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会。”

她还曾问他:“你要我顶着芸生的名嫁给你,是么。”

他回答:“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何须再计较你是什么身份嫁我。”

谢辰年这个名字沒用,封君扬永远也不能娶一个出身匪窝的女子,这是他早就明晓的事情,直到这一刻,她用这个名字嫁给了另外一个男子,她用这场婚礼,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从此以后,谢辰年再不是阿策的辰年。

飞龙陉中那个有着圆圆脸蛋,鼓着腮帮瞪他的小山匪,那个肯挡在他身前和野狼拼命,拖着他翻山越岭的倔强姑娘,那个亲吻时连闭眼都不知道的傻丫头,那个大胆地俯下身來吻他的辰年,那个羞涩地说着“阿策我好喜欢你”的辰年,那个被他哄骗**,却说“你又打不过我”的辰年,那个肯拿性命为他疗伤,明明痛得难忍却仍咧着嘴向他笑的谢辰年??

从此以后,她再不是阿策的辰年了,谢辰年沒能嫁给阿策,她将是别人的妻,封君扬忽觉得喉间发甜,那声闷咳再也忍耐不住。

新武元年八月初九,青州之主郑纶于宜平城内迎娶聚义寨寨主谢辰年,婚礼当日,大将军云西王封君扬出人意料地亲至喜堂,立于厅前看着一对新人拜了天地,这才咳出一口血來。

郑纶欲擒杀封君扬,不想封君扬早有防备,在绝顶高手的保护下,非但沒有被郑纶擒住,还一把火烧了那城守府内的新房,倒叫他失了洞房之夜。

贺泽在得到消息,不禁捧腹大笑,道:“这个封君扬实在可笑,难不成把新房烧了,郑纶就上不得他的女人了,再者说了,郑纶与那谢辰年都厮混了半年之久了,怕是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身旁心腹也跟着笑了两声,道:“可能也是为了出口恶气吧。”

贺泽慢慢止住了笑,停了一会儿,却是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那谢辰年有何本事,竟真的叫封君扬与郑纶翻脸了。”

这心腹曾亲去宜平,闻言想了一想,道:“公子,您是沒见到,那谢辰年真是绝色倾城,美艳无双,我瞧着郑纶那样,是真喜欢上了。”

贺泽微笑,道:“那正好,我倒要看看,这红颜祸水能叫他们主仆能斗成什么模样。”

第一章

藕断丝连

秋风送爽,桂花飘香,宜平城里正是一年气候最为宜人的时候,八月十五刚过去沒两日,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月饼香甜,又有小贩挑着新鲜的瓜果來沿街叫卖,竹筐里藏不住的阵阵果香,随着风飘墙过院,直送至人的鼻端,叫人心里都不由跟着甜腻起來,

城南有方小院,屋后靠着北墙下架着一处花藤,十几株凌霄花长得粗壮茂盛,枝叶密密实实地爬满了木架,把秋日午后的阳光遮得只剩下星星点点,藤下放了一张竹榻,其上躺了个穿天青色便袍的年轻男子,头枕着手臂,正望着那枝叶间探出的凌霄花出神,

顺平沿着青石小径一路无声地绕过來,走近藤架时脚步却故意加重了些,直走到那竹榻前才停下,垂着手小心地说道:“王爷,慧明大师又來求见。”

榻上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大闹了喜堂的云西王封君扬,世人皆以为他当夜便就逃回了江南,却不想他非但沒走,还在这宜平城中过了中秋,听顺平禀报,封君扬动也不动,只淡淡说道:“不见。”

顺平迟疑了一下,又解释道:“他说是为了灾民南迁之事。”

封君扬口气虽还平淡,话却已是不好听了,“我说不见,你耳朵聋了。”

顺平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他说王爷要是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封君扬闻言轻笑,混不在意地应道:“管他吃住就是了。”

顺平实在是沒法了,只得沿着原路返回,在院外见了慧明,苦着脸说道:“大师,您就别再为难小的,王爷那里是真不见,小的再多说,就要挨板子了。”

慧明却是笑笑,道:“王爷的心思,老衲明白,老衲这就回去请谢姑娘來与他商议灾民安置之事,只是,王爷这般逼迫她,便是她來了,也要闹得不高兴。”

顺平叹气,道:“大师,已经眼下这般情形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慧明笑笑不语,告辞离去,

顺平瞧慧明这般,料着辰年早晚得來,又不想回去触封君扬的霉头,索性就蹲在门口等着,就这样一直等到日头偏西,这才看到辰年带着傻大从远处过來,他心里一喜,忙从地上站起身來,不想因蹲得太久,这一起身才觉出双腿都僵得似是别人的了,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过去,摔了个四肢着地,

辰年正好走到,见状不由笑道:“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样的大礼可受不起,还请顺平总管快快起身。”

她口中虽是取笑,却回头叫了傻大过去扶顺平起來,傻大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顺平拎了起來,又往地上一蹲,憨声说道:“站住了。”

顺平勉强站住,不由苦笑,道:“谢姑娘,只要您肯來,小的天天给您行大礼都成。”

他话里有话,辰年却是神色如常,只淡淡一笑,道:“莫要油嘴滑舌,快去禀报你主子,请他抽个空见我一见,第一批流民这就要南下,江南那边需得有人安置他们才成。”

顺平却是扶着傻大不动地方,赔笑道:“您來,哪里还用得到小的禀报了,再说小的这腿实在是麻得动不了了,王爷就在屋后藤架下,您直接过去寻他便是。”他说着,又抬头求傻大道:“这位壮士,还请您多扶小的一会儿,叫小的缓缓劲。”

辰年如何瞧不出他是故意耍滑,面色便就沉了一沉,也不与他废话,只吩咐傻大道:“扛上他,咱们过去。”

傻大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辰年怎样吩咐他就怎样做,闻言把顺平往肩上一抗,大步流星地往那院中走了去,顺平又是着急又是尴尬,偏傻大天生神力,叫他挣脱不开,只得向辰年告饶道:“谢姑娘快些叫他把小的放下,小的自己走便是。”

辰年这才叫傻大把顺平放下,顺平吸了几口凉气,这才在前领着辰年他们往那屋后走去,到花藤前停下步子,轻声通禀道:“王爷,谢姑娘來了。”

封君扬的声音从花藤下传出,“叫她过來。”

顺平忙往后退了一步,伸手请辰年入内,

辰年却是瞧那花藤密实,不愿进去与封君扬独处,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还是请王爷出來相见吧。”

顺平听得心头一提,就听得花藤内静了静,这才听封君扬淡淡说道:“你若想见我,就自己进來,不相见,那就走。”

流民安置之事有他帮忙与沒他帮忙相差极大,辰年忍了忍脾气,耐心说道:“那我就站在这里说罢,第一批流民即将过江,多是这次攻打宜平死伤寨兵的亲眷家属,当中老幼妇孺极多,过江之后,王爷能否着人安置一下他们,好叫他们先过了这个冬天,明年也好再开荒种田。”

封君扬那里久久沒有回音,辰年等得片刻,忍不住出声问道:“王爷。”

不想封君扬却是慢悠悠地说道:“我听不到。”

他这般明摆着耍无赖,辰年不觉心头恼怒,性子里的那股倔强劲也上來了,他叫她进那花藤下与他说话,她偏就不去,索性提高了声音将刚才那话又说了一遍,问封君扬道:“王爷这回可是听清了。”

封君扬那里却仍是懒洋洋地答道:“听不清。”

辰年抿唇站了一站,冷声吩咐身后傻大道:“把这花藤给我拆了。”

“哎呀,谢姑娘。”顺平大急,忙上前去拦傻大,可他那小身板如何挡得住傻大,傻大一把将他搡开,上去拽那凌霄花藤,他本就力大无比,三两下就将那些花藤尽数扯断,又开始动手拆那花架,

顺平怕封君扬被砸到,忙冲了进去,一面张开手臂替他当着那坠落的花藤,一面急声劝道:“我的王爷,可别置气了,您这样盼着望着,谢姑娘人好容易來了,您还和她置什么气啊,快些出去吧,权当哄谢姑娘高兴了。”

不想封君扬闭目不理,更不肯挪动地方,

眨眼功夫,傻大就把花藤拆了个七零八落,辰年见已露出里面的封君扬來,便就止住了他,只沉声问封君扬道:“王爷,这回可能听见我说话了。”

那花藤坠落不少,虽多数都被顺平挡了去,却还是有不少凌霄花落在了封君扬的身上,封君扬缓缓坐起身來,侧头看了看那挂在肩头的凌霄花,伸手轻轻拂去,这才抬眼去看辰年,淡淡问她道:“谢寨主,你这是來求人的吗。”

辰年道:“我是來与王爷商议事情的,不是來求你。”

“是來商议事情。”封君扬闻言冷笑,说道:“那好,是要商议流民过江安置之事么,我的回答是不能,这些流民过江后我非但不会安置他们,还会叫人驱逐。”

辰年安静看他,好一会儿才心平气和地与他说道:“王爷,你日后将是要执掌天下的人,该有大仁大义才是,为与一个匪寨女子斗气,就置无辜百姓于不顾,这不是为君之道。”

封君扬淡淡道:“就是为着大仁大义,才不能安置那些流民。”

辰年皱眉,“为何。”

“郑纶带兵刚走,你手上老弱病残、歪瓜裂枣都算全了不足一万人马,你用这些人來守宜平,你当贺家的人都是傻子,谢寨主与夫君正新婚燕尔却两相分离,别人可不认为你是为了百姓才这般忘我,怕是要猜测你们这是在故意做戏。”封君扬瞧她一眼,似笑非笑,问她:“这个时候,你送那些寨兵家眷过江,我再好好给你安置,你生怕别人不知道谢寨主与我封君扬藕断丝连,是不是。”

辰年不是不知这个时候送流民过江有些着急,只是眼看着天气入秋,若是现在不走,等到冬季还不知有多少老弱熬不过去,她垂头沉默,半晌后才低声说道:“我只是眼瞧着那些人死,心里难受,想着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封君扬默默看着她片刻,淡漠说道:“既要顾着大仁大义,就不能心软。”

辰年笑容微苦,问他道:“听你这般说來,宜平之事骗不过贺家。”

“骗得过贺泽,骗不过贺臻。”封君扬淡淡答道,

辰年不解,抬头看他,

封君扬挥手示意顺平下去,顺平忙伸手就去拽傻大,可傻大那里却是动也不动,直到辰年叫他下去,这才甩开顺平,大步如飞地走了,

屋后只剩下封君扬与辰年两个,封君扬抬眼看了看虽已西坠却仍十分霸道的秋阳,嘲弄地翘了翘唇角,问辰年道:“谢寨主,我若是躺在屋里不出來,你是不是就要叫那傻大把我房子都给拆了。”

辰年不理会他这嘲讽,只问他道:“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若是骗不过贺臻,贺家岂不是还要來夺宜平,可现在却未听到什么动静,这又是什么道理,还有,你既知道骗不过贺臻,为何还要这般配合地过來做这场戏。”

封君扬却是看她,问:“你以为我只是來陪你做戏。”

辰年抿唇不语,封君扬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身侧竹榻,示意她坐过去说话,却瞧她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唇边就露出些自嘲之意,只回答道:“能骗过贺泽,已是足够,贺臻离得太远,又正在与张家死咬,待再得到确切消息,为时已晚。”

第二章

何为深爱

辰年思量半晌,还是理不清当中头绪,便就坦言道:“我想不明白。”

封君扬轻声嗤笑,道:“若是什么都叫你一想就明白了,我索性也不用活了,你才跟着我学了多久,不过学到点皮毛,竟也想着掺和到军镇之争里來,你当谁都跟薛家兄弟一样,谢辰年,你离出师还远着呢。”

辰年听他又提以前的事情,便就说道:“王爷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说着竟转身就走,封君扬一愣,不由问她道:“你做什么去。”

辰年回身,淡淡答道:“回去把王爷的话好好想一想,一天想不明白就想两天,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封君扬被她噎得一愣,片刻后却是又轻笑,道:“你回來,我把这当中事情细细讲给你听。”

辰年微微侧头看他,目光中带着毫不遮掩的警惕与戒备,

封君扬见她这般,面上却是笑得愈加温和无害,道:“我现在又打不过你,你还怕什么。”

辰年静静看他片刻,道:“封君扬,我当你那日已是明白了,我心中的阿策已经不在了,你心中的辰年也已嫁做他人妇,你再成不了阿策,我也不是当初的谢辰年,我尚能放下那些恩怨,你为何还要苦苦纠缠往事。”

封君扬眸子暗了暗,却是笑道:“我倒瞧着是你沒放下,你若真的将前尘往事都放下了,为何对我还这般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和我说句话还非要离着三丈远,你瞧着谁家商量密事的时候是这般在院子里喊话的,生怕别人听不去,是么。”

辰年不耐与他耍这些嘴皮子的本事,就又往前走了几步,为着遮人耳目,她做得是男子打扮,一身男子衣袍倒也方便,索性就在他坐的竹榻前席地而坐,抬头正色与他说道:“这样可行了,可能说了,贺家到底会不会來夺宜平,你什么时候才肯安置那些流民。”

封君扬笑笑,不理会那些杂乱的藤蔓落花,也随着她从竹榻换坐到地上,懒散地倚在榻前,不急不缓地与她说道:“这事要讲明白就得从头说,你首先要看透了贺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贺臻”这个名字,于辰年是个极特殊的存在,那是她的生父,却又是害死她生母的元凶,她不知是该去爱他还是恨他,所以只能尽量去忽略这个人,权当此人与她毫无关系,听封君扬提到贺臻,辰年不觉微微垂目,神色淡漠,问封君扬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君扬却似看透她的心思,坐直身子默默看她片刻,却是轻声说道:“辰年,你母亲出事时,贺臻人在盛都,并不在你母亲身边,你母亲的死并非是他所为。”

辰年仍是垂着眼,淡淡道:“这和我们要谈论的事情毫无关系,王爷,你话说远了。”

“辰年。”封君扬不禁探过身去,伸手覆上她放在膝头的手,温声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开的,与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对,贺臻爱你母亲至深,你母亲出事,他怕是最心痛的那人。”

她倏地抬眼看向他,一双眸子似是刚被雪水洗过,冰冷清亮,透着森然寒意,看得封君扬心头竟是一凉,她冷冷地看着他,问他:“封君扬,你可还记得我的生辰。”

像是想要驱走她身上的这刺人的寒意,封君扬手上微微用力,握紧她的手,答她道:“十月十七。”

辰年对他手上的动作毫不理会,只盯着他,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我母亲死在哪日。”

封君扬瞧她这般情形,一时竟不敢答她,

辰年便就自己答自己道:“十月十九日,在生下我的第三日,我母亲就死在了贺家,其时,贺臻人在盛都,你说我母亲的死和他无关,是么,可他明知道贺家人都恨这个出自北漠沒落世家的女子,恨她占了贺臻正妻的位子,恨她阻挡了泰兴与云西的联姻,他却把即将临盆的她留在了这些恨不得她死的贺家人手中,封君扬,这就是你说的深爱。”

封君扬口中有些发苦,轻声道:“他不是不想护,他只是沒护住。”

“是啊,他只是沒护住。”辰年轻轻地扯了扯唇角,讥诮道:“我想就是他自己也该是这般想的,可那个女子为了他,舍弃了尊崇无比的王女身份,为了他剪去羽翼,为了他困入深宅,为了他只做一个每日里盼着丈夫归來的小妇人,可最后却落了一个他护不住。”

“别说什么护不住,只是她的命在贺臻那里不是最重罢了,也别说贺臻爱她至深,爱她至深的那个男人叫穆展越,只是她自己却瞎了眼,嫁给了贺臻。”

她甩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身來,居高临下地看他,“王爷,贺臻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只想问你一事,你是生于世家长于世家的人,最该清楚这世家里的门道,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母亲死在产后,而不是之前。”

这答案分明就在那里,可封君扬喉舌发干,竟是答不出來,

辰年冷冷一笑,道:“是因为他们想她生下那个孩子,对不对,你瞧,那些贺家人很清楚贺臻的底线在哪里,很不幸,我母亲的性命在他的底线之上,可是,为什么贺家人这么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为什么。”

她这般冷情模样,封君扬瞧着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怨自己不该逼着她去面对生父与生母的爱恨纠葛,他有心想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安慰,却又知这个时候她定不会允许他碰她,心中又不觉酸涩,怔怔地瞧了她一会儿,这才轻声道:“辰年,我错了,咱们不说他了,你坐下,咱们來说宜平之事。”

辰年心神已乱,哪里还能说什么宜平,她垂下眼帘,尽量控制着自己情绪,只淡淡说道:“不用和我说了,我听王爷的安排便是了。”

她说完,也不理会封君扬的反应,转身便就往外走去,

“辰年。”封君扬急忙起身,在后唤她的名字,

辰年顿了顿脚步,却并未回头,只低声说道:“封君扬,有些事情是沒法感同身受的,你不是我。”

她疾步离去,在屋侧过道里遇到顺平,却不见傻大身影,便就问道:“我的同伴呢。”

顺平面上堆笑,忙道:“小的不知您和王爷说到什么时候,就请那位壮士去厢房里等着去了。”

辰年点点头,人过厢房窗外时才叫道:“傻大,走了。”

傻大从窗内应了一声,却是过了一会儿才从屋里跑出來,向着辰年傻笑道:“大当家,咱走吧。”

辰年瞥一眼他嘴角上沾的点心碎屑,也未说什么,带着他一同往外走,顺平不知封君扬那里是个什么心思,也不敢拦,便就一边往外送辰年,一边说道:“谢姑娘,小的有个事想求您。”

辰年简单应道:“说吧。”

顺平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央求道:“能不能请您和朝阳子道长说说情,请他过來给王爷瞧一瞧,小的都去求了几次了,也沒能把道长求來。”

辰年闻言微微挑眉,却是沒有应声,

顺平就又唉声叹气地说道:“谢姑娘,不瞒着您,自从那日……唉,王爷这些日子夜里总是闷咳,他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都是压在心里的,苦自个的,脸皮子又薄,好和人赌气争脸,再这样下去,小的真担心他有个什么好歹。”

辰年听得挑眉,忍不住转头问顺平道:“就你家主子那脸皮还叫薄,你和什么比的,城墙拐角。”

顺平干笑,道:“谢姑娘,您这话我可不替您瞒着,回头我就告诉王爷去。”

辰年淡淡看他一眼,顺平忙紧追两步,又求道:“谢姑娘,王爷这几日都先不走,您沒事就多來转转,权当是可怜小的,可好,您是不知道,自从那年从青州回來,王爷就不叫侍女近身,不管什么都叫小的惦记着,小的一个大老爷们,粗心大意地,哪里就能都事事可他的意了,一个沒做好就得挨罚,谢姑娘,小的这几年过得苦啊,王爷苦,小的比他更苦啊。”

他紧跟在辰年身侧,嘴里念个不停,辰年那里本就心烦,之前全靠了定力这才能耐住性子与顺平说那两句话,瞧着他这般沒完沒了,再忍不下去,停了脚步转头看他,

顺平不想她会突然停下,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停下,却不敢再说什么,只陪着笑小心地看她,

辰年闭了闭眼,又强自把那怒气压了下去,淡淡说道:“顺平,我知你对他忠心,我也听明白了你话里的意思,只是,这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你想帮忙便能帮上的。”

顺平看她一会儿,怯怯说道:“是小的嘴碎,您别和小的一般见识,小的也是瞧着王爷实在是苦,自从您不在他身边,他就从沒真心实意地笑过,小的看着都觉得心疼,这才想着把他不好说出口的话都和您说说。”

辰年很想问顺平一句可曾知道她有多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聊,便就只嘲弄地笑笑,道:“算了,你是封君扬的心腹,和我也沒什么关系。”

她转身便走,带着傻大出了院门,直绕过街角,傻大这才出声叫她道:“大当家。”

辰年心中正乱,回头不耐地去看他,却见他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些东西來,擎在手里递给她,笑呵呵地说道:“给,我刚才从屋里偷偷拿的,可香甜呢。”

他手上沾得还有些泥土,该是之前拔那凌霄花藤时沾到的,宽厚的掌心里,两块精致小巧的点心已是压得有些走形,辰年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傻大吞了吞口水,又把手往前递了递,示意她把另一块也吃了,“好吃,一到嘴里就化成糖水了。”

那点心果然是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辰年忍不住失笑,将他的手推了回去,问道:“既然喜欢吃,怎不多拿几块。”

第三章

重新相处

傻大却是笑得羞涩,道:“那盘子小的还沒巴掌大,我又吃了不少,不敢再多拿,怕被人笑话沒出息。”他瞧着辰年不肯再吃,便就将那块糕点小心地捏进自己嘴里,脸上的表情幸福而享受,

辰年心中的哀苦愁闷、烦躁混乱忽地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只站在那里含笑看傻大,等他嘴里实在沒得回味了,这才笑道:“快回去吧,再晚了可就要误饭了。”

傻大一听这个,立刻上來了劲头,甩开大步就往前奔去,边走边回头催促辰年:“快点,大当家快点。”

他两人都未骑马,虽一路快行,赶到城守府时也已是到了掌灯的时候,温大牙正等着他两人开饭,瞧着他两人进门,忙着招呼小兵上饭,片刻功夫,几大盆糙米粥就端上了桌,

今年冀、鲁两州皆遭了旱灾,好多郡县甚至都绝了收,薛盛显自己尚顾不过來,能给辰年送來的粮食就更是有限,温大牙手里沒粮,心里自然要慌,早就开始算计着吃粮,不管是寨兵还是他们这些人,只要不出体力活,每日里都是一干两稀,早上那顿稀饭好歹还能挡些饥,待到晚上的这顿,那粥舀起來都“呱啦”作响,只能赚个水饱,

傻大肚子本就饿得厉害,一碗粥水下肚,却是觉得腹中更空,忍不住抱怨道:“温大哥这稀粥真是越來越稀了,抓一把米熬半锅粥,你干脆叫咱们直接喝凉水算了,还能省了柴火。”

温大牙不想傻大这种笨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來,差点被噎了个跟头,他整日里给大伙吃这个,心里已是发虚,傻大这般说他,反叫他有些恼羞成怒,便就瞪眼道:“哪那么多废话,吃饭也塞不住你的嘴,我瞧你还是沒饿着,你出去瞅瞅,连这个都喝不上的人多了去了。”

傻大自小就跟着温大牙混,十分怕他,被他骂了这么一通,立时老实了,不敢再说话,忙端起碗來吸溜吸溜地喝稀粥,

辰年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那几乎都能照出人影來的粥,“啪”地一声将手中筷子拍到了桌上,恨声说道:“抢,去抢,总不能有人大鱼大肉,有人就得等着饿死。”

屋中这些人都是山匪出身,一听这个不觉两眼冒光,当下就有人应道:“大当家,你说去哪吧,咱们兄弟们这就跟着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