好,我不哭。”

她这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却叫封君扬更觉心酸,他的手滑到她的颈后,将她缓缓地拉向自己,与他额头相抵。她哪里知道他昨夜里也是一宿未睡,一直在想若是他死了她该怎么办?甚至就在刚才,他还想着把她骂走,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她赶走,哪怕她怨他,恨他。

可事到临头,他又是如此的舍不得!

封君扬艰难地弯了弯唇角,用力抵着她的额头,恨不能将她的模样印入自己心中。他不想自己剩下的三年在孤独惦念中过去,更舍不得她带着对他的怨恨离开。所以,就算是自私他也认了,他要把她留在身边,叫她陪着他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他轻声开口:“辰年,你现在答应我,你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在你怀里。他们埋我的时候,你别忘了要抓一把黄土洒到我的棺木上,然后从那以后就忘了我,彻彻底底地忘了我。不管你是去哪里,去漠北也好,下江南也好,快快乐乐的过下半一辈子。”

辰年早已是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摇着头。

“辰年,你答应我,好不好?要是能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不计较你跟过我,那你就嫁给他,给他生孩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他低声诱哄着她,就如那一夜他诱她失身,唇瓣不停地擦蹭着她的唇,“答应我,辰年,你别叫我死了还要惦念你。”

辰年却是只是摇头,哭道:“我不用你惦念,你死了我就随你死,我们一起上奈何桥,一起喝孟婆汤!”

封君扬细细地吻她的眼泪,“傻丫头,人死之后不过一捧黄土,哪里有什么奈何桥、孟婆汤,那些不过是骗世间那些痴男怨女的东西。”

“那我就和你一同变成黄土。”辰年孩子气地叫道。

封君扬将她揽入怀中,微笑着轻叹:“真是傻丫头说傻话,可这样的傻话我听了却暗暗觉得欢喜。”

辰年听他话语中有所松动,不禁大喜过望,抬头与他说道:“阿策,你不要这样迫我。你想一想,如果我真的忘记你,我自是能从头过我的日子,若我不能,纵是现在应了你,以后也还是生不如死,还不如随着你死了,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

封君扬用手轻柔地擦拭她脸颊上的泪,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好,我不迫你。”

辰年顿时破涕而笑,忙向他伸出小手指来,“来,我们拉钩,阿策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

封君扬怔了一怔,伸出手指与她勾到一起,郑重说道:“好,我们拉钩。但是你也得应我一件事,不论我以后如何,你绝不可有轻生之心,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就算是替我,也要好好活着,不管你活多久,我都在奈何桥上等你便是。”

辰年也爽快应道:“好!”

两人这才拉钩订约,手指还不及松开,就听得顺平在门外禀道:“世子爷,乔老与朝阳子道长求见。”

辰年与封君扬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料想不到乔老与朝阳子会在这个时候来。辰年回过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又故技重施地走到书架旁假作看书。封君扬那里却不觉笑了,说道:“他们两个与顺平不同,你总不能一直在站着不回头。”

“那怎么办?”辰年回身问他,她此刻眼圈通红,脸上泪痕未干,就连说话声音也瓮声瓮气的,叫人一瞧就看出是哭过的,她可不想丢人丢到那朝阳子老道士面前去。

封君扬笑笑,叫顺平进来打水给辰年洗脸,待辰年这里都收拾利索了,才命顺平将乔老与朝阳子两人请进屋内。朝阳子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功夫,心里已是有些不悦,进得门来见辰年眼圈仍还红着,猜她刚才定是被封君扬训斥哭了,心里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封君扬待乔老与朝阳子两人都极为客气,让着他二人坐下了,这才和颜悦色地询问道:“道长与乔老来寻我可是有事?”

乔老未答,却是先看了立在旁边伺候的顺平一眼。顺平何等机灵,见此就立刻去看封君扬,瞧他略一点头,便忙垂首退了下去。乔老这才沉吟着开口说道:“我们来寻世子爷是为了两事,一是特意来向谢姑娘赔礼,我师兄脾气急躁,这才误会了谢姑娘,还请谢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二是——”

朝阳子早就听得不耐烦,当下就接口道:“二是为了你的伤势,我仔细想了想,你这伤倒也不是完全无救。”

此言一出,封君扬与辰年两个俱都愣了一愣,辰年更是忍不住立时问道:“当真?”

朝阳子捋着下巴上少的可怜的几根胡须,翻一翻白眼,倨傲地答道:“你若不信,当我没说便是。”

辰年强忍着没有把拳头砸到他那张黑脸上去,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微笑着说道:“信,神医的话,我自然是信。”

因还记着之前辰年的那一番讥诮,朝阳子现如今听着这“神医”二字颇觉刺耳,偏辰年此刻的言语与态度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他便只恼怒地横了辰年一眼,暗道小妖女莫要猖狂,道爷早晚会有叫你好看的时候!

第八十八章 五成把握

乔老素知自己师兄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瞧他这般不禁暗暗叹气,心道事后自己还需得看紧一些,千万莫叫师兄再与这谢姑娘起争执,否则和一个小丫头这般斗气,传到江湖上去只能是叫人笑话师兄失了身份。

他们几个各怀心思,面上表情也各不相同,唯独封君扬那里不动声色,略做思量后才神色平静地问朝阳子道:“不知道长此话怎讲,什么叫不是完全无救?我这伤到底是可救还是不可救?”

朝阳子答道:“可救,但却无十成把握。”

“那有几成?”封君扬盯着朝阳子,沉声追问道:“道长有几成把握?”

“只有五成。”朝阳子答道,“若成功自是不必再说,你功夫内力皆都能一如从前,但若是失败,各处存下的余毒就会顺着经脉逆转攻心,莫说再多活三年,怕是当场就要毙命。”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辰年愣了半晌,转头问朝阳子道:“难道没有再稳妥些的法子?”

朝阳子缓缓摇头,“没有,要想痊愈只能搏命,要想图稳妥,那就苟延残喘三年就是了。就因此事太过凶险,所以昨日我才和你们说此病无救,倒不是故意不治。”

“我搏。”封君扬突然说道,他目光从容地看向朝阳子,“道长,我就用这三年去搏道长的五分成算。”

朝阳子看他一看,忽地冷笑了两声,说道:“世子爷,这事你可要考虑仔细了,莫要以为我是在故意吓唬你。我说五成把握,那就只有五成,生死各半,一丝一毫都不多的。你若是被我治死了,可千万不要后悔。”

封君扬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别说还有五成把握,便是只有三成,我也要试上一试的。”

“好,够爽快!”朝阳子叫道,他从椅上站起身来,仔细交代道:“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所需的物件,世子爷叫人准备好静室一间,大大的浴桶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炉一个。静室外就由我师弟与你那位会狮子吼的手下看守,万不能叫人进去打扰,还有这位谢姑娘,你也准备一下,疗伤时需要你在一旁协助。”

他说完转身便走,临出门时却又回过身来补充道:“对了,世子爷最好把遗言什么的都写上一写,万一到时有个好歹也算有个凭证。”

辰年听他说这般不吉利的话,立时便要发火,封君扬却攥住了她的手,向着朝阳子微笑点头,应道:“道长放心,我自会安排好身后事的。”

朝阳子仰头大笑一声,飘然而去。乔老落在后面却是既是尴尬又觉羞愧,他武功虽高,为人却不善言辞,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师兄圆全此事。封君扬瞧出了他的窘迫,反而开解他道:“道长是真性情,我辈看了只会更添敬重之意。”

乔老闻言感激不尽,忙道:“我师兄脾气虽古怪,可他心却不坏的,若有不敬之处,还望世子爷莫要和他计较。”

封君扬笑道:“我既然敢把性命交于道长之手,便是相信他的为人,乔老莫要多想。”他起身亲自送了乔老出去,待回来后便吩咐顺平去准备朝阳子所要的一切。等顺平也领命去了,辰年这走上前来,神色紧张地问封君扬道:“真的要那朝阳子给你疗伤吗?”

封君扬面上此刻已是难掩欢喜之色,笑着反问她:“不然如何?二十一岁死与二十四岁死有什么区别?”他本以为自己已落入绝境,不曾想前方却又亮起一丝希望,他怎么可能甘愿放弃。不管这希望多么微弱,他都不可能放弃。

辰年无法答他,莫说是封君扬,就算是换做她自己,怕是也要拿后面那三年来赌这五成把握的。这样一想,她便抬着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策,我陪着你。”

封君扬爱极了她这种干脆利落的脾气,不禁弯了唇角,双手握了她的手,应道:“好。”

两人相视一笑,封君扬又亲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吻她,辰年却忙往后仰过身去避开他的唇,红着脸急声说道:“阿策,不可纵欲!”

封君扬终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下头在她唇上飞快地点了一下,笑道:“我知,傻丫头。”

早之前,叶小七曾失口叫过辰年一声“傻丫头”,当时恼得辰年追着他跑了小半个山寨,差点没把他给打熟了。可现如今同样的三个字从封君扬嘴里说出来,她心中却只觉隐隐的甜蜜。她笑着挣脱封君扬,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心中忽地一动,问道:“阿策,你说为何那臭道士会突然变了说法?会不会当中有诈?”

朝阳子之前说没救说得那样肯定,现在又改口说还有五成把握,是什么叫他突然改了口?总不能是因为她和他打的那一架。辰年疑心一起,顿觉得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难不成是要来故意害封君扬?

她将心中疑惑说与封君扬听,封君扬听了只是微笑,说道:“不管怎样,总不会是为了故意害我。我早之前已经派人查过朝阳子的底细,他医术无双,为人脾气却是极为古怪,没准就是因为被你闹了一场,这才突然变了主意。”

辰年那里却还有些迟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封君扬打断了她的话,垂目默了片刻,缓缓地将自己身前衣襟扯开了些,袒露出胸膛来,低声说道:“朝阳子所说丝毫不错,那些阴毒已经进入了我的穴道深处,若是再进得深几分,便是神仙下凡也没得救了。”

辰年低头仔细看去,果然见他身上几处大穴隐隐现了青色,不由惊道:“怎会这样?之前我为何不曾看到?”

“是这几日才显出来的,颜色尚在一日日加深。”封君扬苦笑道。他慢慢将衣襟掩上,拉了愣怔的辰年坐于腿上,轻声说道:“放心吧,他两个不会故意害我性命。若是真有害我之意,就凭他们两人的武功,只要刚才骤然发难,在郑纶他们赶进来救护之前就能取了我的性命,何必又再麻烦这一遭?”

话虽这样说,顺平那里安排的却是极为小心谨慎,非但将静室选在了一处最为安全的地方,还在外面安排了许多暗卫持弩守护,将一方小小的院子围得密不透风,莫说外面的人极难攻入,就是院内的人也无法强行突围而出。

朝阳子瞧了瞧这安排,阴阳怪气地问封君扬道:“世子爷,你这是防谁呢?”

乔老见他这般,忙扯住了他,无奈劝道:“师兄,正事要紧。”

朝阳子这才气哼哼地作罢,率先进入屋内。

屋内早已点好了一个铁质的火炉,炉口处冒着红艳艳的火苗,烧得正旺。离炉子不远处放着一个超大的浴桶,里面灌了大半桶热水,热气腾得整个屋子里都有些氤氲,叫人眼前似是蒙了一层薄雾。此时天气本就已热,这屋内又是火炉又是浴桶,三人只刚进去片刻身上便冒了细汗。

朝阳子先把自己的医箱打开,拿了一瓶药粉来撒入浴桶内,又从中取出一卷细密的金丝网与一包细若牛毛的银针出来,看也不看另外两人一眼,只低着头捣鼓自己的东西,吩咐道:“两人都泡进水里。”

第八十九章 以命换命

辰年与封君扬两个面色均是一僵,辰年不想他会这样吩咐,一时只当自己听错了话,忍不住问道:“我也要下水?”

朝阳子仍低头摆弄着他那金网银针,闻言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下水,难道还要我下水?”

封君扬将辰年拉到身后,淡淡问朝阳子道:“还请道长讲清缘由。”

朝阳子已将金网架高置于炉火之上,把那些银针俱都放在网上用火烘烤,回头答封君扬道:“你体内尚存有余毒,我须得先用银针打开你的经络,调和阴阳,将各处的余毒聚在你几处要穴,然后再借助外力将余毒引出。这就需要她下水与你相对而坐,双掌相抵,运功将你体内的余毒引出。”

封君扬不觉微微抿了唇,沉默片刻后说道:“换人,她内力浅弱,做不了此事。”

朝阳子瞧穿他的心思,闻言哼哼冷笑两声,说道:“我知你是舍不得你这相好,不过此事除了她别人还真做不成。你经脉内残存阴毒,得以纯正刚阳的内力引至阴柔之所,这就要求施功之人得是女子,还得是修习刚正一路内功的女子与你**相对,眼下除了她,你还有别的姬妾可做此事吗?”

封君扬与辰年两个虽都凝神听着朝阳子的话,各自关注的重点却是不同。辰年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当下便散了疑心,说道:“好,我来运功。”封君扬那里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点,听完之后眉心敛得更紧,问朝阳子道:“要把我体内的余毒引到她的体内?”

朝阳子点头道:“不错,先把余毒引到她的体内,然后再想法逼出。”

“她可会有危险?”封君扬又问。

朝阳子答道:“我早就与你说了,我只有五成把握救你性命。你若无事,她就是陪着你吃些苦头,可你若是半途丧命,她也就说不准了,许没事,许也就会同你一起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