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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悟箫张了张嘴,恼恨地瞪他一眼。能问的都被他问了,她无话可说。

百里青衣在她身边坐下。

“堂堂的青衣公子充作打手,难道还换不来佳人一个笑容么?”他认真地皱了眉。

听出来他在故意逗她发笑,殷悟箫忍不住遂了他心愿。

“装模作样!”她轻斥,弯弯的眼角泄露了她的心思。

“我带你来,可不是为了你的腿伤。”见她露出笑意,他心中略宽。

殷悟箫心中一凛。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体内的“求不得”。

“你好好休息。这百问山庄里大有玄机,我未必能时时在你身边,万一有特殊情况,自保要紧。”

“你是说…”她思忖了一下,“穹教今天没有出现。”

百里青衣赞许地点头。

“既知有凶险,你为什么还孤身一人进来?”

“不是有你在我身边么?”他拍拍她的头顶,一脸微笑。

殷悟箫低头不语。百里青衣见她如此,心下柔软起来:

“你可是想到你奶娘的身世凄惨?”

殷悟箫点点头,尤其那造成楠姨身世凄惨的人就在刚刚还与她面对面。

“想查清楚么?”

殷悟箫一愣,然后笑笑:“宣何故那样的人,怎么肯把这样私密的事情说出来?”

百里青衣扬眉:“正是因为他不肯说,我们才要查呀。”他在殷悟箫身边坐下。“亏你还是才女,怎么如此没有求知欲?”

殷悟箫瞪他一眼,她其实是不想麻烦他。

百里青衣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道:“就这么定了,我们一起查它个水落石出!”

殷悟箫脸上微红,觉得一丝暖意像夏日的爬山虎轻轻爬上她的心头。

在院子遇见宣何故已是第二日清晨的事。

这百问山庄上上下下,除了宣何故和昨日见到的面肿女童,竟空无一人。殷悟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了个借口把百里青衣支开,自己拖着伤腿颤颤巍巍地去上茅房。

出了茅房,经过一条回廊,便见宣何故在回廊那边的庭院支了一张躺椅,斜靠在上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拎高了一本医书,津津有味地读着。他用手绕着灰白胡须,翘着脚,一摇一晃,十分惬意。

殷悟箫心中一凛。

她的楠姨,也是喜欢在清晨的太阳底下读书的,明知道在太阳下读书是不好的习惯,却无论如何改不了。从前,她还特地命人做了张躺椅给楠姨早上看书时用。

殷悟箫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眶微微潮湿。

宣何故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泡壶茶来。”

殷悟箫轻轻道:“可是要雨前的雀舌?”

宣何故身子一直,慢慢转过身来。

“怎么是你?”他立刻变回初见时那种高傲而带着些恶意的神情,“青衣公子的未婚妻,既然有腿伤,就不应该到处乱走,否则腿伤无法痊愈,我是不负责的。”

殷悟箫冷冷一笑,这个所谓的神医,其实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死活。

“宣神医请放心,我的腿要是残了,绝不会赖在您的头上。”

宣何故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哼了一声。

殷悟箫忽然对他生出一股厌恶之情。这个人,傲慢无礼,心胸狭隘,更重要的是,他害得一个聪慧爽朗的女子一生孤苦。她转身,慢慢往回走,每一步都牵动着浑身的伤口,疼痛难忍,可是她咬着牙,不露出一丝痛楚的神情。

宣何故对她的步履艰难视若无睹。待她走出一段距离,却忽然淡淡道:

“你如何知道,我习惯喝雨前的雀舌?”

“随便猜猜罢了。据说雀舌可纾解流火之毒。”

宣何故蓦然坐起,震惊地望着她。

他记起一个娇小妩媚的女子,巧笑倩兮地捧着一杯雀舌在清晨的阳光里对他道:“据说雀舌可纾解流火之毒。”

宣何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看见殷悟箫身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原本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面肿的女童。

他有些慌张地道:“我每日都在这里看书。这个丫头却自己跑过来,打扰了我的清静。”

殷悟箫一愣。宣何故为何要对那面肿女童解释这些?

宣何故望了望面肿女童那的冷凝的脸,想了想,又道:“替我送这位姑娘回房吧,她腿脚不好。”

殷悟箫有些诧异地回望宣何故,却见他硬生生撇开了双目。

面肿女童冷冷地看了殷悟箫一眼,然后伸手去搀扶她,一语不发。

殷悟箫微微一怔,她嗅到女童身上散发出来浅淡的药味。

回了房间,正看见百里青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热粥站在门口,那姿态着实有些滑稽。面肿女童将她搀入房中坐下,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殷悟箫在她身后道谢,她也全无反应。

殷悟箫觉得百问山庄这两个人都透着古怪,正蹙眉思索,却对上桌边正襟危坐的百里青衣的视线。他正用调羹舀了粥,放在唇边轻轻吹着,然而调羹里的粥太满,被他一吹,便溅了出来。

殷悟箫觉得好笑,道:“你是头一回做这样伺候人的事情么?”

百里青衣呵呵一笑:“确是如此。小时候生病,母亲喂我喝粥之前必定要吹一吹才肯让我入口,没想到吹凉这一口粥也有它的学问。”

殷悟箫拿过他手中的调羹:“我又不是废了双手,难道连吃饭也要你喂么?”

百里青衣耸了耸肩,也不强求,便看着她自己舀了粥往口里送。

殷悟箫见他如此,便笑眯眯地拨开那粥面上的浮皮,舀了一口热粥,学他那样放在唇边,轻轻吹凉,然后送到他唇边。

百里青衣微微一愣。

调羹停在他唇边,殷悟箫也是微微一愣。

她讪讪地收回调羹,放回自己口中。

“百问山庄的粥真不好喝。”她苦着脸。

“那下次你煮给我喝吧。”百里青衣道。

殷悟箫无端就被那温柔缱绻的笑意给魅惑了,下意识地道:“好。”

吃了几口粥,方才在庭院中的疑虑再度浮上心头,于是她将方才的见闻细细说与百里青衣。

照她看,那女童不像是宣何故的仆从,更像是监视宣何故的牢头。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亮了一亮。

“穹教。”

“百里青衣,你若是此刻出谷去搬救兵,能不能和穹教拼个势均力敌?”

出谷去搬救兵,说来容易,可是那百问谷的迷阵,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障碍。百里青衣沉思半晌,道:“我并没有胜过木菀风的把握,不过拼一拼运气还是可以的。现下我担心的,不仅仅是穹教。这一路南下,始终有一小股人马紧随我身后,待我回身寻找,却抓不住他们半点踪迹。这些人,才是我最担心的。他们没有和我们动手的意图,反而像是在确认,一切是否都按照他们的计划在进行。”

殷悟箫指尖发凉。

或许是乔帮的人,或许是宇文府的人,或许是九庄十八会的别的什么人,江湖上势力太多,这种时候,谁都有可能进来插一脚。

可是殷悟箫却知道,这一小股人正是“无痕”的人。

五邪星是“无痕”的人,尹碧瞳是“无痕”的人,洛阳绝色楼的花魁娘子是“无痕”的人。“无痕”最初出现在江湖上是十年前,然而真正崭露头角,成为正派武林的心腹大患,不过是三四年的事情。发展至今,“无痕”似乎已经是一个无孔不入的庞大组织,它像一个巨大的蚁穴潜伏在整个江湖的地下,不知道那一块地皮翻了起来,下面就是黑压压的食人蚂蚁。

如果说翠笙寒和芳颜醉加入“无痕”是因为对“无痕”主人的恐惧,尹丈丈在“无痕”是因为“无痕”和她的变态趣味相投,那么像五邪星和尹碧瞳这样习惯了自由自在,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为什么也会忠实地为“无痕”主人效力呢?

百里青衣诈称筠夫人苏醒,引来的是“无痕”杀手,为了取另一块血玉玲珑而命芳颜醉杀了洛阳首富徐大德的,是“无痕”主人。一切的一切,都指向“无痕”。

殷悟箫胸中沉积着一股郁气。当年殷府血案中那个凶手,是不是…也是无痕派来的?

那个人,也是“无痕”的杀手么?她心中猛地一痛。

那个人,杀了她所有的亲人,就是为了一块血玉玲珑坠么?

她很想以为是这样,可是她心里清楚,事实并非如此。

“箫儿?”百里青衣打断了她的冥想。

“箫儿,听我说,如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变故,你一定要小心护住自己,知道么?”

殷悟箫讶道:“你前几日才说过,你要护我周全,怎么,现在就说话不算数,要任我自生自灭了?”

百里青衣哭笑不得地瞪她一眼:“不要耍贫嘴了。我的意思是,万一发生变故,我未必护得了你,但起码可以抵挡一阵,让你先离开。”

殷悟箫皱眉指指自己的伤腿:“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哪里能够先离开?走不出两步就被人拍死了。”

“…”百里青衣眉峰成峦,用一种凝重的神态盯着殷悟箫,仿佛她下一刻会消失一样。半晌,他神情舒缓下来,摸摸殷悟箫颊边的发丝:“那好,那你就留下来和我同生共死吧。”

“你不要扔下我,自己先逃了就行。”殷悟箫掀掀鼻子。

第十三章 同移一榻对山眠(三)

过了晌午,女童过来通报,说是宣何故要在东厢的诊室为殷悟箫看诊。

百里青衣和殷悟箫都没有多问,然而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准备。

于是两人跟着那面肿的女童,穿过数道回廊,便往东厢行去。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走到中途,殷悟箫忽然道:“姑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面肿女童步子一停,古怪地看她一眼。“怎么讲?”

“你走起路来总是微微弯着些腰,而且你身上有极重的药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药?”

殷悟箫笑笑:“这药味我很喜欢呢,可否拿出来看一眼?”

面肿女童于是低头,从腰间搜出一个小香袋来。

殷悟箫展开那香袋一瞧,是一小把晒干的果子,看着极眼熟,却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她从前看的杂书多,如今要用,却反而想不起来。

面肿女童见她蹙眉,道:“这是神医给配的药,说是叫胭脂豆,凉血美颜的。”

胭脂豆。殷悟箫心中暗暗一惊,果然是它。胭脂豆,本名落葵,凉血美颜虽不假,但宣何故如何会有这般好心?

她忍不住用奇怪的眼光打量了那面肿女童一眼。她记得,落葵还有一个功用,是堕胎。

百里青衣也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将那香袋一拢,道:“我们快走吧,莫让宣神医等急了。”

到了东厢,面肿女童便候在门外,示意两人进去。

房中光线暗淡,散发着一阵浓浓的药味,阴影中看不清宣何故的神色,他低声示意殷悟箫坐下。

“神医的随身女童为何留在门外?”百里青衣突然问道。

“我一向不许她们进诊室来,多了杂气对药材不好。”宣何故头也不抬。

“请姑娘示脉。”

殷悟箫拉开衣袖,露出右手小臂。

“神医难道不须先问过症状再切脉么?”百里青衣再问。

宣何故不悦地一哼:“我行医三十余年,难道还要你这后生来教我如何看诊么?”他伸手直接按向殷悟箫手腕。

百里青衣眼明手快地借助宣何故落下之指,微微一笑:“神医太心急了。”

宣何故臂上一震,面色微变。

他神色僵硬地收回手指,慢慢用另一只手握住,额角上滴下汗来。

方才那一按,若是按在殷悟箫手上,只怕殷悟箫便要经脉错乱,气血倒流,纵不致死,起码也要残废。可是按在百里青衣手上,却似碰上铜墙铁壁,宣何故的真气反噬,生生震断自己两根手指。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百里青衣一把按住宣何故肩胛。

宣何故胡须颤动,张了张嘴,又闭口不言。

百里青衣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眸间厉色更浓:“说!”

殷悟箫还不知道自己险险逃过一劫,莫名其妙地望着百里青衣。

宣何故面色发青,却紧咬着牙关,宁死不肯出声。百里青衣见他如此,心中倒添了一分尊敬。于是他放开手,朗声在房中呼道:

“木教主,请出来相见。”

没有人出声。

百里青衣笑笑:“漠北穹教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作风,怎么现在做起这种暗算的勾当?木教主若是对青衣有所指教,面对面地说出来不是更好么?”

漠北穹教的确是极少做这种威胁暗算的事情,这样破绽百出的陷阱,不是出自穹教之手,还能是谁?

“木教主,听说您斩杀了游安泰之后,又迁怒你身边的一位侍女,打得她容颜尽毁,是否就是站在门外的那一位?”

门口那面肿的女童身形一动。

倏地一道金石相撞之声,两边书架轰然裂开,内里走出两人来,正是木菀风和她手下无过。

“青衣公子果然警觉过人,都怪这老匹夫心急露出了马脚。”木菀风宛如闲话家常般缓缓踱过来。

殷悟箫皱眉看向百里青衣。她知道宣何故行为有诈,却没想到百里青衣是如何看出来的。

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青衣道:“刚才他手指若真碰上你的脉搏,注入内劲,现在你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青衣公子言过了,我不过是请神医以独门手法封了这丫头的穴道,死不了的。”仿佛给予了多大的恩赐一般,她笑得艳若桃李:“就算你是阮无忧的女儿,本教主也不能让你坏了大事。”

百里青衣淡淡扫了宣何故一眼:“赫赫有名的百问神医,没想到也做了木教主的棋子。”

宣何故窘迫至极,轻轻撇过头去。

他是极高傲的人,看得出被木菀风逼迫也是心有不甘,可是方才百里青衣向他施压,他竟缄口不言,可见木菀风用来要挟他的,是件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

“青衣公子也不要怪责他,为了他养了二十年的药引黑甲蛇,他不得不听我差遣。”木菀风敲了敲手边桌面, “至于公子你么,我也只好得罪了。”

“了”字音未绝,只见宣何故啪地一掌打向书桌上砚台,砚台下陷同时,殷悟箫脚下瞬间悬空,下一刻她整个人已没顶而下。

“百里…”后两字已不可闻。

“箫儿!””青影一晃,紧随殷悟箫落入地洞之中。

刷地一声,地板迅速合上,仿佛从来不曾洞开过一般。

“搞…搞什么…”过了许久,殷悟箫终于吐尽口中污水,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她一向以为人到了黑云罩顶的谷底,下一步总会咸鱼翻身,但是问题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到谷底。很多时候,她以为的谷底不过是另一个下坡的开始。

“明明那教主口中说要得罪的人是你,为什么又要拿我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