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可真有些后悔了。唉,提什么八娘在宣州时候不说话、不机灵的事呢,这些人又没见过八娘,不知道她有多平常,多不讨人喜欢。一个一个听风就是雨的,还以为八娘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呢,呵呵。

这天任荣生在衙署成了风云人物,不时有人过来向他道喜。

连王丞相都知道这件事了,命人将他唤了去,当面夸奖了一番,“有这样的侄女,是贵府的福气,恭喜恭喜。”

任荣生还是面对面见到王丞相这样的大人物,头脑一时之间都是空白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谦虚话、客气话说的七零八落,乱七八糟。

从王丞相处出来,他还是晕晕乎乎的,摸不着头脑。

八娘,八娘,这天他见到的所有的人,都笑容满机和他提起八娘…

“任令史,家里出了这样的喜事,请客啊。”有同仁跟他开玩笑。

“好,好,请客,请管。”任荣生忙不迭的答应。

他本来人物就平常,这时略带迷惘,更显得土气。衙署的人同僚笑了笑,也就不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唉,任八娘是任八娘,任荣生是任荣生啊,不可同日而语。

任荣生这天早早的便离开衙署回家了。回家之后他把全家人都叫到面前,带着惊疑之色把明镜山庄的事说了说,王氏、孙氏、任召、任淑英、任淑贞等人,全体惊呆。

有好半天,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就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清清楚楚。

半晌之后,王氏发出第一声尖叫,“不,这不可能!”

她和任荣生真是夫妻,听到这件事的反应是一样的,不可能,八娘成了风云人物,这不可能。

“不可能!”任淑贞紧跟着也愤怒起来,“八娘那么笨,怎么敢面对北魏三皇子?这肯定是瞎编的!”

想到任江城居然都见到北魏三皇子了,她这位任家六娘子还在杏花巷憋屈着,不见天日,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怒不可遏。

任淑英虽不像任淑贞一样冲动易怒,也是持怀疑态度的,温温柔柔的对任荣生说道:“阿父,女儿也觉得不对,八娘她从小便平常,不出色,似乎做不出来这样的壮举。”口中温柔的说着话,任淑英腹内一阵搅痛,心肝肺没有一处不疼。她真是后悔,悔的肠子都快要青了,早知道有一位北魏三皇子会到明镜山庄,还会和女郎们会面,那她真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留在明镜山庄的。北魏三皇子呢,见到这种贵人的时机,哪里容许错过?

孙氏忽然咬牙掐了她一把,恨恨的小声道:“四娘,你看看人家八娘,怎这般有心计?你啊,比起她还是太嫩了,太软弱可欺了。那天你真应该留在明镜山庄,说什么也不回来的!你要是留在明镜山庄,现在扬名建康的便是你了,这南朝的世家子弟也好,北朝的皇族贵胄也好,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子挑选么?”

任淑英本来就后悔,被她说的愈发懊恼。是啊,她比八娘强多了,如果是她见着北魏三皇子,说不定可以劝说三皇子迎娶她,到时她会被册封为公主,以南朝公主的身份嫁入北朝,成为北朝王妃。全天下的荣华富贵,会全部被她享用遍的…

她母女二人在这里窃窃私语,任召却是稀奇过后,安慰起王氏和任淑英,“八娘以前是别别扭扭的,那也是三叔父三叔母不在身边,小娘子没有父母关爱,便怪僻了些。现在有三叔父三叔母疼爱她,她又是聪明人,能有明镜山庄的壮举也不奇怪。阿母,六娘,你们不要骂,也不要责怪了,任家有这么位八娘子,对咱们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对,有好处。”任荣生非常赞同,“今天丞相大人都见我了,就为了八娘的事。”

“阿母,六娘,你们看,这便是好处了。”任召忙道。

谁知王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直起脖子嚷嚷道:“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好处?好处应该是六娘的,现在都让八娘抢走了!八娘只顾着自己出风头,想过她的阿姐没有?想到我的六娘没有?她住明镜山庄那么好的地方,怎么就不知道把六娘接过去,让六娘也避避暑、见见贵人呢?”

“呸,自私自利,毫无姐妹情谊。”任淑贞对任江城表示唾弃。

任召扶额,“不要这样行么?三叔父三叔母或许有什么苦衷,咱们也不知道。再说了,明镜山庄是范家的别业,八娘自己也是住舅父舅母家里的…”

“我和她是姐妹,她的舅父舅母,不就是我的舅父舅母?”任淑贞振振有辞。

任召一声呻吟。

他悄声问任荣生,“阿父,为什么在宣州时阿母和六娘好好的,到了京城,却好像变了个似的,总是不肯讲道理呢?”任荣生踌躇半晌,小声道:“是不是刺史府的房子宽敞,她们住得舒心,所以通情达理的。到了建康,房子窄窄小小的,她们住得难受,心胸便跟着房子变小了?”任召叹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不过,阿父,阿母和六娘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连我都…”他想说连我都开始受不了了,但是这样无情不孝的话究竟不敢说出口,呵呵笑了笑,又咽了回去。

这父子二人俱是愁容满面,长吁短叹。

好在王氏虽然还想再闹,可她前些天病的厉害,还没有全好,这一激动又头疼起来了。她一头疼,任召霍的站起身,“我亲自去请大夫。”赶紧溜了。任荣生也机灵,忙吩咐任淑贞,“快扶你阿母到床上躺着,我出去看看,吩咐人准备煎药。”也借机出来透口气。

任荣生和任召父子二人逃了,剩下王氏、孙氏、任淑英、任淑贞四人在房中你瞪我,我瞪你。任淑英温柔的笑,“六妹妹,你当初大概没想到,八娘也有今天吧?”任淑贞反唇相讥,“你当初能把八娘玩弄于股掌之中,现在还能够么?”

第94章094

任淑英拉下了脸,脸色阴沉。

这个任淑贞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她现在已经根本指挥不动八娘了,偏偏拿这个来刺激她、寒碜她。

任淑贞见她无话可说,精神更加振奋,得理不饶人,“你若有本事,再像从前似的哄着八娘,让她对你唯命是从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啊,让她把你接到明镜山庄,你也和她一样出个风头,满建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你不能吧?你既然不能,便闭嘴吧,没人拿你当哑巴。”

任淑英脸色更加难看。

在宣州的时候因为有辛氏在上头压着,任淑英处处忍让任淑贞,孙氏也从来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任荣生这一房人从外表上看还是很太平的。到了京城之后却不一样了,任荣生就是杏花巷的老大,他头上再也没有辛氏管着了,这个家他做主人了,孙氏便开始不安份,任淑英也不再甘心再被任淑贞压迫、欺负,孙氏、任淑英这对母女和王氏、任淑贞这对母女便明争暗斗起来了,好不热闹。王氏吃亏在从前一直太顺利,不屑在任荣生面前低头,温婉柔顺的去哄他,孙氏却是惯于看人眼色,知道眉高眼低,总是顺着任荣生的意思说话、行事,时间久了,任荣生看孙氏越来越顺眼,对着王氏却很头疼,能躲则躲,又因为王氏病了一阵子,家务交给孙氏掌管,现在孙氏在杏花巷头抬得越来越高,已经不像在宣州似的见了王氏便低声下气陪笑脸,而是很有几分脾气了。任淑英呢,也不像以前的妹妹长妹妹短的哄任淑贞,一开始说话是绵里藏针、软中带硬,渐渐的当面便呛起来了,不再给任淑贞留颜面。久而久之,姐妹感情越来越淡。知道了任江城的事情姐妹二人心情都很差,这便吵上了。

任淑英冷着脸不说话,孙氏替她委屈上了,抹起眼泪,“奴这个身份,自是不敢说六娘的。不过,任家可是有规矩的大户人家,一直讲究个长幼有序的,四娘是姐姐,六娘是妹妹,六娘这样对四娘说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王氏本是躲在床上难受的,听了孙氏的话气得都坐起来了,“孙氏你闭嘴!你算什么东西,六娘也是你能说得的?”

孙氏耳朵好,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便借机哭起来了,“是,奴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便是六娘真是有什么错处,也轮不着我去说。我不过是替四娘子抱不平罢了,虽说出身差了些,她难道不姓任?难道不是六娘的姐姐?六娘凭什么随意辱骂她呢?我…我再不是东西,二郎和六娘也叫我一声阿姨的啊…”

任召正陪着大夫往里走,听到孙氏这番哭诉,登时血往上涌,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幸好大夫是一直以来便替王氏瞧病的,对杏花巷任家的家务事略知一二,温和的对任召说道:“仆来的匆忙,现在有些渴了,二郎能否赐杯水?”任召忙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把大夫让到偏房,请他在胡椅上坐了,命婢女倒茶上来。

趁着大夫喝茶的功夫,任召忙往上房走。

“你还真当自己是二郎和六娘的阿姨不成?也不到端盆水照照,看你那幅尊容配不配?”屋里传出王氏的怒吼。

任召正过门槛,被她吼的打了个机灵,差点摔倒。

“便是我真的不配,六娘也不能肆意辱骂四娘,四娘到底是她的姐姐…”孙氏哀哀哭泣。

“呸,她是我的什么姐姐!”任淑贞被孙氏激怒了,口不择言。

任召头都是疼的。

南朝和北朝风俗习惯不同。若是在北朝,任淑贞这话或许也没什么,毕竟北朝庶出子女地位很低,可是南朝不一样,只要排进家谱的便是兄弟姐妹,庶出比不出嫡出,却也不是嫡出子女能由着性子说不认便能不承认的。像任淑贞这样任性的说辞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只会评价,“任家女郎家教不好,姐妹之间,如此无情。”

“六娘你…你怎么能这说出这样的话?”孙氏更是泪如泉涌。

任淑英扶着她,两人一起流泪。

“二兄,你来了!你快给我和阿母做主!”任淑贞看到任召进来,尖声叫道。

“六娘,声音低一些。”任召无奈,“大夫请来了,在偏房坐着呢。声音若是高亢,大夫会听到的。”

“大夫听到又怎么了,我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了么?”任淑贞委屈的和他不依。

她在任淑英、孙氏面前没有占到绝对上风,心里本来就不舒服,看到任召进来以为来了救兵呢,谁知任召并不向着她,她哪能答应。

任淑英却是迅速捏了捏孙氏,孙氏泪眼迷朦的冲她微微点头。

“对不起,二郎,这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时情急,胡乱指责六娘的。”孙氏弱弱的说道:“我也是见四娘受委屈,替四娘抱不平罢了。她是我亲生的孩子,和你一样叫我一声阿姨,我总不能见她被人欺负,却一句话也不说吧?二郎,我错了,我以后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任淑英眼眸之中也是泪光闪动,“二兄,都怪我不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就你会装相!”任淑贞愤怒的叫道。;

孙氏和任淑英声音低低的,柔柔的,任淑贞声音却高而尖利,很刺耳,任召担心的往外头看了看,唯恐正在偏房喝茶的大夫能听到,“六娘,不许再这样了。大夫在呢,等大夫为阿母诊过了脉,开了药方,送走大夫之后二兄再听你说,好不好?”

“是啊,家丑不可外扬,等大夫走了之后咱们关起门来,你想说什么都行。”任淑英声音轻柔。

本来任淑贞就要答应任召了,耳中听得任淑英这虚伪软弱的声音却是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梗着脖子道:“不行,我就要现在说!我不管什么大夫不大夫的,这些话堆在心里快把我憋死了,不吐不快!”

“六妹妹,阿母的身体要紧…”任淑英好像故意气她似的,声音更轻更柔。

“呸,我的阿母,不用你献殷勤!”任淑贞气极,不假思索的迎面唾了她一口。

任淑英就算是能装,真被人把口水吐到了脸上,还是气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你…你…”

任淑贞这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昂起头,得意洋洋的看着她,“我怎么了?”

自从到了京城以来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好像今天终于得到释放了,浑身轻松。

孙氏见任淑英这么被欺负,脑子里嗡的一声,也不再想着装柔弱骗同情了,嗷的叫了一声便冲任淑贞扑过去了,“你欺负四娘,你欺负四娘!”疯了一样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往任淑贞脸上抓去!任淑贞凶归凶,却是色厉而内荏,胆子其实并不大,见孙氏扑过来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不要命似的尖叫起来。

正在偏房悠闲喝茶的大夫,手里的茶杯抖了抖。

“杀鸡呢这是。”他嘴角抽了抽,心中默默想道。

站在一旁服侍的婢女脸上露出羞色,大夫却只是手抖了抖之后便一切如常了,继续举杯喝茶,对于上房传出来的尖叫声好像没有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婢女后怕的拍了拍胸。

幸亏大夫没听到,幸亏大夫没注意,要不然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坐在床上的王氏也尖叫起来,“抓住她,快抓住她!”

任召见孙氏想要行凶,忙奋不顾身的上前拉住她,“阿姨,住手!”抢在孙氏的长指甲要挖到任淑贞脸上之前,把孙氏给拦住了。

孙氏直喘气,任召也累的不轻。

任淑贞好像被吓傻了,呆呆的不动。

房里好容易才太平了一会儿,坐在床上喘大气的王氏挣扎着冲任召招手,“二郎,把这个贱人拖过来,让我亲手炮制她。”王氏病了这许久,脸盘消瘦,看着有些吓人,这时眼中冒火,容颜憔悴,猛的看上去跟鬼似的,孙氏听到“让我亲手炮制她”这句话已是毛骨悚然,再抬头看到王氏咬牙切齿的样子,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尖叫嚎哭。

“这还有完没完了!”任召急得直跺脚。

偏房的大夫缓缓把茶杯放下,冲婢女客气的笑,“贵府是在杀鸡么?不必费神招待我,我不在贵府用饭,给娘子看过脉、开过药方便会离开的。”那婢女也是聪明,知道大夫这是等的不耐烦了,忙陪笑道:“是,奴这便去禀告二郎,说您不在这里用饭,不必杀鸡了。”道了失陪,匆匆出去了。

大夫抬头看外边看了看,摇摇头,不觉失笑。

这样的一家人…唉,伏波将军居然有这样的亲戚…

也不知那婢女过去之后说了什么,过了一阵子,上房果然安静了不少。

任召面有惭色的来请大夫过去,“抱歉,劳您久等了。”大夫微笑,“哪里,仆不过是坐在这里喝了杯茶,正好也是口渴了。”任召连声道歉,陪着他往上房走,大夫进到上房之后,觉察到有两位女郎原本是在房里的,见他进来,便避到了屏风后。

大夫不由自主望了望那两位女郎的背影。

任八娘的事他也听说了,想到眼前这两位是任八娘的堂姐妹,他还真的是有几分好奇。任八娘那样出色,同一家子的姐妹呢,应该会有些相似之处吧?

大夫开始为王氏诊治。

王氏气的不轻,现在还在喘气呢。

大夫不由的皱眉,“这个病是要靠养的,若是生气,如何能好得快?让我们做大夫的人也没办法了。”任召不好意思,陪着笑脸,“是,大夫说的对,家母也是…唉,家里遇到了一些不大好的事…”王氏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让大夫见笑,方才我真是气着了。”大夫当着病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大夫点点头,任召便知道他这是看好了,忙和王氏告辞了,陪着他出来。

偏房里头,婢女已经磨好了墨,大夫到窗前桌案旁坐下,写方子。

任召在一旁陪着。

大夫一边写方子,一边纳闷的问道:“贵府有位八娘子吧?这八娘子的事连我这孤陋寡闻之人都听说了,真是贵府的大喜事啊。有这样的喜事令堂还生气,这能是什么气?二郎,不是我危言耸听,令堂这病若不好好养着,总是生气,只怕难好。”一边说着话,一边琢磨了下,又在方子上加了两味药。

医者父母心。但是有些人吧,可能还是继续病着比较好。

她若好了,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任召脸色通红,“这个,这个…”他不擅说谎,可他也不能实话实说,说王氏正是因为八娘的事才生了大气,只好吱吱唔唔了。

大夫同情的看着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对,对!”任召觉得这位大夫简直是知己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方子开好之后,大夫将方子交给任召,笑道:“二郎拿方子命人煎药去吧,仆今日不知食用了什么,口渴得很,还要再扰一杯茶。”任召忙道:“您请自便,请自便。”接过方子,急忙出去命人煎药去了。

王氏头疼得厉害,做为儿子他当然是心疼的,盼着赶紧煎出药来喂王氏服下,让她略舒服些。

大夫一边喝茶,一边跟婢女闲聊家常,“贵府今天不是喜气洋洋的么?京城都传遍了你家八娘子的事呢。”婢女瞅瞅这屋里只有她和大夫两个,屋前面也没人,眼珠转了转,低声笑道:“八娘子虽也是我家的,却是三房的小娘子,我家郎君是二房主人,故此是隔房的。二房有四娘和六娘两位小娘子,同样是任家女,八娘出了风头,四娘和六娘却没人知道,大概因此不大高兴吧?”见大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忙又说道:“这却是奴瞎猜的,若大夫说出去,奴会被娘子打死的。”大夫正色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婢女大为放心,轻盈的行了个礼,“多谢您。”

大夫悠闲的喝完一杯茶,“你家四娘和六娘也只是在家里生生闷气罢了,没什么办法,对不对?这是最不利于养生的。你看着是聪明人,听我这做大夫的一句劝,这种无谓之气生不得,于人于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说完便站起身,“我还有病人等着,不能久坐,见了你家二郎,替我说一声吧。”婢女忙答应了,陪着他往外走,送他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听到侧房中传出争吵声,“去啊,我有什么不敢去的?我是她六姐,她见了我只有恭恭敬敬听话的份儿,我为什么不敢去?”“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明镜山庄的路怎么走我知道,我这便告诉你,你到八娘面前逞威风去吧!”“去就去,谁还怕她不成?”

婢女脸红红的,大夫一笑,“走吧。”跟着婢女出了杏花巷任家。

大夫离开后不久,任淑贞便怒气冲冲的出门上了牛车,直奔郊外去了。

任荣生和任召知道她独自乘车离家之后大惊,任荣生骂了又骂,“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任召却是关心妹妹,“阿父,我出去租辆牛车,追着她过去吧。六娘性子急燥,遇事不知变通,我怕她吃亏。”任荣生烦恼的挥挥手,“要去你去,我不管。”闷闷的背起手,找孙氏说话散心去了。

现在他回到杏花巷便很烦,只有到了孙氏那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王氏见了他总是要吵架的,孙氏却凡事都顺着他,看他的眼色行事,任荣生这位并不受上司器重的都令史、并不受妻女尊敬的家主,也只有在孙氏面前才觉得自己是重要人物了。

任召见他不管,没办法,只好自己出门租了辆牛车,打算去追任淑贞。

任淑英若留在家里便要在王氏床前“侍疾”,听王氏的责骂羞辱,便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去,“二兄,我听人说过明镜山庄怎么走,我可以给你指指路。”任召正是没主意的时候,听她这么说便同意了,“四娘,上车。”兄妹二人上了车,奔郊外去了。

幸亏他俩追了过去。

郊外一条偏僻人少的道路上,任淑贞的车和对面一辆摇摇晃晃的牛车撞上了,从那辆牛车上跳下来两名彪形大汉,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口中骂骂咧咧,“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不要命了,竟敢撞我们?”“这车上装的全是名贵瓷器,现在被撞碎了,快赔钱!”车夫连声喊屈,“怎能让我们赔钱呢?明明是你们硬撞上来的啊,你们这是不讲…”见这两名彪形大汉身体健壮,眼露凶光,心里也是害怕的,有名壮汉冲他挥起蒲扇似的巴掌,他更是恐怕之极,“不讲道理”这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不讲”说出来了,“道理”被他给咽了回去。

两名彪形大汉唬住了车夫,不耐烦的敲敲车壁,“别装缩头乌龟了,滚出来!知道这是谁的车么?你就敢指使车夫乱撞了?”另一人粗声粗气的,“喂,你是不是对我家主人不满,故意要撞我们,故意惹事的?”

任淑贞在车里吓的啰啰嗦嗦,“明明是…明明是你们撞上来的…”

她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婢,这时吓得不像样子,搂着这名侍婢,主仆二人抖成一团。

“谁说我们撞上来的?谁说我们撞上来的?”那两名彪形大汉怒吼起来。

这两人生的固然是人高马大的,声音也又粗又高,怒吼起来很是吓人,任淑贞和她的侍婢更是抖似筛糠。

“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么?敢欺瞒我们?”那两名彪形大汉声音愈高。

“你家主人…是…是谁啊…”任淑贞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外面那两人纵声大笑起来,“告诉你,你可坐稳了,别把自己吓趴下,我家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陛下的爱子,会稽王殿下!”

“会稽王。”任淑贞不由的心中叫苦。

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皇帝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会稽王了。这会稽王在京城可是骄横的很,等闲人根本不敢惹他,像杏花巷任家这样的人家就更别提了,见了会稽王,只有俯伏拜倒、任人宰割的份儿啊。

“六娘子,这可怎么办啊?”侍婢吓得魂不守舍,哭着向任淑贞讨主意。

任淑贞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我真后悔,早知道不出来打八娘算帐了…”

外面两个大汉吼声如雷,虽然他俩还没动手,可任淑贞和侍婢、车夫吓也要吓出毛病来了。

就在任淑贞等人失魂落魄心惊胆战的时候,任召带着任淑英赶到了。

任淑英远远的便觉得不对劲了,“二兄,我好像听到六娘的哭叫声。”任召心里怦怦跳,凝神听了一会儿,“我好像也听到了。”心急如焚,吩咐车夫,“赶快一点,冲着哭叫声传过来的方向,我多给你一倍的车钱。”车夫听到加钱,鞭子一甩,赶得那老牛也快跑起来。

哭声越来越近,任召也越来越觉纠心,“六娘这是怎么了?”

任淑英本想趁机挑拨两句的,可是看看任召的脸色,仔细想了想,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眼下这个时机,似乎不大合适啊。

终于到了任淑贞和会稽王从人撞车的路口,牛车才停下来,任召便跳下了车,“六娘,六娘!”任淑贞还在拼命哭呢,倒是车夫眼尖看见了,大喜叫道:“二郎!”敲敲车厢,激动的道:“六娘子莫哭,二郎来了!”

“二兄来了?”任淑贞立即来了精神,抹抹眼泪,不哭了。

“六娘,六娘!”任召拼命往这边跑。

任淑贞脸上还带着泪,便飞快的伸手将车帷幕拉开了,“二兄!”好不容易见到亲人,泪水重又夺眶而出。

她这回可是吓坏了,受委屈了,要好好的和兄长诉诉苦呢。

任召还没到跟前,便被那两名彪形大汉拦住了,“站住,你是这车里人的兄长,对不对?给钱吧。”任召愣,“什么给钱?”那人挺着肚子,大喇喇的,非常傲慢,“这是会稽王殿下运瓷器的车,里面装的全是名贵瓷器,被你妹妹的车给撞了,碎了。你说说,你是不是应该给钱?”

任召倒吸一口凉气。

会稽王的名贵瓷器,撞碎了,赔钱,这…这得赔多少钱啊?

任淑贞大为愤怒,“二兄,别理他们,明明是他们撞上来的,现在却耍起赖来了!”

她方才吓得差点没命,现在看到任召却恢复了元气,又敢大喊大叫了。

那两名彪形大汉阴冷的笑了几声,其中一人迅疾出手,扼住了任召的咽喉!

“啊!”任淑贞看在眼里,惊呼出声。

任淑英跟在后面过来,也吓得掩住了嘴。

这些人真凶啊,看样子是会杀人的!她恐惧的站了片刻,见没人注意她,又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退了回去…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啊,没有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任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颤抖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说。”

彪形大汉冷笑,“会稽王殿下的瓷器被你们撞了,你们不想赔钱,还想耍赖,老子难道还跟你们讲客气不成?说吧,这被撞坏的瓷器你们到底赔不赔?”

“赔,赔。”任召困难的挤出丝笑容。

赔啊,钱再要紧,也没有命要紧。

“你身上带有多少钱?”一名大汉去取他的钱袋。

扼着他咽喉的人手渐渐松开了,任召干咳了几下,瞬间热泪盈眶。

不被人扼着咽喉,能自己吸气,这是世上最幸运、最好的事了!

“没多少钱。”任召一边干咳,一边解释,“我回家取,回家取。”

“骗谁呢?”那彪形大汉凶巴巴的瞪着他,“这天都什么时候了,老子知道你家在哪,等你回家取?”他拿出任召的钱袋看了看,呸了一口,“呸,原来是个穷鬼,钱袋里这么干净。”

任召脸羞得通红。

两个大汉小声商量了下,断然挥挥手,“你们反正也是没钱,老子也不要你们全赔了,就把这辆牛车留下,你们滚吧!”“对,这辆牛车当然也不够,不过老子宽宏大量,就不跟你们斤斤计较了。”

“这怎么能行,我家就这一辆车…”任淑贞愤愤不平。

彪形大汉凶狠毒辣的眼神看过来,她立即住了嘴。

“滚下来,不然老子拖你下车。”彪形大汉怒喝。

“不必了,不必了,我来扶她。”任召唯恐妹妹真被那粗人拖下来,忙赶到车前,冲任淑贞伸出手,“六娘,快下来。”见任淑贞含泪不肯,不由的跺脚,“钱财乃身外之外,性命要紧,快下来。”任淑贞“哇”的一声哭了,“可是家里只有这一辆车,没了车我以后怎么出门啊?”任召一边把她扶下来,一边哄着她,“以后再买,以后再买。”任淑贞哭的更厉害,“可是家里没有钱啊。”任召扶着她下了地,叹气道:“人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