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中多了些悲戚之色,默了一下,这才答道:“十一个月了。”

辰年点点头,又多看了那孩子两眼,这才回到了陆骁身边。陆骁没说什么,只沉默着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接下来披到辰年身上。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山间的风却是又大了许多。温大牙自知这两人他得罪不起,还不如哄好了多留点情分也要日后相见,便极热情地邀请他两个随他回寨子,劝道:“我瞧着这天怕是要变天,两位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如到咱们寨子里避一避风雪,虽没什么好吃好喝,可好歹有口热汤水可以暖肚。”

辰年虽瞧着这温大牙不算恶人,可毕竟对这些人尚有戒心,便不想去,不想陆骁那里担心她的身体,却是先应下了,又转头与她说道:“你不也说这个时候野狼厉害吗?不如就随他过去,也省的我们再寻落脚的地方。”

“就是,就是。”温大雅忙道。

辰年不好再说别的,又想能有所房子避一避风雪自是要比在野地里露宿的强,况且陆骁在身边,也不怕这些人搞鬼,便应道:“也好,只是要叨扰温大当家了。”

温大牙听闻他们两个愿意去,不觉大喜,忙吩咐自己的手下,叫道:“傻大,赶紧地先跑回去叫老王头熬上一锅热汤。”

一个大个子应声在前面先跑了,温大牙这里领着辰年与陆骁两个往寨子里走。他这个大当家虽叫着好听,可却是穷得叮当响,连手下的人都快养不活了,更不要提养马了。他在前面走着带路,辰年与陆骁两个也不好骑马,便也只得牵马而行。一行人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在山间转了几转,这才到了那座小小的破旧山寨。

寨中实在太穷,只七八间破房,又用石块胡乱垒了半高的院墙,装上了两扇木栅门权当寨门。就这样的寨子,既不怕人偷也不怕人抢,温大牙便只留了一个老得快要掉牙的老头看守。众人到的时候,堂屋里已烧上了火,火上悬着一口大锅,里面应是正煮着糙米粥,一进门米香气就迎面扑来。

“今年日子实在艰难,也没得什么好招待您二位的,正好前日里他们打了头野猪,眼下还剩了些,我这就叫人取了来,咱们烤着吃。”温大牙让着辰年与陆骁在火旁坐下,亲自给他俩个盛了一碗稀粥出来,先递向了陆骁,“两位先喝碗热粥暖和一下吧。”

辰年心中对这些人还有戒备,怕他们在饮食上做手脚,便抢在陆骁之前接过了那碗,却没急着喝那热粥,只用双手捧在了怀里取暖,笑道:“温大当家不用忙活了,我们俩用一个碗就成。”

寨子穷成这样,碗自然也就是有数的几个,还真没法按人头来分,那温大牙也没多想,招呼了其余的人过来分粥喝,又特意嘱咐道:“把那稠的留给崔小二,也好叫他喂他妹子。”

辰年瞧进眼中,便与温大牙道:“温大当家是个心善之人。”

温大牙不知她为何会有此话,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您可别逗咱们了,做咱们这行买卖的,哪里还有什么心善不心善啊。”

辰年向他淡淡一笑,并未多做解释,转过头与陆骁说道:“倒是忘了,咱们的干粮还在外面马背上,拿过来与大伙一块吃吧。”

陆骁起身去屋外取了马背上的行囊进来,将两人带的干粮取出来分给众人。温大牙十分不好意思,口中直道:“这怎么成!到了咱们这了,怎么还能再吃您两位的东西。”话虽这么说着,可等陆骁把那面饼递过去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出来接了。

旁边已是有不少人都喝完了自己那份稀粥,千恩万谢地接了陆骁递的面饼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当中那个被叫做“傻大”的大个子更是边吃边大声感叹道:“可是有好些日子不曾吃到这饼了,还是这东西嚼起来带劲啊!”

这话说得温大牙老脸一红,立刻回头呵斥那傻大道:“老实吃你的,面饼也堵不住你那张大嘴!”他说完忙又回过头来,讪笑着向辰年与陆骁解释道:“其实也没怎么饿着他们,咱们常去打猎,差不多每日里都能吃上肉的。”

辰年笑笑,不经意般地将手里碗递给身旁的陆骁,不想陆骁却给她推了回来,指着那刚烤在了火上的野猪肉,说道:“我只吃这个就行。”辰年便低下头喝了半碗热粥,将剩下的那半碗塞进了陆骁手中,笑道:“你喝吧,这肉烤得甚香,将我馋虫也勾上来了,我也等着吃些这个。”

这一回陆骁没说什么,接过那碗两口将仍还温热着的粥喝干净了,却是抬头问温大牙道:“你们怎么就穷成了这样?”

第十九章

他说话太过直接,倒一下子把温大牙问得十分尴尬。辰年却知道就这话在陆骁那里还算是委婉的,估计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你们做山匪怎么都做到了这么落魄的地步?她便笑了笑,替温大牙答道:“太行山里日子一向清苦。”

温大牙苦笑着点头应和,道:“太行山里本来就穷,北太行又比南太行穷,往年里好歹还有些行商路过,咱们也可以做上几票买卖,讨些辛苦钱。可今年兵灾太重,谁人还敢来这里啊,咱们的财路也就断了个干净。”

陆骁听得个稀里糊涂,皱眉道:“我不大懂你们这一行。”

辰年默了默,又低声解释道:“太行山里土地贫瘠,雨水又跟不上,地上产不出什么粮食来,往年里也是全靠着收过往行商的那点钱,然后去冀州买粮回来。今年不只太行山里乱,青冀两州也都在打仗,粮价会贵不少,更是买不到了。”

温大牙点头道:“就是这般。”

几人正低声交谈,那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已是默默地喂妹子吃了米粥,迟疑了一下,抱着妹子走过来将辰年的大氅递还了回来,说道:“我妹子已经暖和过来,用不到了,多谢。”

辰年却没接那大氅,“送与你吧,你带着孩子出去的时候,就给她裹得厚些。”

少年把大氅又拿了回去,想了想与辰年说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待日后得了机会,也好报答。”

辰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

那少年看她两眼,便未再说什么,又抱着自己妹子去了角落里坐着。

待火上那野猪肉烤熟,温大牙先请辰年与陆骁两人吃了,这才又分了众人少许,却叫人把剩下得放了起来留得明日再吃。见他这般,便是陆骁也瞧出这寨主的日子过得着实紧巴,心中不免有些后悔,暗道自己刚才吃了那许多肉,这寨主瞧着还不知有多肉疼呢。

寨中虽有几间房,可因实在太过破败,能住人的也不过就那么三五间,大伙晚上为了图暖和,大多挤在一起睡。只有那少年崔小二,怕妹子夜里哭闹会吵到众人,便带着她独自睡在东侧小屋里。温大牙又可怜那孩子小,叫人将那间小屋好生地修葺了一下,将各处的大窟窿都堵了一堵,算是这寨子里除了这堂屋第二好的一间房。

辰年这一来,温大牙特意叫人把崔小二睡的那间屋子清了出来,说道:“女侠夜里就歇在这里吧,有事招呼咱们就行。”

辰年不想挤占那对兄妹的地方,便谢绝道:“不用了,还是叫崔兄弟带着他妹子来睡那间屋吧,我们在这堂屋里歇一歇就可,没那么多讲究,再说这里守着火,也更暖和。”

她这话说得诚恳,温大牙对她的好感不由又上了一层,觉着这位女侠不但人长得好,性子更是随和大度,不像有些行走江湖的女侠,自恃武功高强瞧不起他人,便是有人不小心多看了她们一眼,也要追着对方要毁了人家的一对眼睛。

温大牙又与辰年客气了两句,见她实在坚持,这才作罢。夜里,众人各回了屋子睡觉。温大牙将堂屋里的桌椅并成了两个简易的床铺,又特意分了两床破被出来给辰年与陆骁两个。辰年他们却是没用,如往常一般盘膝抵背而坐,守着火堆打坐调息。

半夜时候,那隔壁屋里的各种呼噜声便响得连成了片,辰年自病后睡眠极浅,这种情形下根本睡不到,暗道那少年非要带着妹子另睡,许得不是怕妹子哭闹吵了这些人,而是怕这些人的呼噜声吵了妹子吧。想到那少年与孩子,她不觉又想起了穆展越,十几年前,义父是否也如那少年一般,带着她一个娃娃四处奔波,也吃过这许多的苦?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得背后的陆骁突然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辰年沉默片刻,低声答道:“在想义父,他能将我养大已是十分不易,我只应感谢于他,实在不该怨他。”

穆展越这样弃她于不顾,不管是有着多么重要的理由,她心里其实都是有些怨恨的,可今日见到那带着妹子的少年,她忽地觉得是自己不对了。穆展越并不欠她什么,能把她养大已是天大的恩情,更别说他现在还叫了陆骁来保护她,可见义父并不是不疼她,而是她太过不懂事了。

陆骁从背后转过来,与她并排着坐到了一起,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谢辰年,我真是觉得你变了许多。”

辰年不觉笑了,问他道:“我哪里变了?”

陆骁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我也说不出,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觉得你就是一个小姑娘,有时候很惹人喜欢,有时候却气得人恨不得揍你一顿。可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就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他停了停,却是又继续说道:“我却不喜欢你现在这样子,整日里不悲不喜的,像是比那些死人也就多了口气。”

他这般说话,若是放在以前,辰年定是要恼,可此刻却只是安静地听着,眼帘微微垂着,浓密的睫毛动也不动,整个人仿佛连一丝生机都没有。

陆骁就指着她,说道:“对,就是你眼下这副表情,我瞧着真是心烦。谢辰年,我阿爹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人有多大的脑袋就顶多大的天,别总觉得天下只你最厉害,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招揽。不管有没有你,那文若柳都得死,那是她爹害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辰年轻声与陆骁说道:“好好的,你提小柳做什么,我又没想起她。再说了,我现在这样和谁都没关系,是我自己之前考虑事情都太过简单,又爱自作聪明。”

陆骁颇有些恼怒地横了她一眼,自己独自走到另一旁坐下了,盘了膝闭目养神。辰年瞧他这般,便也凝下神来打坐调息。

一夜里闻得外面北风呼啸,待第二日天亮屋门一开,众人这才发觉外面竟是下了厚厚一层雪,那雪叶子也不知是从何时飘起的,到了此刻漫山遍野间俱都已是白茫茫一片。陆骁出去转了转,回来与辰年说道:“外面风大雪紧,山路十分不好走。”

温大牙诚心挽留他们再留两日,说道:“再往北走百十里都没个能歇脚的地方,这样的天,宿在外面着实难熬,那梁上的风都能把人打个跟头,两位还是等两日再走吧。”

天气突然变得这般恶劣,辰年也无别的法子,与陆骁商量了一下,只得决定在这里等着雪停。外面风雪虽大,但屋内火燃得极旺,倒是不觉得多么寒冷,只是待到第三日头上,寨子里却断了粮。

温大牙是个好客之人,觉得辰年与陆骁两个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得算是寨子贵客,自己这主人非但不能好酒好肉地招呼客人,竟然还连客人自己带的干粮都要吃光了,这话说到哪里都得叫人笑话。趁着辰年与陆骁两人出去看路的空当,温大牙把寨中兄弟聚在一起商量,看看到底去哪里还能弄些粮食来。

南边三十多里倒是有个镇子,镇子上也有个大户,只是那大户却雇得有武师看守宅院,又是高墙大院,很是难进。至于镇子上其他的人家,也大都穷得叮当响,再说了又都是乡里乡亲的,哪好就过去明抢。十几个老少爷们围成一圈发愁,个个都是长吁短叹,没一个能想出个能搞来口粮的法子。气得温大牙挨个地拍他们的脑袋,怒道:“一个个吃货,倒也好意思啃人家的面饼,怎么伸手从人手里接了!”

说完又瞪着那大个子,吼道:“傻大!你看什么看?我说的就是你!”

那被叫做傻大的汉子很是无辜地看着温大牙,提醒他:“大当家,那面饼你也吃了!”

温大牙被他的话噎得差点没栽了个跟头,回过气来扬手就给他脑袋一掴子,气呼呼地骂道:“胆肥了你,还敢回嘴!”

傻大十分委屈,不敢再说什么,可怜巴巴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众人正在发愁,辰年与陆骁却是从外面回来了。温大牙不想被他两人知晓寨子的窘迫,忙挥手叫众人散了,却不想辰年其实已是察觉出寨子里断了粮。她手中倒是有些银两,还是出青州时贺泽给的。那人出手很是大方,她与陆骁两人直用到此刻还剩余不少,分一些救济这些人也没什么,只是不好就这样上前给人银子。

辰年想了一想,便上前与温大牙说道:“温大当家,有个事情还要麻烦您。”

温大牙忙道:“有事您吩咐。”辰年便道:“我瞧着外面风雪小了不少,看来顶多再到明日也就停了。我两人还要往北走,您也知道北边荒凉少见人烟,我们须得把各种物品都备齐了才好出发。只是我二人不熟悉此地,也不知哪里可以购买这些,所以不知您能不能派两个人帮我们去买一下。”

第二十章

她说着,便从行囊里掏了银两出来,说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又道:“剩下的权当请跑腿的兄弟喝顿酒吧。”

辰年给的银两不少,除却她要买的东西,剩下的用来买粮足够这寨中的人吃好多天。那温大牙又不傻,想了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辰年好意要接济他们,他本不想要,可寨子到现在确已是山穷水尽,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些银两,道:“谢女侠,您的好心咱们明白。别的废话我温大牙不多说了,以后但凡用着我的地方,您吩咐就成!”

辰年淡淡一笑,“温大当家客气了。”她忽地又想到了那才十一个月的孩子,又说道:“还请大当家买几斤黄米过来,以前听说小孩子若是没有奶吃,喝那个最好。”

温大牙点了点头,当下便叫了几个人过来,给了他们银子派去镇上采买东西,嘱咐道:“买了东西就别在镇上歇脚了,紧着回来。”

旁边一直沉默的陆骁忽地说道:“骑了马去吧,也可以把东西驼回来。”

温大牙等人大喜过望,又连声感谢,陆骁没与他们客气,只往辰年那里去了。不想辰年也在微笑着看他,陆骁便横她一眼,说道:“我是看你好心,索性叫你好人做到底。”

辰年只向他笑了一笑,并未说话。又过了片刻,却听得陆骁没头没脑地低声说道:“谢辰年,我阿妈说过,心地好的人总会有好报的。”

辰年想了一想,小声应道:“希望你阿妈说得没错。”

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温大牙等人依旧回屋去睡觉。辰年在长凳上躺了好久不见困意,便独自一人坐到火边愣神。半夜时候,陆骁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依旧是睡不着?”

辰年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一闭上眼就是以前的那些事情。”

陆骁不觉皱眉,想要劝她却不知该从何开口。辰年猜到他的心思,低下头来,慢慢说道:“陆骁,你不用劝我,我心中都清楚的很。我既然选择活下来,就想着要好好活,我会好起来的,只是你得给我些时间。”

陆骁闻言便点了点头。辰年正想着劝陆骁先去休息,却忽见他身体微微一紧,整个人像是被惊醒的黑豹,悄无声息地从地上跃起,开了屋门往外掠去。她心中一惊,顿时意识到是外面出现了什么情况。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住了,陆骁很快就去而复返,与辰年低声说道:“前面有二十六个,后面有十七八个,两侧也都有部署,应都是军中的骑兵,离着这里还有段距离,正慢慢向着这里包抄了过来。”

辰年眉头不由紧皱,暗道就这十几个不成气候的山匪,哪里用得到这许多骑兵来剿,可见外面这些人不是为着温大牙他们来的。若不是为了这些人,那会是为谁?是为了她与陆骁,还是东侧屋里那个被叫做崔小二的少年?

陆骁已是低声问她:“怎么办?若是现在想要走,可以从东面冲出去,那边人数最少。”

辰年一时有些迟疑,若是就这样走了,他们性命自是可以得保,只怕寨子里的这些人就要无辜丧命了,更别说隔壁还有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孩。她闭了闭眼,在睁开时,眼中已是多了几分坚毅,沉声与陆骁说道:“我去将大伙悄悄叫醒,能救得一个是一个吧。”

她说完便先去了西侧屋子,寻到了熟睡的温大牙身边,先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这才低声道:“大当家,醒醒!”

温大牙呼吸不畅,顿时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到辰年的脸就在眼前,吓得一个激灵,就听得辰年低声说道:“大当家莫出动静,外面好像来了不少官兵,不知是何故。”

她瞧得温大牙眼神清明起来,这才松开了手,低声道:“快些将大伙叫醒,自是切不可发声,莫叫来人有了防备。”

温大牙好歹做了这些年的大当家,这点事情还是懂得,当下虽糊涂外面会突然来了官兵,却仍是起身一个个地去叫醒自己的伙伴。辰年这里又轻手轻脚地进了那崔姓少年屋中,正要去叫他,却见他已是猛地从土炕上坐起身来,一把将身旁的妹子抱入了怀里,戒备道:“什么人?”

“是我。”辰年忙低声说道,“外面来了不少骑兵,已是把寨子围住了,你一会儿莫要乱跑,照顾好你妹子。”说完便转身出了屋子。

这么片刻的功夫,十几个山匪已是都聚到了堂屋中,只是大部分还有些迷糊,若不是怕闹出动静,温大牙恨不得都上前一人踹上一脚。瞧着辰年回来,温大牙忙迎了过来,低声问道:“怎会来了官兵?”

辰年摇头,“不知道。”

温大牙十分不解,道:“按理说风头早该过去了啊,这些官兵还来咱们这里做甚?”

辰年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只是问道:“寨子里可有能通向外面的密道?”

温大牙哭丧着脸摇头“没有,就咱们寨子穷成这样,白送给人家都没得人要,更不会有什么仇人过来寻仇,哪里用得到那些东西。”

正说着,那崔小二却是抱着妹子过来,与辰年低声说道:“这位女侠,能不能借几步说话?”

辰年迟疑了一下,领着他去了窗口处的陆骁身边,那少年低头不舍地看了看怀里仍在熟睡的孩子,忽地将孩子塞到了辰年怀中,低声道:“两位是善心人,求您两位将我妹子带出这太行山,随意地寻个好点的人家送了,叫她能活下命来就成。”

他说完跪下来给辰年与陆骁两个磕了个响头,起身便要向外走。辰年想去拉他,可却因怀里有孩子不好伸手,倒是陆骁一把扯住了那少年,问道:“你做什么去?”

少年低垂着头,答道:“外面那些人是来寻我的,我出去了,大伙就没事了。”

辰年闻言不觉皱眉,接着火光打量他两眼,低声问他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少年却是微低着头,抿唇不答。辰年便将那孩子又往他怀里放,淡淡说道:“我总不能糊里糊涂地就带着这个孩子走,谁知道她会不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

“不会!她不会!”少年急声说道,他抬头去看辰年,眼睛里满是央求,“她不会给你们带去什么祸端的,他们要抓的只是我,没有人会在意她。”

温大牙那边派出去查看情况的人也已回来,说外面官兵极多,还都是轻装骑兵,眼看着就要将寨子团团围住了。温大牙不觉有些惶急,见辰年他们还没说完的意思,忍不住出声叫道:“两位大侠,咱们该怎么办?”

这些人中以陆骁与辰年武功最高,又是他二人最先发现外面来了官兵,温大牙等人已隐隐将其当作了主心骨。眼看着官兵渐近,众人纷纷取了刀剑,均看向他两人,等着听他们两个的安排。

辰年看面前那少年一眼,沉声说道:“你既不愿意说,我不为难你,只是你就算出去束手就擒,外面那些人也不见得就能放过这屋中的人。”她说完便不再理会那少年,与陆骁一同走到温大牙那边,扫一眼这十几个人,又转头看向陆骁。

陆骁知晓她的意思,便答道:“我可以带着这些人冲出去,但至于最后能活着出去几个,我不能保证。”

辰年与温大牙说道:“看此刻情形,这官兵分明是有备而来,我们若是分头出去,只会叫他们各个击破,不若大伙凑在一起同进同退,许得能杀出一条生路。”

温大牙之前最怕他两人不顾众人自己跑了,先听说他们愿意与自己这些人同进同退,不觉大喜,忙点头道:“就是,就是。”

寨中其他人也纷纷低声应和,那傻大更是挥了挥胳膊,大声叫道:“老子----”他这一个“老子”尚且还没喊完,温大牙已是抬脚向他踹了过去,压低声音喝骂道:“喊你娘的喊啊,生怕官兵不知道咱们有了防备是吧?”

那傻大顿时蔫了,缩入了人群之中。

辰年略一沉吟,与陆骁商量道:“我曾听说与骑兵交战,最忌讳在空野上逃跑,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与其领着大伙蒙头冲出任他们在后砍杀,还不如先藏在这寨子里。”

陆骁点头道:“是这样。”

辰年又道:“这些人中总得有个领头的,擒贼先擒王,捉住了他一个,比杀他十个小卒子还有用处。”

当下她简单吩咐了一下温大牙等人待会儿如何行事,陆骁又在一旁补充了几句,大伙便忙都离开堂屋躲到其他隐蔽处。辰年迟疑了一下,又与那仍愣愣站在窗前的崔姓少年说道:“你若是想搏一丝生机,那就在这堂屋里拖那些官兵片刻。”

“好!”那少年二话不说便将孩子给辰年递了过来,“只求女侠带着她。”

辰年有些犹豫,按说陆骁武功最高,这孩子在陆骁那里最为安全。可陆骁一会儿还要去捉官兵头目,带着这孩子非但行动不便,万一这孩子再哭闹起来,怕是还会泄露了他的行踪。辰年本想硬下心来哄这少年先自己带着这孩子,可待看到那孩子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心中终究不忍,咬了咬牙,与那少年说道:“你将她缚在我背上!”

第二十一章

少年见她答应,忙用辰年给的那件大氅将孩子绑到了辰年背上。辰年回头看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孩子,柔声道:“好孩子,你乖乖睡觉,切莫哭闹。”

陆骁还在门口等她,瞧她背着孩子出来只多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用手指了指温大牙的藏身之地示意她躲过去。温大牙也在那边低声唤她道:“女侠,这边来!”

辰年却是摇了摇头,她身后背着孩子,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惊醒哭闹,与众人在一起只会拖累大伙。她四下里看了一眼,便跑去了对面一间破屋,闪身躲了进去。

见她藏好,陆骁向她轻点了一下头,嘱咐道:“你先等一等,我先出去偷偷将那些外围的人清除了,待会也好走。”他人往上轻轻一跃勾住房檐,高大的身躯灵活地翻拧了两三下,眨眼就不见了身影。辰年这才收回视线,伏低身体小心地看向外面。

此时,外面官兵已是到了寨子近前,那破旧的木栅寨门被从外面轰然踏破,二十几骑踏过那寨门,缓缓向着寨内逼压过来。就听得当中一人冷声喝道:“杨熠!莫要躲了,快些出来吧!”

堂屋中静了片刻,那大门被人从内打开,那原说自己姓崔的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抬起头神色平静地看向马上那些人,“我同你们一起走,可你们需得放过这里的其他人。”

刚才说话那将领却是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小公子,您现在都自身难保,有什么资格和咱们提条件?”

借着雪光,辰年已是认出那些官兵的衣装皆都是青州军打扮,又听那少年姓杨,便隐约猜到些这少年的身份。若是不出意外,这少年该是杨成的后人。可当时薛盛英带兵进入青州,第一个血洗的地方便是青州城守府,已是将杨成家人屠戮干净,不知这少年是何许人,怎会带着妹子逃了出来。

就见杨熠指着那将领,愤然说道:“黄坛!家父对你不薄,你背信弃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对我杨家赶尽杀绝?”

那被叫做黄坛的将领便道:“小公子,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你杨家没落了,实在怨不得别人。再说咱们这些人,不过都是在别人手下讨碗饭吃,凡事都自己做不得主。您就别再怪咱们了。”

他说着吩咐身边手下道:“去请小公子上马,其余的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杨熠听闻黄坛要将这寨子里的人杀尽,气急道:“黄坛!你若是敢滥杀无辜,我便是死在这里也不同你回去!”

黄坛却是冷笑道:“薛将军虽交代了最好要你活着回去,可你若是死了,想他也不会怪罪咱们的。”

那些骑兵便点燃了火把,竟似要放火烧了这寨子。更有人说笑着举起了弓箭,显然是准备射杀一会儿被火从屋内逼出的人等。温大牙等人此时正躲在靠近寨墙的一处隐蔽处,见状不由得一阵后怕,暗道亏得众人出来的早,否则被人这么堵在屋子里,不是要被烤成乳猪,便是要被这些官兵射成刺猬!

正此时,靠东侧的一间屋子里忽地传出一声婴儿啼哭,温大牙等人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黄坛先是怔了一怔,却是不由笑道:“原来那孩子竟然还活着,可真是命大。”

他说着,从身边亲兵手中拿过了火把,抬手就往那破屋的窗口处投了出去。

杨熠眼睛血红,不管不顾地就向着马上的黄坛冲了过来,嘶声叫骂道:“黄坛,你畜生不如!”可他不过才往前跑了两步,就被别的亲兵拦住了,几个骑兵策马将他围在当中,也不下手杀他,只用手中长刀逗猴一般地戏耍着他。

黄坛哈哈大笑,正看得得趣,那已着火的破屋中却突然冲出一个人影,高喝了一声:“动手!”

温大牙等人听到辰年喝令,均都大喝一声挥着刀从藏身杀了出来,他们提前得了陆骁的交代,也不与这些骑兵正面硬碰,却只是压低身子在马下钻来滚去,有的直接挥刀就砍那战马,还有的不知从那里摸来了绳索,将那马腿胡乱地缠在一处。

混乱中,辰年那里直扑向黄坛马侧,到近前时身子倏地一矮,竟是贴着地面向他马下疾滚过来。

黄坛心中一惊,挥刀便向着辰年斩落,可惜到底是慢了一步,那刀锋只擦到了辰年的一片衣角,却叫她躲到自己马下。

众亲兵也纷纷射出了弩箭,可因着顾忌黄坛的坐骑,那些弩箭大多也只落在了地上,一时根本无法对马下的辰年形成威胁。黄坛心中大怒,他马术极好,身子往马侧一压,人已是挂在了马鞍一侧,挥刀直砍向辰年。

辰年左手护着怀中的孩子,右手挥刀挡了他一刀,借势往后一翻,人从他马下往外滚了出去。黄坛紧追不放,竟松开马镫,随着她从马腹下翻过,眼看那一刀就要落在辰年身上时,斜刺里却突然横过来一柄弯刀,挡住了他这一刀。

陆骁不知从何处从外面返回,闪身挡在辰年身前,一刀紧似一刀地向着黄坛劈了过来,口中冷声说道:“堂堂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想当初,陆骁只凭着彪悍的刀法连乔老那样的绝顶高手都可对抗,莫说这只是军中普通将领的黄坛了。陆骁刀法没太多花哨,只是横削竖砍,速度又几快,刀刀都逼得黄坛不得不举刀硬抗,十几招过去,黄坛手臂便已被他震得发麻。陆骁却似不知疲倦,一刀快似一刀地攻了过来,黄坛只一招回救不及,陆骁的刀锋就已到了他脖颈之前。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便是有那机灵的亲兵过来抓辰年,可还不及制住她,就听得陆骁冷声喝道:“都住手!不然我就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