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淡淡笑了笑。

他确实是在笑,不过,如果是熟悉他的脾气,便会知道现在的他是在生气了。

桓广阳扫了十四郎一眼。

十四郎做出幅无辜的、天真的神情。

乐康公主和瘐涛母子见十四郎这样,都是暗中苦笑。桓家还真的是一有机会,便要报复陵江王府啊。

瘐涛面带惭意,“外祖父,都怪孙儿办事不力。”皇帝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了郑贵妃一眼,郑贵妃也是聪明人,她原本就不愿意和乐康公主发生不愉快,现在陵江王府牵涉其中,她就更不想往里边搀和了,忙笑道:“我方才心口疼的厉害,现在已经好了。杜大夫来或不来,无关紧要,小郎无需自责。”皇帝笑了笑,“好在贵妃已无事了。阿放,那便命杜大夫明日进宫吧,替贵妃好生诊治。若贵妃病情好转,朕有重赏。”瘐涛心中一块重石终于落下,暗暗松了口气,躬身道:“是,外祖父。”

皇帝露出沉思之色。

桓十四郎略一思索,脸上现出气愤的神色,“我和阿放在陵江王府要不出人,最后追去了五味巷。陛下,王府之中也不知是谁心肠恶毒,差点将一位上门做客的娘子毒死…”

皇帝眉头跳了跳,“上门做客的娘子?”

桓十四郎忙道:“对,是一位上门做客的娘子。那位娘子中毒很深,家人忧虑万分,情形十分凄惨。不过,她也是白白中了这个毒了,因为,她丈夫属陵江王麾下…”

“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也会有朕的子民凭白无故被伤害,却无人主持公道的事么?”皇帝大怒。

“绝对不应该有!”桓十四郎信誓旦旦。

郑贵妃、安妃等人见皇帝发怒了,尽皆摒声敛气,平时她们是巴不得被皇帝注意到的,现在却一点也不想引起皇帝的注意,恨不得皇帝眼里根本没有她,才觉得最安全。

王皇后、寿康公主等人也神色肃然。

皇帝但凡提到他那位天纵英才的弟弟,情绪总会很复杂、很不可捉摸的。

“无辜的子民,朕的亲弟弟…”皇帝感慨。

按理说有人中毒这属于重案,朝廷应该差人查证,可是,那是在他弟弟王府之中发生的事啊。如果最终揭出什么阴私之事,他的嫡亲弟弟,岂不是声名受损?

桓十四郎果断的拍马屁,“陛下,您爱民如子,大公无私!”

皇帝沉思良久,在他的亲弟弟和公道之中反反复复,来回挣扎,最后还是选择了公道,“传旨,命廷尉左监谢平彻查陵江王府中毒一案,三日之内,将真相呈报到朕的面前。”

第62章

从宫里出来,一路上桓广阳神色都淡淡的。

桓十四郎偷眼看他,“阿兄,我这也是为了公平和正义…”

桓广阳骑在马背上,不紧不慢,和寿康公主乘坐的牛车一个速度,看上去非常悠闲。十四郎说的话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爱理不理。

桓十四郎觉得挺委屈,伸手拽拽他,“哎,阿兄,我也是一片好心,我是为了…”见桓广阳骑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公平和正义”那五个冠冕堂皇的字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低声道:“我也是为了她好嘛。阿兄你说,她阿父属陵江王麾下,就算在王府遭遇到了什么,也只好克制忍耐,隐忍不发,吃了这个哑巴亏,对不对?这可不成,我要替她发声,替她找回公道。”

桓广阳不由的摇头。

桓十四郎受到莫大的鼓舞,“阿兄你为什么摇头?我说的不对么?”两人骑的很慢,马蹄声得得,清脆却又舒缓,桓广阳讲话也很慢,徐徐道来,“阿奴,这终归是她的家事,咱们帮忙可以,却不宜横加干涉。”桓十四郎不乐意了,“谁横加干涉了?我这不是义愤填膺,唯恐恶人得不到惩罚,她阿父阿母白白受了苦,所以才要替她出头的么。”桓广阳摇头,“这不是替她出头,是给她添乱。”见十四郎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也不多说,“阿奴先回去,我到五味巷接杜大夫。”

“我也去!”桓十四郎忙大声道。

“你也去做什么?”桓十四郎这声音太大了,连车里的寿康公主也听到了,透过车窗看着他们,笑吟吟的问道。

桓广阳唇角噙着浅淡笑意,“阿母,我要去接杜大夫,将他送回姨母家。”寿康公主露出不赞成的神色,“你又何必亲去?差人走一趟便是。”桓广阳还来不及答话,十四郎便神情雀跃,“伯母说的太对了,这种小事何必阿兄亲自去办,交给我就行了!”寿康公主含笑点头,觉得十四郎挺有眼色的。

“阿母,我不想长肥。”桓广阳微笑。

“这是从何说起?”寿康公主一时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食言而肥。”桓广阳语气温和,“我答应去接杜大夫的,若是不去,岂不是食言了么?自己把自己说过的话吃下去,岂能不肥?”

“十三郎有话也不好好说,跟阿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寿康公主这才知道桓广阳是什么意思,不由的笑了。

既然桓广阳已经许诺过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寿康公主也便不再反对,叮嘱桓广阳早去早回。桓十四郎坚持要一起去,寿康公主倒是挺赞成的,笑道:“去吧,去和你阿兄做个伴,他一路之上也不寂寞了。”十四郎俊眉微扬,凤目清明,示威般的看着桓广阳,桓广阳轻轻笑了笑,和寿康公主告辞,带着他一起走了。

寿康公主由众多护卫、仆婢簇拥着回了公主府,桓广阳和十四郎却冲着五味巷的方向去了。

“阿兄为什么不想带我?她还欠着我人情呢,应该请我的客。”桓十四郎抱怨。

桓广阳简短道:“到五味巷你便知道了。”一声呼喝,宝马良驹撒开四蹄疾驰,快如闪电,桓十四郎大叫,“阿兄,等等我!”马鞭子自空中漂亮的甩下,紧紧的跟了过去。

两人乘坐的均是宝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奔跑起来尤其矫健有力,体形优美,看上去赏心悦目。

当然了,马上的骑士更是风流倜傥,俊秀清逸,引人瞩目。

一路之上,引得无数女郎、娘子侧目。

如果他俩是坐在车上的,女郎们定会将水果不断的投进去,掷果盈车。

到了五味巷,兄弟二人很快便请了进去。

任平生和范静郎舅二人亲自接待,范静异常客气,“下官方才得知舍妹遇险、两位小郎仗义援手之事,铭感五内,正要登门拜谢呢,可巧两位小郎便来了。”他从衙署下班回家之后才知道了范瑗中毒的事,大吃一惊,任平生和任江城父女将前后经过讲给他听了之后,他又是后怕,又是庆幸,“阿瑗福大命大,幸亏杜大夫及时赶到。”再三赞叹任江城聪明机灵,对施以援手的桓十三郎、十四郎兄弟也很是感激。这会儿见到桓家两兄弟,自然是热情洋溢,感激不尽。

任平生也道:“贤昆仲相助之情,镂骨铭肌,终生难忘。”

桓十四郎心花怒放,“阿兄,范仆射和任将军夸咱们呢。”得意的、小声的和桓广阳炫耀过后,笑容可掬的长揖,“哪里哪里,这是晚辈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一样是客气谦虚推辞,桓广阳端凝持重,桓十四郎就活泼多了。

他心中惦记任江城,忍不住向后张望了下。

“十四郎君在看什么?”任平生敏锐的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桓十四郎讪讪的,“那个,我和我阿兄是来接杜大夫的…”

“原来十四郎君是想看到杜大夫。”任平生微微笑了笑,“杜大夫还在享用五食釜,请两位稍等片刻,下官这便命人去请。”

“不着急,不着急。”桓十四郎一迭声的声称不着急。任平生却不管这个,命仆役请杜大夫去了。

范静对桓家兄弟是真的感激,说了无数客气话,又关切问道:“听闻陛下也召杜大夫入宫,没给两位郎君惹什么麻烦吧?”桓十四郎笑吟吟道:“无事。郑贵妃那是儿时落下的旧疾,并非急症。陛下英明君主,是不会因为这种事便怪罪的。瘐家表弟到了乐康公主府的时候,杜大夫已经出去了,找不到了,这让人有什么办法,范仆射您说对不对?”范静会意的笑,“是,这可让人没办法。陛下英明,不会怪罪。”

桓十四郎很健谈,言辞诚恳之中又带着轻松俏皮,桓广阳话却很少,大多数时候总是沉默。

他正襟危坐,肃穆而端庄。

虽然严肃了些,不过他生的实在太好,便是正襟危坐也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致,令人着迷。

任平生冷眼旁观,把这兄弟二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

“一个话太多,一个话太少;一个太严肃,一个太活泼;两个人均均还差不多。”任平生在心中默默评价着二人的优劣,“心情好的时候,和十四郎一起或许会很好玩;可情绪低落之时,和桓广阳在一起会让人平静和清净吧,十四郎便太吵了些。”

杜大夫背着手,慢悠悠的晃了进来。

他才享用过一顿丰富美味的餐食,心情愉悦,一张面孔显得格外和善。

见到桓广阳,他不禁笑了,“十三郎很守信用啊,果真要载我回去了。”

桓广阳站起身,“晚辈怎敢对长者食言?”

杜大夫一脸惬意之色,“今天从乐康公主府出来的时候,你骑的实在太快了,我跟腾云驾雾似的,觉着颠得慌。这回去咱们便从从容容的晃回去,你不许不耐烦。”

“不会。”桓广阳微笑。

“杜大夫,我载着您啊。”桓十四郎献殷勤,“我最有耐心了,一定慢慢悠悠的不着急,肯定颠不着您的。”

杜大夫却不领情,“十三郎载我来的,他还得载我回去,我不能轻轻放过他。”

杜大夫不知是吃的太撑了还是太得意了,进来之后也没坐下,一直负手而立。桓广阳便也陪着他,没有落座,“杜大夫,您今天回到乐康公主府后,我姨父姨母会亲自见您的,有些事我先跟您理一理,可好?”

“什么意思?”杜大夫白了他一眼。

他今天先是被任江城跑到密室给拉出来,然后到陵江王府为范瑗解毒,又回五味巷继续开方子、观察病情,工作完毕之后便兴致勃勃的开始大吃特吃,现在才享用过美食,除了肚子略撑之外浑身舒坦,美滋滋如在云端,听到桓广阳要跟他理理事,便嫌弃起来了。

他对俗事是很不耐烦的。

杜大夫身后立着一个雕刻有山水人物图的黑花梨木落地大屏风,简约云澹,生动自然,桓广阳和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下意识的往屏风后看了看。

桓广阳不动声色的往屏风前挪了挪,声音低沉的道:“杜大夫,今天乐康公主在宫中推荐您为陛下的一位宠妃诊治旧疾,您出乐康公主府西角门的时候,奉命回府请您的阿放正好进了大门…”

杜大夫脸上闪过丝怒色,“乐康公主在御前推荐我,她问过我的意思了么?”

他又不热衷于功名利禄,到宫里去做什么!

什么皇帝的宠妃,也不知是真病假病,便支使起他来了,她配么?

发怒过后,杜大夫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咧嘴乐了乐,“真不凑巧,我出门了,不在家,进不了宫,乐康公主白推荐我了,呵呵呵。”

他笑的很得意,好像自己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范静、任平生、桓十四郎等人把他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不觉微笑。这位杜大夫医术是没的说,人也很热心,很尽职尽责,只是这个脾气,和小孩子颇为相像啊。

桓广阳接着说道:“您闲来无事出门闲逛,不知不觉便逛到了陵江王府门前…”

“净胡说。”杜大夫和他离的很近,生气的推了他一把,“明明是你把我载过去的!骑那么快,差点把我的心肝肺颠出来!”

桓广阳站的稳稳的,纹丝不动,“…您到了陵江王府门前,刚巧里面有人中毒,您古道热肠,医者仁心,为范娘子施针解毒达小半个时辰之久,聚精会神,汗湿衣背。”

范静等人都凝神听他说话,杜大夫嗤之以鼻,“十三郎,你挺会胡说八道的啊。”

桓广阳心平气和,“范娘子醒来之后,执意立即回家,她余毒未清,幼子又受了惊吓,您身为大夫不能袖手旁观,便陪同任将军、范娘子一家回了五味巷。再次为范娘子诊治、为范娘子和她的幼子开过药方之后,见病人病情平稳,您便心无挂碍的享用美食去了,游游逛逛,至晚方回。”

杜大夫懒洋洋的,“成,我老人家记住了。”

这是答应依着桓广阳的口径撒谎骗人了。

众人都觉欣慰。

第63章

能让这位童心未泯、超然物外的神医大夫答应配合,不容易啊。

毕竟杜大夫只是受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的邀请在他们的府邸为瘐涵调养身体的,和瘐家也好,桓家也好,其实没什么牵连。杜大夫若是不肯纡回婉转的圆谎,实话实说,谁也拿他没办法。

桓十四郎见范静、任平生等人都流露出欣悦之色,眼珠转了转,暗中打起主意,“她说过要请我的客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没动静。今天既然来了,我也该老实不客气,先祭祭五脏庙再说。方才任将军说杜大夫在享用五食釜,我听了便很动心啊,五食釜并不稀奇,可她兰质蕙心冰雪聪明,煮出来的五食釜一定别有风味,美味之极,不尝尝多可惜。范静对我和阿兄何等感激,但凡我流露出一丝半点肚子饿了的意思,范静肯定会留我和阿兄共用夕食的…”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眉头一蹙,捧起了肚子,“唉,忙了这大半天,我腹中忽然有些…”

他话才说了一半,桓广阳清朗的声音便入耳中,“杜大夫,明后日或许廷尉左监谢平大人会约见您,向您询问当时陵江王府的情形,您心里有个数。”

黑花梨木屏风后有了悉悉邃邃的声响,似乎后面有人。

桓广阳目光幽暗不明,往屏风处多看了两眼,似乎是在欣赏上面的山水人物画。

“什么?”范静和任平生听了桓广阳的话,不禁愕然。

桓十四郎捧着肚子的手,无力垂下。

他真是欲哭无泪了。阿兄,你便是一定要说,过会儿再说也可以的吧?我肚子真的饿了啊。

杜大夫眼角抽了抽,“今晚是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明后天是廷尉左监,我老人家可真够忙的。”感慨了几句,断然道:“都是因为要替小丫头救人,我老人家才有这样的麻烦。小丫头只请我一回五食釜可不行,我太吃亏了。”他率直的告诉任平生,“小丫头说你们搬家到青云巷了,我以后要常常到你家食膳。”

任平生微笑,“欢迎之至,随时恭候。杜大夫,您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仆扫榻以待。”

杜大夫喜孜孜,“很好,我总算没有白忙活啊。”

任平生答应过杜大夫,目光锐利,微笑看着桓广阳,语气平平淡淡,“陵江王府的内务居然惊动了廷尉左监谢平大人,看来这位谢大人是耳聪目敏,对京畿每一处王府的动向都洞察分明了。”

任平生的话虽然平铺直叙平淡无奇,可话中的质疑、敌对之意,又有谁感受不到呢?

桓十四郎讪讪的向后退了两步,悄悄坐回席上。

阿兄说的有道理,可以帮她的忙,对她的家事不宜横加干涉。她阿父似乎不高兴了…

桓广阳言辞诚恳,“任将军,我表弟回府后见不到杜大夫,便和我阿弟一路追到了陵江王府,和陵江王府的人起了冲突。回宫复命之时,陛下自然会得知此事。”

任平生挑眉冷笑,“于是,陛下便命谢大人彻查此案了么?”

桓广阳言简意赅,“陛下沉思良久,召见了谢大人。”

听到一桩下毒案之后沉思良久,然后召见了执掌京师地区刑狱的廷尉左监,意图何在,真是再笨的人也猜得到了。还能为着什么呢?当然是要查这个案子了。

范静为妹妹、妹夫担忧,坐都坐不住了,站起身,忧心忡忡,“阿妹今天陵江王府中毒,明日廷尉左监便到陵江王府查案,妹婿,陵江王殿下会不会误会你呢?便是陵江王殿下清明果决,不会胡乱猜疑人,也怕他身边有想要生事的小人趁机进谗言,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范瑗才中过毒,谢平就上门了,若是有人趁机在陵江王面前诋毁任平生,诬陷是他怀恨在心,告密倒戈,任平生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然没人注意到坐在末席的桓十四郎,他身子还是往后缩了缩,好像想把自己藏起来似的。

她阿父有麻烦了…会被陵江王怀疑的…

“舅兄不必担心。”任平生声音明朗清澈,神色语气之中,都是满满的自信,“大王睿智贤明,眼光独到,卓有见识,绝对不会肖小之辈所蒙蔽的。”

任平生本就美姿仪,善容止,这时的他更是安心定志,信而有征,愈显得雅人深致气宇不凡,他的话也便格外有说服力,令人难以置疑。

“如此甚好。”范静感慨。

陵江王不会因此对任平生起疑心,太好了。

桓广阳默默无语。

桓大将军曾经有过拉拢任平生的念头,可任平生对陵江王的信托和依赖,是常人所想像不到的。虽然此时陵江王远在嘉州,任平生独自在京,他和陵江王之间却好像有无形的铁索在联结维系着,坚韧、苍凉、寒峻、无可断绝。

任平生是在绝境之中被陵江王救出来的,这份恩义,他永生也不能忘怀吧。

“这件事,我很惭愧。”桓广阳歉意道。

任平生淡笑,“哪里,贤昆仲仗义援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十三郎君,十四郎君,过几天我们会搬家到青云巷,届时会送请贴过府,请两位郎君务必光临。”

搬家过后,总要暖暖宅的,亲朋好友要一一宴请。任家和桓家虽无交情,桓广阳和十四郎今天却是帮了大忙的,自然会是青云巷的座上客。

一直蔫儿蔫儿的桓十四郎直到这时才来了精神。好嘛,总算等到她请客了。不是,总算等到她阿父答应请客了!

桓广阳和十四郎欣然答允,“乔迁之喜,自然应该到府上道贺。”

桓十四郎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到时也和杜大夫一样享用五食釜,好么?”

范静惊觉,“两位郎君还未用夕食,是么?若不嫌舍下简陋,请留下一起便饭。”

桓十四郎正想要略推让几句便顺水推舟的留下,见识下任江城用来招待杜大夫的五食釜是什么,桓广阳却委婉而坚定的拒绝了,“实在抱歉,家父家母还等我回去,怕是要辜负范仆射的好意了。”范静见他坚辞,也便不多留,“改日要宴请两位郎君,以表谢意。”

桓十四郎悄悄伸手揉了揉肚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阿兄,你…回家了你给我弄五食釜,若是不美味不好吃,我和你没完…

桓广阳和十四郎也便要告辞了。

杜大夫让他俩等一等,自己转身走到屏风后。片刻之后,后面传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走了。”杜大夫大摇大摆从屏风后走出来,气势万千的挥挥手。

“请。”桓广阳优雅的做了个手势,请杜大夫先走。

杜大夫和范静、任平生告辞,“范娘子和小阿倩没有大碍,不必担心,明天我再过来。”范静和任平生感激不尽,“有劳杜大夫了。”亲自将他和桓家两兄弟送到大门口。

桓广阳果然言而有信,和杜大夫同乘一骑,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走了。

桓十四郎无奈的跟在一边。

范静和任平生目送这一行人走远,在门前静静立了片刻,才转身回家。

“妹婿,陵江王那边,真的没事么?”范静还是不大放心。

这件事实在太巧了,又发生在远离陵江王的京城,等传到陵江王耳中的时候,事情不知会变形成什么样子了。况且范瑗既然在陵江王府中毒,便说明陵江王府有内讧,有内奸,这个人如果有党羽,在陵江王面前进进谗言,后果如何,便不好说了。

“一定没事。”任平生语气笃定,“大王说过,就算他怀疑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怀疑我的。”

见范静还有忧虑之色,任平生微笑道:“舅兄,不只大王救过我,我也救过他的。大王性好征战,经常亲自上阵冲杀,我在战场上也拼死救过他。就在我救了他之后,大王才对我说了上面那一番话的。”

“原来是这样。”范静恍然大悟。

他脸上忧虑之色渐渐没有了,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润莹然,“妹婿,我放心了,很放心。”

范静和任平生回去之后,一起去看了范瑗和任启。见这母子二人睡的很沉,呼吸平稳,任启的小脸蛋上还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也便放心了。

“阿令呢?”任平生注意到他的宝贝女儿不在,问道。

侍女能红忙过来回禀,“郎君,小娘子听杜大夫说了花可以美颜,亦可以食用,到花园找能吃的花去了。等娘子醒了,好给娘子调制出鲜花美食。还有,要用鲜花配出方子,用来美白肌肌肤…”范静赞叹,“阿令真是又聪明又孝顺的孩子啊。”任平生面上也不觉露出舒心的微笑。

正好郗氏命人来请他们共用夕食,郎舅二人便一起去了。

等到他们出了门,能红后怕的拍拍胸。小娘子,女郎,姑奶奶,咱们运气真好,郎君用夕食去了,没到花园找你…

杜大夫和桓广阳在外面慢悠悠晃着,等到离开了范家大门,便命令桓广阳,“往小巷子里拐,到绿色墙头停下。”桓广阳毫不犹豫,“是。”便拨马往小巷里去了。

桓十四郎忙不迭的追上来,“阿兄,这乌漆抹黑的,到这小巷子里来做什么?”

彼时天已经黑了,小巷里没灯,暗沉沉的。

桓广阳浅笑不语。

那黑花梨木屏风后一定是有人的,杜大夫临告辞之前进去和她说了话,应该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吧?

他情不自禁往路旁的花园瞅了瞅,夜色茫茫,黑漆漆的看不到什么,他却无端的觉得眼前这一片黑暗有些绮丽,风光宜人。

“咕,咕,咕。”路旁传出三声鸟叫。

杜大夫乐了,很有兴致的也回了三声,“笃,笃,笃。”

“真难听啊。”桓十四郎听到杜大夫学的鸟叫声,咧了咧嘴,腹诽心谤。

路旁的花园里响起细碎响声,过了片刻,灯笼的微弱亮光出现了。

朦朦胧胧中,一位身姿轻盈的女郎跳上石阶,在石墙上露出了一张清丽难言的面庞。

她眼睛明亮璀璨,比她手中的灯笼耀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