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垚却不是薛盛显那般的人物,几句话便会被人说动,虽然他自己心中已是决定北归,此刻却不愿向辰年示弱,冷声道:“不是还有死敌则战吗?我若拼死一搏,封君扬能奈我何?”

辰年浅浅而笑,直视着他,问道:“然后呢?王庭已乱,你可能长留江北?拼死一搏之后,你还能带着多少人马回去漠北?可还能平定王庭叛乱?”

拓跋垚紧抿唇瓣,漠然不语。

辰年又道:“我知你不会轻易信我,所以才会只身前來,以性命作保,封君扬会放你北归。”

拓跋垚闻言冷笑,嘲道:“你就这般自信,在封君扬心中,你的性命会比江山还要重要?”

辰年面不改色,缓缓摇头,“我沒那般自信,觉得自己能与江山相较,只是封君扬身后也有齐襄虎视眈眈,他肯放你北归,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保全自身实力。你们两个实在沒必要以死相拼,叫旁人拾了便宜。我这般劝你,之前也曾这般劝封君扬。”

拓跋垚面色稍缓,抬眼看了看纥古越,又问辰年道:“贺泽可会善罢甘休?”

辰年答道:“他自是不肯,不过,贺芸生倒是心存大义,不愿再看到两军厮杀,贺泽那里,由她解决。”

听到芸生名字,拓跋垚不觉微微晃神,可是很快便又神色如常,道:“你须得随我一同北归。”

辰年本就这般打算的,闻言点头,“好。”

拓跋垚看她,又沉声说道:“不只是送我到关外,还要跟我去王庭,平定叛乱。”王庭叛乱既是由“王女遗孤”而起,他若是能带了这货真价实的王女遗孤回去,定能解决许多麻烦。

辰年闻言沉默,却也只迟疑了片刻功夫,便就爽快应道:“好。”

新武四年六月底,江北形势骤然变化,先是封君扬大军从豫州而下,与郑纶及贺泽两军合军一处,围困泰兴城。后又传來鲜氏王庭叛乱的消息。拓跋垚无奈之下,只得带兵从泰兴西而出,沿着來时的道路,穿西湖草原而过,带军北归。封君扬率军在后紧追不放,一直将鲜氏人赶到关外,这才作罢。

鲜氏人狼狈而走,靖阳关重又回到夏人手中,江北民心振奋,更是感激封君扬驱除鞑虏保国护民的义举,一时间,天下无人不赞云西王。

八月草长,靖阳关外的阔野上,几十骑黑衣亮甲的骑士已经肃立多时,直到日头偏西,才见有两骑从远处飞驰而來。封君扬唇边终于现出笑意,策马迎着那两骑过去,先向纥古越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辰年,含笑唤道:“辰年。”

辰年浅浅一笑,却是说道:“阿策,你随我过來,我有话要与你说。”

封君扬不觉意外,目露狐疑,看了看那面无表情的纥古越,这才示意那些亲卫留下,独自催马去追辰年。两人一前一后驰出去二三里远,辰年在一棵树旁下了马,回身等着封君扬走进,静静看他片刻,这才说道:“阿策,我要随拓跋垚去王庭,助他平叛。”

封君扬的笑容微僵,过得一会儿,那勾起的唇角才缓缓放平下來,却是轻声问辰年道:“我已对你守信,你却要对我食言了么?”

辰年不答他的话,只往前迈了一步,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自顾自地说道:“你先去山里把小宝接出,好好带着她,等我回來。”

封君扬推开了她,眉宇间似罩了薄冰,冷冷地看她,“怎么?你要去王庭做你的王女遗孤吗?可还要再嫁给那拓跋垚?你以为拓跋垚到了关外,我就不能把他怎样了么?谢辰年,你,。”

下面的话却被堵在了口中,她忽地上前一步,点着脚尖,双臂攀住他的肩,仰头吻住了他。

再多的怒火与不满,也敌不过这个期盼已久的吻,封君扬的身体终于软化下來,又过一会儿,便就反客为主,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低头用力吻她,与她唇舌纠缠。再分开时,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辰年伏在他的怀中,低声道:“我一定会回來,你和小宝等我。”

封君扬知她性子,既然定了这个主意,再改已是不能。当今之计唯有多提条件,闻言便就冷哼一声,道:“你不许嫁拓跋垚,演戏给人看也不成。”辰年点头应下,封君扬又道:“与陆骁要避嫌,你已是有夫有女之人。”

辰年又应道:“我知。”

两人相拥而立,再无别话。眼见日头西坠,这才分开,各自上了马,往原处而去。纥古越还在那里等着辰年,瞧她回來,只淡淡说道:“走吧。”

辰年点头,又看封君扬一眼,拨转马头正欲离去,封君扬却又从后唤她。她回头看他,就见他向自己轻轻一笑,道:“回來,辰年,一定要回來。”

辰年勉强笑了一笑,眼圈却是止不住发红,应道:“好。”

新武四年九月,封君扬留郑纶镇守靖阳关,自己带军转回泰兴。顺平本以为因着辰年之事,封君扬必要与郑纶秋后算账,却不想封君扬对郑纶会既往不咎,仿若从不知道郑纶曾对辰年起过心思一般。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趁着封君扬心情好的时候,小心试探道:“郑纶那里就这样算了?”

封君扬闻言轻笑,道:“辰年丝毫不知郑纶的心思,我何必还要多做惹她生疑的事情?再者说这么多年的兄弟,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信他。”

这话出乎顺平意料,却又叫他莫名地感动,暗道自家王爷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直到后來封君扬论功行赏,专门给郑纶送了许多美人过去,又特意吩咐他不许转送别人,顺平这才明白了自家主子的阴险之处,不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十月里,大军回到泰兴。

灵雀与温大牙等人还带着义军留守泰兴,瞧着只封君扬一个回來,俱都十分奇怪,灵雀更是忍不住问道:“大当家呢?怎地沒有回來?”

封君扬答道:“她随拓跋垚去王庭平叛去了。”

众人此时虽都已知道辰年身世,闻言还不觉齐齐惊住,屋中一阵静默,过得好一会儿,就听得温大牙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从当年第一眼见大当家,我就知道她这人心太软。”

封君扬淡淡一笑,道:“她嘱咐了我,义军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决定。”

灵雀等人早就商议过此事,几人相互看了看,还是由灵雀出头说道:“义军是为了抗击鲜氏而建的,鲜氏人既走,义军也沒必要再存在了,大伙不如散了,各寻去处吧。”

封君扬微笑点头,应道:“也好。”

义军就此解散,温大牙与傻大两个要去牛头寨,灵雀却要先去宜平寻父亲。其余的人大都哪里來的哪里去,也有那想要留在军中的,封君扬也都一一给安排了去处。最后只剩了方勋一人,却说是要往盛都去,要与灵雀一同乘船东下。有人能作伴同行,灵雀自然高兴,也不多想,又问温大牙与傻大要不要也走水路,可以与他们搭一条船。

傻大也是不怕热闹的人,刚要张嘴答应,却被温大牙拽了一把。温大牙忙笑道:“不行,不行,我晕船晕得厉害,还是走陆路吧。”

傻大想奇怪,想问温大牙什么时候开始晕船了,不等发问,就被温大牙几脚踹到边上。那边方勋瞧入眼中,便暗中向着温大牙拱了拱手。

第九十九章 江北女匪结局番外

灵雀等人散得极快,不过两三天功夫,便就走尽。封君扬这才想起去看贺泽,贺泽在夏天时候被芸生下药,缠绵病榻十几日,待能起床,拓跋垚与纥古越等人早已走远,追也追不上了。他本就是靠复仇支撑着自己,不想却落了这么个结果,精神顿时垮塌下來,真的一病不起了。芸生哭过也求过,可贺泽就是对她不理不睬,视而不见。

封君扬到贺泽处时,贺泽正裹着厚厚的裘衣,坐在屋前晒太阳,瞧封君扬过來,只撩起眼皮扫了一眼,便就又合上了眼。封君扬不觉失笑,过去用脚轻踢了踢他那躺椅,道:“你若真要求死,我就一刀给你个痛快,也省得这般装模作样。”

贺泽嗤笑一声,“我可沒想死,我得好好活着,偏要碍你们的眼。”

封君扬笑笑,又劝道:“你少迁怒芸生,就是沒她,你也报不成仇。再说她说得也沒错,冤冤相报无穷尽,她都能放下杀父之仇,你还何必紧抓不放。”

贺泽冷哼,不想再听这话,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打江南?”

此时,岭南王齐襄已将江南尽数夺下,因着有封君扬在江北,却也不敢废了小皇帝齐幸,只自封摄政王,把持朝政,倒也有些本事,江南朝中渐稳。封君扬迎着阳光看了看天空,淡淡说道:“暂无打算,他一日不登基为帝,我就一日不动他。”

贺泽拿眼瞟他,却是笑道:“你不是不想动,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先稳固江北吧?”

江北近年來屡经战乱,民生艰难,确是要休养生息一阵子才好。封君扬笑笑,道:“不管怎样说,江北都不能再陷入军镇各据的局面中,先要军政分开,才好治理。”

两人正说着话,顺平却是从外急匆匆地跑了來,气喘吁吁地说道:“王爷,王爷,小郡主來了,小郡主接來了!”

封君扬愣了一愣,猛地站起身來,连与贺泽告辞都顾不上,疾步而去。刚到城守府门口,就见一些亲卫簇拥着一黑瘦老道从外而來,那老道怀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是朝阳子与小宝。封君扬步子一滞,顿时僵住,想要上前却又有些情怯,只立在那里盯着小宝看。直待朝阳子抱着小宝上前,这才颤声问小宝道:“你叫小宝,是不是?”

小宝虽小,胆子却大,也好奇地盯着封君扬看。封君扬眼圈发热,唇角上却是带了笑,小心地伸出双手,哄小宝道:“小宝,我是你爹爹,叫爹爹抱抱。”

朝阳子见他父女两个这般见面,心中不觉也有些酸涩,又怕小宝不肯叫封君扬抱,忙解释道:“小宝还小,认生,过两日熟了就会叫你抱了。”不想他这话才刚说完,小宝竟就向着封君扬展开了胳膊,含混说道:“抱,抱。”

朝阳子顿觉沒面子,封君扬却是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将小宝接了过來,抱着这个小小的身子,几欲落泪。旁边顺平那里已是在用袖子拭眼角,感叹道:“果然是父女天性,小郡主第一次见王爷,就这般亲。”

朝阳子顿觉心里酸溜溜的,沒好气地翻了顺平一眼,又虚点着小宝的额头,训道:“小沒良心的,道爷算是白疼你了。”

小宝还当他在哄自己玩,咯咯笑了起來,朝阳子一张黑脸再绷不住,也跟着笑开了花。封君扬对朝阳子十分感激,恳切说道:“道长之恩,君扬永生不忘。”

朝阳子老脸一红,忙摆了摆手,“是我老道要谢辰年那丫头,别的就莫要多说了。”他停了一停,又道:“小宝跟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了。只有一事,还要你帮忙。”

封君扬道:“道长尽管吩咐。”

朝阳子袖了手,低头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帮我找一找静宇轩的下落,不管怎样,她都是辰年的师父,是生是死,也要得个准信才好。”

“好。”封君扬应道,“我会安排。”

芸生也得了信,特意过來看小宝,小宝最喜漂亮男女,见了芸生也是喜欢,与她玩了好一会儿,才累极了睡去。自贺泽病后,芸生就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熬到现在也憔悴了许多,封君扬对她虽未男女之情,却有自幼的情分,不觉也有些心疼,问她道:“以后可有何打算?”

芸生轻声答道:“等十二哥身子好了,肯原谅我了,我就去云西陪母亲。”

封夫人自从泰兴逃出后就一直留在云西,听闻身子也不太好,有芸生回去陪她,倒是不错。封君扬听了缓缓点头,道:“也好。”

芸生抬眼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表哥呢?可是要在泰兴等谢姐姐回來?”

封君扬应道:“是。”

“她什么时候回來?”芸生又问。

封君扬笑了一笑,“不知道,不过有我和小宝在这里,她早晚要回來。”

冬去春來,忽而夏至,眨眼间,便就又到了金秋。樊景云从漠北送回许多消息,时好时坏,到次年春天的时候,鲜氏王庭的叛乱终于都平息下來,却也传出了拓跋垚要立王女遗孤为后的消息。

封君扬瞧了那密报,独自默坐良久,直到小宝从外面跑了进來,叫他出去替她捉蝴蝶,这才强自打起精神,笑着抱着小宝出了屋门。小宝已经三岁多,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偏封君扬又极宠她,掌中宝心头肉一般,半点不肯委屈她,直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父女两个在花园里玩了许久,小宝蝴蝶沒抓到,却是折了好几朵刚开的花,不仅给自己头上戴满了,还往封君扬发上插了一朵,惹得侍女想笑却又不敢,憋得脸都涨紫了。小宝性子不定,很快就对摘花沒了兴趣,却被树丛后的那婉转悦耳的鸟鸣声吸引了过去,指着那处叫道:“爹爹,爹爹,快帮小宝去捉鸟。”

封君扬无奈,只得叫侍女看好了小宝,自己跃到那树丛后去寻鸟雀,不想刚一落地膝窝忽地一麻,整个人竟就往地上栽了过去,一道俏影从树丛中跃出,向他扑來,不等他发声,便就将他压到了身下。

外头那侍女是封君扬专门挑出來照顾小宝的,也有武功在身,听得树丛后动静不对,正要过去查看,却听得封君扬高声叫道:“不用过來。”

侍女步子顿时停下,疑惑地问道:“王爷?”

片刻后,里面才又传來封君扬的声音,似是在隐隐压抑着情绪,似是有些匆忙地说道:“立刻带着小郡主回房,任何人不得过來打扰本王。”

小宝那里见父亲久不出來,就要过去看,那侍女忙一把抓住了,略一思量,也不顾小宝的挣扎,只抱了她疾步往园子外走。

树丛后的封君扬却不知侍女心中另有打算,还当她是听话走了,腰肢用力一翻,顿时将怀里的女子反压到了身下,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又低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容,这才重重地往她唇上吻了下去。

辰年一边躲闪着,一边吃吃地笑,低声道:“快些起來,一会儿就要被人捉奸了!”

“谁敢?”封君扬怎肯放过她,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口中冷哼一声,道:“你终舍得回來了?不是要做拓跋垚的王后了么?”

这话说得辰年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王后?”

封君扬也微怔,眯眼看了看辰年,瞧她却是一副不知情地模样,又估算了一下那消息传出的时间,心中顿时明了,定是辰年已经离开了王庭,拓跋垚才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为着就是气他。他不由冷声道:“好一个拓跋垚,竟然给我玩了这么一手!”

辰年奇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君扬却沒心思在这个时候与她说这事,也不答,只又低下头去亲她。辰年被他勾得动情,一时也失了警惕,情不自禁地拥住了他,扬起头去迎合他。

树丛后,正是春色撩人,树丛外,却有府内数十名高手,皆都屏气凝神,正小心翼翼地往那树丛处潜了过去??

(愿相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