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的思绪忽然有些混乱,她原本的确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可是忽然现在又想不起来了。昨夜他的身份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揭穿,她只觉得气血上涌,所有的理智尽失,才会闹得这样凶。现在想来,当时的确太过冲动。在这方面,她竟然还不如罗荆荆看得明白。

封孤情好像看透了她的窘迫,低低地笑了起来:“想不起来了?别急,夜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聊。”

萧七的心忽然一酸,心底最在乎的事情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假扮谢轻来接近我?”脱口而出的瞬间,她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最在乎的……竟然不是封孤情对她隐瞒身份,而是……而是他化用谢轻的身份……而谢轻在她心里……永远有一份愧疚……当初,在得知谢轻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以及,在他说,与她拜堂的是他的时候,她心底震惊愤怒的同时,是不是……还有一丝别的意味?

封孤情有些自嘲地轻笑:“只是觉得他的身份比较适合我罢了。病秧子,恰巧,我也是个病秧子。”

萧七怔了怔,之前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风雨楼的楼主也是个病秧子?不对,一定还有哪里不对。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迎上了封孤情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那你为何会跟我提起,五年前你……谢轻成亲的事情?为何你会知晓得这么清楚……”

“原本,只不过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是谢轻罢了。”封孤情微笑着,“萧儿,当初谢轻的婚礼上,那个新娘子其实是你吧?”

萧七再次怔住。她以为……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也许……当初在龙鲤客栈的时候,他说自己梦到了新娘,更是一种试探……而她的反应,非常糟糕。那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天,我看见了……”

“什么?”

封孤情柔和地望着她,嘴边是温和的笑意:“那天我在宾客中,前院嘈杂,便往后院走了走,然后恰好看到了你,你自己解下红盖头,劈晕了身边的婆子丫头,然后用石子在地上写下了那八个字,逃之夭夭。”

萧七有些窘迫,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她甩了甩头,继续问:“所以,那天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可是……真正的谢轻又去了哪里?”

“他死了。”平静地回答。

萧七脸色一变:“什么?”

封孤情笑道:“这没什么稀奇。想必你也听说了,风雨楼惯有的手段是‘灭尽满门,只留一人’。可是那不过是江湖的谣传。萧儿,没有人会这样轻敌。仇恨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当时没有杀谢轻的原因是,他活不到二十五岁。那一年,他二十五岁。最终,他也的确没有过二十五岁。”

萧七浑身颤了颤,极力压制着胸口的起伏和声音的颤抖,继续问:“那南宫家呢?南宫家二百多条人命……也是你下令灭的?”

“是。”

他怎么可以连这样残忍的事情都可以用这样温柔平静的语气来承认?

“为什么?”

封孤情一顿,抬起眼来:“你是问我为何灭了南宫家,还是问我没有杀南宫傲?”

“都问。”

封孤情微微一笑,很配合地回答:“灭了南宫家是因为天山雪莲。我本来追查那朵雪莲已经很久,却被南宫家半道拦截了,甚至还被南宫傲吞了去练武。南宫家自然就被我灭掉了。不杀南宫傲是因为南宫傲走火入魔,本来就活不过三个月了……”

“天山雪莲”四个字再次让萧七浑身颤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视线也模糊起来:“你也要天山雪莲……”

那日,南宫傲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尽数灌进了萧七的嘴里……他用自己的命挽回了萧七的命……那一道道伤疤,触目惊心……

南宫家二百多条人命被一夜之间灭门,竟然只是因为一株天山雪莲?而这雪莲最大的受益人,如今是她萧七……

封孤情似乎又猜到了她的心思,轻轻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你不必害怕。萧儿,你相不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萧七忍着泪水苦笑了起来:“我相信。我相信你不会直接伤害我……”却会间接地伤害我……可是你不伤害我,又是为何?

封孤情还想说什么,萧七继续问,也是岔开话题:“那谢家堡呢?谢家堡又是哪里得罪了你?”

封孤情的指尖有些发白,握住了茶杯呷了一口茶,过了半晌,才淡淡地苦笑:“是因为……碧心莲。”

“碧心莲?”

封孤情喃喃道:“碧心莲……是一种药引。能治我的病。”

萧七皱眉:“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封孤情微微一怔,才温柔地注视着萧七:“萧儿,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萧七不让他岔开话题,不让他扰乱心神。

封孤情苦笑,眉宇神色间染上了一种浓浓的无奈:“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没法治。”

蒋劲中的话再次在萧七耳边响起——“那个人的病,没法治!”

她的心猛地揪了起来,痛得难受。

“萧儿,你别担心。老天想要我的命,还得来来问问我同不同意。”他轻柔的安慰人的话语不经意间已经透露出了一种王者之气,那是一种独霸天下的气势。

萧七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现在依旧是风雨楼的楼主。就是那种气势。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他的确很温柔,温润如玉。可是如玉的外表下透露出来的也的确是这种气势。这两者,原来可以不相矛盾。

她想起万如烟曾经教她的《论语》里的一句话——“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可是……你不觉得残忍么?为了药……”她说不下去了。她要说什么呢?去指责他,为什么为了药,可以去杀别人满门?为什么这么草菅人命?她又不是官府,不是观世音,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就像她没有立场去指责辜负了殷思思的采花大盗王盛伯,她也同样没有立场去指责封孤情。这些江湖纷争,原本,就不应该是她能管的。

可是南宫傲……临死之前的嘱托……她的确已经找到了凶手。可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难道杀了封孤情,给南宫家满门报仇吗?

她也同样,毫无立场。

可她到底还能做什么?她的心头笼罩上一层悲凉。因为她发现,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萧儿,没有问题了么?可是我却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你。”封孤情笑得柔和。他这样的问法,是谁都不忍心拒绝回答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花非花05

萧七道:“你问吧……”你既然可以坦诚,我当然也不会隐瞒。

封孤情却没有直接问,时间的流逝,更漏翻转,夜,更加寂寥。

正在萧七以为这一夜要就这样沉默中度过时,封孤情不急不慢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萧七怔了怔,笑了笑:“果然瞒不过你。”

封孤情也笑:“是我瞒不过你。我知道你一向聪慧。”

“是那串风铃。”

封孤情挑眉:“怎么?”

“那天,你说那串风铃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是专门给你驱邪用的。可是据我所知,谢家三公子好像从小宿疾染身,从来没有出过门。”

“原来是这样。”他无谓地笑了笑。

萧七摇头:“并不只是这样。就算从来没出过门,也可以有风铃啊,也许就挂在屋内。谢家堡被灭门,你拿了风铃怀念母亲,也是情有可原。让我奇怪的是,你说你母亲红颜薄命。”

封孤情微微一僵。

“你明明自己又说过,你的婚事是你的母亲为你冲喜而包办的。你本不愿毁了一个姑娘。可是能活到给自己的小儿子包办婚姻,已经不算薄命。”

封孤情了然,又是一笑:“原来如此。果然骗人的功夫不到家啊。”

“不是你骗人的功夫不到家。而是你的母亲,对你的影响太大。”萧七轻叹了一口气。

封孤情淡淡地抬头望了望这间屋子,声音再次变得非常温柔:“我的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子。这个院子,本就是她住的地方。”

萧七想起了院子里的石榴树,她在想,一个喜欢石榴花的女子,到底该是怎样的一个温柔的女子?

封孤情温柔地缓缓道来:“我的母亲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娴静温婉,本可以平静无虞地度过她的一声,却偏偏识得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接到一笔生意,要去杀了我的外公。那时候我的父亲一心称霸江湖,风雨楼的第一批人都是他的生死患难之交,不分彼此,所以接到了生意,他也会亲自去做,从来没有楼主的架子。对于那一笔生意,他也是自信满满地亲自到了江南。”

“那一次,我的父亲正要去刺杀我的外公。可是却被我母亲撞了个正着。”封孤情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像是在回忆自己的母亲,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孩子气,“我的母亲……当时就对我的父亲说了一句话,我的父亲就决定改变了主意。那是风雨楼第一笔违约的生意。萧儿,你知道当时我母亲说了什么?”

“什么?”萧七想,如果是她,她会直接拔刀相向。可是若是说一句话就可以让人改变主意,那会是怎样的一句话?

“我的母亲说,你若是可以不杀我爹,我可以嫁给你。天涯相伴,生死相随。”

萧七怔住,不敢置信地望着封孤情。

什么样的女子,面对一个从不相识的杀手,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难道就这么相信,这个杀手没有妻子,这个杀手愿意娶她?

封孤情的笑意淡淡地漾了开来:“很惊讶对不对?当时我的父亲也很惊讶,他从来没有再执行任务之时与人说过话,可那时候却问了我的母亲一句话。然后我的母亲就真的嫁给了他。而父亲也没有杀过我的外公。”

“我的父亲问:不后悔?我的母亲回答:不后悔。”

萧七怔怔地。没想到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风雨楼楼主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竟然也会如此儿戏……不,也许不是儿戏,而是天定的缘分……

是不是有些人相遇,注定一眼抵万年?

“萧儿,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

萧七忽然想起了叶九意,自己对他的情感,算是一见钟情吗?执着地寻找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寻找一道幻影……她寻找的是自己想象中的叶九意,所以当真正的叶九意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幻影真正破灭了……

可以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吗?

萧七苦笑着摇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只相信日久生情。”

封孤情微微一僵,随即笑开来:“是么?可是我却相信一见钟情。因为我的父母就是这样。一眼就认定了彼此,他们过得非常幸福。这就是为什么我相信那句话。”

“什么?”本能地一问。

封孤情含笑望着她:“你不知道?”

电光一闪,萧七的脸“蹭”地红了。她想起来了。

那一句非常俗套的话——封孤情又轻轻地说了一遍:“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他的声音实在太过撩人,就像是清风徐来,发丝拂过脸颊,拨动心弦。

萧七竟然无法抵抗地……心动了。

她在那一瞬听到了自己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浑身颤了颤。

萧七听到自己声音已经不属于自己:“后来呢?”

封孤情轻叹了一声:“后来……我的父亲就过世了,在我七岁的那一年。死于非命。他的好兄弟早已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他的身上下一种慢性毒药。然后没过多久,我的母亲……也跟着去了。”

萧七被震撼的同时,脑子也飞快地运转,灵光一闪,捕捉到了什么,轻声问:“所以,你的宿疾,是因为你遗传了你父亲的毒?”

封孤情指尖一顿,凝视着她笑了笑:“萧儿,你其实有时候可以糊涂一些……”

萧七自顾自地喃喃道:“这也太狠了。”

封孤情笑得很柔和:“你这是在为我感到惋惜,还是不平?”

萧七把话还给他:“其实,你有时候也可以糊涂一点。”

谢轻摇了摇头,低叹:“萧儿,若是我糊涂一些,我就活不到现在,坐在你的对面了。风雨楼……其实原来并不如今天这样平静。”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做了风雨楼的楼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有风雨楼的今天?他说得轻松,一笔带过,可萧七不敢想象,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在痛。

她低着头盯着茶盏,并没有去看封孤情,她其实心里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笑容……她想,也许他的笑容,是因为从来都必须要笑得这么从容温柔,也就习惯了……

如果没有特别惨烈的经历,是个正常人都会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王盛伯的笑容和温情都是伪装出来的,可以被分辨。可封孤情的笑容……也许是因为习惯,也就早就没有了伪装的痕迹。那已经到了一种境地,连他自己都认为那是真心的笑容……

“你实在是很聪明。”萧七叹了声,想起了话题是从哪里开始被岔开的,又接了回去,“其实那两点根本不算什么,让我真的怀疑的是两点。第一,阿莲和车夫的武功。他们的武功好,而且招招准狠,阿莲的兵器又是那般非同寻常,绝对是杀手出身。第二,你的钱。明明马车都已经毁了。我们四人都身无分文,你却依旧还可以住最好的客栈,买最好的马车。其实,关于这两点,你知道已经引起我的怀疑,选择了舍车保帅,让阿莲提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就算是舍车保帅,也已经晚了。”封孤情笑了笑。

萧七苦笑着又喝了一口茶:“其实……一点也不晚。我已经当真了。我真的把你当作谢轻,阿莲为什么叛变后会跟着你,那车夫叛变后又为何为跟着你,我都可以依靠想象把这些都自行解释清楚了。我认定了你只是谢轻,谢家堡的三公子谢轻。可是……可是……”

她已说不下去,他却是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我还是……不是谢轻。非但不是谢轻,还是他有着灭门之恨恨的仇人。”

萧七默了没有说话。

封孤情抬眼,波澜不惊地望着萧七,那已经没有了那抹温和,回到了最初的平静:“那夜为何会这么生气?因为在乎,所以无法原谅欺瞒是么?”

萧七浑身一震,惊诧地望着封孤情,凝视了他半晌,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也许……的确如此。”

封孤情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就这样大方地承认了,眼中闪过一丝波澜,随即笑意一点一点地漾了开来。萧七看着他的笑颜,竟然是从心底觉得暖洋洋的,好像是跌进了蜜罐子。

“萧儿,我其实也是如此……”

“诶?”

“我欺瞒你,是因为想要尽快接近你。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风雨楼的封孤情,我怕……你对我的戒心。”

萧七紧紧捏紧了手中的弯刀,谢轻的这样冷清的话让她心纠的厉害,好像被生生地放在了火上烤一般。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听到他说他叫谢轻……她好像立马就打算全盘地信任他,去帮助他……

“我真的……会这么伤人么?”

“会。你总是自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却可以在不经意间伤人……”

萧七的眼睛一涩,别看眼去:“……抱歉。”

封孤情却笑了笑,站了起来,柔声问:“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休息?我为你准备了厢房,就在隔壁。”

萧七却没有回答,再次迎上他的眼睛:“为什么?”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封孤情却是听懂了,他微微一笑:“萧儿,你是独一无二的。”也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回答。

“你这样……会让我产生错觉,你……心里头有我。”

会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你的柔情只是对我一人。

可是那天,我分明看到,你对阿莲也是那样温柔。

这样的错觉,会让我……万劫不复。

谢轻微怔,有些讶异,才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萧儿,这不是错觉。”

“我心里有你。已经很久了。”

“啪——”萧七心里的一根弦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叶%>_<%:哇咔咔,封公子表白,百年难遇有木有!都快20万字了!

封孤情面无表情:又不是对你表白,你激动什么?

某叶:……那好,我问萧姑娘,萧姑娘,你有什么想法没?

萧七木楞:别理我,我的灵魂已出窍……

封孤情柔声:萧儿,魂兮归来……

罗荆荆揉揉眼睛:你们、你们竟然敢联起手来迷晕我,背着我偷、情!

萧七:……

封孤情:……

某叶:……罗姑娘,你确定你知道那两个的意思么?

罗荆荆:……你也太小瞧我的智商了!我踹!

某叶哀嚎:码字不容易,求留言,求收藏,求鼓励~~~~~~

ps:此文没有完结!!!大结局出来的话,会是“大结局”这样的标题!!!谢谢~

悲中乐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