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陪着妻子儿女在园中逛了逛,然后叫过来一名中年男子细细交待了几句,便乘车离开了。

一家人又在街市上逛了逛方才回五味巷。数日之后,任平生和范瑗告诉一双儿女,“房子已买下来了,正在命人收拾整理,待一切妥当了便可搬家。”任启小朋友不过是欢呼雀跃,任江城却没料到自家阿父阿母做事如此雷厉风行,惊讶不已。房子说买就买,这就已经开始收拾了,效率真高。虽然有些吃惊,不过,要搬到自己家了,这可是件好事。舅父是很亲的,舅父家也是很好的,可舅舅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啊。

范静知道这件事之后和范瑗不依,“和阿兄阿嫂住一起让你很难受么?这便急着要搬走了?”范瑗笑吟吟,“阿兄,您就知足吧,从前您在吴郡,我在嘉州,兄妹二人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几年见不上一面。现在咱们都回京城了,我便是搬出去也隔三岔五的能见面,难道这还不好?”范静不由的笑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伶牙利齿,总是将阿兄说的无言以对。”想想妹妹说的也对,就算搬出去也可以时常见面的,和从前相比,很知足了。

郗氏这位做嫂嫂的也劝范瑗,“好容易兄妹团聚了,多住段时日再搬走,岂不是很好?”范瑗嫣然,“那边房舍买是买了,也无需大修,不过还是需要收拾整理,我们一家四口还要扰阿兄阿嫂一段时日呢。”郗氏叹息,“甚好,若是你当下便要搬走,我和你阿兄是不依的。”

任江城一下子忙碌起来,要帮着范瑗出主意收拾青云巷的新宅子,要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要准备去拜见陵江王妃,还要列出菜单,准备宴请杜大夫、瘐涵、桓昭、桓十三郎、十四郎等人。杜大夫这位老饕知道任江城有了新食材、新菜品之后本来是打算到五味巷来找任江城算帐的,不过听说任江城母亲和小弟一起到了,人家母女、姐弟多年未见,他不好冒昧打扰,竟然硬生生的忍住了没来。虽然没来,却给任江城扬扬洒洒写了封信,表达了他对新食材新菜品的好奇和仰慕,任江城看过信便笑了,当即写了回信,承诺一定要请客,让他安心等着。她知道杜大夫的脾气,怕他等的着急,便先将鸡卵炒六月柿和疙瘩汤做法详细写了,连同一株红通通的六月柿一起命人送回,“杜大夫,您先将就将就,等我家收拾好了,我弄一个带厨房的小院子,在旁边开一个小门,您看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化龙武士。”虽然她开的是远期支票,不过话说的很诚恳,又有实际行动,杜大夫看了回信,还是很满意的。

安顿下来之后,任平生和范瑗带着一双儿女去了陵江王府,拜见陵江王妃。

陵江王府还是先帝在位时候赐下来的府邸,当时的陵江王是先帝爱子,圣眷甚隆,赐给他的府邸是诸皇子之中最为轩昂壮丽的。这王府坐落在铜雀桥东侧,依山背水,位置绝佳,明明是坐富贵逼人的王府,风景却又太美了,山水画似的空蒙清灵,意蕴悠长。任江城随父母进到王府中,眼前的秀丽风光让她耳目一新。

任启跟在她身边,小大人似的,端庄挺秀。

“大王家里很漂亮。”任江城笑道。

“嗯,很漂亮。”任启奶声奶气的,“大王哪个家都漂亮。”

任江城眼角抽了抽。大王哪个家都漂亮,看来这位陵江王很富有很奢侈啊,从来不肯委屈自己。他在嘉州的王府,一定也是富丽堂皇美仑美奂吧?

“大王凶么?”任江城小声问他。

任启甜甜笑着,摇摇他的小脑袋,“一点也不凶,很慈祥。”

任江城摸摸鼻子,“哦。”她不相信陵江王会是位慈祥长者,不过他对着小孩子能展现慈祥的一面,还是很令人欣慰的。

“那陵江王妃呢?”任江城又小声问他。

任启歪头想了想,道:“也很慈祥。”

任江城笑,“原来大王和他的王妃都一样慈祥啊。”这个可真是没想到呢,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任启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阿倩?”任江城见他绷着个小脸,好像在深思什么,又觉好笑,又有几分感动,便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任启认真的想了想,认真的说道:“阿姐,大王更慈祥,更可亲。”任江城说大王和王妃一样慈祥,他觉得是不对的,要跟阿姐说清楚。

任江城不由的呆了呆。

大王比王妃更慈祥更可亲?陵江王在传言中不是一位生性好战、经常提刀上马亲自对敌的威猛王爷么?他比王妃更可亲,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阿姐知道了,谢谢阿倩告诉我这些。若是阿倩不说,阿姐便不明白啊。”任江城柔声向弟弟道谢。

任启高兴的咧开小嘴笑,冲任江城伸出白嫩的小手掌。

任江城会意,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任启到底还是个孩子,走着走着,便忍不住蹦一蹦,跳一跳。任江城对他很纵容,他若要蹦或是要跳,便有意抬高胳膊帮着他,任启笑得很开心。

任平生和范瑗走在前面,回头看看这样的两姐弟,不觉失笑。

一行人到了一栋层甍反宇、飞檐拂云的的高楼旁,范瑗小声告诉任江城,“阿令,这里便是王妃的起居之所。”任江城知道就要见到陵江王妃了,含笑答应了一声,做出幅端庄模样。她和父母、弟弟一起进到里面,只见房内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璧,备极奢华,不由的暗暗咋舌。

上首设着宝座,宝座上含笑端坐一位年约五十余的贵妇,便是陵江王妃了。

任江城和父母、弟弟一起过去拜见。

第058章

陵江王妃的声音略带苍老,不过很和善、很文雅,“诸位请起。”

她好像没什么王妃架子,对任平生和范瑗说起话来很亲切,平易近人,寒暄几句,招手叫任江城和任启,“阿倩快过来,我有几天没见着你了,怪想念的官路弯弯。这位是你阿姐么?生的可真好,玲珑剔透,粉妆玉琢,蕙心兰质。阿倩,你阿姐比你更美丽呢,你嫉妒不嫉妒啊?”她打趣的问道。

任启是个认真的孩子,陵江王妃明明是在逗他玩,他却当了真,纠结来纠结去,挣扎了许久,才毅然决然的摇摇小脑袋,“这是我阿姐,我不嫉妒。”

大家都被他逗得粲然而笑。

任江城笑盈盈站在陵江王妃面前,迅速打量了她一眼。她身材已经有些发福了,看脸部轮廓和五官年轻时候应该是位美女,现在有了老态,没那么好看了,不过,珠围翠绕,浑身锦绣,自有她的富态和华贵。任启说她慈祥,大体上是没有错的,她确实很亲切,好像很喜欢孩子。至于喜欢孩子是不是出于真心,外表当然看不出来。

“阿令生的美丽不凡。”陵江王妃微笑看着任江城,“仔细看看,和你阿母有几分相似呢,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王妃过奖。”任江城头颈微垂,言辞谦逊。

陵江王妃笑着对范瑗说道:“你们的这个女儿容貌出众,风度仪态也娴雅动人,唯一不好之处,是太拘束了些,不似阿倩这般自在。”

范瑗正要含笑开口,却有一人捧着茶盘自厅后过来了,笑着说道:“阿家,您这话可有些不公平呢,阿倩是常常见您的,当然进退自如。八娘和您却是头回见面,哪里一下子便能毫不拘谨,悠闲安适呢?”

任江城乍一听到这人说话,心中有些吃惊。

既称呼陵江王妃“阿家”,可见是陵江王妃的儿媳妇了。儿媳妇在婆婆面前这样说话,毫不见外,貌似有些不同寻常啊。

“世子妃。”任平生和范瑗站起身。

一位身穿浅黄衫裙的少妇笑盈盈走过来,杏眼桃腮,唇红齿白,风度洒脱,手中捧着一个白玉茶盘,茶盘中有一个九江窑青瓷茶壶,以及同色茶盏,雨过天青般的颜色,瓷色莹润,淡远优雅。

任江城听到“世子妃”这三个字,便即想明白了。原来这人是陵江王世子萧凌的妻子,也是陵江王妃的内侄女。姑侄之亲,就算做了婆媳,也和平常婆媳不同,非常亲呢。

“拜见世子妃。”任江城和任启一齐行礼。

世子妃将茶盘放到陵江王妃面前的桌案上,笑道:“请起。”一手拉着任江城,一手拉着任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赞不绝口,“两个孩子都生了幅好相貌,阿倩肖父,阿令肖母,金相玉质,百世无比。”任江城一边和她谦虚客气,一边心中纳闷,“王妃没架子,世子妃也没架子,这陵江王府的女眷身上没有骄娇二气,很和善啊,简直不像皇族中人。皇族中人不是都有些傲慢的么?乐康公主,寿康公主,都有些傲气,不像这两位似的和蔼温良…”

世子妃夸奖过任江城和任启,众人重又落了座,侍婢捧上香茶。

是蜀中名茶新安茶,汤色碧翠,清澈明亮,香气扑鼻,浓郁宜人。

范瑗平时喝惯了这种茶,见是熟悉的口味,欣然举杯抿了两口。

陵江王妃和任平生多日没见,关切问起他近来的情形,任平生忙起身作答。

任江城和任启坐在同一席,见侍婢给任启上的也是新安茶,便小声问他,“阿倩,你口渴么?”任启乖巧的点点头,“嗯,渴了。”任江城皱了皱眉头。小孩子是不适宜于喝茶的,尤其不适宜喝浓茶,眼前这新安茶香喷喷的,很浓,明显幼儿不宜。可是现在是在陵江王府做客,冒然说出让侍婢换杯清水,合适么?

“阿姐,怎么了?”任启小声问她。

“也没什么绝世神医。这茶太浓了,你还小,不合适喝。”任江城告诉他。

任启天真烂漫,“那便让婢女换一杯啊。”他娴熟的抬起手,叫过侍婢,小大人般的吩咐,“把这杯茶端下去,换一杯上来。”他年龄小,说话便不像大人那样清楚,明明应该说“我不喝茶,要喝清水”的,他却是简单的吩咐,“把这杯茶端下去,换一杯上来”,要换什么,他可没说。

好像他不说,侍婢便能自己体会出来、自己明白似的。

任江城不由的暗笑。阿倩,你当婢女和你心有灵犀么,你说的这么含混,她便听明白了?

那侍婢年方十三四岁,看样子十分白净、规矩,见任启冲她招手,便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过来了,“敢问小郎君有何吩咐?”可是,当任启的话说出口后,她却惊慌失措的迅速看了任启一眼,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

任江城本是含笑看着任启的,可是眼角余扫到这侍婢的神情,不由的心中一震。什么情况?阿倩只是让她换杯茶而已,为什么她跟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奇诡之语一般,不敢置信,闻风丧胆?

难道这茶里…?任江城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好像快要凝固了。

“这杯茶赏给你了!”任江城蓦然扬声道。

她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来。

那侍婢到底年龄小,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任江城目光如电,逼视着她,“这杯茶赏给你了,听到了么?把它喝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侍婢颤抖着伸手去拿茶杯,身子抖,手更是抖得厉害,看上去很是可怜。

“喝了它!”任江城喝道。

茶杯好容易拿到手里了,那侍婢手一颤,茶水倾倒在桌案上。正常茶水倾倒在桌案上依旧是茶水,这杯茶却明显有古怪,倒在桌案上之后,冒起了刺眼的、白色的泡泡!

“茶里有毒!”任平生沉声喝道。

范瑗手腕一软,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上。

“娘子!”任平生握紧她的双手。

范瑗腹中一阵绞痛,却强自支撑,不让自己倒下,“郎君,阿令和阿倩,喝了茶么?”任江城牵着任启的手向这边奔过来,“没有!我和阿倩没有喝茶!阿母,你怎样了?”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等人看的都呆了,这时才明白过来,陵江王妃厉声道:“拿下这贱婢!”屋里响起少女刺耳的尖叫声、乱遭遭的喊声,登时乱了。

任江城不管周围这份乱,把任启塞到任平生怀里,“阿父,您在回答王妃的问话,没有喝茶,对么?阿倩没事,只是可能吓着了,您哄哄他。”迅速的交代着,从腰带上一个小巧的、如同装饰般的小包里取bm一粒丸药,“阿母,这是杜大夫给我的解毒良药,您快服下。”把丸药喂到范瑗口中。

范瑗脸色惨白,服下丸药之后,挣扎着说道:“阿令,谢谢你,我觉得似乎略舒服了一些。”任江城心急如焚,跟任平生商量,“阿父,您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任平生怀中抱着幼子,阴沉的向陵江王妃、世子妃看过去,他目光不善,陵江王妃不由的心中寒意,忙道:“大王对你如何,我对你如何,难道你连我们也信不过了么?”任平生阴冷看了她两眼,转过头面对任江城,“阿令,我在这里无事,我会保护阿倩,审问下毒之人,逼她拿出解药…”

“好,那您和阿母、阿倩留在这里,我去找杜大夫!他医术精湛,解毒也自有一套,万一咱们拿不到解药,那便只有靠他了!”任江城断然道。

“好,咱们分头行动,以策万全都市之玩世高手。”任平生点头。

为今之计,也只有做两手准备了。单顾着一头,或许范瑗便会有危险。

任江城抱抱范瑗,“阿母撑住,等我回来!”范瑗含泪点头,眼中似有不舍之意,任江城鼓励的冲她笑了笑,低头亲亲任启的小脸蛋,“阿倩乖,姐姐很快回来。”任启一脸惧意窝在任平生怀里,信赖的点头,“嗯,等阿姐回来。”

任江城站起身,“王妃殿下,请恕八娘冒昧,要向您借一匹快马。”陵江王妃这会儿正心乱如麻呢,听任江城要借马,哪有不答应的?忙命人去备马,“快,去备最好的马!”世子妃一边命令人把那侍婢绑起来,一边急急忙忙的道:“把最好的马牵出来,让八娘子挑一匹合心意的!”任江城谢了一声,握握任平生的手,“阿父,咱们同心协力,阿母一定会没事的。等我!”飞奔出厅,在陵江王府仆从牵过来的几匹马中挑了一匹黑色良驹,骑上马,冲出陵江王府。

这日宫中举行家宴,寿康公主、乐康公主以及她们的妹妹灵寿公主一齐进宫向皇帝、王皇后请安,皇帝还是很宠爱这几个女儿的,在王皇后居住的甘泉宫中设宴,召了郑贵妃、安妃、宁妃等几位宠妃相陪,席间能歌善舞的安妃亲自歌舞助兴,她身材窈窕,柔若无骨,皇帝大为高兴,连声喝彩。

郑贵妃才是诸妃子之中最受宠的,见安妃露出柔软白嫩的腰肢,皇帝看的眼睛都直了,她心里便不舒服了,伸出纤纤玉手娇弱捧心,娥眉微颦,虽是在“生病”,看起来却格外妩媚动人。她这一“病”,安妃的舞姿再美皇帝也无心欣赏了,握着郑贵妃的手问长问短,十分关切。

寿康公主和王皇后都露出厌恶之色。

王皇后自然是不喜欢这些宠妃的,寿康公主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对皇帝这些个宠妃也是向来看不顺眼。现在安妃借歌舞献媚、郑贵妃公然借病邀宠,王皇后和寿康公主看在眼里,除了憎恨,还是憎恨。

“你这个心口疼可是老毛病了,总爱复发,请了多少名医也不见效。唉,这可如何是好?”皇帝长吁短叹。

已是花甲之年的老皇帝,疼爱起美人还是很真心的。看到郑贵妃这西子捧心的娇态,他怜惜无比,恨不得自己能替郑贵妃受苦。

乐康公主母妃早亡,皇帝对她的疼爱便比其余的公主略差一些,见皇帝为了郑贵妃的“病”愁眉苦脸,她心中一动,道:“儿府中倒有一位名医,医术极佳,有神医之名。贵妃的病,或许他可以效劳。”皇帝听了大喜,笑着夸奖乐康公主,“我儿甚有孝心。既然如此,朕这便命人宣召,令其即刻为贵妃诊治。若治好了,朕有重赏。”乐康公主被皇帝夸了,不觉飘飘然,又殷勤道:“儿带了阿放同来,不如让阿放回府去请…去唤杜大夫,好么?”皇帝笑着答应了,“甚好甚好,让阿放回府叫人。贵妃病情若有好转,你和你的儿子,朕都有重赏。”乐康公主心中欢喜,晕生两腮,笑吟吟向皇帝道了谢。

皇帝既然有了旨意,宦者便飞快的出去传旨,命瘐涛回乐康公主府请杜大夫进宫。

瘐涛听说是为郑贵妃请杜大夫,心里很有些不乐意,可这是乐康公主的意思,皇帝也下了旨,他没办法,只好骑上马,不紧不慢的回乐康公主府。

才到朱雀大街,他便遇上了桓广阳、桓十四郎兄弟。

瘐涛勒住马缰绳,含笑向两人问好,“表兄,十四表兄,做什么去?”桓广阳道:“阿母进宫家宴,阿父命我二人前往迎接。”瘐涛笑,“我和表兄又不同,阿父命我送阿母入宫,不必回家,守在宫中等候阿母。”桓十四郎奇怪,“那你现在怎地出宫了?”瘐涛眉头微皱,“郑贵妃病了,我回府请杜大夫。”桓十四郎脸色便有些怪异,“如此。”见乐康公主这般巴结郑贵妃,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桓广阳道:“表弟既有使命在身,便快些回府去吧,咱们改日再聚。”瘐涛颔首,和这兄弟二人告辞了,策马前行。

“郑贵妃的病有什么好治的逆战成妃。”桓十四郎小声嘟囔。

桓广阳淡淡扫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吐吐舌,“好了,知道了,不说了。”

兄弟二人正要策马往宫中去,身后传来行人慌乱的叫声,“马惊了!马惊了!快躲啊,快躲!”中间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惊叫声、哭喊声,乱七八糟的,桓十四郎皱眉,“闹市之上惊了马,会不会伤到人?阿兄,咱们管管吧,好不好?”桓广阳已经准备出手,“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朱雀大街,任由惊马乱蹿,必定会伤到无辜行人。

少女的娇喝声自远而近,“劳驾,烦请诸位让一让!马没惊,我骑的很稳,只是有急事骑的快一些,烦劳诸位让一让,多谢了!对不住对不住,真的有急事,打扰了!”口中不停道歉,速度却一点没减慢,灵活的向前疾驰。桓十四郎愕然回头,只见一位女郎骑着匹快马在闹市中穿行,骑术精湛,反应敏捷,不是任江城,却是哪个?

“阿兄,是八娘子。”桓十四郎叫道。

“看到了。”桓广阳声音平静,“她遇到麻烦了。”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遇到了很严重很紧急很麻烦的事,才会在闹市纵马疾驰。

“哎,哎。”桓十四郎冲到街中间,冲着任江城拼命招手,“哎,停下来!”

任江城马匹已经冲到近前,蓦然勒住马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抬起,一声长嘶,差点没把她掀下来。

“桓十四!”任江城挥去脸上的汗水,怒道:“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要去请杜大夫救命,你知道么?”

“谁生病了,这么要紧?”桓十四郎被她骂的耷拉下脑袋,没底气的问道。

任江城忽然泪下,“我阿母,是我阿母!桓十四,我要求杜大夫施救的人,是我阿母啊!”

“啊?”桓十四郎惊呆了。

桓广阳催马过来,“阿弟,你立即过去拦住阿放,不许他进乐康公主府。”温声告诉任江城,“女郎莫慌。宫中郑贵妃生了病,要召杜大夫入诊,我表弟方才从这里路过,回乐康公主府请人去了。”任江城很着急,“那快去拦住他啊。桓十四你快去,缠着瘐涛,不许他回府。”桓十四郎拨马往回走,口中嘟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我阿兄?”任江城柔声哄他,“桓十四,你最机灵最会花言巧语了,你能和瘐涛嬉皮笑脸,你阿兄可不会啊。”桓十四郎喜滋滋的回过头,“还是你有眼光,知道做这件事我比我阿兄强。我去了啊,你放心,我一定把瘐涛拖住,不让他赶在你前头。”洒脱的挥挥手,催动马匹,追赶瘐涛去了。

桓广阳凝视任江城,“女郎,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很快到乐康公主府。”

任江城大喜,“那还等什么?快点啊。”

桓广阳点头,“跟我来。”一提马缰绳,白色宝马轻快的扬起四蹄,飞奔起来。

任江城紧紧跟在他后面。

两人驰入一条小巷,抄近道去了乐康公主府。

有桓广阳陪着,任江城畅通无阻进了乐康公主府西边的角门。桓广阳陪着她冲到杜大夫面前的时候,杜大夫正在密室炼制一种新药,无缘无故被打断,露出恼怒之色,“小丫头你这一折腾,我老人家损失惨重。你就是赔我一百顿饭,一千顿饭,我也是不够本儿…”任江城含泪拉住他,“别说一百顿一千顿了,以后我顿顿请您都行。杜大夫,我阿母中了毒…”杜大夫大惊,“真的么?”伸手去拿药箱,“别啰嗦了,走!”

第059章

“您太好了。”任江城哽咽道谢,拉着杜大夫匆匆往外走,“杜大夫,咱们快点,我阿母中的毒好像很厉害。”

杜大夫还没见她急成这样过呢,不由的大为叹息,柔声道:“好,听小丫头的,咱们快点。”

桓广阳步子快,赶在他俩前头出去了。等他俩出来,桓广阳一手牵着一匹马,将左手的马缰绳递给任江城,“女郎自己骑一匹。”顺手从杜大夫肩上取过药箱背好,“杜大夫,您骑术平平,和我同乘一骑会比较快。”不由分说,便将杜大夫抱上了马。杜大夫气哼哼的,“什么我骑术平平,我老人家根本不会骑马!我就是不会骑马怎么了!”桓广阳飞身上马,一只手虚扶着他,用哄劝的语气说道:“您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般有学问,会不会骑马有什么相干?”任江城也跟着灌迷汤,“骑马这种小事,哪配劳您大驾啊?”杜大夫被这两人哄的转怒为喜,“十三郎,小丫头,快走吧。”

“是。”桓广阳答应一声,提起马缰绳。

他在前头带路,任江城紧随其后,抄小路直奔陵江王府。到陵江王府之后全换成任江城在前头带路了,她还顺着方才她出府的道路回去,一路上遇到的全是见过她的人,通行无阻,到高楼前方才下马,和桓广阳、杜大夫一起快步进去,扬声道:“阿父,阿母,阿倩,我回来了!”

杜大夫年事已高,这一番奔波下来喘气便露出疲态,桓广阳一边替他背好药箱,一边体贴的搀扶着他,看上去倒像是他的弟子或是晚辈。

三人进去之后,只见上首一老一少两位贵妇面色惶急,任平生坐在下首,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携着爱妻,脸上阴霾笼罩,地上歪七扭八躺着几个人,看样子已经没气了。厅中还有数名仆从、婢女垂手侍立,个个摒声敛气,满脸恐惧之色。

任江城别的都顾不上,直接冲到了范瑗身前。俯身看看,范瑗双眼微闭,脸上黑气隐现,“阿父,他们不肯说对不对?放心,我把神医请回来了魔女不能爱。”任平生恨恨,“不管如何严刑逼问,这些人一口咬定根本没有解药。”见到任江城身后一位俊美青年扶着位儒雅老者,认得这俊美青年是桓广阳,儒雅老者是曾在船上见过的杜大夫,忙起身见礼,“有劳杜大夫,拙荆的性命,仰仗您了。”杜大夫喘了口气,指指范瑗,“将她扶到案上躺好。”命令桓广阳,“打开药箱,将我的金针取出来。”这会儿他就是老大了,众人如闻纶音,立即照办,桓广阳从肩上取下药箱拿金针,任平生将幼子交到女儿怀里,自己俯身抱起爱妻,小心翼翼放到长案上。

陵江王妃和世子妃都看的呆了。

这便是…所谓的神医?

陵江王妃又是恼怒又是着急,双手紧张又烦燥的绞在一起。世子妃一双柔荑放到她双手上,低声道:“姑母,但愿这真是位神医,范娘子能救回来。”陵江王妃胸口一阵疼痛,带着怒气低声道:“若范瑗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事后查出不是我主使,任平生今后和我也是死敌了。你说说,是谁这般歹毒,要如此陷害于我?”世子妃冷笑,“谁看不得咱们好,便是谁了,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说到这儿,她心中一动,“或许那暗中指使之人野心大,要一箭双雕,不光害了咱们,还除去任平生这眼中钉肉中刺呢?姑母想想,既恨咱们,又恨任家的,会是谁?”陵江王妃咬牙切齿,“这般心狠手辣丧心病狂,还会是谁?唉,可惜咱们才回京城,王府的人还没来得及清理,这便让人钻了空子…”世子妃心有余悸,“可不是么?姑母,这件事过后,咱们真得一个一个挨着理理,身边有这种下人,寝食都不得安稳呢!”

姑侄二人看到杜大夫开始给范瑗施针,桓广阳背着药箱站在一边随时等候召唤,神态恭谨,便没想到这人会是哪家的公子,还以为是杜大夫的弟子或晚辈。世子妃凝神看着,叹气道:“神医果然是神医,手法如此娴熟。”又道:“便是他的弟子也与众不同。这青年人的气度举止哪像是位大夫的弟子,竟比许多名门公子更为俊美清逸呢。”陵江王妃这会儿心思烦乱,对这些细节便不甚在意,叹气道:“要不怎么说是神医呢?自然和寻常大夫大不相同。”目光全放在杜大夫和范瑗身上。

她万分盼着杜大夫能将范瑗救回来。要不然,眼下的麻烦先不说,将来见了陵江王,她没法交代,她交代不过去。

杜大夫认准穴位,金针以惊人速度频频刺出,又一根接一根的丢弃在盘子里。

盘子里的金针,下半截都是黑色的,可见毒性如何之强。

任平生在旁看着,目不转睛、忧心如焚。

任江城抱着弟弟轻拍安慰,目光也随着杜大夫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

任启这会儿好像很乖,没哭也没闹。

“阿倩。”任江城觉得不对劲,柔声唤着弟弟的名字。

任启趴在她肩头,软软糯糯的“唔”了一声。

任江城略有些放心。

任平生和任江城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范瑗这边,对周围的情形便放松了警惕。垂手侍立的仆役中有一个豹头环眼的青年人悄悄挪了几步,挪到杜大夫身后的地方,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几乎没惊动人。到了杜大夫身后,他见陵江王妃、世子妃没注意到他,任平生和任江城也没注意到他,嘴角泛上丝得意的笑,右手探入了怀中!

“噗”“噗”两声,细小而清晰的利器入肉之声传到他耳中,他不能置信似的睁大了眼睛,许久,才愕然低头看过去。

他的手被两枚银钉钉在了胸口。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陵江王妃、世子妃和任平生、任江城的目光都被这人吸引了过来,杜大夫却恍若无闻,神情专注,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病人,世间万物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王妃一笑很倾城。

十指连心,疼痛像海浪似的呼啸而来,这豹头环眼的青年人承受不住,愤然伸手指着桓广阳,“你…你…你偷袭我…”

他眼睛本来就很圆很大,现在怒目圆睁,更是大得吓人。

桓广阳神色淡然,“你探手入怀,要取什么?”

“你…你怎么知道…”那青年人露出惊诧之色,再也忍受不了手上的巨痛,双眼一翻,重重倒地,昏死了过去。

“反了,反了!”陵江王妃拍案大怒,“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真不把我这位王妃看在眼里了!”

“是谁这般狠子野心,敢在陵江王府兴风作浪?”世子妃眼中含着泪水,万分委屈。

任平生冷冷看了她俩一眼。

他今天在陵江王府连遭变故,对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疑惑已深,目光冷硬得得如同深冬腊月里的冰霜雪雨,陵江王妃和世子妃都是心中一寒。

武主簿带着十几名王府卫兵匆匆走进来,“王妃,世子妃,属下已奉命将这里团团围住,发现了几名可疑之人,正在加紧审问。”陵江王妃精神一振,指着方才那倒地昏迷的青年人,“这人方才意图行刺,被神医的弟子一击即中,你快看看,他怀里揣的是什么?”

“是,王妃。”武主簿躬身答应。

他走到那青年人面前,蹲下身子在他怀中仔细搜捡,过了一会儿,从那人怀中搜出几枚暗器,“王妃,这人怀中有暗器,很锋利,而且淬了剧毒。”

任平生脸色大变,陵江王妃和世子妃同时惊呼出声。世子妃到底年轻,脑子灵活,眼珠转了转,高声赞扬:“幸亏神医的这位弟子耳目聪敏,反应奇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用赏识的目光看着桓广阳,微笑道:“你和你师父立了大功,等你师父救下范娘子,陵江王府必定重金酬谢。”

还好眼前这位神医弟子风姿俊爽,秀异出尘,世子妃不敢亵渎,才说“必定有重金酬谢”,要是风度举止没这么出众,世子妃便会高贵矜持的告诉他“定有重赏”了。

桓广阳依旧神态自若的站在杜大夫身边,好像没有听到世子妃的话一样。

世子妃又是诧异,又觉难堪。

这位神医的弟子,也未免太过傲慢,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足感盛情。”任平生神色复杂的向桓广阳道谢。

他对桓家的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对桓广阳也一样看不顺眼,这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这位桓十三郎像个晚辈似的任劳任怨跟在杜大夫身边,又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他是欠下桓十三郎这个人情了。如果桓十三郎没有及时出手,或许杜大夫这时已经倒下,范瑗便无人医治,性命堪虞…

“哪里,举手之劳。”桓广阳丝毫没有居功自傲之意,客气的欠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