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亭莫名其妙:“正是。”小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微生瓷问:“桐油在哪里?”

郑亭更不明白了:“在那边堆着啊。”

全是铁封的桶,估计成千上万桶。微生瓷左手一抬,只见油桶飞天,郑亭抬起头,看着天上,张大了嘴巴。宇文超不悦——让你叫人,你干什么呢?他问:“郑亭!你听不见朕……”话没说完,他也看向了空中!

只见几千个油桶,如被一种无法名状的力量控制,密密麻麻地升到空中,很快又排成一个圆形,这个洞桶形成的圆圈慢慢扩散,很快将整个落日城围绕起来。

宇文超寒毛都竖了起来:“有、有鬼!!”少帝终于显出了两分惊慌之色:“慕相!慕相有鬼!”

他父皇死得早,小时候就是慕流苏在教养,虽然有时候恨他管束太严,但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却还是慕流苏。如师如父,不过如此。

郑亭赶紧说:“陛、陛陛下……您看那边……”

宇文超转过头,看见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只见湛蓝晴空,朱阳千顷,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年踏风而起,最后停伫于虚空,仿佛脚踏流云。

在他周围,奇怪的气流卷起他红色的衣袂,黑发飘飞,如仙如魔。

黑色的油桶如同听话的玩具,在无形的气流中分散或聚合,片刻之间,砰地一声,铁皮全部爆裂开来,声浪惊天。宇文超忘了躲,只觉得耳边如有惊雷。而少年不言不动,风起于他足下,流转于他指尖,他绮丽如梦如烟。

桐油均匀地泼洒于地,不偏不倚,正好将整个落日城团团包围。微生瓷指尖掌力凝聚,击于一处城砖。一声轻响,火花擦出,点燃了油圈,瞬间火势熊熊。

而他站在无边火焰之上,热浪破不开他的护体真气,他如傲立云端的神祗。

宇文超一直痴傻地站立,浓烟与烈火将他的脸烤得通红,他甚至忘了躲避。

后来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找到语言,来形容当时的场景,以及自己心中的震撼。

美,美艳到了极致,傲,傲慢得世界倾倒。

第87章 魂飞魄散

方壶拥翠,蓝小翅将这些武林人士都说服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小部分人不同意。金芷汀兰真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威逼利诱,你可是全都用了。剩下的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蓝小翅说:“实在不行……对付落日城的时候让他们冲在最前面吧?”

金芷汀兰的笑容凝固了。

蓝小翅哈哈大笑,说:“行了,如果我爹他们回来,这一小点人,够不成威胁。”

金芷汀兰这才放下心来,说:“虽然温谜现在不在,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的因为这事儿闹出人命,他要大义灭亲,可没人能保你。”

蓝小翅说:“唉,有时候想想,这个爹到底有什么用!”

金芷汀兰暗笑,说:“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让枕流过来了?”

蓝小翅说:“好。”

金芷汀兰去传信,蓝小翅自己发信给蓝翡,将这些日子的战果都向他汇报了一通。

九微山,蓝翡跟木冰砚相对而坐,说:“温谜和慕流苏如此轻易就被迦夜困在落日城,实在是令人起疑。”

木冰砚说:“体内种着菌丝,正常人都会恐惧。”

蓝翡轻摇着白色的羽毛扇,说:“鸦奴有没有别的消息传来?”

旁边森罗说:“没有。倒是迦夜发信,还是希望能邀羽尊‘共享’长生泉。”

蓝翡轻笑一声:“我对长生不老并无兴趣,告诉他,长生泉留着他自己慢慢享用吧。”

森罗应了一声是,木冰砚说:“羽尊真的想要跟落日城合作吗?如今迦夜武功高强,只怕连微生世家……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我们与他合作,只怕是与虎谋皮。”

蓝翡说:“暗族不能见天光,长生泉也未能改变他们的体质。其他人或许得看他脸色,唯独羽族,要杀他的办法却有千百种。”

正说着话,突然外面有碧翎鸟飞进来,蓝翡伸出手,碧翎鸟扇着小翅膀,落在他手背上。仍然是蓝小翅的传信鸟,不过这次带的东西有点多。

蓝翡从它爪子上取下信件,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洋洋洒洒的名单。后面都有备注。蓝翡越看越觉得惊讶,木冰砚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凑过来一看,也吃惊道:“这些门派,同意羽尊返回羽族了?!”

森罗也凑过来,说:“鹰愁涧的冯蛟也同意了,这……这怎么可能?”

蓝翡说:“上次羽族通商一事,也是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

木冰砚眼里有一点希望的光芒:“羽尊同意吗?”

蓝翡沉吟不语,他是不愿意接受这种近乎哀求得来的妥协的。从杀戮中走来的人,更喜欢用手中兵刃说话。郁罗等人都懂他,所以并未开口。木冰砚倒是偏向于这样的安稳——他又不是变态,何况木香衣如今娶了贺雨苔,他连儿媳妇都没有见过。

不过他既然跟随蓝翡,当然还是听蓝翡的。

九微山没有回复,金芷汀兰颇为意外:“怎么,蓝翡竟然对你的安排并不满意?”他跟蓝翡不太熟,鳍族因为也是异族,当初羽族受到迫害的时候,葬星湖也正在经历变故——鳍王金霈泽的母亲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当时为了让儿子继承王位,施了不少手段。鳍族内部自己也正混乱着,哪有空管羽族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他对蓝翡的想法,还真是不太懂。按理说,一般人若是得到这样一个机会,恐怕求之不得吧?他犹豫什么?

他问蓝小翅:“尊严?”放不下脸面?

蓝小翅说:“也不全是,习性如此吧。”他嗜战、嗜杀,搅风搅雨还真是一半恩怨,一半习惯使然。

金芷汀兰稀奇:“我第一次听见还有这种习性的。如果他不接受,你可有对策?”

蓝小翅说:“老狐狸狡猾着呢,他现在觉得迦夜赢面大,正等着看江湖乱成一锅粥,当然不肯接受这样的条件。等到他发现迦夜不堪一击的时候,自然会改变想法。”

金芷汀兰眼神之中很带了一丝思考之色:“我很好奇,你打算如何对付迦夜?如果单是凭迦隐和迦月,恐怕份量不够。人质并不是时时都有效的。”

蓝小翅眨了眨眼睛,说:“当然。我们先去落日城吧。”

落日城外,微生瓷站在小皇帝宇文超身边,蓝小翅让他保护宇文超,他就寸步不离地保护。

宇文超一直以谜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他是没怎么理会,郑亭就心惊肉跳:“陛下……天晚了,去帐中坐坐吧?”

宇文超问:“那个……”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微生瓷的名字,但是自己问他,他会不会不耐烦啊?他好想特别不喜欢跟人说话的样子。宇文超忐忑不安,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侍卫秦飞这么殷勤,肯定是知道什么!

他说:“来人,传秦飞到朕帐中!”

郑亭松了一口气——你怎么都好,只要别老盯着一个男人看就行!您要是染上什么怪癖,慕相出来非剥了我们的皮不可!

然而他侍候在侧,却听宇文超问秦飞:“外面那个……那位红衣的少侠,姓谁名谁?”

秦飞答得小心翼翼:“回陛下,他是否有什么失礼之处?陛下,他乃江湖人,素来不踏足朝堂,无拘无束惯了,但微生世家历来不染俗世纷争。如果他做错了什么,属下代他向陛下请罪,还请陛下万万不要与他计较。”

宇文超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少帝不高兴了——他生活在大凉,就是大凉子民。朕是大凉国君,他当然就是朕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代他请罪?!

他脸色一变,不悦都写在脸上,郑亭叫苦不迭——陛下您千万不要弯啊……

他正说着话,突然外面一阵骚乱,宇文超赶紧出来,只见火光冲天的落日城,突然一个人出现在半空中。

宇文超说:“那是谁?”

微生瓷将他护在身后,宇文超莫名就有一种安全感,问秦飞:“他就是落日城城主吗?”

秦飞是大内侍卫,对江湖知道得还挺多的,当即说:“陛下小心,他就是暗族教父迦夜!”

宇文超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怎么担心,反而问微生瓷:“你能打得过他吗?”

微生瓷皱着眉头,说:“打不过。”

宇文超倒塌:“什么啊!秦飞不是说你们微生世家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了吗?怎么随便出来一个人你就打不过啊?”不能忍受,居然有人比自己的偶像更厉害!他说:“朕派十五万大军围歼他!”

微生瓷说:“他服了昊天赤血,很厉害。你的十五万人也不是对手。”

宇文超愣住:“什、什么?”

微生瓷还没说话,落日城上空,迦夜已经微笑着道:“听说城外来了贵客,日间阳光正盛,现在才出来迎接,真是失礼。”

宇文超见他看向自己,竟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说:“微、微……”

瓷少爷生气,怎么一个二个都叫他微微!他说:“我不会让他抓走你的。”

宇文超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你不是打不过他吗?”

微生瓷很认真地说:“小翅膀让我保护你,我不会让他抓走你的。”

迦夜听见了,声音带笑:“微生少主也在,真是免了我来回奔波。”他本来是站在城头,但是火光中残影一闪,人已经到了火圈之外。宇文超大声喊:“放箭!快……”后面的字还没说出来,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

就在他方才立足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坑。兵士开始放箭,但是几乎一瞬间,他们发现自己失去了目标。迦夜不见了。

郑亭叫苦不迭,正在此时,城中慕流苏第一个赶出来,一眼看见郑亭,怒喝:“你在这里干什么?陛下呢?!”

郑亭简直是如同见了救星:“慕相!陛下不见了!”

慕流苏脸色都变了,啪地一声,扬手给了郑亭一记大耳光,打得郑亭后槽牙都喷了出来。郑亭两耳嗡嗡作响,却一声也不敢出。慕流苏这才问:“谁在保护陛下?”

当然是有别人在保护,如果是秦飞等人,只怕这时候迦夜已经带着少帝回到落日城喝茶了。这时候他还没回来,少帝也不知所踪,显然不可能是迦夜带着他游山玩水去了,当然说明他身边另有高手保护。

郑亭捂着脸,结结巴巴地说:“羽尊派了一个叫微生瓷的,保护陛下。”

慕流苏闻言,眉目间忧色更重。现在迦夜的实力,只怕微生瓷也无能为力。他转过头,看随后出来的温谜。温谜也有些惊诧——慕流苏对宇文超可真是关心之至,他丝毫不会武功,但听见宇文超在城外,却是第一个赶出了城门。

他只得说:“我们先找到暗族平民,把平民疏散出去。这样要对付里面的菌丝,就容易得多。实在不行,一把火烧了落日城也是个解决的办法。”

慕流苏冷笑:“到时候,长生泉也会毁于一旦,我们身上的菌丝怎么办?”

温谜说:“你待如何?”

慕流苏说:“很简单,迦夜功力变得如此,我等是无法对付了。但是如果微生歧也服下长生泉,迦夜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温谜脸色变了:“慕流苏,微生世家历来不涉江湖事!你觉得他凭什么同意这样的要求?”

慕流苏说:“很简单啊,你没听见郑亭说的话?微生瓷来了,如果迦夜杀了微生瓷,你猜微生歧会不会愿意服下长生泉,为他儿子报仇?”

温谜说:“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幕后主使是不是你!”

慕流苏冷笑:“我?迦夜胆敢伤我妻儿,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刮!何况现在少帝下落不明,你竟然怀疑我的幕后主使?!”

温谜说:“当初给连镜幻绮罗,害死慕容绣,差点杀死微生瓷的人,是不是你?”

慕流苏气急:“我知道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是温谜,我没这么干!”

温谜说:“可是到了这种地步,幕后主使还是不肯露面。难道凭迦夜一个人,能得到长生泉?又能得到昊天赤血,随后又发现菌粉的秘密。这不可疑吗?”

慕流苏说:“你怎么不怀疑蓝翡?!昊天赤血如果不是他给迦夜,迦夜从何得来?木冰砚医术高超,熟知药理,能够培育出这种菌粉毫不奇怪。”

温谜说:“蓝翡也有可能,但我始终怀疑,这里面有更大的阴谋。”

慕流苏说:“别说废话了,我就问你,现在除了让微生歧服下昊天赤血以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温谜说:“我服下昊天赤血,也可以与迦夜一战。”

慕流苏一顿,随后从头到脚打量他,最后说:“温谜,你这个人……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到底感动只是一瞬,他问:“你有昊天赤血吗?”

温谜说:“云采真的医术,并不亚于木冰砚。这些年他在太极垂光,也并没有闲着。”

慕流苏悚然而惊:“你们破解了昊天赤血的秘方?”

温谜从袖中拿出一只尖嘴的小瓶,说:“当时谷梁断梦的头颅被你拾获,我们也曾先一步找到他的尸体。”

慕流苏浑身发凉:“你居然一直隐而不发,直到现在?”

温谜说:“慕流苏,我只是想告诉你,仙心阁虽然成立丹崖青壁,自断功罪,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危及朝廷。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有所忌惮,隔阂难以消除,不知道此举,是否可明我心迹。”

他将尖嘴小瓶刺入腕间动脉,功力一催,昊天赤血尽数注入。慕流苏站住,许久说:“温谜,我答应,只要你救回少帝,我在朝一天,朝廷与江湖,就和平一日。”

温谜说:“我信你。”说完,忍着昊天赤血扩充血脉的痛楚,向前而行,寻找微生瓷和少帝的下落。

他离开了很久,慕流苏还站在原地。一股久违的热血,沸腾在已被蝇营狗苟熬得冷硬如铁的身躯里。曾经有人说,江湖中第一幸事,是得温谜为友。以前他冷笑,今日方知此言真义。

蓝小翅跟金芷汀兰一路赶往落日城,隔着老远,已经看见城外一片混乱。蓝小翅眉头一皱,已经看见慕流苏。她走过去,问:“慕爹爹,你好像没缺胳膊少腿嘛?”

慕流苏上下打量她,终于说:“迦夜想要挟持陛下,温谜去追了。”

蓝小翅盯着他的眼睛,说:“依你对陛下的关心程度,不应该这么淡定。除非我温爹有可以对战迦夜的实力。迦夜服用了昊天赤血,咦……难道我温爹也有吗?”

慕流苏吃惊,这丫头,真是玲珑心肝啊!

蓝小翅只是看他眼中细微的表情,就说:“这么看来,我猜对了?所以我温爹进到落日城,是因为他有把握对付迦夜。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带上这么多人,搞这么大阵仗?咦,他怀疑迦夜背后有人主使,想让这个人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得意洋洋之下,露出破绽?”