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掉?”朱灰灰奇怪地问道,“走去哪里?”

流玥回答地很坦率:“我担心你去会找雪色兄。”

听他提起枫雪色的名字,朱灰灰很沮丧,叹了口气,道:“大侠已经不理我了!”

朱流玥有些诧然,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欺负暮姑娘。”

朱灰灰也不怕丢脸,将娘来寻仇不果,自己又欲咬晨暮晚未遂,反将枫雪色气跑的事情说了。

朱流玥忍不住好笑:“原来是这样!”语声一顿,问,“你娘真是鱼小妖?”

朱灰灰点点头:“流玥兄,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而且你竟然是我娘的弟子。”

流玥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你才一点点大,记不得事情呢!”停了一停,又道:“我不是你娘的弟子。我碰到她的时候,她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啊?”朱灰灰诧然。再一想,这应该是真的。自己提到流玥兄的时候,娘一副没听说过的表情…

流玥望着她的脸,突然道:“那么,你都已经知道了,对么?”

朱灰灰迟疑了一下:“你是说…风间夜的事情么?”她知道凭自己这两下子,斗心眼是绝对斗不过他的,全部说实话,先争取个好态度。

朱流玥神色微微一黯,轻轻地点点头。

朱灰灰道:“我是看到秦总管是时候,猜到的。”

“你…恨不恨我?”

朱灰灰摇摇头。

流玥表情非常奇异:“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你也亲眼看到了,我杀了很多人,这样,你不恨我?”

朱灰灰仍然摇摇头,道:“那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看着流玥的眼睛,很诚恳地道:“我只是一个流浪街头的混混,从小到大也没几个人关系疼爱。我只知道,流玥兄是真心对我好,这就够了!”

流玥凝视着她的眼睛,苍白的颊上泛起题目红润的血色,幽黑的眸子焕发出迷人的色彩。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灰灰,我知道你…你一直偏心雪色兄多些…”

朱灰灰垂头道:“大侠只偏心暮姑娘…”

流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灰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流玥眼睛里有一丝向往,“也许, 是一个海岛。”

“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朱灰灰心里嘀咕,听说扶桑国就是个小破岛,他…他不是要将自己捉去扶桑吧?

“嗯!”流玥道。也许…将来还会有一些孩子,只要他和她都能够活着…

“秦…秦总管不会再来杀我了么?”

流玥淡然道:“他再也不会杀你了!”

秦总管做信王府的总管几十年,一向忠心耿耿,可是…可是谁让他奉了那个人的命令,要杀灰灰来着?难道他不知道,从十五年前的那一天起,那个救了自己的清丽女子和那个小小女婴,便是自己心中仅有的两个亲人了么?

朱灰灰听懂了流玥的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秦总管死得很活该。

流玥站起身,看看天色:“灰灰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准备一下,该出发了!”

“去那个海岛么?”

“嗯!”

“我家花花呢?它也可以去吗?”自从清醒过来,朱灰灰的大脑就不停地转来转去,几乎都忘了花花了。

流玥笑了,来拉她的手:“花花当然也一起去。”

“可是我…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呢!”

朱灰灰尽力拖延时间,说什么也不能被他带到扶桑去。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做么?”

“有啊!比如——”

朱灰灰突然做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她凑上前去,用力地亲住了流玥的嘴巴。

流玥只觉得自己的唇上,突然多了一对小小的嘴唇,微凉的,柔软的,清新的,如随晚风而来的淡淡花香。他只觉自己轻飘飘的,一颗心飞到了九重天外,初时愕然无措,继而甜蜜轻扬,然后便觉无比心酸…

他慢慢闭上眼睛,直到那对芬芳的唇儿离开他的唇,好久,才重新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怔怔望着自己的星眸。

他停了片刻,淡然一笑,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抹去她唇上的一抹腥红,将沾着血的手指,放在舌尖尝了尝,慢慢地说:“好、甜!”

朱灰灰身体一颤,“啪”的一声,打掉了他的手。

朱流玥深深地凝视着她:“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么?”

朱灰灰颤声道:“可…可以了…”

流玥目光落在那对淡粉色的唇上,忽又一笑:“你不用害怕,那个海岛,你小的时候曾住过。”

朱灰灰好生纳闷:“我住过?”

“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故事么?”

“那个你小时候被人绑架,被我娘所救的故事?”

“嗯。”流玥轻道,“其实,那个雨天,只是所有故事非开始。”

“所有故事?”

流玥移开目光,望着帐顶的流苏:“碰到你和你娘的那一天,我并不是被人绑架,而是被…被我父王去扶桑做人质。”

“做人质?”朱灰灰不懂,“为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当今天子非常忌恨我的父王,屡屡找借口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我父王为人谨慎,向来不授人以柄,所以天子每每不能如愿。尽管如此,我的父王也不得安宁,时常长吁短叹,为天子多凝而伤神。有一天,几个陌生的扶桑人来到王府。我的父王拉着我的手说,为了躲避天子派来的刺客,不得已要将我送到扶桑避难,命我在异国他乡要‘谦谨自持,切莫放逸,好自为之’。那个时候,我虽然才七岁,却也知道父王是在说谎!他…他是将我送到扶桑为质,换取某些利益。”

“那些扶桑忍者化装成寻常旅游,带着我躲开天子耳目,一路南行,准备到了口岸之后,便出海回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因为躲雨,碰到了带着你逃避的鱼小妖。那天的一场恶战,鱼小妖不但杀了追兵,连那几个扶桑忍者也一并被毒杀。我是父王被舍弃的人质,自然已经无家可归,于是,便被鱼小妖待在身边。

“追杀鱼小妖的人实在太多,纵然她一身毒功天下无双,可是带着两个孩子,也渐渐不敌。有一次,她带着我们躲进一家客栈里,却被晨先生和晚夫人带人包围了。她只来得及把你塞到我的怀里,藏刀隔壁的一间废屋,自己引了敌人逃走。我抱着你,在那间房子里躲了两天,她才回来接我们,却受了很重的伤。

“她顾不得治伤,带着我们继续逃跑。她不敢再在陆地上待,便买舟出海,躲到了一个荒岛之上。我们在岛上搭了一间草屋住下。鱼小妖每隔一段时间,便驾船偷偷去岸上采购所需食品。可是有一次,她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岛上只有我和你,食物吃光了,我便背着你,想办法捉鱼捉鸟来吃。你那时候才有三颗牙齿,还不能自己吃东西,我只好煮了肉汤,一口一口地喂你。你也很乖,喝着那些没滋没味的汤,一声都不哭…”

朱灰灰静静地听着,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过了大约一个月,鱼小妖终于回来了,却已身负重伤,养了半年多,病却越来越重。那段时间,我们三人在岛上相依为命,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便将一身所学,尽皆传授于我。后来有一天,我睡着了,再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岛上的草屋,而是睡在闹市之中,鱼小妖和你却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于是我便像你之前一样,到处流浪,去找你们,可是没过多久,却被父王的侍卫找到,重新回到了王府。”

朱灰灰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哽咽着问道:“那…那你怎么又变成风间夜了?”

流玥伸出手,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

“我回到王府之后,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段经历——而且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追杀她的人口口声声骂她‘妖女’、‘魔头’、‘毒妇’,我长大成人之后,经过多方打听才得知她很可能就是号称近三百年来江湖第一制毒用毒的大师鱼小妖。”

那段流落荒岛的日子,虽然很苦却平安喜乐,是他灰暗的生命中唯一的美好存在,除了灰灰,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

“我的父王见我平安回来,心中也很高兴,虽然东海巨鲸岛之战因鱼小妖的突然出现,扶桑损失惨重,高手凋零,无暇在关心人质之事,但父王出于某种考虑,明着聘无数中华武术名家教我习武,暗地又请扶桑天照魔王派来高手,训练我修习扶桑功夫——你曾看到的那些黑衣人,也是他们训练出来的…”

说着说着,他感觉唇边有些腥咸的味道,举手在唇角一擦,手背上是一抹眩目的红色。

朱灰灰望着他唇边的血迹,热泪盈眶:“流玥兄,我对不起你!”

流玥挑挑眉毛:“怎么?”

“我…我的血有毒!”她刚才亲他的时候,故意咬破了舌头,令他尝到了自己的血。

“我知道。”朱流玥凝视着她,眼神温柔而悲伤,“以前,我问你关于色煞之死的情况时,便已经知道了。”

朱灰灰哭道:“我…我不是故意要毒死你!可你为什么是…风间夜啊!”

流玥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人的命运,有时并不是由自己掌握的。”

他唇边血色愈浓:“灰灰你离开这里之后,向左转,花花在第二间屋子,然后你…你便去找雪色兄吧…他昨夜来过…”声音越来越微弱,到得最后,已经几不可闻,眸子中的光辉也黯淡下去。

朱灰灰泪流满面,抚摸着他的面颊:“流玥兄,对不起!我和你一样命苦,咱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同圈猪…”她认为这句词的意思是同甘共苦,很讲义气的意思,也不管对不对便拿来用了。

反正大侠也不给我吃暮姑娘,我也活不长,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净水镇的张大婶在镇口开了个包子铺。她蒸的包子个大味美,方圆十里首屈一指。

今天她如往常一样,大清早就便起来剁肉、拌馅、烧水、上屉,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第一锅包子已经蒸熟了。

她揭开笼屉,拿了竹筷,正往外捡包子的时候,听到船外有动静。回过头一看,窗台上趴着一个少女,青丝反绾,小脸蛋脏兮兮的,双目乌溜溜地盯着自己的手中的包子。

很可爱的小姑娘!张婶笑了,招呼道:“小姑娘 ,你要买包子么?”

少女趴在窗台上,使劲地点了点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些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鲜肉馅、山菜馅、菜肉馅,要哪种?”

少女咽了咽口水:“我…我没有钱!”

“哦,这样啊!”张婶看了看她那渴望的眼神,不觉有些心疼,夹起一个包子递过去,“来,给你!”

少女想伸手接,却不知怎么的,又缩了回来:“我…我要三个…”

“啊?”张婶有些不悦了。这少女看着纯真可爱,却怎么这样贪得无厌呢!

少女扬起脸蛋:“婶婶,你要不要大水?要不要劈柴?要不要洗菜?我什么都可以做,换你的三个包子,好不好?”

张婶想了一下,道:“那么,你去把门前扫干净吧。扫帚在角落里。”

她走到窗前,指给那个少女看。却见少女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俊美飘逸的少年,穿着一袭杏色的衫子,宝带轻束,勾勒出好看的猿背蜂腰。。他面如冠玉,朱色的薄唇微弯,带着温柔地能滴出水来的笑容,一双眸子若幽夜里的星,似乎深不可测,又似乎清澈得什么都没有。

张婶一呆,这个贵气十足的公子哥是什么人?

那少女早已奔去拾起扫帚,开始打扫起来。一只超肥的大花猪不住在她的脚下挤来挤去,她一边打扫,还一边开始用扫帚去拍猪的屁股。

她东一下西一下乱划拉,地没扫干净不说,尘土倒扬得满天。张婶忍不住叹气,这孩子,真不是个干活的人!

“好了好了!可以了!”张婶急忙制止。

那少女立刻扔下扫帚奔了过来,脏脏的脸笑得像花儿一样,对着张婶伸出手。

张婶笑了一下,返回房里,取了三个包子,用荷叶包好,放到那双小脏手上。

少女欢呼一声,一手抓着包子,一手牵了那个黄衫公子的衣袖:“流玥兄,我们吃包子啦!”

那公子温顺地跟着她的身后,被她牵着向树下阴凉处走去,那口大肥猪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后面。

张婶远远地看着,终于知道那少女为什么要三个包子了。

只见那少女拉着黄衫公子,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将手在衣衫上蹭了蹭,然后打开荷叶包,先拿了一个包子递给那位公子。那个公子接在手中,却没有马上吃,只是面带柔和的微笑,注视着她。

少女拿起第二个包子,大大地咬了一口,嚼了几下,满面笑容:“很好吃!流玥兄,你也吃啊!”

那位公子便将包子送到嘴边,启唇慢慢地咬了下去。

那头大花猪用嘴不住地功少女的腿,少女故意逗得它团团转,才将剩下的那个包子扔给它,花猪一口就吞了下去。

少女将自己的包子吃完伸出小小的舌头舔舔嘴唇,摸着肚子,皱起眉:“没吃饱!流玥兄,你呢?”

那位公子抬头望着她,没有说话,依然是浅浅的笑着。

少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自问自答道:“你当然也没有吃饱了!那么——我们再去找别的吃的!”

眼睛一瞟,在附近散养的六只鸡身上打了个转,说了一声“好热”,将那件油渍麻花的外衣脱了下来,拎在右手上,左手牵了那黄衫公子的袖子,起身离开。

经过那几只鸡的时候,右手上的外套不经意地挥了挥,然后便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地面上鸡赫然已变成五只!

少女抱着衣服,拉着黄衫公子一路疾行出来镇子,为了避开人家,专挑小路行走,一刻钟之后,她看看离那镇子已远,便停下脚步,笑道:“就是这里了!”

解开怀中的布包露出一只脖子被拧断了的小母鸡。

她走到附近的一条浅溪旁,手法利落地拔毛、开膛,将鸡洗剥干净后,从随身常备的口袋里找了些调味抹上,然后找树枝串起,再找些枯枝黄叶,点了一个火堆,将鸡挂在火上烤了起来。

她忙忙碌碌的时候,那头花猪已经高高兴兴地跳进溪里,将水花扑得哪儿都是。而那黄衫公子则一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面上的笑容温柔不变,连唇角都没有多弯一点活少弯一点。

少女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游手好闲”,在火堆旁边坐了下来,那位公子紧挨着她坐下。

少女似乎一边翻动着烤鸡,一边侧头看那位公子,凝视着他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和清澈坦白的眸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的脸,难过地道:“流玥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这个偷鸡高手,当然是朱灰灰。

她怎么都弄不明白,明明那天流玥兄尝了她的血,她又明明摸到他的皮肤愣了才流转泪离开的,可是,了兄为什么又活了?

那天晚上,她和花花夜宿在一间破屋,正睡意朦胧的时候,忽然觉得旁边有人在看自己,坐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差点没被吓死——

流玥兄坐在她的身边,正安安静静地望着她。月光自窗外洒在他俊美的脸上,那笑容潋滟而柔和动人。

当时,她的第一个想法是流玥兄的鬼魂来找她报仇了!可是看到地上的影子,又否决了这个想法;然后,她又升起了第二个念头——流玥兄变成僵尸了!

脑子里立刻想出民间对付僵尸的方法,什么糯米、大蒜、桃木剑、八卦镜、黑狗血…可惜身边除了皮粗肉厚的花花,她什么东西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使用了最简单的一招——听说,僵尸是根据呼吸声判断人的位置的,所以,只要屏住呼吸,它就找不到自己!

朱灰灰立刻闭紧嘴巴,捏住鼻子,先将呼呼大睡的花花踹醒,然后跳起来夺门就逃。

一口气奔出五六里地,方停下来喘口气,但见身后,流玥像幽灵一样与自己贴身而立。

她立刻又逃,可是不论她怎么跑,流玥飘飘如风,身影总是离她三尺之内。

这一夜朱灰灰没敢别的,光逃跑了,可是到最后,别说花花吃不消,她自己也受不了了。一人一猪累得吐血,那流玥却仍然气定神闲地跟在身后,面上带着轻柔的笑容。

朱灰灰也死心了,她往地上一趴,爱咋地咋地,不就害你一条命么,xx给你咬好了!她伸长脖子凑到流玥嘴边,忽然心里一动——先下嘴为强,后下嘴遭殃,要不,自己先咬他?

她瞄着流玥颈子,不怀好意地慢慢地把嘴凑上去,嘴唇碰到他的皮肤,刚要张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流玥兄的皮肤是温暖的!

她愣了愣,将手按在流玥的口鼻上,感觉到有热热的气息,吹得她掌心痒痒的。她立刻缩回手,顺着向下摸去,在他的胸膛上停住,手掌上传来他清晰而沉实的心跳。

有呼吸,有心跳。靠!流玥兄不是僵尸!看把xx吓得!

朱灰灰从心里高到惊喜,同时又甚谁鄙视自己:害人都害不死,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饭桶的么?

“流玥兄,你…你没死…太…太好了…”

流玥只是安详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流玥微笑,无语。

“那个…我虽然用毒害你,可是你并没有死,又吓了我一晚上,咱们便扯平了,怎么样?”

流玥,微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