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抬头瞧见穆展越他们回来,嘴角上的笑容便也淡了,站起身来说道:“义父,屋里有伤者,您若有事,咱们去院里说吧。”

穆展越要交代辰年的话本来也不能叫这些人听到,便带着辰年去了院中,与她说道:“辰年,我还有要事在身,须得马上离开。”

辰年早已料到穆展越还要走,闻言只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晓。”她想问义父是否要带她一起走,可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只化作了一丝浅笑,“义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穆展越上次离开时,她还是一个活泼稚气的小姑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却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可穆展越似是并不感到高兴,他不觉敛起了剑眉,看了辰年两眼,说道:“过不两年,江北可能就会大乱,辰年,你要么就呆在这太行山中,要么就往江南那边去,先避得几年,待我办完了事情就会回来寻你。”

辰年微垂着头应道:“好。”

穆展越抬头看了那立在不远处的陆骁一眼,又低声与辰年说道:“我已叫陆骁立誓奉你为主。”

辰年闻言惊愕地看向穆展越,忙道:“义父,实在不必这样!”

穆展越却压低声音说道:“他已是发誓,你莫要再多说了。鲜氏人最重誓言,你可放心用他,但他若是说带你去漠北王庭,你却不能听他的话。王庭现在乱极,除了我,任何人叫你去,你都不得去。”

辰年忍不住问道:“他们会用我来要挟你?”

穆展越看着她,答道:“是,你若去了王庭,他们一旦知道你的存在,就会用你来要挟我,束缚我的手脚。”

辰年咬了咬唇瓣,说道:“义父,我不会去漠北王庭。”

穆展越点点头,又立在那里看了辰年片刻,忽地上前用力抱了辰年一下,没头没脑地说道:“你放心,我会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都给你夺回来!”说完便松开了辰年,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向着那些鲜氏武士走过去,翻身上马,带着他们从寨中飞驰而出。

辰年有些愣怔,只待那些马蹄声都消失尽了,这才慢慢回过身来,怔怔地看向后面的陆骁。

陆骁怀抱着弯刀笑着看她,扬了扬眉毛,说道:“我想,他想抱的可能不是你。”

第二十五章

他这话却将辰年说得更加糊涂。下意识地问道:“那是谁。”

待话问出了话。她自己却突地有些明白了。既不是抱她。那便该是与她相似之人。她能与谁相似。无非是她的母亲罢了。可义父要为母亲夺回什么。她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和鲜氏人牵扯上了关系。

辰年满心不解。不过陆骁却无意为她解惑。只说道:“你什么也莫要问我。我是真不清楚。便是知道一两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当不得真。不如等着日后你义父亲口告诉你的好。”

他只是听族中的老人说过雅善王女的一些传闻。也知晓她身边有位忠心耿耿的鲜氏勇士丘穆陵越。不过既是传闻就会有真有假。哪里能在这个时候讲给雅善王女的女儿听。

辰年知陆骁此人虽看着憨直。实际上心眼却也不少。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你便是绕再多圈子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辰年瞧着他既然不肯说。便也只得作罢。

屋内的温大牙等人一直在偷偷注意着院中的情形。瞧着穆展越带着那些鲜氏武士上马扬鞭而走。温大牙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呼吸也总算踌起来。寨中个头最小的肖猴儿因着身子瘦小灵活。身上反倒没受什么伤。此刻忍不住揣着袖口往温大牙身边凑了凑。悄声与他说道:“大哥。按理说这些人算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可我怎么瞧着他们比瞧着那些官兵还怕呢。”

其实温大牙自己的腿肚子也刚刚不抖了。此刻听到这话却是向肖猴儿一瞪眼睛。低声喝骂道:“没出息。亏得你没赶上麦帅爷爷打北漠鞑子的时候。不然就你这熊样。遇到了那吃人肉的鞑子。你还不得吓尿了裤子。”

肖猴儿讪讪地干笑了两声。“那不能。大哥你别瞧着我肖猴儿个长得小。胆气却比谁都不少。我是没赶上那时候。要是赶上了。虽不敢说比唐公。可也绝成不了孬种。”

众人听得都笑。有人便忍不住笑骂他道:“就你还敢比唐公。唐公那是敢在万千鞑子阵前横刀立马的大英雄。你小子只会钻马裆砍马腿的狗熊。”

昨夜里。肖猴儿仗着自己个喧灵。在那些骑兵马下钻来钻。很是没少砍了马腿。现听大伙却都笑他胆小。不由得涨红了脸。抻着脖子替自己辨道:“那是陆大侠教的。陆大侠说砍马腿比砍人管用。”

屋里却没人听他的解释。只一起哄笑闹他。他们这些人大多心思简单。为人乐观。虽刚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可毕竟大多数人都活了下来。更是从那些官兵得了不少东西。也算是发了一笔横财。因此。大伙心中的欢喜竟是多过了悲伤。

温大牙一直没参与到众人的说笑中。只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珠灵活地转动着。不知在合计着什么。傻大人虽憨。却跟在温大牙身边时间最久。瞧他这般就猜着他定是在算计着什么人。下意识地往远处挪了挪屁股。

果然就见温大牙突然起身往屋外扒了扒头。见辰年与陆骁两个了寨门那边查看那些战马。忙走回来与大伙低声说道:“兄弟们都先停一停。咱们说个事。”

众人都停止了说笑。好奇地看向温大牙。温大牙先叫肖猴儿在门口望着点风。这才又用手指了指屋外。压低声音问众人道:“大伙觉得那两位人怎样。”

大伙听他突然问到了陆骁与辰年身上。一时都有些愣怔。不过片刻后就一言我一语地说道:“好。他两位才是真正的侠义心肠。”

“就凭谢女侠昨夜里把崔小二的妹子的绑在自己身上。却不和咱们躲在一处。老赵我就向她伸大拇哥。”

“陆大侠也是好人。要不是他拦下那一刀。我这条膀子都得叫那些狗官兵卸了下。”

能开口说话的十多个人。几乎个个都说了两句。只傻大一直没出声。温大牙便转头看向他。问道:“傻大。你怎么看。”

傻大这人可能是因为真傻。看人往往只凭直觉。可越是这样。他反而更能辨出对方是好是坏。现温大牙点名问到了他这里。他想也不想地答道:“好。他们两个都是好人。肯把面饼分给咱们吃。”说完。他又回味地咂了咂嘴。“还是谢女侠给的饼好吃。比从官兵身上翻出来的香。也软。”

温大牙听他这里竟比较起两种面饼的味道来了。气得跳起脚来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低声骂道:“你个吃货。除了吃你还能惦记点别的不。谢女侠除了给你面饼吃。还有别的什么好处不。”

傻大被他打得缩了脖子。认真地想了想。忙答道:“谢女侠长得还好看。”

众人听了不觉都是哄笑。便是那在门口望风的肖猴儿忍不棕过头来。有些兴奋地说道:“谢女侠就是好看。我还从没见过长得像她这么好看的。我只要见着了她。就觉得心跳得快要出了嗓子眼。她只要能向我笑笑。叫我做什么我都乐意。死我也愿意。”

温大牙听了哭笑不得。用手指点着傻大与肖猴儿两个。低声骂道:“管好你们两个的臭嘴。这话以后千万不可说了。小心被陆大侠听到了。你们两个凑一块都不够他砍的。”他说着又怕威胁不够。转身又指了指外面。“瞧见那些官兵的尸首了没。就那样。还算是完整的。到时候大伙要埋你们。还得先从镇子上请了裁缝来把你们的胳膊腿啊先缝上再说。”

有那为人老成些的。也在一边吓唬他们俩个道:“这可不好缝。万一要是再把你们两个的腿脚给缝混了。到了地下你们也只能混着用了。”

傻大与肖猴儿两个互看一眼。一个瞧着对方的大腿比自己的腰还粗。另一个却看着对方的胳膊比那麻杆粗不多少。都暗道这要缝错了可就坏了。不觉齐齐地打了个哆嗦。

温大牙又肃了脸色。与众人说道:“我问大伙这个。不是要与你们说笑。我是想着商量一下日后咱们该怎么过活。我温大牙无能。非但不能领着大伙过上有酒有肉的好日子。就连一日三饱都混不上。我实在愧对大伙的抬举。既然这样。我也不占着这个位子了。”

他话未说完。便有人失声叫道:“大哥。这可不成。”

众人也纷纷叫嚷起来。温大牙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沉声说道:“我话既已出口便是定了主意。兄弟们不要再劝。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这里有三条道:一条是咱们大伙重新推个大当家出来。带着兄弟们继续混下;一条是各自散了。或金盆洗手。或改投他处。”

温大牙说到这里却是停住了。只等着看各人的反应。瞧着大伙皆都摇头说不行。这才又说道:“既然大伙都不同意这前两条。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他抬手又指了指屋外。“咱们得想法攀上外面那两位。就瞧着那两位的心性。不过只在咱们这里借宿了两日。便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出手相救。若是大伙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日后他们绝不会扔了咱们不管。”

他一说完。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突听得肖猴儿从门口窜了回来。低声说道:“他们往这边过来了。”

温大牙忙压低声音又问众人道:“我温大牙是要走这第三条道的。怎么样。大伙可定了主意没有。”

众人纷纷点头。应道:“跟着大哥。走第三条道。”

也不乏有人迟疑。问道:“他两个肯收咱们。”

温大牙却是狡猾地笑了笑。“我有法子。一会儿都瞧着我的眼色行事便是。”他急急地低声交代了几句。众人便一起等着辰年陆骁两人进门。

辰年与陆骁刚从那些战马里挑了两匹随心的出来以作自己的坐骑。并不知屋里的温大牙等人已把算盘打到了自己头上。他二人进得屋来。瞧着众人的视线齐齐地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不觉都有些诧异。两人对望了一眼。辰年便先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温大牙起身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给辰年与陆骁两个跪下了。他一跪。后面的人呼啦啦也都围了过来。一同跪在了地上。瞧着他们突然这般行事。辰年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温大牙便道:“昨夜里要不是您二位。这会子咱们都早已进了阎王殿。咱们没别的好谢的。先给您两个磕个头以谢救命之恩。”他说着。便郑重其事地带着众人向辰年与陆骁磕了一个头。

辰年忙往旁侧避了避。说道:“温大当家说得这叫什么话。还不叫大伙快些起来。”

谁知温大牙等人却不起身。只执拗地看着辰年与陆骁两人。又道:“咱们还有一事要求您二位。还请您能答应咱们。否则咱们就跪死在这里。”

辰年不想他会说出这话来。眉宇间不由添了一些冷淡之意。看了温大牙两眼。沉声说道:“温大当家。你有事便说。我能帮则帮就是。可我从不受人胁迫。”

第二十六章

温大牙一听辰年说的这话,心里不觉有些发慌,又怕已惹了她不悦,忙带着大伙磕下头去。辰年见此只微微笑了笑,拉着陆骁不急不缓地在一旁坐下了,也不说话,任这群人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

温大牙本料着辰年心软,磕不几个头就会叫大伙赶紧起来,他们也好借着这机会提要求出来。谁知她竟拉着那陆骁坐下了,看戏一般地看着他们磕头。这与他预料的全然不同,倒叫他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也不知这头是继续磕下去,还是就这么自己停下来。

跪在后面的傻大最先不磕了,他人高马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自己磕得有些发晕,也顾不得温大牙的交代,自己就先停了下来,直直地看向辰年。

辰年却向着他笑了笑,偷偷地向他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先站起来。傻大也没犹豫,很听话地站了起来。因着他在最后,温大牙等人也瞧不见他,更是听不见辰年与陆骁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磕下去。

又过片刻,竟听得辰年百无聊赖地问陆骁道:“他们这是磕了多少个了?”

陆骁奇道:“还要计数?这我可忘了,只能从头数了。不过这多人我可记不过来。”

辰年便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只数温大当家一个人的吧。”

温大牙听了这话,一脑袋差点没扎到地上去,等听见陆骁竟真得一本正经地数了起来,他这头就再也磕不下去了,只得停了下来。他早已瞧出辰年才是主事的那个,便顶着已经有些红肿的额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辰年。

辰年笑了笑,还是刚才那句话,“温大当家,我从不受人胁迫。”

温大牙咬了咬牙,说道:“谢女侠,大伙想求着您收留咱们。”

辰年闻言讶异地挑了挑眉毛,道:“温大当家,这可是你们的寨子,我们不过是借宿的人。”

温大牙点头,“您也在这里留了几日,知晓咱们寨子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若不是有您两位在这儿,昨夜里大伙做了那些官兵的刀下之鬼了。他们都叫我一声大哥,可我是既养不活他们,也护不住他们,我实在没脸做他们的大哥了。”

他说着,又将跪在地上的这些人指给辰年看,“谢姑娘,您再看看咱们这些人,说出去是山匪,像是多么威风一样,可大伙要是能在外面讨口饭吃,谁会躲进这山里来?不是在官府有案底的,就是没人要的歪瓜裂枣,也就是在道上吓唬吓唬过往的客商,诈两个饭钱,就连那打家劫舍杀人灭口的狠劲都没有。说句不怕您笑话的,农忙的时候,咱们还要给那大户去做短工,只为着卖把力气换口粮食。咱们和虎口岭那帮杀人劫货的家伙不一样。”

温大牙说得言辞恳切,辰年不觉收了脸上的嬉笑,沉声与他说道:“温大当家,您起来说话。”

温大牙闻言却是仍不肯起身,继续说道:“我知道就这样讹上您实在不该,您本是好意救了咱们,咱们却像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可我真是没别的法子了,求您给大伙指条生路。”他说完便又伏下身去给辰年磕了个头,这个头磕得极重,全不像前面那般偷巧。

辰年半晌没有说话,在那里静静地看了温大牙等人良久,这才肃然说道:“温大当家,不是我不肯出手帮你们,而是我自己也是无根浮萍,还不知会飘到哪里。”

温大牙忙道:“您到哪里,咱们就跟着您到哪里!”

辰年又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你们先起来吧,此事得容我考虑一下。”

温大牙等人不好再说什么,心中虽不情愿,却都知道了辰年不吃这一套,也不敢再拿磕头来迫她,只得站起身来。温大牙这才忽地记起自己刚才回身的时候好像看到傻大是站着的,忍不住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傻大十分委屈,忙出言解释道:“大哥,我磕得劲大,一个顶别人两个的。”

这话却把辰年与陆骁两个都说得笑了,傻大瞧着他们笑,便也跟着傻呵呵的笑了起来。这时,忽地听见肖猴儿叫道:“崔小二醒了,崔小二醒了,他要说话!”

众人听见了忙都凑过去看,就见杨熠果然正在低声呻吟,嘴里还喃喃自语的,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温大牙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只觉得那额头热得烫手,不由气得骂肖猴儿道:“他这哪里是醒了,分明是烧得都说胡话了!”

他骂完又看向辰年,向她讨主意道:“谢姑娘,你说怎么办?”

辰年问温大牙道:“近处可有郎中?”

不光是杨熠这里需要郎中诊治,便是另外那两个重伤之人,现在虽还未发热,可这样重的伤势,怕是也要熬不过去。

温大牙迟疑了一下,答道:“南边镇子上倒是有,只是要把那郎中请过来,就怕官兵的事就瞒不住了。”

辰年自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想了一想,与温大牙说道:“那也没法子,总不能这样看着他们几个等死。这样,先去镇上将那郎中糊弄了过来,莫叫别人知晓,再把他在这里扣些日子,以后的事那就等以后再说。”

若是被人知晓了那些官兵都死在了寨子里,到时候大不了带着这帮人逃走便是。其实也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是将那郎中糊弄了来,待用过了之后便杀人灭口,只是此种行径太过狠毒,不论是辰年还是温大牙,都自问做不出此事来。

寨子里眼下没受伤的人连一手之数都凑不够,抛去辰年与陆骁两个,就只剩下了傻大与肖猴儿还算是好的。可傻大太憨,肖猴儿则与那镇上的人太熟,这样算下来,只得由辰年与陆骁出面去镇上请那郎中。

温大牙虽下定了决心要攀住辰年与陆骁两个,可那是想着求人家收下他们几个做小弟,不料却先要人家来替自己这帮人跑腿办事。他不觉甚是难为情,对辰年与陆骁谢了又谢,又叫肖猴儿给他们两人带路,道:“有他领着,路上也方便些,待到了镇子,不叫他进去就成。”

此刻外面的风雪早就停了,倒是一片晴好的天气。辰年与陆骁牵了马匹出来,卸下了那些一眼就能认出的军中装备,由肖猴儿带着,上马直奔南边的镇子。几十里山路,三人不断扬鞭催马,直过了晌午,这才跑到了那个小镇之外。肖猴儿怕被人认出,不敢进镇,只在坡上远远地指着小镇上仅有了一条青石板路,与辰年说道:“东边第六家就是李家药铺,里面有坐堂的郎中。”

辰年顺着肖猴儿指的方向看了看,轻轻地点点头,与他说道:“你寻个隐蔽点的地方藏一藏,我们尽快赶回。”

她与陆骁策马从山坡上俯冲而下,马蹄踏起碎雪,扬到半空之中被阳光一照折射成多彩的光点,亮亮闪闪的煞是好看。肖猴一时看得有些呆愣,直到那两人在镇子外勒马,这才回过神来,自去寻了地方藏身。

辰年与陆骁两个并辔而行,进入这个小镇。虽刚过晌午,街上却已是没了什么人,街道两旁倒是有几间店铺,不过看样子生意却甚是萧条。两人沿街向东而行,一直寻到了那家药铺门外,陆骁看一眼辰年,在她前面进了那药铺。

一般药铺的布置大多相同,迎面冲门的是柜台与药柜,正厅左侧才是那郎中坐堂看病的地方。陆骁是鲜氏人,却不知晓这药铺里布置,进门后左右看了看,这才瞧见那左边坐着有郎中模样的人,可待他在瞧清那人模样,步子却是不由一顿。

辰年就跟在他的身后,他这一停害她差点没撞到他的身上,偏他个子十分高大,把辰年的视线遮挡得很是严实,辰年只得偏头从他身侧看去,一瞧那坐堂的郎中,竟也是吓了一跳。

那又黑又瘦的郎中不是别人,竟是有着神医之称的道士朝阳子。

正好朝阳子也抬头看过来,瞧到他两人也是微微一怔,可随即就变了面孔,十分不耐烦地叫道:“你两个怎地又来了?快走,快走,我说过了,你家老太太那病没治,赶紧回去准备后事吧!”

陆骁还有些愣怔,辰年那里却是反应过来,把陆骁往旁边一拨,央求朝阳子道:“求求您出手救一救家母吧,家母劳苦一生,到现在还没想过什么福,求求您救一救她吧。”她说着,声音里竟都带上了哭音。

陆骁人又不傻,自然瞧出这两人都在做戏,虽不知道这戏是做给谁看的,却也知道不能从自己这里露了馅。可他实在没辰年这说哭便哭的本事,只得耷拉着眼皮沉下脸来,强挤出一些悲色,暗中却凝了心神去听着药铺中的声响。

这样仔细一听,便辨出这药铺里除了朝阳子,里间似还有一人,气息甚是细微绵长,几乎为不可闻。

第二十七章

那人既能将气息控制到这般微弱,可见起内功必然是十分深厚。

陆骁轻轻地拉了拉辰年,向她示意里间藏得有人。辰年微微颌首,嘴上却仍是不停苦苦央求朝阳子,完全似一个为重病的母亲求医的女儿。

朝阳子以前一直觉得眼前这丫头嘴尖舌利油滑可恶,可此刻看来却只觉其机灵讨喜。他面上又极不耐烦地拒绝了几句,最后才做出挨不过辰年央求的样子,道:“那好,我就给你开个方子,你抓了药回去给你家老太太吃,至于她能不能好,那就听天由命吧!”说完,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了两张纸,递给辰年:“那!给你!”

辰年上前千恩万谢地接了那纸,只扫了一眼就瞧到下面那一张写的另有内容,便不露痕迹地收入了袖中,回头看了看那柜台处却是没人,又问朝阳子道:“道长,抓药的那小哥呢?”

“啊?”朝阳子愣了一愣,这才答道:“回家探亲去了。”

辰年迟疑着,又问:“那这药?”

朝阳子不想她做戏还要做得这样全套,不由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柜台处胡乱地给她抓了两包药丢给了她,赶他们道:“快走,快走!”

辰年这才与陆骁出去,两人出了铺门也不敢说话,径直上马往镇外走,待离得那药铺有段距离了,辰年才敢低声问陆骁道:“可有人跟踪咱们两个?”

陆骁摇头道:“没有,那人没跟出来。”

辰年瞧着左右无人,便将之前藏入袖中的纸张掏了出来,打开细看,就见上面潦草地写了两行字:子时初刻,药铺后院东厢房,魔头静宇轩入定,可趁虚而入。

辰年看到那魔头的名字,不觉惊讶的“咦”了一声,奇道:“朝阳子怎地招惹到了他?”

陆骁对中原武林中的事情知之不多,闻言探过头来看了一眼,问道:“静宇轩是谁?”

辰年便与他解释道:“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人的名头,据说这人武功深不可测,人亦正亦邪,性子极其古怪,他若是看你顺眼,你便是再阴险狡诈他也不嫌,还能帮你提刀杀人,可若他看你不顺眼,你便是丝毫没有招惹到他,他也可能灭你满门。”

陆骁不觉皱眉,默了一会儿,问辰年道:“那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辰年一时也是矛盾,若是对上那静宇轩,便是陆骁也不见得是其敌手,可要是能将朝阳子寻去给杨熠他们治病,就凭他的医术,寨里那几人的性命怕是都能救得过来。她沉吟片刻,道:“朝阳子脾气虽坏,人却不坏,我们还得救他一救。况且朝阳子与你交过手,大概知道你武功的深浅,既然叫咱们那个时候过去,想是有把握能制住那魔头。”

他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回到之前与肖猴儿分手的山坡处,辰年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等了片刻却不见肖猴儿从藏身处过来,不觉有些担忧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顺着地上的马蹄印一路寻过去,直进了山坡旁侧的一道的窄沟,又往前走了不远,便听得迎面传来马蹄之声,片刻之后,那山沟拐弯处便出现了一人一马,正是他们寻找的肖猴儿。肖猴儿远远瞧见他们两个,忙叫道:“我寻到了石大壮他们,就在前面。”

石大壮便是昨日里被温大牙派来镇上采买粮食的两人中的一个。辰年瞧那两人一直没有回去,昨夜里寨子里又突然去了那许多官兵,便猜着那两人可能是遭到了官兵的毒手。温大牙他们还想着出去找一找,不想竟是落在了此处。

原来这肖猴儿名不但叫做猴儿,性子也如那猴儿般没有定性,他本在那坡上等着辰年与陆骁两个,不得片刻就四下里转悠了起来,无意间却看见山下沟里似有些什么,便骑马跑了下去,谁知却寻到了石大壮与另一人的尸首。

“想来应是被那些官兵抓到了,杀了后就丢在了这沟里,夜里又被野狼拖了去,尸首和两匹马都被啃得净了,只剩了些残骸。”肖猴儿红着眼圈说道。

辰年与陆骁听得也是一默,过了片刻才又问那肖猴儿道:“可要过去将他两个的骸骨收了?”

肖猴儿摇头道:“这会儿没得功夫耽误,待回头我与温大哥他们商量后再过来收吧。”他这才注意到辰年他们并没能带了郎中过来,不觉奇道:“谢姑娘,那郎中呢?”

辰年却是摇头道:“药铺里有些古怪,现在叫不得郎中出来,要等晚上才好再去。”她想了一想,又问肖猴儿道:“你自己一个人可敢回寨子?”

肖猴儿最怕给辰年留下胆小无用的印象,闻言忙挺了挺胸膛,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大白天的,野狼也不大出来。”

辰年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你先回去,与温大当家说我正想法去寻郎中,叫他且等一等,但是若是明日一早我还回不去,你们也莫要再等了,赶紧离了那寨子另谋生路去吧。”

肖猴儿听辰年说她与陆骁竟有可能回不去,不觉有些慌了,紧张地问道:“您二位为何会回不去?”

“只是有这可能,不用惊慌。”辰年不愿与他细说,只道,“你莫再要问了,赶紧回去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回寨子。”

肖猴儿无奈,又不敢不听辰年的话,心中虽是十分惊惧担忧,也只得打马往寨子跑去。辰年与陆骁两个瞧着他走了,便也暂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捡些干柴生了堆火,只等着到了时辰重新返回那药铺。

辰年对那静宇轩所知甚少,虽想着朝阳子既然叫他二人那个时候去,必然是有克制静宇轩的办法,可她心中毕竟没底,犹豫了一下,还是与陆骁说道:“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去救那朝阳子了,本来交情也没多么深,犯不着为了他再丢了自己的性命。”

陆骁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想不想救?”

辰年以前虽恼朝阳子戏耍她,可那人好歹也算是对她有恩,能救自然该救,更何况救了朝阳子便等于杨熠他们也有了活命的希望。辰年想了一想,答道:“想救,可是……”

陆骁打断了她的话,“那就救便是,没这么多可是!”

辰年被他说得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若只我自己去冒险也就算了,可却还要扯上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陆骁闻言转到她面前来看她,奇道:“谢辰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性子爽快利落,好歹也算个好处,怎的现在却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你这是第一次扯我去冒险吗?”

辰年被他问得一噎,看着他答不上话来。

陆骁又道:“我不知你义父和你说过了没有,我已经起誓奉你为主。其实按道理讲你既是我主,我就该拦着你去冒险,可我一直认为人活着得为了点什么,若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活着吓得什么事都不敢做,那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只要你觉得那人那事值得你去冒险,我就不拦着你,只要我能护着你死在我后面,不算违背了誓。”

辰年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怔地看了他片刻,这才说道:“陆骁,你汉话学得真是不错,都会给我讲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