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江王已多年未回京城,没想到他性情竟是这样的…

陵江王招手叫任江城,“阿令过来,本王命人送你回家。”任江城缓步过来,小声提醒他,“大王,小心谨慎为上。”陵江王那凌厉的眼神瞬间温柔许多,微笑道:“本王心里有数。”命他的卫兵护送范瑗和任江城回家,他则和太子一起到建章宫见皇帝去了。

任江城很不放心,出了东宫之后,还频频回望。

知女莫若母,范瑗见了她这样子便知道她在担心陵江王,柔声安慰道:“阿令,大王外粗内细,行事谨严有度,你无需为他忧虑。”任江城有些迷糊,“可是,他方才硬闯了东宫啊。”她不大明白,这位陵江王殿下明明做出了这样令人惊骇的行为,范瑗却会评价他“行事谨严有度”呢?

范瑗一笑,“他擅闯东宫一则是因为牵挂你,怕你年幼,被太子妃欺负了,二则也是有恃无恐,知道陛下碍于兄弟之情,不能将他如何。”

“如此。”任江城道。

她心里其实还是半信半疑的,对老皇帝和陵江王之间的兄弟情意一点把握也没有。

范瑗却好像对陵江王很有信心似的。

任江城和范瑗由陵江王的卫兵护送出宫,一路之上都在胡思乱想,猜测陵江王到建章宫见了他的皇帝兄长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会不会发生剧烈的冲突,会不会到了垂暮之年,同胞兄弟忽然撕破了脸…

“真想跟大王过去看看。”她小声嘀咕。

范瑗溺爱的笑,“阿令,这个阿母做不到啊。”

任江城虽然被拒绝了,心里却是甜丝丝喜滋滋的,“阿母,如果您能做到,便会答应我了,对不对?”范瑗满目温柔,“那是自然。阿令,你想开开眼界罢了,若能做到,阿母自然不会阻拦。”任江城开心的笑了,眉眼弯弯,飞扬灵动,孩子气十足,“知道您疼爱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嘻嘻。”

母女二人才到宫门口,便看到任平生和桓广阳匆匆下了马,向她们走过来。

“阿父,十三郎,这么巧。”任江城又惊又喜。

“郎君好像不喜欢十三郎,他俩怎会在一起的?”范瑗心中有些惊讶。

“范娘子,女郎。”桓广阳骑快马过来的,冰雪一般的面颊上透出红花碧桃般的颜色,比平时生动许多。

“娘子,阿令。”任平生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妻子和女儿,“你们平安无事便好。”

“其实没什么事,不过大王好像很生气。”任江城把东宫的事大概讲了讲,“阿父,大王不会一时冲动,对陛下不敬吧?”

“不会。”任平生一笑,“大王心思细密,做事严谨,不会这样的。”

任江城从任平生口中也听到这样的评价,心中很有些犯嘀咕。严谨?那位陵江王殿下看起来可是不像啊。

“郎君你不知道,咱们女儿一直替大王担忧,还想跟着过去看看呢。”范瑗笑道。

任平生和桓广阳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任江城身上。

任江城不好意思,面颊飞红,“我确实不放心,很想跟着过去看看的,可是没办法,我没被陛下召见,进不去建章宫…”

“办法倒是有的。”桓广阳声音不高,明朗甘爽,如清风拂面,“我进建章宫是可以携带随从的,女郎若想跟过去看看,并非难事,暂时委屈你换了衣裳,充作我的随从便是。”

“真的么?”任江城眼睛登时亮晶晶,一脸激动。

“真的。”她的一双明眸太过璀璨耀眼,桓广阳虽是当着她阿父阿母的面也是心中一阵迷惘,声音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任平生眉宇间闪过恼怒之色。

这个桓十三郎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便敢对他的爱女献媚了!

范瑗悄悄拉了拉他,“郎君,咱们亏欠了阿令十四年,她开心便好,你说呢?”

任平生胸膛起伏,心潮澎湃,最终却道:“好,我女儿想去,便过去玩玩好了。”

任江城得到父亲的许可,笑的眼睛弯弯,犹如天上明亮可爱的小月牙。

桓广阳命人取来了一套随从的衣饰,“这是新的,并没人穿过。”任江城道了谢,笑吟吟和范瑗一起到车上换衣服去了,任平生却是勃然大怒,狠狠瞪了桓广阳几眼。这人坏透了!他分明是早就备好了阿令的男装,也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十三郎君心思缜密,准备充分啊。”任平生似笑非笑。

“大人过奖。”桓广阳好似听不懂任平生的话外之意。

任江城换了男装从车上下来,昂头挺胸,神清气爽,“两位请看看,我穿上这件合不合适?”

她身材本就修长,和中等身材的男子身量差不多,南朝的男子又以斯文瘦弱居多,以肤白精致为美,所以她换了男装之后虽然美丽的过份了些,但看起来居然也没有太大的违和之感。

“很合适。”桓广阳道。

“好看。”任平生仔细看过,见这身衣裳好像是专门为任江城量身定做的一样,处处都合适,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当着任江城的面是不会流露出愤慨之情的,由衷的夸赞道。

任江城得意,嫣然一笑。

她和范瑗告别,跟在任平生、桓广阳身后,去了建章宫。

任平生和桓广阳都是被皇帝召来的,到了建章宫之后,便由宦者在门面引领,“虎贲中郎将,任将军,这边。”

任江城还是第一回到这里来,很是好奇,沿途一直向两旁偷望,见这里宫室华美,布置精巧,暗暗赞叹老皇帝会享受。

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太液池畔一处风景秀丽、荫凉舒适的水上亭阁前。

宦者进去禀报,任平生和桓广阳等人在外侯着。

因为离得已经很近了,所以里面的声音是可以听清楚的。

“哎,见皇帝这么容易啊?”任江城小声问。

桓广阳微微笑了笑。

任平生扫了他一眼,“若是阿父独自来,大概到不了这里。虎贲中郎将是陛下的外孙,和常人自是不同。”

桓广阳躬身,“大人说的是。不过,我能够随意出入的是温泉宫,建章宫还是要依着规矩的。”

任平生淡淡一笑。

任江城吐舌,“这样啊,我明白了。”

原来并不是皇帝容易接近、看到,而是因为有桓广阳在,所以才会是这样的…

亭阁中传出陵江王怒气冲冲的声音,“和什么谈,和什么亲?阿兄你太贪恋安逸了,以我的意思,干脆不和这帮伧奴和谈了,我带领十万大军北伐,将这背信弃义厚颜无耻的北魏给灭了,看元绎这黄口小儿还敢不敢在建康嚣张?我大梁的郡主、女郎难道由着他这伧奴随意挑选么?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任江城听的呆了呆。

心思细密,行事严谨…他老人家这样叫严谨么?

“北什么伐。”老皇帝明显是不高兴了,声音中透着冷淡之意,“北伐什么?阿弟,你从小便冲动易怒,现在老了老了,这脾气还是不肯改改。国库空虚,将士疲乏,百姓需要休养生生息,这北伐之事,不许再提了。”

“你不让北伐也行,可不能硬逼我的孙女和亲!”陵江王叫道。

“你孙女是哪个?谁逼她和亲了?”老皇帝晕。

“平生是我心腹爱将,和我儿子也差不多了,他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孙女么?”陵江王理直气壮。

老皇帝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扶额,“阿弟,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糊涂不晓事啊,你心腹爱将的女儿便和你的孙女一样了,那你得有多少个好孙女,照顾得过来么?”陵江王大大咧咧,“我自己孙子不多,孙女更少,就稀罕孩子!我能照顾得了,不嫌累!”老皇帝奇怪了,“你孙子怎么不多?你不是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么?三个孙子你还嫌少,朕只有两个…”

任江城跟着任平生、桓广阳愈走愈近,已经能隐约看到亭阁中的情形了。

“别提了。”陵江王烦恼的摆摆手,“我本来是有三个孙子的,不过很快就会少一个了。”

“此话怎讲?”皇帝呆了呆,不懂陵江王是什么意思。

陵江王双手叉腰在亭中来回走了几步,恼怒难堪的神色变幻来变幻去,最后长叹一声,恨恨道:“这事说来真是丢人啊。唉,范娘子在陵江王府中毒之事我已经查明白了,是萧庆正那个臭小子嫉恨平生,临出京时重金收买仆役侍女,命他们在茶中下毒,要毒杀平生和他的家人。阿兄,萧庆正虽然是我的亲孙子,可他这件事做的太毒了,我这做祖父的没有办法,只好亲手将他处斩,以警后人!”

“什么?”皇帝大惊失色,“你把庆正杀了?”

任江城也怔了怔。

陵江王府的中毒案背后凶手是萧庆正,这个不算奇怪,可陵江王居然能够大义灭半,把萧庆正绳之以法,这却大大出乎任江城的意料。世上有几个做父亲、做祖父的不护短啊,亲孙子,说杀就杀了?

“关起来了,过两天就杀。”陵江王道。

皇帝睁大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陵江王,“那可是你的亲孙子啊。”

“亲孙子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陵江王说的漫不经心。

老皇帝干笑了几声,“你的亲孙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庆正是萧家子孙,朕本是不赞成杀他的,不过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拦着…”他话说到这里,忽地停顿下来,语气迟疑,“阿弟,你要杀庆正,真的只是因为他要谋害你麾下一名将军么?”好似生了疑心。

陵江王仰脖笑了笑,“哈哈哈,要不然还能因为是什么,哈哈哈。”

他这笑声很怪异,怎么听怎么心虚。

“你不会是想要遮掩什么吧?”老皇帝忽然变的聪明了。

陵江王怒拍桌案,“同胞兄弟,你给我留些颜面又怎么了?不揭穿我又怎么了?非把我的家丑全暴露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快意么?”他咬咬牙,大声道:“好,咱们是至亲兄弟,你又英明神勇,睿智不凡,我反正在你面前也是无所遁形,索性跟你说实话算了。你猜的不错,我要杀萧庆正,一个是因为他确实犯了罪,另一个便是因为他…唉,他心肠实在太恶毒了,竟然想一箭双雕,借着暗算平生和他家的这件事把王妃和世子妃也牵涉进去,好让他父亲夺了萧凛的世子之位,他以后好做陵江王!你说说,我怎么会有这种丢人现眼、无情无意的孙子啊?”

说到这里,陵江王以手掩面,好像没有办法再面对皇帝了一样,好像没脸见人了一样。

皇帝脸上露出愉悦的、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高高兴兴的安慰着陵江王,“谁家没个不肖子孙啊?阿弟,莫要抬不起头了,朕不会因此看不起你的,哈哈哈。”

任江城伸手摸了摸鼻子。

她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任平生和范瑗异口同声,说陵江王是一个严谨的人。

陵江王看上去莽撞粗鲁,可是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他便把老皇帝给哄住了,让老皇帝对他的戒心大大降低啊。

第105章

陵江王唉声叹气,面色沮丧,“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皇帝笑的越来越开怀。

宦者趁机上前回禀,“陛下,虎贲中郎将和伏波将军已在外面侯着了。”

皇帝还来不及答言,陵江王已经是一脸警觉,“平生来做什么?陛下,你召见平生有何要事?擅闯东宫是我一时气愤没忍住,和平生可没有干系!”老皇帝一乐,“你还真拿他当儿子看待么?紧张成这样。行了,歇着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惊小怪,跟炸了毛的猫似的。”陵江王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我小时候就不是什么精细之人,阿兄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总是身先士卒,争战沙场,自然便越来越粗糙了。”老皇帝大概是想想自己的养尊处优,想想陵江王的征战辛苦,自己也觉得很满意,大笑说道:“粗糙什么?再怎样你也是朕的同母弟,朝中的陵江王。”

陵江王哈哈笑了两声,问皇帝,“阿兄召平生过来,有何要事?能先让我听听么?”老皇帝怡然捋着胡须,“也没什么大事。朕前些时日要封他做官,他执意不肯,朕欣赏他的才气,要劝他出山。”

任平生是陵江王的人,按理说皇帝就是真想把任平生调到京城任职也要先跟陵江王说一声才符合常理。可陵江王居然没生气,热心的道:“平生这个人很有才华,不管什么样的重担也能胜任的,陛下将他留下吧,封个大官,越大越好。”老皇帝未免纳闷,“阿弟,你变大方了。”陵江王干笑几声,“我也不是变大方了,是没有办法。阿兄,我在京城不过逗留数日便要离开了,还要回我的封地上去。到时候萧净若知道他儿子的死和平生有干系,不暗中记恨平生才怪。我又何苦将平生带回蜀中,让他陷入危险之中呢?”皇帝流露出兴味之色,“你还真打算杀萧庆正么?到底是亲孙子,令他悔过自新,以后不许再犯错,也就是了。”陵江王长长叹气,“可是,他才二十多头便如此品德败坏,心狠手辣,这回若是将他放了,将来他再兴风作浪,我还要再跟着丢人现眼。”

“因为你怕丢人现眼,便视我萧家子弟的性命为无物么?”老皇帝作出严肃的模样。

陵江王满脸愁容,“若不杀他,以后麻烦一定更多…罢了,既然阿兄仁慈,那便暂时不杀他,押回嘉州关起来吧。那样的话,平生更不能跟我一起回去了,萧净和萧庆正父子不知会把他恨成什么样。”

“甚好。”皇帝满意点头。

这个结果太合他的心意了。保全萧庆正,既体现了他的仁慈和权威,又给陵江王留下了一个大麻烦,还让任平生留在了建康,简直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皇帝对任平生的才干并不如何了解,不过,陵江王既然这么重视,那任平生一定是卓越不凡之人。朝中多一位人才,皇帝没有不乐意的。而且,任平生若是留在建康任职,不再跟随陵江王,那他便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了…

“我孙女不和亲。”陵江王好似能猜出皇帝心中所想,眼睛死死盯着他,断然说道。

“谁让你孙女和亲了?”皇帝恼羞成怒。

“休要惯着那帮伧奴,不和亲才是最好的,真谈崩了我愿意领兵打仗。”陵江王啰啰嗦嗦的交代,“你硬要和亲也行,拿你的孙女和,别打我孙女的主意。”

老皇帝直翻白眼。

“凭什么朕的孙女能和亲,你的孙女便不行?”老皇帝气哼哼的。

“我愿意打仗,你不愿意。”陵江王梗着脖子,直通通的顶了回去。

老皇帝怒目而视。

陵江王双手叉腰,气冲冲的瞪了回去。

老皇帝烦恼的摆摆手,“罢了,朕不和你计较。你孙女不和亲,行了吧?”想到自己贵为帝王,如今只是想安享晚年,竟也是诸般不易,不由的长长叹了口气。

陵江王却兴高采烈的笑了。

宦者壮着胆子又一次回禀,“陛下,虎贲中郎将和伏波将军在外等候。”老皇帝吩咐,“命他们进来。”宦者哈着腰,陪着笑脸,“尊陛下旨意。”出去将任平生和桓广阳请了进来。

任江城本来也可以跟着进去的,却临时改了主意,“我从来没有见过皇帝陛下,忽然怕了,我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们。”任平生自是由着她的,桓广阳也没有反对,吩咐另外的随从和宦者照看她,自己和任平生到水阁中见皇帝。

要说桓广阳这位皇帝的外孙在宫里的待遇到底和平常人不一样,他交待过后,宦者果然不敢怠慢任江城,将她请到不远处靠近太液池的一栋精巧房舍中暂时休息。这间房舍孤零零的设在水边,并不大,里面的面置却是穷奢极侈,地上铺着乳白细润、柔软舒适的名贵象牙席,古朴低矮的桌案乃紫楠木制成,在阳光照射下映显出缎子般的光芒,金光闪闪,金丝浮现,淡淡幽香若有若无,给人以舒适清雅之感。

有宫人过来摆上香气扑鼻的茗汁和各色盛放在青瓷小碟子里的截饼、胡饼等,请任江城享用。

任江城经过这半天的折腾,还真是饿了也渴了,看到这些茶水点心,很有食欲。

不过,当她拿起一块胡饼放在手里看了看,便没有了兴趣,“不得不说,宫庭点心做的也没有我家的好,首先卖相就不够好看,香味也似乎略有不足,改进的余地很大啊。”拿着块胡饼左端详右端详,不大乐意吃它,可是又有些饿了,需要吃它,一时半会儿没拿定主意。

门上垂着珠帘,就在任江城对着一块胡饼犹豫来犹豫去的时候,珠帘后有一道小巧的身影一闪而过。

任江城仿佛没有看到一样,还埋头研究这块胡饼。看了半天,叹气道:“这胡饼长的样子实在不合我心意,不过,现在我真是饿了,暂时裹腹也好。”以衣袖掩口,斯斯文文的把胡饼放入口中。

吃过胡饼,她又饮了两口茶。

过了一会儿,她困倦之意上来,软绵绵的趴在了桌案上。

珠帘被一双白皙纤巧的手掌掀起来了,淳安郡主探头探脑的往里边看了看,嫣然一笑,轻手轻脚往里边走,“八娘子,八娘子。”声音低低的,好像在做贼一样。

任江城埋头昏睡,没有任何反应。

淳安郡主还不放心,伸手推了推她。

她被推得晃了晃,可是,并没有醒过来。

淳安郡主笑靥如花,“我来看望祖父的,没想到会远远的看到了你。八娘子你知道么?今天对于你来说会是很特别的一天,因为,有一件于你来说意义非凡的事,会在今天尘埃落定呢。”

她想到那件得意事,笑容更为灿烂。

“八娘子,你真不应该进宫的,这宫里你可没有我熟。”淳安郡主语气温柔。

她饶有兴趣的看了任江城几眼,脚步轻盈的出去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帘重又被掀开,元绎犹犹豫豫出现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有内疚,神色复杂的看了任江城半晌,终于还是慢慢走到了她身边。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他声音低而哑,像是在对任江城表白,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他挣扎良久,缓缓在任江城身边跪下。

他靠近任江城之后,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少女体香,不觉意乱情迷,伸出胳臂想要拥抱她。

忽然间,他脖颈间被什么利器抵住了,一阵冰凉!

他大骇,方才的柔情蜜意消失不见,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能相信似的低头看去,只见任江城笑咪咪的打量着他,手持一支钗头锋利无比的金钗,准准的抵在他咽喉上。

“你…你不是…”元绎瞠目结舌。

“我怎么了?”任江城轻笑,语气中满是揶揄之意,“我困倦了,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而已,难道你便可以借机轻薄于我么,尊贵的济王殿下?”

元绎不由的苦笑,“八娘子,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我又落在你里了。”

任江城嫣然,“你知道便好。”一手紧紧抵着他的咽喉不放,柔声道:“三殿下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这个人胆子特别小,一受惊吓手便会不稳,说不定会误伤你呢,那便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元绎觉察到那抵着他咽喉的金钗钗头很锋利,配合的举起双手,“八娘子,我是很爱惜我这条小命的,你大可放心。”任江城微微一笑,警惕的看着他,另一只手自袖中取出粒小小的药丸送到他嘴边,声音异常温柔,“三殿下,吃下去。”元绎大惊,“我虽有错,罪不至死…”任江城微晒,“放心,我不要你的命。吃下去!”元绎无奈,只好认命的张开嘴,把那粒小药丸咽了下去。

这约见效快,服下之后,他很快软软的趴下了。

任江城胳膊也软了,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是庆幸,又觉后怕。

自从她看到淳安郡主身影的时候心头已是警钟长鸣了,因为桓广阳留下的另一名随从本来是在外面守着的,如果淳安郡主过来,那人应该出声才对。可是他并没有。任江城猜测他是被调开了,或者被打晕、药晕了,只好努力自救。

任江城坐在原地歇息片刻,力气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

外面墙壁上响起“笃,笃,笃”的声音,应该是在和里面的人对信号。

任江城略一思忖,拿金钗钗头在元绎的衣裳下摆划了一道,顺手撕下他一截长衫。

她拿着这长衫悄悄走到门前,迅速的晃了晃。

元绎这件衣袍是醒目的亮绿色,如果外面的和他对信号的人看见了,应该会以为是他到门前转了个圈。商量好的信号不肯对,人却往门前晃,应该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了,说不定外面的人摸不清楚状况,便会自投罗网了。

果然,片刻之后,淳安郡主悄悄过来了,“三殿下,好了么?”声音小的不能再小,细如蚊呐。

任江城憋住气,没有回答她。

淳安郡主纳闷,探进了她的脑袋,“三殿下,三殿下…”见没人应她,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我方才看到你了,你得手了没有?为什么不放信号?”任江城在门后躲着呢,见她走的近了,眼中寒光一闪,迅疾出掌,重重击打在她的后颈上。淳安郡主闷闷的哼了一声,软绵绵的在倒向一边。任江城眼疾手快扶住她,把她拖到元绎身边,顺手扔在元绎身上了。

扔过之后本来要走,但是想想自己方才所受的惊吓,心里实在憋气,用力把元绎的上半身扶起来,把淳安郡主硬塞到他怀里,“你俩真相配,以后相爱相杀吧,看谁比谁更缺德,更没底线!”塞好了,看着很是难舍难分了,她心里的气方才略消了些,抹抹额头上的汗,拍拍手掌,轻轻松松向外走去。

出去之后,她在四处察看了下,见到桓广阳的另一名随从和方才那个负责招待她的宦者面对面趴在水边的一个石桌上,好像是困的睡着了一样。

任江城叹了口气,“虎狼之地啊,有人保护也不是绝对安全的。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踏实啊。”大大的感慨了一番,拿茶杯到水边舀了杯清水回来浇在那随从和宦者的脸上,“醒醒,别睡了。”

那随从和宦者被任江城用凉水泼醒,宦者还有些迷迷糊糊的,随从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八娘子,你没事吧?”眼中露出恐惧之意。

任江城用安慰的语气道:“放心,我没事。”她指了指那间小屋,“不过,那里面有事。”随从又惊又怒,立即想飞身过去看,可是他站起身之后才发觉腿还是软的,身体不协调,差点栽倒。

“不着急,沉住气不少打粮食。”任江城笑道。

那随从满脸羞愧,宦者反应慢,这会儿也清醒了,又是怒,又是怕,“是谁…是谁…这可是在宫禁之中啊…”想到有人敢在宫里捣鬼,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捣鬼,脸上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随从和宦者一起跑到了屋里,再出来的时候他俩相互看了看,眼中都有绝望之色。

他们受了命令照看任江城,可是最后他们倒下了,是任江城用冷水泼醒了他们…

失职,这是严重的失职,会要人命的…

任江城何等聪明敏捷,这两人的神色哪能逃过她那双慧眼?她想了一想便明白了,“真相若是泄露出去,你俩会有很大的麻烦,对不对?”

那随从嘴角勉强挤出丝笑意,“岂止是很大的麻烦,应该是…应该是…”身子颤栗,神色惨然,说不下去了。

宦者哭丧着脸,“呜呜呜,我家里穷,养不活我,才会净身进宫的,就是想保住条小命啊,今天还是要死了,呜呜呜…”

任江城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心软,闻言起了恻隐之心,“我有办法救你们。”

“什么?”随从和宦者都难以置信似的齐刷刷转头看她。

任平生和桓广阳、陵江王等人从水阁中出来了,桓广阳在外面问了一个小宦者,之后任平生和桓广阳往一起往这边过来了。

任江城踮起脚尖看了看,莞尔一笑,“来,趴在桌上,我讲给你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