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好手,好给你涂点药油。”慕非难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手上倒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瓶药油。

“无赖!”莫西北好气也好笑,只能侧头不去理他。

“我是无赖,你是无赖的媳妇。”慕非难嘴上逗莫西北,却趁她不留意,迅速把药油倒在伤处,用力一揉。

“你谋杀呀!”这下,莫西北痛到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第十六章风飞翩翩

快入冬了,白天渐短,天很快便微微黑了下去,春风如意楼渐渐热闹起来,打开窗子,就能听到整条街上的车马喧闹,莫西北自持象牙壶,壶内是温好的女儿红,喝了两口,终究觉得不如往日甘醇,也就放下,正准备小睡片刻,却有人轻轻在外面敲了几下门。

“进来。”莫西北已经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我这会可不想听琴,何况,晚上你不要登台吗?”她问。

“今天我休息,不过既然你是老板,为你解闷也是应该的。”休问一笑,将琴放在桌上,又起身将窗户关好,将喧嚣隔绝在外。

“谁说我闷?”莫西北翻身坐起,“又是你的琴告诉你的?”

“也许吧,”休问用手指爱怜的抚摸琴身,反复在触摸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轻柔温情,“我的琴,能告诉我很多平时用眼睛、用耳朵、甚至用身体任何感官都感受不到的东西。”

“比如呢?”莫西北扬了扬眉。

“比如——感情。”休问并不看她,只是半合着眼,以手指轻轻触摸琴弦,任琴发出清脆的单音。

二人不语,休问抬手奏乐,却是一首古曲。于琴,莫西北是一瓶底子醋,她喜欢但是却懒得练习,所以反反复复也就会一两首曲子,她开酒楼、开青楼,平时常听的也有阳春白雪,但大多都是流行的曲子,只是她还是飞快的听出了这个曲子,不为别的,实在是因为凤求凰当之无愧是古往今来一直流行的雅俗共赏的经典。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一曲终了,莫西北轻拍手掌,赞叹道:“好!这一曲,足可绕梁三日。”

休问收起琴,说道:“有人等在外面很久了,我想,他能表达的,一定比我的琴更充分。”

休问退了出去,莫西北踱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子,对外面的人说,“站在人家窗外,很有趣是吧?”

“你故意的,你早知道我在窗外,这么冷的天,还故意装作不知道。”慕非难永远是恶人先告状。

“对不起,我这春风如意楼,出入是走门的,一般对于走窗户的人,我们都直接抓住送官府。”莫西北白了慕非难一眼,不等对方有反应,又迅速的把窗户一关,自内拴死。

窗外慕非难瞪了会眼睛,只得乖乖的从大门进来,只是等他摆脱了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的纠缠到了二楼雅间,雅间内却早熄了灯火,门口也上了大锁,莫西北居然走了。

“客官,老板吩咐,如果您要住店,请先把这几天一共七百二十两银子的帐结了,”平时招呼他的小二毕恭毕敬的走过来对他说。

却说莫西北心情愉悦的回到后宅,远远就看见田心正无聊的拿了馒头喂荷花池里的锦鲤。

“你家公子今天还好吧?”莫西北走过去问。

“莫公子回来了,我家公子还好。”田心连忙站起身,对莫西北说,“公子让我等在这里,说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

“出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连云打扰了他休息?”莫西北皱眉,心情莫名的很紧张,居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家公子今天接到了一封飞鸽传书,看完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慕容小姐过来看他,也被他吓到了,才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田心也皱皱眉,似乎很是苦恼。

“出了什么事情?”莫西北跟在田心身后,来到楚俊风住的跨院,上房的蜡烛都点着,屋子里亮如白昼,楚俊风正心事重重的倚着枕头坐在床上,脸色越发显得苍白。

“西北,”见到莫西北回来,楚俊风抬头,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为难,停了停终于说:“西北,你上次坠下山崖,回来的时候,有没有路过一个山村?”

莫西北的心一动,神色却平常,问道:“都隔了这么久了,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不是忽然想到,而是,我收到了一个江湖同道的来信,他一直滞留河南府,所以听说了当地一宗骇人听闻的大案。”

楚俊风略显焦虑的盯着莫西北道:“当地的地保发现这个村子的人许久没有进城去买卖过东西了,秋天本来是卖药的好时节,以往山村的人都会去卖药换购生活用品,然而,今年却迟迟没有人去,闹得城里一时药价飞涨,地保心里奇怪,就去看了看,结果,却发现山村里居然没有一个活人,上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几个月的婴孩,无一幸免。从死亡时间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楚俊风声音低沉。

“都死了?”莫西北只觉得一道冷气从脊梁直接窜到脑袋,她略略闭了闭眼,才道,“山里应该有不少小山村,出事的村子具体地点在哪里?”

楚俊风伸手自怀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展开递到莫西北面前,纸张寻常,是飞鸽传书惯用的,柔软轻便,方便于折叠。追寻着记忆中的点滴,莫西北迅速在地图上找到了小山村的大概位置,而如今,那个位置上,被涂上了一个炫目的红点。

“什么人做的?”莫西北用力坐在了藤条编的摇椅上,压得椅子发出咯吱的响声。屠村,只在历史书和电视剧里看到的血腥,居然真实的上演了,她不敢去想,只觉得心突突的跳着,仿佛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楚俊风摇摇头,瞧见莫西北神色暗淡,只得安慰道:“我有位朋友正在山村里查探,他为人细致精明,我们且耐心等等看。”

“目前我不能离开京城,也只能等了。”莫西北苦笑。

这一夜,虎子、阿东,还有山村里许多人的脸,在她的梦中出现,奇怪的是,她离开小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梦中看到这些人,虎子还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练习写字,阿东还是站在村外的大树下,和村里的其他孩子玩官兵捉贼的游戏。

自从卷入江湖当中,莫西北就觉得自己的生活永远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山村的事还没有查到什么讯息,久未露面的黄锦却忽然在某天夜色的掩映下,悄然出现在春风如意楼。

“厂督大驾光临,莫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一听了伙计的汇报,莫西北就猜到对方来者不善,只是这个时候,想太多也没有用,不过兵来将挡而已,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先挫挫对方的锐气,因此,她是拖了好一阵子,才施施然的出现在黄锦的雅间门口。

“哪里,莫老板太客气了,咱家来得匆忙,别扰了莫老板的生意才是真的。”黄锦嘿嘿一笑,打着哈哈。

“厂督这样说,越发让莫某羞愧了,小店如今生意勉强说得过去,也是仰仗厂督大人呀。”莫西北拿起顶高帽,就往黄锦头上扣去。

“莫老板太谦虚了,咱家虽然常年在宫里伺候皇上,但是也听说,京城最近好多家原本规模大,客流多的酒家、饭馆,这几个月都陆续关门了,市井传言,是莫老板您挖了墙角,让这些人家都经营不下去,只能关门大吉呀。”黄锦抬手抿了抿鬓角,意味深长的道:“年轻人,做事情有闯劲是好,但是须知疾风折劲草,人站得太高,也容易摔下来。”

“厂督教训得是,莫某以后一定注意。”莫西北叫人取来了好酒好茶,此时侧身吩咐人一一上桌。

“咱家可不懂你们生意场上的事情,今回也是随便说说,不必当真。”黄锦翘起小指,右手捏成兰花型,举起小酒盅,细细的尝了一口酒,唇齿留香,不同于平时外面卖的。“嗯!这酒好,有什么讲究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就是造酒时,选料精细些,酿造的过程不能投机取巧,最后,酒酿好后密封前,加些时令的花骨朵,一定要去含苞待放的,半开或全开,花的精魂就跑了,入酒也就不能有如此回味绵长的感觉了。”莫西北漫不经意的回答。

“到底是莫老板的话说得既浅显听着又有理,难得了。”黄锦点点头,将手中的杯子轻巧的一放,“每年各地的贡酒也不少,咱家跟在皇上身边,也有幸尝了几种,都不如今天喝的甘醇,大概就是酿酒的人,不似莫老板这般用心了。”

“厂督过奖了。”莫西北见黄锦有话不肯直说,也乐得陪他绕弯子。

“莫老板是个聪明人,这个咱家第一次见到你就有这样的感觉。”隔了会,自有丝竹部的女孩子来献艺,吹拉弹唱了好一阵子,黄锦一直微闭双眼,不知是在听,还是最近太忙碌,在抓紧时间假寐,两三个曲子过后,才开口说话。

“莫某其实出身草莽,书也没念过几本,和聪明可就相距很远了。”莫西北听到黄锦开始进入正题,精神也是一振。

“和聪明人,绕太多弯子也费力气,我直说吧,关于宝藏的事情,慕容姑娘虽然交出了地图,但是按图索骥却困难重重,我派去的人每每铩羽而归,长此以往,皇上交办的时间就到了,这让咱家也为难。”黄锦说,“最近咱家想了又想,还是请慕容姑娘暂时住到东厂,让人帮她想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也好帮忙尽快找到宝藏,这个办法最可行了。”

“连云身子柔弱,请恕在下不能如厂督所说,把人交到东厂。”莫西北收敛了笑容,回答不卑不亢,却也不容人拒绝。

“莫老板这就是为难咱家了。”黄锦皮笑肉不笑,眼神精光四射,牢牢盯着莫西北。

“不敢,所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在下虽然鲁钝,这个道理也是懂得的。”莫西北摇头,“在下之所以拒绝厂督大人的提议,就是因为在下也有一个很适应现在局势的主意。”

“哦?”黄锦一挑眉,“愿闻高见。”

“厂督要连云,也不过是为了印证地图真伪,找出宝藏真相,其实厂督大约也想到了,地图究竟是真是伪,最有说明权的是慕容松涛,当日慕容松涛只能算是生死不明,甚至很可能一直活得好好的,而他一生的梦想就是得到这份宝藏,如果真想见到他一次,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诱惑他出来。”莫西北说,“我们只要把他引过来,引进口袋,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了,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引慕容老儿出来却不是这么简单,这老匹夫,聪明着呢,又沉稳,只怕想因他引他入网不容易。”黄锦摇头,没有胡须可捻,就搔搔头发。

“那厂督不妨听了我的法子,如果不管用,再叫连云过去也不迟。”莫西北趁热打铁,细细说了自己的方案。

黄锦沉吟了一阵子,只是盯着杯子里剩的半小杯残酒,似乎在衡量其中的轻重缓急,好一阵子终于说,“既然莫老板这样有把握,那就再给你几天时间,如果莫老板做不到,到时候,也别怪咱家不给你留面子。”

“那是自然。”莫西北一笑,松了口气。

既然决定要慕容松涛现身,莫西北决定暂停春风如意楼的营业,大家带薪休假,先预支三个月的工钱。

“莫大哥,我想过了,我这样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无名无份,我再住在这里,也不妥当。”就在莫西北认真思考如何解决慕容松涛的事情时,一日,慕容连云忽然找来,“不如我搬出去,这样,你也不用为我所累,滞留京畿,岂不皆大欢喜?”

“连云,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明知道,我答应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的,所以,我根本不会把你独自留下,面对东厂的虎狼,你又何必一而再的如此说呢?”莫西北正色,握住慕容连云的手道,“我只想你可以快乐的生活,我做什么,也是为你好。”

“莫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终究是个女人,我要的,不止是你对我好。”慕容连云垂着头,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抬起头,眼神里放射出奇异而狂热的光芒,声音也提高了,“莫大哥,我喜欢你,可是,你喜欢我吗?我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再不害怕别人看我的眼光,可是,你愿意娶我吗?”

“你要嫁给我?你确定?”莫西北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声音凝重,这几个字,仿佛一字一字,都重有千斤,这几个字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莫西北的眼睛也盯着慕容连云的。

有一瞬间,慕容连云只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是深洞,吸引着自己坠入,然后久久的悬在半空,找不到落地的感觉,但是她还是用力的点头,嘴里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的沙哑,但是同样很清晰,她说“我愿意。”

“即使万劫不复?”莫西北有一瞬的迷茫,她说不清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人,连云还是南离,她只想大笑,亦想大哭,这世上,难道真的还有如南离一样,为爱义无反顾,虽死无悔的女孩吗?

“即使万劫不复。”慕容连云回答了这个问题后,心反而平静的落地了,万劫不复,已经不怕万劫不复了,那还怕什么呢?

“夜深了,改天再说吧。”莫西北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对一个仍旧相信爱情,愿意那自己所有的一切换取爱情的女孩,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她烦躁的起身,就要逃走。

“你又要逃走,你果然不爱我,即使我爱你爱到已经如此卑微,为什么呢?你喜欢男人,喜欢那个美得妖艳的男人?”慕容连云再也忍耐不住,从后面抱住莫西北,“我不让你走,不行,你是我的,我先认识你的,我不能让任何人抢走你。”

“连云……”莫西北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拖,她原以为一起生活久了,慕容连云就会如楚俊风、慕非难一样,看出自己的身份,然而,似乎没什么作用,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坦白,趁着伤害还可以弥补。

“西北,你在吗,我有急事说。”她正要揭开谜底,不妨,窗外忽然有人扬声叫着她的名字,是楚俊风。

“连云,你先好好睡觉,明天再说,楚大哥在外面。”莫西北只得这样说。

“为什么要等明天?”慕容连云的脸上却浮现出奇异的笑,冷而虚无,“就今天说,让楚大哥做个见证也好,”说着,一把拉开房门,对楚俊风说:“楚大哥,当日我……爹将我许给莫大哥,你也在现场,是吧?”

“是,怎么提起这个?”楚俊风一脸迷茫,看了看神色迥异的两人,最后看向眼神狂热,笑容却冷漠的慕容连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这么说吧?”慕容连云却飞快的再问。

“没错。”楚俊风回答。

“那好,今天楚大哥就做个见证,莫大哥,如果你不想要我,就痛快的说出来,我大不了一死,省得这样受零星的折磨。”慕容连云拔下发簪,抵住喉咙。

“这是做什么?”莫西北和楚俊风同声说。

“求个了断,莫大哥,你给我个痛快好了。”慕容连云笑容凄绝,眼神已经涣散。

“一桩美事,何必闹成这样?”楚俊风拉了莫西北的衣袖一下,“快定个婚期吧。”

“你?”莫西北诧异的看了楚俊风一眼,又瞧着慕容连云咽喉的肌肤已经渗出血珠,只得长叹一声道,“就三天后好了。”

第十七章血溅华堂

婚事一定,慕容连云便如海绵浸水一样,迅速恢复了勃勃生机,催促着莫府里的人很快就行动起来。有钱好办事,第二天晌午莫西北起身,竟发现院子里四处红灯高悬,彩绸飞舞。她懒懒的搬了椅子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院子里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下午,锦绣织坊送来了两套鲜红的吉服,衣裳的下摆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华贵到了极处。

“听说这原是锦绣织坊为一位什么王爷迎娶王妃特意绣制的,没想到,王爷还没用上,就坏了事,衣裳制作太精致,作价高得离谱,加上兆头总是不好,一直闲置着,想不到今天倒送来了这里。”慕非难伸头看来眼桌子上的吉服说道。

“我也不知道,这衣裳怎么就到了这里。”莫西北苦笑,拎起衣裳细看,下摆的龙脚都被人刚刚改动过。

“也好,做戏就做足全套,来把衣裳穿来看看。”慕非难倒对龙爪不赶兴趣,一把抢过衣裳,就往莫西北身上披。

因为莫西北衣裳的尺码要比正常北方的男子小,所以织坊在送衣裳前来时已经进行了修改,此时穿到身上,倒别有一番英挺俊秀,风姿飒爽。

“真好,要是穿在我身上,你做新娘子,就更好了。”慕非难连连赞叹,嘴上依旧不忘占便宜。

“大白天,你就做梦了,你准备的事情如何了?”莫西北一脚看似无意的往慕非难脚上踩个正着。

“没问题,露面一准抓到他。”慕非难用力把脚抽出来,耸耸肩。

“希望到时候,连云不要太恨我才好。”莫西北黯然的叹气,自己为了自保,无所不用其极,明知是错,居然也一路任自己错了下来。

“她不该恨你的,”慕非难将莫西北拉到身前,“你给过她机会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没有选择你,所以,你也不必顾忌她。”

婚礼前夜,莫西北悄悄带着一件东西来到慕容连云的的房间,按照风俗,这一夜他们本来是不该见面的,所以慕容连云对莫西北的到来很惊讶,乍一开门,莹白的脸颊上,烛光也掩饰不住悄然红成一片,声音更如蚊蝇一般,细细轻轻的问了声,“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明天就成亲了,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送给你的礼物,幸好想起了一件东西,我先拿出来给你看看。”莫西北声音也压得极低,进门后自内将门栓好,这才轻轻将包袱打开,层层叠叠后,直到一把锈迹斑驳的短刀出现在慕容连云面前。

“你是怎么得到了,你把爹他……”慕容连云瞪大了眼,一直在看莫西北的手,此时一见短刀,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几乎立时腿一软,人就跌在了地上,眼泪在眼圈中滚动,眨眼间就潸然落下。

“你别这么激动,慕容松涛不是亲口承认,他不是你亲生父亲吗,怎么见着把刀,还是反应这样大,早知如此,我就不拿这个出来了?”莫西北伸手拉起连云,懊恼不止的安抚她止住哭声。

“莫大哥,人不都说,生亲不如养亲,十几年里,爹一直待我如亲生一般无二,我总不能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慕容连云伸手小心的摩梭刀鞘,“这刀,你是怎么的来了,他真的死了吗?”

“你想太多了,傻丫头,当时你爹他虽然坠崖,但是我也掉下去了,我没事,估计他也没事,至于这刀,却是我无意中买回来的,前些日子,一个当铺收了当,觉得不值钱,正在抱怨,我恰巧经过,冷眼瞧着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那老板又抱怨不止,我就赎了回来,也瞧着像是你爹当时用的那刀,只是我虽见过两次,但是都没看真切,你再看看,真是你爹的吗?”莫西北问。

“是,我不会认错。”慕容连云拿起刀又前后左右上下的仔细看了几回,回答时语气已经是斩钉截铁,只是抬眼再看莫西北时,眼角却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与绝望,她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莫西北脸上,仿佛想用力记住什么,最后径自痴了。

莫西北也一直留意慕容连云的神情,眼瞧着她眼神中不可遏制的浮现出的伤悲,心里也是一阵难过,轻轻抬手,抱住了连云一直颤抖的身子,低低的说“连云,你一直在发抖呢,怎么了?”

“我害怕,莫大哥,我明天就要嫁给你了,我真幸福,可是我担心,我抓不住这幸福。”慕容连云轻声说,泪水却迅速濡湿了莫西北的衣衫。

“傻孩子,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莫西北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身上。

“是呀,我还真是傻,居然高兴得哭了,”慕容连云退开两步,用手指胡乱的抹了抹眼睛,对莫西北说,“我爹即便还活着,也是不可能参加我的婚礼的,这把刀是我爹最爱的东西,大哥,你能让这柄刀到时代替我爹,把它放在主位上,我们拜天地的时候,就对它跪拜,对我来说,就和跪我爹一样,行吗?。”

“刀是凶器,你不觉得不吉利的话,我也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是要送你的礼物。”莫西北一笑,“好了,小花猫,去睡觉吧。”

翌日,慕容连云在府后门上了花轿,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走过大街小巷,虽然是一早,也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成为新娘,穿着最昂贵美丽的嫁衣,嫁给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是每个女人从年少时起就有的梦想。慕容连云坐在花轿中,想努力的让自己笑笑,外面围观的人群应该有不少是和自己一样年轻的女孩吧,她们都正在羡慕着自己,可是,笑又有多么难,只有她自己知道。所有这一刻的风光无限,都是镜花水月一般的虚幻到无法捕捉,今天之后,她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呢?

终于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揭开轿帘的一角,透过眼前的丝丝密密的红,她看到了久违的街市,久违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听到了久违的叫卖声声,这就是自由,今天之后,是不是她就可以重新得回这种自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人群中,几双鹰一样的眼睛,在这瞬间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小小的举动,即便隔着这样喜庆火热的红,也让她觉得心惊肉跳。她并不是自由的,她一直在别人的监视下,那怕这一刻,她不能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了,所以,她别无选择,活着,她要活着,为了自己。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拐进春风如意楼的街口,很多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喊起来,大多是十来岁的孩子,跟着花轿跑来跑去,欢喜得什么似的,一时有人跑急了,一头撞到媒婆身上,直撞得一直乐颠颠跟着花轿的女人“哎呦”了一声,娇嗔道:“谁家的小猴,要娶媳妇还早呢,这会子撞上来干什么。”四五十岁的女人了,穿红戴绿不说,这一声也娇媚得紧,一句话倒说得半条街的人都笑成了一片,因而,没有人注意到,小孩撞到媒婆的瞬间,一个小纸团“嗖”的飞进了花轿大红的轿帘内。

“落轿!”花轿终于还是落地了,踢轿门、过火盆,司仪在旁拖着长音提示着下一步新人要做什么,慕容连云却觉得自己一概听不到,她垂着头,红盖头下经过的地方竟然也是红的,鲜艳如血的颜色,是她亲自订购的大红地毯,只是此时看,红得未免刺眼,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死死的捏着手中被塞进来的红绸,掌心冷汗直冒,红绸贴近掌心的地方,最后都湿了一块。

从大门到正厅,这一段路她没来没有走过,莫西北不喜欢她到前面来,她也明白,前面鱼龙混杂,所以从来不来,想不到,第一走,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正厅里站了很多人,按理说他们都是客居京城,并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只是,此时,这里却来了不少左右街坊,拖儿带女,热热闹闹的站着,说着凑趣的吉利话,仿佛他们早就熟识一般。

如果这些人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天来喝这顿免费的喜酒?慕容连云在一片这样的喧嚣中,反而安静下来,她怕什么呢?她从小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刀口舔血的日子她并不陌生,反正这里谁也不认识谁,大家生死,不过各安天命,她要做的,就那么简单,做到了,从今之后,也就自由了。

“交拜天地!”这时,司仪的声音压倒喧嚣,“新人上前,一拜天地——跪——拜——”

慕容连云被人牵扯着走到大红的蒲团前,跪下,叩首,她能感觉到,莫西北就在自己的身边,距离近到跪拜时,两个人的衣袖相互不停的摩擦。

“二拜高堂——跪——拜——”慕容连云站起身又跪在地上,低头,叩首,这回,受礼的,是那把被盛在锦盒中的斑驳古旧的短刀,慕容连云方才进到大厅,已经趁着某个机会,悄悄在盖头下确认过。

“夫妻交拜——跪——”,司仪再开口,却迟迟没有发出拜字,慕容连云听见观礼的人群中有人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了,接着,有人走过去,然后,惊叫声最先在司仪所处的角落传出,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其中。

她放开了手里的红绸,一把掀开盖头,司仪仍旧站在那里,嘴里汩汩的冒出红得浓稠发紫的血,很多人在四下惊叫,想要逃走,却不知道该逃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