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顺口应道:“好啊。”

“呃……我想你跟顾四少的亲事可能要延后了。”

“什么?”十三跳起,后背顿时一紧,痛得她哎哟一声重又跌回地上。

十七替她揉了揉,小声埋怨道:“你不是答应过不激动吗?”

十三皱着眉嘟囔道:“这能不激动吗?一想到又要多上不知道多少天的礼仪课……算了 ,”她很快想开,一时忍不住又笑道,“应该激动的是夫子他老人家才是!又要头疼上好些天了!”她还曾有一次偷听到夫子用“对牛弹琴”来形容上课的感受……

“对了,为什么要推迟婚事?”

十七看她一眼,迟疑道:“是……顾家来迎亲的队伍在半途受到了攻击,顾四少……受了点伤……”他眼明手快按下十三再度欲跳起的动作,一迭声道:“是轻伤!轻伤!伤得不严重的!”

十三深吸一口气,“真的?”

十七举手发誓:“千真万确!”这里是秘道,头顶不是皇天,他发的誓可以不算的吧……“反正十三姐你放心,绝对没有性命之忧的!”

十三忧心又气愤:“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少初他人这么好,怎么也会被攻击?”

十七道:“现在还不知道,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是何门何派所为。飞龙堡近段时间频频遭受攻击,顾世伯非常生气。此次事情连武林盟主江傲炎也已经一并介入调查了,听说此人相当厉害,为人处事颇有手腕,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十三郁卒道:“希望如此!”

两人搀扶着从秘道走出,十七在林中道:“十三姐,其实推迟一段时间也好。顾家最近老是出事,你真现在嫁去了,我们还不放心呢!你虽然武功好,但心思太单纯,警觉性又不够,还是留在庄里的好。”

十三正欲开口答话,忽听远处有人惊喜道:“十三小姐!十七小姐!”

她二人闻声抬头,一袭白衣的俊秀男子翩若飞鸿,转眼间便掠至面前。

十三认出来人是她九哥慕容尊的贴身侍卫,不由讶道:“苏波,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向来跟在九哥身边形影不离的。

苏波喜道:“可找到你们了。庄主急得都快把山庄翻过来了!”

十七吓一跳,脱口道:“爹知道我偷偷溜出去了?”

苏波顿时了然,笑着摇头道:“昨夜有贼人进庄,一直未能擒获。庄主又发现不见了两位小姐,以为你们是被贼人所捉,所以忧心万分。原来,二位小姐是出庄玩去了?”

十七忙道:“不是不是!我们……哎呀,我是出庄玩去了,可是十三姐确实是被贼人所擒!”

“哦?”苏波神色微肃,“那贼人现在何处?”

十三道:“已出庄了!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不知十三小姐可瞧见贼人面目?”

十三摇头:“他们都拿面巾蒙着脸。我只知道是一男一女。”

苏波略一沉吟道:“贼人的事容后再说。二位小姐还是先随我去见过庄主吧。”

他转身先走一步,衣角忽被扯住,回头,十七双眼乞求地看来,他不由一笑,温声道:“十七小姐放心。见到庄主我定说,两位小姐都是被贼人所擒。”

去了大堂,见她二人平安无事,庄内一干人等都大舒了口气。慕容云轩详细问过二人被擒始末,末了和蔼道:“你们也折腾一夜了,都回房去休息吧。这两日的礼仪课就暂且不上了。”

十三和十七心呼万岁,行了礼退下了。

等她二人走远,慕容云轩才道:“你们如何看?”

老四慕容御道:“此二人目标明确直奔奇珍阁,极有可能是为了藏宝图而来。”

慕容二哥慕容严道:“不错。我也如此觉得。”

老五慕容风道:“我虽未与他二人交手,不过能从奇珍阁的机关中逃生,他们武功必定不弱。”

慕容云轩面现为难之色:“除了知道是一男一女,对于来人相貌,出处,武功路数均一无所知。此事甚为棘手啊。”

“庄主,”一旁沉默的苏波开口道,“我倒觉得,这二人本身不足为惧。我们盘查的重点,应该放在背后操控此事之人身上。事隔二十年,此人于此时旧事重提,又在江湖上散布谣言说鬼魍藏宝图藏于慕容山庄之内,其目的显然是想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居心险恶不得不防啊。”

慕容云轩闻言似有些恍神,良久轻叹道:“谣言如风,肆虐容易,根源难寻啊。”

慕容严道:“我们慕容世家向来以和待人,在武林中从不树敌。近年来更有淡出之意,究竟是何人要对付我们?原因又是什么?”

慕容云轩摇头,半晌挥了挥手,面带倦色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风雨欲来

走过大厅后走廊拐角,有人在身后道:“四少。”慕容御停下脚步,视线落于院中一株银杏,静待来人上前。

来人很直接:“你相信这是谣言吗?”

慕容御未移开视线,平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耳畔一声轻笑:“不错。是与非其实并不重要。信则是,不信则不是。而对于藏宝图一说,不管是否可信,人在巨大的利益之前总是宁可信其有的。

“所以?”

“所以,慕容山庄必有一场无可避免的大劫。”

慕容御转头,目光终于落到来人身上。翩翩公子,玉树临风。

“你从出了大厅一路跟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苏波笑道:“自然不是。既定的事实从来不是我要关注的重点,我想寻求的,是解决之道。”

“既然已是无可避免,又何来解决之道?”

苏波闻言定定看着他,似要从慕容御淡如清风的神色中看出些许端倪,半晌,他低声而坚定道:“有的。你明知道,有且仅有一个。”

慕容御转回头朝向院落,沉默不语。

苏波上前一步,“藏宝图一分为三,当年被正道中人拿走的那一份主图,原先我们并不知道在何处。左千秋,慕容浩,叶鹰飞,顾思明,苏无暇。当年的武林盟主与四大家族的当家人,参与最后一役的这五个人,每个人都有嫌疑。而除了这五个人,普天之下也再无人知道鬼魍教主临死前的情景,再无人知道真正的主图究竟在何处。

如今,我却可以肯定,此图并不在慕容山庄之内。”

他说到此处,望向慕容御,慕容御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继续道:“当年藏宝图一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来自向,林两家灭门之后,这股声浪却忽然一下在江湖上寂静下去。此事显然有人在幕后打压,而打压之人,也必定是与藏宝图有关之人。如今一晃已二十多年过去,当年曾参与鬼魍教一役之人,多数已于江湖销声匿迹,为何此时又会忽然传出藏宝图的消息?藏宝图滋事体大,我想除了当年的那五人,恐怕就连现在的慕容庄主本人,也并不知道藏宝图真正收藏所在。可如今的传闻却言词灼灼直指慕容山庄!退一步讲,若这是一个真实的消息,那么把它传放到江湖上,也只会引来更多的人与自己争夺宝藏。所以,这显然是个假消息,一个处心积虑的预谋。

方才在大堂上二少已经说过,慕容世家向来以和待人,在武林中从不树敌。近年来更有淡出之意,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慕容世家?而且,这还是一个知道藏宝图典故的人。这样一想,实在让人困惑。

可是,或许这个思路本来就是错的。会不会是有这样一个人,他并不是想借藏宝图之事打击慕容世家,而是恰好相反,他想借用慕容世家来掩护藏宝图!无人知道藏宝图现在在何处,为何人所有,而这位现在的持有人,恰好感受到了一点威胁,为了转移觊觎者的视线,他就在江湖上放出了风声,将所有的猜测与怀疑都引往了别处,如此,他手头真正的藏宝图便安全了。——四少,你说我这个解释,可是合情合理?”

慕容御一径淡道:“再合情合理,也只是猜测而已。”

“虽是猜测,我却有九成九的把握。你别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否则,”苏波停顿,唇畔泛起一丝讥讽笑意,“昨夜四少为何夜探奇珍阁?”

对面那人闻言眉目微拧:“你跟踪我?”

“我只是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而已。只不过,昨夜奇珍阁非同一般的热闹倒真是出乎意料。”

“是吗?”慕容御回眸浅笑,终于卸去先前无谓神色,“这么说你其实也与那两人打过照面了?”

苏波笑道:“不错。不光打过照面,还交过手呢。”

“他们是影煞门的人?”

他点头:“对。不过,应该不代表影煞门的立场。”

“此话怎讲?”

“影煞门是杀手组织,除了杀人,绝不接受其他任务。这是原则。”

“那二人是自发而来?”

“毕竟是藏宝图,谁不想分一杯羹?真得了宝藏,也没有必要再做杀手了。”

慕容御淡淡一笑,转头看他,慢慢微敛了神色,双眸深邃湛亮,“阿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藏宝图的事你不要再管。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苏波迎着他的视线静默而立,良久终是摇头。

慕容御轻叹一声,“此事本就与你无关。我慕容山庄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又何必非要趟这趟混水呢?”

苏波道:“你可知道,你一旦追查下去,林家后人的身份随时有可能曝光?”

“是。但我别无选择。”除非找出幕后真正主使之人,否则慕容山庄永无宁日。

“当年左千秋为了得到另两份副图,不惜灭了向家林家满门,可惜最终仍是一无所获。左千秋死后,虽然不知道现在主图在何人手上,但是,此人极有可能也知道另两份图的存在,一旦你身份暴露,他必定不会放过你的!”

他停顿下,望着面前清冷眉目,“你可能无谓生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娘侥幸逃过灭门之祸,又机缘巧合之下嫁给了慕容庄主。如果你林家后人的身份暴露,那么,遭殃的不仅是你自己,慕容七和十三也同样逃不过。你连她们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是,我知道。可是正如刚才所说,我别无选择。”

“对,你是别无选择,所以必须用最快的时间查出幕后之人,在危险来临之前!慕容御,我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你仍然要执意拒绝我吗?”

慕容御望着他,良久喟然叹道,“阿苏,你不要拿话逼我。你明知道,你与我处在同样的位置上。我是林家后人,你是向家后人,一样不能让人知晓。你当我固执也好,狠心也好,总之这是我慕容山庄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苏波见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他,终于冷道:“你不需要我插手,我却非插手不可。我欠你一条命,绝不会看你身陷险境坐视不管!”

“我于你的救命之恩,早已说好让你入慕容家当五年侍卫充抵,你现如今并不欠我什么。”

苏波道:“你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决。如果你不需要我帮助,我便自己去查此事。”他拂袖而去,走至拐角处,又回身道:“四少,我劝你一句,如今山庄内凶险难测,还是早些让十三小姐嫁去顾家为上。”

十三折腾了一夜,早累得不行。从大堂见过慕容老爹回来,头一碰到枕头就立马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醒了。等到她再次睁眼,已从白日到夜晚,窗外弯弯挂着一轮新月。

她眯眼傻笑,心满意足地蹭着枕头,刚想翻个身继续会周公,眼角余光却不经意捕捉到书桌前一道孤影,顿时吓得她尖叫一声,抱着被子抖成一团。

那人影闻声回头,如玉面容比月色更清美,含笑道:“醒了?”

慕容十三一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道,“爹?你怎么在我房里?”搞什么啊,他有十四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不要,半夜三更跑她房里干吗?差点没吓死她。

慕容云轩笑道:“刚和你四哥商量完事情,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了。”

“哦……”十三拥被坐在床上,心想他只是顺道来看看,那自己不用起床吧?

慕容云轩似乎看穿她心思,微笑道,“你困的话继续睡吧。我坐会儿就走。”

他这一说,十三反而不好意思了,哪有自己躺着让老爹坐着的道理?忙起床穿衣,口中道,“爹,我不困,我陪你吧。”

慕容云轩转回头,视线重又落回原先那处。十三一手系着扣子,一手梳着头发,慢慢走到他身后,见他正呆望着墙上一副画出神,不由好奇道:“爹,你看什么呢?”

慕容云轩半晌不语,等到十三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却听他终于低声道:“这画,还是你娘生前所作,也已有些年岁了。”

十三点头:“是啊。”她看见那画上画着好几朵菊花,便道,“爹,你是不是想喝菊花茶啦?”

慕容云轩面上淡淡笑道,“你娘生前最喜欢菊花了。她画的菊花也是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会在画纸上盛开一样。”

十三听他这一说,倒有些诧异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老爹提到娘亲?她还一直以为,他不提是因为早就不记得娘亲什么样子了。毕竟他有那么多女人。

“你娘爱菊,人也似菊。清淡,温宁,平和。所有接触过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她,想亲近她。因为那种打从心底散发出的安宁祥和愉悦,是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感受不到的。”

男子低沉的声在月色下温温而诉,十三歪着脑袋倾听,娘去世时她还很小,基本上没什么记忆了,“爹,那你还记得娘的样子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娘啊,是一等一的美人,鹅蛋脸,柳叶弯眉樱桃口,最漂亮的是她的眼睛,明亮极了,就像映入了漫天星斗一样。”

“美人?”十三尽力地想在脑海中勾勒出她娘的样子,直觉要找个参照物,“那有四娘美吗?”四娘是九哥的亲娘,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那美得真是没话说了。

慕容云轩一怔,摇头道,“傻丫头,那是不一样的。你四娘的美,那是在世人的眼中,你娘的美……”他微笑,眸色如水温柔,“是在喜欢的人心里。”

十三听得懵懵懂懂,似是而非。半晌隐忍了个呵欠道,“爹,你今儿个晚上不用去陪哪位娘啊?”前几天她还听到五娘和七娘为了老爹醉酒留宿错院子的事情争吵呢,想想她爹也挺可怜,睡个觉还得细细规划步步为营,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她那些娘们得吵翻天了!

慕容云轩抬指轻弹下她额头,笑道,“你这是在催爹走吗?”

十三捂着额头嬉皮笑脸道,“没有啦。我这是关心爹,省得明日几位娘又得吵了。”

慕容云轩叹口气,似也想到了前几日的麻烦。过了一会儿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梳子,复展颜笑道,“十三,来,爹给你梳发。”

他微笑揉揉她发,古铜镜里映着少女清丽素净的面容,乌丝顺着白玉梳慢慢泻下,从指缝间轻柔流过。

他静静看着,眉目间到底难掩惆怅,“十三,以后爹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许睡懒觉不吃饭,也不许随便溜出去玩,天凉了要加衣,下雨一定要打伞。要侍奉夫君孝敬公婆,要克己忍让做个贤妻良母……”

十三忍不住打岔:“那要是别人欺负我也要忍吗?”夫子这么说,连老爹也这么说,做别人的娘子听上去好悲惨啊。

慕容云轩执梳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谁会欺负你?你啊你,你不欺负别人你爹就谢天谢地了!”

十三嘻嘻笑道:“爹,你放心。你说什么我都听,以后要是别人欺负我,我也听你的全都忍了!”

慕容云轩忙道:“爹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莽撞闹事的性子一定得改了,如果……如果谁欺负了你,你就跟爹说,爹自有主张。”

“怎么说啊?爹你相隔这么远,等我通知你来了,早就被人欺负够啦!恩?”十三忽然觉得不对劲,偏头话题一转道,“爹,你今天怎么这么罗索?是不是最近跟九娘待多了?”

慕容云轩好气又好笑,“你胡说什么呢?”边放下梳子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睡吧。”

“是。” 慕容十三得令立即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将身子都裹在被子里只露个头出来,“爹,晚安!”

“晚安。”

慕容云轩待她躺下,也缓步走至门边退了出去。伸手掩门的一瞬,微顿了顿,再抬头看了一眼床上躺下的人影,面上神色满是不舍。原本,出了顾家迎亲队伍被袭的事,他还是有些高兴可以多留两个女儿一段日子的,可是刚才御儿特地来找他谈过,现今山庄确是危机四伏,为了十三和十六好,还是早些让她们过去顾家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探出个悲剧!

翌日,慕容十三难得起了个大早,迎着清晨的风舒展拳脚,倍感神清气爽。

等她舞完一整套的剑法下场休息,才发现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面若芙蓉皎皎出尘,姿势无比优雅地……倚着柱子打瞌睡。

十三忙走过去拍了拍她,那美丽无双的面容上一双秋水美眸缓慢张开,声音还带着些许迷糊的慵懒,“十三姐?”

十三笑道:“十六,你什么时候学会了九哥的本事,站着也能睡着?”

慕容十六站直,整了整衣衫,对她的打趣不以为意,“昨夜没睡好。先前站一旁看你练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十三关切道:“你昨夜没睡好今儿个还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十六点头,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十三跟过去坐在她身侧。

她问道,“十三姐,我们是不是很快要启程了?”

十三诧异道:“启程?去哪里?”

十六看她一眼,“顾家。”

“啊?”十三惊讶道,“不是说迎亲的队伍暂时到不了了吗?”

十六摇头,青葱般的指在桌面轻扣,那是她心烦时的小动作,“我想,爹应该是不等顾家的迎亲队伍到,就要先把我们送去顾家了。”

十三一楞,随即开心道:“真的吗?”她正担心少初的伤势呢。

“恩。昨夜爹也去看过你吧?”那么明显的送别之意,再联系近来山庄内不同寻常的异动与警戒,爹的心思显而易见。

十三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说老爹怎么怪怪的呢!不行,我要去找四哥打听打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